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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不久,景龙四年的元宵节到了。圣上再度同韦皇后微服出行,去长安市里观灯游街。

说是微服,却依旧带着数千宫人同行,声势浩大,唯恐百姓不知帝后出行一般。丹菲自然陪同在韦皇后身边,也换了一身民女衣裙,跟着出了宫。

数目如此多的宫人,又无人监管,还能有什么情况?自然是大批宫人趁机偷偷逃走,再也不回宫了。

所以跟随帝后的队伍自离宫后,人越走越少。帝后二人倒不计较,只在亲信的簇拥下观灯游耍,怡然自得。

若说私下逃跑的都是低阶女官,其实不尽然。纵使是高阶女官,若年纪不老,也总想着出宫归家去嫁人的。尤其是年轻的女官,在宫里已存下一笔不少的嫁妆,出宫后嫁人很容易,哪个又愿意关在宫里熬成白头?

于是丹菲稍微一留意,就发现往日几个同自己不合的女官,都眼神飘忽,心神不宁,先比心里都在挣扎着。

究竟是留在宫里,过着丰衣足食,却卑躬屈膝的生活;还是出宫嫁人,过上寻常却是自由自在的日子?

圣人同韦皇后到了一处酒楼,在二楼雅间坐下歇脚。韦皇后今日心情极好,见女官们都心神不宁,便大方道:“看你们一个二个心都已经不在这里了,留你们也无用。这里有尚宫们在,你们且出去玩一会儿吧。”

年轻的女官们心花怒放,纷纷叩首谢恩,笑嘻嘻地跑走了。

丹菲从善如流,跟着那些女孩一路下了酒楼。那几个同丹菲争夺女司之位的女官如今正抱成团,一致对付丹菲,自然不肯同丹菲一路。一个女官便不客气地将丹菲一拦道:“大路两边走,京城这么大,阿段别跟在我们身后跑。不知情的,还当我们拿阿段当奴婢使唤呢。”

云英气得要顶嘴,丹菲拉住她,笑嘻嘻道:“阿杨想太多了。一条大街,不是向北就是朝南,难道同你们走一路的,都是跟班?你们何德何能哟?”

说罢不待对方回嘴,拉着云英就朝反方向而去。

“真是小人作态!”云英絮絮骂道,“我看她们现在好得像亲姊妹似的,回头还不是要为那个位子抢破头。不就是个女司么,女官做到顶了还不是天子家奴罢了。有本事就去爬龙床呀!”

丹菲不以为然,笑着拉她去看灯。

铺子里琳琅满目地挂满了各色花灯、璎珞坠子、香包绣带。女子们簇拥在铺子前,叽叽喳喳地挑选着心爱之物。男人们都站在一旁,只等着到时候掏钱。

丹菲一眼就看中了一盏小巧的鹿灯。鹿是梅花鹿,通体褐黄,腹部洁白,四蹄短短,造型十分憨巧可爱。

丹菲将灯摘了下来,正低头摸钱,一只大手从她身边伸过,替她将一串铜钱丢到了老板的手中。

丹菲惊讶地抬起头,望见了段义云带着温柔笑意的俊朗面容。

“云郎?”丹菲回过神,立刻往他身边看,“阿锦呢?”

“阿锦在家没来。我为她来买张麻子家的胡麻饼的。”段义云道,“她晚上突然想吃了,非赶着要。”

“我说你怎么一个人出来逛街。”丹菲不禁笑道,“她有你疼,真是好福气。”

段义云的笑容有些不自在。他挠了挠头,才低声道:“阿锦有孕了。”

丹菲好生愣了一下,这才终于接受了自己结义姊妹继为人妻后,即将为人母的消息。似乎在昨天,刘玉锦还是那个娇憨天真、总躲在她身后的小女孩。而一转眼,她就甩开了自己,远远奔跑在了前面。

“恭喜!”丹菲猛地开口,又急忙地补充了一个笑,“我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我总记得阿锦还是那个爱撒娇的小娘子,又爱哭。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又快一年了。菩萨保佑,她身子可好?胎稳不稳?”

段义云点了点头,双眼里涌动着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太医说母子都很好。她已经有三个月了,胎坐得很稳,能吃能睡的。我前些日子派了部曲去沙鸣,寻到了她娘家一些亲戚。她的乳母死里逃生,被我接来府上了。如今有她乳母在照顾她。”

丹菲更放心了些,“那个赵阿娘本是阿锦母亲的人,有她在,我也放心多了。”

街上人潮熙攘,灯光火影不住晃动,映得人面容模糊,反而更显得朦胧秀美。随着年纪增长,丹菲原本还带着点稚气的面孔渐渐成熟,精致的轮廓愈发分明。她长得很像她父亲,没有宫娥常见的柔弱娇媚,眉宇间反而有一股勃发的英气,越发显得眉清目朗,令她十分与众不同。

这一年来,她瘦了许多,于是显得似乎长高了,腰肢纤细,笔挺修长。段义云是武人的审美,极喜欢丹菲这种健美的身姿,觉得她如林间矫健的鹿一般轻灵迷人。他每多看她一眼,心中的愧疚就越深。

“你还喜欢什么,我给你买。”段义云的目光落在丹菲手上的小鹿灯上,“那边还有一盏琉璃莲花灯,你喜欢不?”

丹菲笑着摇了摇头,“可惜京城里好似不时兴射灯。不然你倒可以为阿锦射盏灯下来。”

段义云不禁莞尔,“还记得那年在沙鸣,你同景钰比赛射灯,险些撕破脸呢。日子果真如白驹过隙一般。可惜你放弃得早,让景钰夺得了头筹。”

丹菲微微一楞,“那盏灯……不是你射的?”

段义云道:“那日你走后,我也数落了景钰几句。你知道他当初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确实有几分讨打。他倒知道不好意思,射了头筹下来,让我转交给你,当是赔礼道歉。原是我没说清楚,让你误会了。”

丹菲怔怔,血液霎时沸腾,巨大的心跳声充斥耳膜。

“那盏白鹿灯,是崔景钰射下来的?”

“正是他。”段义云打量丹菲,“怎么?那灯有什么不对?”

“不……没什么。”丹菲呢喃,内心的世界已是天翻地覆。

原来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一时间,得到的,错过的,都纷纷从眼前掠过。时光是一条长河,川流不息,波浪推着丹菲和崔景钰身不由己地漂向未知的远方。

丹菲长长一叹,再看向段义云时,眼神已十分平和了,“既然碰巧遇上,还有一事想请云郎帮个忙。”

“你说!”此时此刻,段义云几乎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丹菲咳了咳,道:“我在宫中有几个好友,近日来总同我淘气,将我捉弄得哭笑不得。正所谓礼尚往来,我看云郎身后的亲卫都一表人才,想借你的人好生回敬一下她们。她们难得出宫一趟,也许寻得个有情人,就不需再回去伺候人了呢。咱们若是能促成几桩好姻缘,也是积了功德。”

段义云也是聪明人,立刻就懂了丹菲的意思。他朗声大笑,随即将带来的几个年轻小伙子招到了身边,吩咐了一番。

那几个亲兵各个都生的高大端正,却都是光棍一条,听闻有机会亲近宫中女官,怎么不欢喜?几个人寻到了那几个女官,三两调笑,女官们顿时倾倒。彼此眉来眼去,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少年郎们将女官们请到酒楼,买酒将人灌得半醉,又雇了一条小船,在定昆池里玩了一圈。女官们芳心大动,早就将回宫一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其中有两个胆子大,平素就同禁卫偷过情的,当即就拉着郎君钻去船后逍遥快活起来。其余稳重点的,也喝得醉醺醺,倒在一处呼呼大睡。

这些亲卫得了段义云叮嘱,倒也不会对女子用强。他们叫了船家婆娘照看这几个女官,自己则上岸归去。

这几个女官疯狂了一夜,次日醒来,天色已大亮。众人这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回宫的时间,都吓得魂不附体。那两个胆大的经过了昨夜风流,都动了凡心,已是不想再回宫过那种孤寂清冷的日子。于是她们两人劝着其余的人,与其回宫受罚,不如借此机会离了宫,嫁个男人。

一群女官中,只有两个舍不下宫里的富贵和积攒下来的私房,执意要回去。其余的都破釜沉舟决定逃走。

上了岸后,众人一分为二,回宫的回宫,逃走的则结伴寻去了兵营,竟然给她们找到了昨日那群侍卫。那些亲卫得过段义云的承诺,若娶了女官,段义云会给一笔安家钱。于是几对人自己做主拜了天地,做了夫妻,关上门各自过起了小日子。

至于那两个回宫的女官,自然挨了尚宫们的雷霆怒火。

原来帝后出行一趟,出宫的宫人之中,十之七八都逃走了。帝后对此不在意,可尚宫手下少了人手,无人做事,却是不行。

如此一来,丹菲的敌手都不在了,她毫无悬念地接任了女司之职。宫中急缺宫人,连韦皇后身边是宫人都走了大半。从这时起,皇后身边诸事,丹菲都要料理。她深知韦后喜好,细致耐心,事情做得圆滑周到,越发得韦皇后信任,亦得两位尚宫倚重。

丹菲后来想过,若日子就那样过下去,再过个两三年,待柴尚宫老退荣养后,她定可以升做尚宫,成为大明宫中最为位高权重的女官之一。

如果没有那一场变革……

可是,她赌上了自己的命,亦正为了等待那一场变革!

帝后失和

景龙四年就在这样一个闹哄哄的纷乱中到来。

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黎民百姓,全都如往年一样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该操持生计的操持生计,该寻欢作乐的照旧寻欢作乐。长安城里和乐升平的迹象,掩饰住了底下的汹涌暗流。

阳春三月,天气回暖,安乐公主新得了一所豪宅,宴请父母过来游园。

这处宅院十分奢华,许多地方可比大明宫。圣上在园中转了转,显然是觉得女儿太过骄奢,便有些不悦。

“此处又是夺了哪家的园子?”圣人问道,“裹儿,你同驸马,连着两个孩子,不过一家四口,算上奴仆又能有多少?你拿这么多豪宅何用?回头御史又要来奏你强取豪夺,你还要耶耶如何主事?”

安乐还没说话,韦皇后就抢先替女儿辩护道:“裹儿将来还会有许多儿女,这点家业又能算什么?总不能让堂堂公主连个园子都没处逛吧。”

安乐也道:“耶耶说话总是这般,明明是御史无事生非来挑我的错。我自幼跟着耶娘在房州吃那么多苦,长到十五六岁,穿个鞋子都还要自己缝。如今自己真金白银买的园子反而不能住了?耶耶想赶我走吗?”

圣人被她们母女俩围攻,招架不住,只得不再提这事。

安乐下嫁武延秀后,因为怀孕生子的关系,倒是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虽然劣行斑斑,却是颇能生养,婚后又生下了一个儿子。武延秀欣喜若狂,对安乐愈发百依百顺。

比起还只知吃奶苦恼的小娃娃,韦皇后明显更喜欢安乐的长子。

安乐的长子竣郎如今有八岁了,生得十分漂亮,又聪明伶俐。韦皇后自己没有孙子,便对这个爱女所出的外孙疼爱有加。小郎君说自己正在跟着师父学射箭,韦皇后便叫丹菲拿来一把金玉镶红宝的小弓给他把玩。

圣上见那金弓实在奢华,不免道:“莫要太宠孩子。”

韦皇后不悦道:“我这做阿婆的,送件把玩物给孩子又如何使不得?这孩子是凤子龙孙,不过一把金弓,便是金山银山,我也舍得。”

圣上今日屡次被韦皇后顶撞,便有些动了怒,沉着脸不吭声。

韦皇后越发得意,摸着外孙的小脸,随手一指着丹菲道:“你传我的旨意于礼部,封竣儿为太常卿、镐国公,食邑五百户!”

此话一出,别说旁边众人,就连安乐公主本人,都吃了一惊。公主之子按理若受宠,自然也能得爵位封邑,可是多半封侯。韦皇后开口就给外孙封国公,食邑高达五百户,可是相当大的手笔。

韦皇后擅自做主下诏已不是第一次,以往都得了圣上的首肯默许,而今却显然是为了摆出架子来做给圣上看的,充满了十足的挑衅意味。旁人生怕惹祸上身,大气都不敢出,安乐公主却是获益者,顿时喜笑颜开,拉着儿子给外祖父母磕头。

“阿韦且慢下诏!”圣上哪里不知道韦皇后的意思,顿时气得面色发青。

丹菲方走出两步,听到圣上这话,又急忙站住,不敢轻举妄动。

圣上沉声道:“此事兹事体大,待朕回宫去,再做计较。”

韦皇后冷着脸,道:“什么计较不计较?陛下在房州时候,不是说将来一听妾所为吗?为何如今又要来干涉?阿段,你这就去,将我旨意一字不落传达清楚了。若有纰漏,唯你是问!”

“朕不许!”

丹菲又刹住脚,回身低头听命。

圣上怒道:“不过一个稚童,哪里当得如此贵重的爵位?”

“稚童那也是你我的外孙,也是我们的骨血,又不是外人!”韦皇后固执道,“阿段,你还在等什么?”

丹菲苦不堪言,脚虽然朝前走,却是慢得如同蜗牛爬一般。

圣上本就性子温吞、不擅言辞,和韦皇后这样争执几句已是极限,只憋得脸色通红。

韦皇后也不理他,搂过外孙,笑呵呵地逗道:“阿竣乖儿,是阿婆好,还是阿翁好呀?”

孩子讪讪不知如何回答,眼睛一个劲朝安乐公主望。

圣上再也看不下去,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去。宫人慌张地跟上,呼啦啦地簇拥着他而去。乐声戛然而止,奴仆们都低头垂目,不敢轻举妄动。

眼见圣上过来,丹菲忙不迭朝旁边躲闪去,却还是被圣上身边的内侍推了一把,跌倒在了地上。她也不敢声张,等人都走过了,这才站起来。

贺娄尚宫黑着脸过来,责备道:“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丹菲赔笑道:“顾着给圣上让路,就没注意地上。如今裙子脏了,不便到处走动,有劳尚宫指定别人去礼部传旨了。”

柴尚宫无法,另指了一个跃跃欲试的女官去了。

“传旨可是一份美差,回头公主少不了要打赏。你倒好,尽数推给了旁人。”柴尚宫深深看了丹菲一眼。

丹菲只笑不语。

圣上和皇后为封爵一事闹翻了脸,万一韦皇后回头后悔了,少不了要责备传旨之人。她宁肯少赚一份赏银,也不想招揽是非上身。

韦皇后早就不将圣上放在心中,任由他离去也毫不在乎。她自顾笑眯眯地搂着外孙,扫了底下众人一眼,道:“乐声怎么停了?”

乐人急忙重新弹奏吟唱起来,舞姬忐忑不安地重新上场起舞。

这对帝后往日关系一直十分融洽,即便圣上对韦皇后不满,也不过唠叨几句,被韦皇后丢一两记白眼,就不敢再抱怨。没想圣上会忽然发难,甩下韦皇后就起驾回宫。偏偏韦皇后丝毫不在乎,浑似个没事人一样,照旧和安乐公主饮酒作乐。

安乐公主自己儿子得封国公,喜不自禁,哪里顾得上父亲的喜怒?她为了表示感激,非但倾力哄着韦皇后,又还在私下送了一名年轻英俊的面首给韦后享用。

入夜后宾客散去,韦皇后同安乐公主进了后院,继续和男宠取乐。

推杯换盏之际,安乐公主低声对母亲道:“阿娘还是该寻个时机,同耶耶讲和才是。毕竟耶耶是皇帝,你我母女总是需要依靠着他的。”

韦皇后气愤道:“你耶耶年纪大,脾气也见长,近来越发不肯听我的了。”

“确实,耶耶近来身子越发不好了。”安乐担忧道,“我倒是看他同四弟比往日亲近了许多。”

韦皇后冷笑,“他就这几个儿子,死了两个,一个流放,只有小儿子在身边。想是他也觉得自己老了,便越发怜惜这个独苗。唉,我的儿,你为什么就不是男儿呢?”

安乐蹙眉,“阿娘别再提这事了。当初你和崔景钰都答应得好好的,说会扶我做皇太女。如今崔景钰跑去泉州打海寇了,连你也不再记得这誓言了。”

“傻孩子,就算我们扶了你,满朝百官能容你吗?”韦皇后安抚道,“你何必非要坐这个位子?四郎年小懦弱,一贯听话。扶立了他后,我们母女俩效仿则天皇后垂帘听政,又有何不好?届时若有什么不妥,也尽可推到他身上去,我们俩却是好抽身。”

安乐哼了哼,倒也没再说什么。

丹菲事后回忆起,帝后大致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关系开始冷淡了起来。其实韦皇后一意孤行,行为同以往也没有什么不同。变的是圣人。他年老体衰,病了几场之后,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或许时日不多,便开始总结自己一生得失,考虑身后之事。

圣人审视下来,显然是发现自己一生碌碌无为,反而养出一个权势熏天的外戚出来。无奈他对韦皇后妥协惯了,到老来也没法硬气起来,便只好成日同几个年轻美貌的新宠混在一处,梨园听曲,打发时光。

时下正是春耕时分,韦皇后祭了蚕坛之后,按理就要举行亲蚕礼。

亲蚕礼这事,丹菲陪同着韦皇后已做过两次,十分娴熟。采桑之际,韦皇后不过示意般摘了几片桑叶。丹菲急忙用铺着雪白布帛的篓子接下,余下的桑叶便有丹菲带领着宫婢采摘。韦皇后又十分不喜蚕虫,喂蚕的事自然也由身边女官代劳。

自蚕馆出来后,韦皇后如释重负,脸色才渐渐好转。她并不急着回宫,而是由妃嫔和男宠们簇拥着,一路向南山而去,踏春游玩。

草地上飞速架起了帐篷,堆起了篝火。年轻人们三两成群,嬉笑追逐。韦皇后坐在厚软的地毯上,斜倚着凭几,正在听两个极俊美的双生少年郎弹琴轻唱。一旁的贵妇们亦是一脸陶醉。

“那对兄弟是谁献上来的?”丹菲轻声问。

“是宗家自江南一带寻来的,才十八岁呢。”云英窃笑,“听说又是安乐公主先用了几日,觉得不错,才送到皇后这里的。皇后倒也不嫌弃。”

“嘘。”丹菲轻笑着拍打她,“祸从口出。”

韦皇后全副心思都在两个美少年身上,柴尚宫机灵,将旁边年轻美貌的宫婢全部都支开。丹菲和云英巴不得可以偷懒,利落地从帐中退了出来,提着一篮果子,去寻山泉。

这片地方是帝后出游时最爱驻扎之处。丹菲她们来过数次,对地形已摸得极熟。两个女孩穿过一片灌木丛,很快就来到溪水边。

溪边草地上开着不知名的野花,清澈的泉水潺潺地从石滩上流过,筷子细的小鱼在石间游走觅食。有一群羽毛艳丽的小鸟结伴飞来喝水,山风从林间吹过,它们又警惕地成片飞走了。

丹菲把手浸在冰凉的泉水中,青翠欲滴的苹婆果在水中起伏,被她拨来拨去。春日暖阳晒得人懒洋洋的,风中带着清新的花香。丹菲坐在水边的石头上,舒展着劳累半日后酸痛的肩背,目光落在对岸一株老树上。

树生在一块隆起的土坡上,枝干虬结,仿佛一只朝天仰着的大手,掌心处十分适合藏人。

尘封的记忆被敲醒,丹菲好似被轻轻捶了一拳在胸口,浑身微微颤抖。

时光转瞬倒流,回到那个晨雾浓重的清晨。

薄光,鸟语,朝雾如轻纱,让人间犹如仙境。

混乱的呼吸,唇上暖而软的触感……

她依旧记得男子身上淡淡的极好闻的薰香,记得被那双眼睛凝视时心跳如鼓的悸动。

丹菲脸颊烧烫,深吸一口气,努力从那段甜美却久远的回忆中抽身出来。

她往脸上拍了拍冰凉的水,站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

话音还未落,丹菲脸色倏然剧变,转身猛地一把将云英扑倒。

头顶嗖一声响,一支箭飞过,射在离两人不过几寸的地上。

公孙神爱

云英吓出一身冷汗,起身就嚷嚷:“何人乱闯猎场,胡乱放箭?长没长眼?”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数名骑着骏马的年轻女郎闯了过来。领头的少女一身艳丽红裙,侧骑在一匹乌蹄马上,好似烈火骄阳一般。待走近了,她低头朝丹菲她们看过来,一脸不耐之色在看到丹菲她们的精致宫装后才稍有收敛。

丹菲和云英倒是吃了一惊,不为其他,只因这个少女实在是容貌绝色。她和丹菲年纪相仿,肌肤欺霜赛雪,一双妙目如秋水映空,五官无一不精致秀丽,整个人好似用一块羊脂白玉细细雕琢出来一般。她轮廓又比汉人深邃些,眸子里带着点幽蓝,像是有外族的血统。

美人一张口,倒是说着纯正的官话,“冒犯两位女官了。我等刚来京城,不知此处荒岭是个猎场。”

她嗓音轻柔,神态里却是有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倨傲,语气充满讥讽,仿佛同她们说句话就已是屈尊降贵。

丹菲下意识在心里嘀咕:这美人倒像是个女版的崔景钰呢。

没想说曹操,曹操就奔到。

又是一阵马蹄声,数名男子跟在女子们的身后而来。一个身影高挑的男子一马当先,冲到跟前,猛勒缰绳,马儿扬蹄嘶鸣着停下来,掀起一团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