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夕不知道他是谁,便没推辞地深受了。

连轸正欲和夕夕说一下他的身份,高渐摆摆手阻止他,然后笑容满面地道:“小姐今日还未用膳吧?不如我先带你去尝尝元都的风味佳肴,如何?”

夕夕摇头,“不要。我不饿。”

高渐沉吟片刻,又解释道:“按照惯例,陛下祭祀之后还需同朝臣商决国事。只怕要到夜里才能见小姐…”

“没关系。我等他。”小姑娘坚定道。

高渐没办法,只好依她所言,一路把人送进楚王宫。

高渐和连轸心照不宣,现在是谁都不敢去当先禀告陛下这件事。谁去禀告都会死得很惨。可是拖着不禀告,又会死得更惨。

高渐作为元羲的心腹,对青葙谷之事还是有不少了解的。陛下若是知道小姑娘哭了一天,肯定会责罚他们这些知情不报的臣子。

******

从朝日坛后,元羲便觉有些头疼,大约是夜里没睡好的缘故。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总是梦到夕夕。而且每次梦到,都是她处在危险之地。火海中、悬崖边、还有刀光剑影的笼罩下。

尽管疲惫,他也没有懈怠于国事。直到月初升,众臣才散去。

张解端了杯茶呈上,一边回禀道:“陛下,连轸大人求见。”

元羲喝茶的动作一僵,“你说什么?”

“常驻骁国的连轸大人今日进宫了。”张解重复道。他不像高渐和连轸,他是不了解元夕的。这会儿只是据实以报,“听说,连大人带着一位小姑娘一起回来的,那位小姑娘…”

元羲猛的站起身,茶水洒在身上而不自知。

张解不解陛下的激动,原想辩解点什么,然而楚王陛下已经大步走远了。

于是,可怜的张解顺利地把连轸和高渐不敢回的话给回了。

天极殿一如既往的空旷宽广,泛着森森凉意。夕夕站在里面,抬起头,甚至看不到殿顶。

她走了一会儿,还没走到中央那间龙榻,就觉得走累了。身上衣衫单薄,她便坐下来,手臂环住双膝。

终于…终于到了哥哥所在的地方了…

不过,这么冷的地方,哥哥是怎么睡得着的哦…

当元羲卷着一阵夜风大步进殿时,只能看到空旷的殿宇当中,安安静静坐着一个小不点儿。那么渺小娇弱的小人儿,却仿佛太阳,照亮了整座殿宇的黑暗和寂寞。

他的脚步不由得变慢了,一步步地靠近,好怕,好怕这是一场梦,若是太用力,会不会把美梦惊飞?

小人儿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雪白的裙,墨黑的长发,单薄而柔软的身影,在摇曳的孤灯下,娇弱又楚楚可怜。

他的脚步停在她面前,激荡的胸口让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夕夕…”

夕夕迷迷糊糊的,快要等睡着了。这会儿睁开肿胀酸涩的眼睛,抬头一瞧。

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她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整个儿抱了起来,然后狠狠地、狠狠地摁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夕夕…夕夕…”真的是她…男人喉间的唤声模糊不清,竟似带着难以抑制的嘶哑和哽咽。

“哥哥?”夕夕这会儿彻底清醒了。腰背上的男人的手臂如铁钳一般箍着她,那么用力,仿佛要把她镶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被弄得喘不气儿来了,身子生疼的,但却伸出手,也缓缓地抱住他。他的背已经变得宽阔结实,她伸出双臂都没能围住。

下一刻,她感到脖子上有水渍落下。冰冰凉凉的。

“哥哥…”她心头一跳,小手推啊推的,结果被男人抱得更紧了。

“别动,宝贝…”

清新、纯净、清澈、甜软、娇柔…久违了的感觉啊,他几乎要溺死其中。

他的夕夕,他的宝贝。似乎…比以前更娇软了。

他微微放开她,一把扯下她脸上的银色面具,两个人的鼻息相距不过薄薄一张纸的距离。他的视线滚烫的、专注地落在她的脸上,目光仿佛情人间最炽热最胶着的吻,一寸寸,将她细细吻遍。

夕夕这才有机会看到三年后的哥哥的脸。又大又亮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俊颜瞧,一眨都不眨。

真的…真的是哥哥!

脱去面具的少女脸庞仿若天边最艳丽的朝霞,纯净晶亮的双眸泛着满满的泪水,红嫩若花瓣的唇儿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绝美的笑。

这是哥哥…这是她想了好多年,想的要快死了的哥哥啊…

熟悉的泛着月华清辉的眉眼,如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子,唔,似乎比以前更好看了。过去只是俊,现在,轮廓愈发坚毅,线条愈发明朗,俊眼修眉中蕴着成熟而沉敛的气质,那是一种男性性感的引力。

她不禁伸出手,轻轻抚上男子的脸颊。

元羲自动贴上她柔软而微凉的小手,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着她和过去相比的每一分娇媚的成长、每一分蜕变出的美丽。

他的夕夕,已经长成这个模样了…该死的,让他痴迷到舍不得移开眼睛的模样。

大掌捧住她的俏脸,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们都像久违了水的鱼儿,饥渴得快要死掉了,然后,终于得到了一泓清泉。

是的,元羲这一刻觉得,他这几年大约过得都是行尸走肉的生活吧?这一刻,在触到她清澈的眸光的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这三年,是少女变化最大的三年。她的脸,已经到了艳丽夺目,勾人魂魄的地步。然而一双眼睛,如记忆中的清澈和干净,不染一丝尘埃,仿佛冬日里最纯白最干净的雪。她的这种纯净和明澈,几乎能要了他的命。

他颤抖着迫不及待地吻上去,吻住她漂亮到极点也干净到极点的眼睛。心中压抑的一头雄狮仿佛就此释放出来,带着席卷一切的疯狂,将他整个人占据。

“哥哥…”夕夕被他箍住强吻,小手下意识地想推拒,可很快又停了下来。她心头亦同样激荡不已。虽然被他吻得很疼,抱得也很疼,但她不在乎。她也想要哥哥,很想很想。

柔软的小姑娘,心甘情愿溺在他肆虐的吻中,这更加助长了他胸口膨胀的火焰。

从眼睛往下,一点点,一寸寸,都没有放过。他含住她的双唇噬咬着,双眸带着几分癫狂的赤红,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大约只有她,才能真正了解他的心情。她温柔地,依赖地看着他,小小地回应他,一双手臂吃力地想环住他。

踮起脚尖,终于环住了…

******

不知过去多久。

她是他当年一点点浇灌着长大的,他对她的了解比她对自己还要多。这空白的三年,终究无法当做不存在,她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变了很多。不,应该说是长大了许多。十六岁的她,如今已经透着几分女子的娇美和媚色。

他便将如今的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又重新标上他的痕迹,满满的、不给她留一丝余地。不管她变得何种样子,她都是独属于他的。

夕夕脸上红得像番茄,趴在他怀中,小奶猫儿一般。她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用说了,只需要这样紧紧靠着他就好。

元羲轻轻抱着她,仍是不停地吻着她的小脸。手指停在她红肿不堪的眼睛上,“怎么弄得这样。”

揭下她面具的时候就发现了,小姑娘似乎早已哭了很久,一双大眼睛肿得红红的,脸上都是泪痕。

还有膝盖处也有一点淤青。

说到这个,夕夕想起在拥挤的街上追着哥哥跑的时候,又委屈地不行。

“我今天看见哥哥了。哥哥坐在很高很大的车上,可是哥哥没看见我…我叫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看见我…”

“嗯,是我不对。”他的声音低柔轻缓,就像多年前在青葙谷中一样。

“我不该没看见我的夕夕…是我不好。”他重复地说着,仿佛这样才能削减一点点他心中难抑制的愧疚和疼痛。

殿中冰冷的空气让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冷么?”他嘴上问着,手上已经快速地把身上的衣袍脱下来,套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衣袍她穿着实在太大,她低头瞧了瞧空荡荡的袍子,“我想要穿自己的衣服。”

她爬过去往地上捞衣裳,元羲一把搂住她,“已经坏了,不能穿了。待会儿遣人给你置办新的。”

第34章 终重逢,犹梦中(二)

连轸忐忑了大半日,却一直没等来主子的责罚。

他瞧着远处那高阔巍峨的天极殿,忽然了悟,这个时候主子跟那丫头叙旧还来不及呢,哪儿能想到他啊,他真是瞎担心一场了。

不对,不是叙旧,多半是亲热…连轸想起在青葙谷时,两个人的腻乎劲儿,一天亲无数次,巴不得两个人化作一个人似的。

而且现在小丫头都长成一朵花儿了,娇娇嫩嫩的,主子肯定绷不住,说不定…

连轸一个人嘿嘿地笑起来,旁边的高渐莫名其妙瞧了他一眼,他立刻止了笑,装作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

这个时节,元城的夜晚还是有些冷,高渐搓了搓手,道:“眼瞧着三更都过了,陛下今夜大约不会传唤你了,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不若出宫去好好喝一杯如何?”

连轸点了头,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呢!”

高渐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咱们去会英楼,那里的老板和厨子一直没换过,做出来的椒麻鸡口味还和以前一模一样,今儿我就带你去尝尝家乡旧味儿。”

“哦?这么多年过去,会英楼还是老样子么?”

“那是当然…”

两个人的身影越走越远,话语中俱带着爽朗的笑,最后消失在夜色中。

其实,连轸真的想多了。天极殿中,夕夕也在吃饭。

今日一早进的元城,直到现在滴水未进。元羲摸到她瘪瘪的小肚子,哪儿能让她扛着,当即让御膳房备了各种吃的,流水一般一一呈上,铺了满满一桌子。

“怎么就饿成这个样子了…”元羲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拿了筷子喂她。

夕夕一边吃一边模糊道:“我忙…忙着赶路,想早点见到哥哥啊…”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忙地吞下嘴里的东西,从他腿上跳下来。

元羲正在给她夹菜,被她弄得措手不及,便没来得及阻止她。小丫头穿着宽大无比的曳地衣袍,上面还绣着象征君王的金龙,整个身子都空空荡荡的,显得很滑稽。

“你做什么?”

夕夕没回答他,随意把拖地的袍子捞起来抱在怀里,然后跑到她那堆已经撕烂了的白色衣裙里面,蹲下身去翻找。

元羲叹口气。这挠人心的小宝贝,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孩子气啊。

然而夕夕肿了一整天的眼睛,这会儿又要掉眼泪了。

“怎么了?轻泓剑我已经给你取出来放好了,你还找什么呢?”元羲也蹲下去帮她一起翻找,然而根本什么都没有。

“…不见了…怎么办…”她手都要发抖了,显然是极重要的东西。

翻完了衣裳,又开始在殿内到处找。娇娇弱弱的小身子趴在榻底下往里看,硬是把那身尊贵的锦绣龙袍在地上蹭来蹭去。

元羲自然不心疼龙袍,他是心疼他家宝贝的腰背。

“好了夕夕,找不到算了,”他终于忍不住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擦了擦她脸上蹭到的一点灰,“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给你重新做一个可好?”

夕夕当真呜哇一声哭出来,“不好不好…呜呜呜…”

元羲没辙,只好出去唤了人进来,搬来了许多宫灯,把整座殿宇都照得亮亮的。

殿内盘龙柱上是华贵而庄严的龙凤图腾,大理石地板上有精致而绵延的蔓草花纹,殿中的华丽和精细都变得无比明晰。

小姑娘的泪光在烛火下愈发晶莹剔透,元羲亲了亲她的眼睛,吸干了她的泪水,然后牵着她一起找。

“若是不在这殿里,我就派人去外面找,你今天跑过的大街上,还有朝日坛那儿。再不行咱们出城去找,不管什么东西,哥哥一定给你找到。”

夕夕嗯了一声,声音沙哑。

忽然,角落处的一个黑乎乎的小布条落入元羲的视线。他大步走过去,把那东西捡过来,放到夕夕面前。

“是这个?”

夕夕还在用丝帕擦眼泪呢,这会儿立刻破涕为笑,高兴地跳了起来。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玄色的布条,缝成的一个很粗劣的小袋子,只有巴掌心大小。夕夕把那小布袋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手指伸进去,抽出一团丝帕来。

丝帕里面包着的,才是夕夕看重的什么宝贝。

元羲看着那团黑乎乎瞧不出什么模样的东西,一头雾水,“这是?”

小姑娘却跟献宝似的,“这是仙踪焉测门口的海棠树开出的花。”顿了顿,又补充道:“唔,时间久了,所以干掉了。”

元羲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会儿哑然失笑,“不过一朵花,刚才紧张成这样做什么?”

夕夕急道:“这不是普通的花!哥哥难道忘记了?哥哥说过的,等海棠树开了花,我就可以和哥哥成亲了!”

她纯澈的双眸里还跟过去一样,带着几分天真稚嫩,然而她已经长得这样高了,扬着脸跟他说话时,他已经不用刻意弯下腰了。

很多年前,她跟他说同样的话时,她的发顶还不及他的腰,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

那现在呢…

元羲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我记得。”

夕夕秉着一鼓作气的心态,脆声道:“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给你看这个花的。你看,它已经开花了。哥哥不能食言!”

她煞有介事地把那只黑乎乎的“花”摆到他面前。

“嗯,”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唇,深沉的目光看着她,“不会食言。”

小姑娘这才高兴起来,然后又跟对待珍宝似的,把那又干又黑的花放了回去。

“以后它年年都开花,就怕你看腻了。这团干花,你还收得这样紧做什么?”他笑着刮了下她哭红了的鼻子。

小姑娘抬头,水灵灵地瞪了他一眼,“这是第一树花!我要永远留着的!”

这一瞪,不知怎的,倒让楚王陛下全身舒泰…真是久违了啊。

这么些年,没有她的日子里,他高高在上地坐着,独享高处的孤寡,从没有人这样瞪他。不能,也不敢。

他家的宝贝娇娇儿,当真重新回到了他的怀抱。

元羲忍不住,含住她的唇,亲了一会儿。夕夕唔唔地挣扎着,待他放开后,她捧着那小布袋子,看了看身上松垮垮的锦绣龙袍,苦恼道:“该藏哪里比较好?”

元羲想了想,“先放我这儿吧。但总放在身上也不方便,待给你备好房间,你放到睡觉的枕头底下。可好?”

夕夕点点头,将东西放到了哥哥手心里,“要好好保管哦!”

“嗯。”元羲放好东西之后,才将她抱起来,“乖乖,咱们饭菜都快凉了,再吃一些。”

元羲一边给她喂饭,一边听她讲这几年的各种事情。

凝碧诀到了第七重;渊学阁里的书都读完了;明绣湖上的荷花开始结藕了;小白生的小小白又生了小小小白…

关于这个小小小白,又有一系列的故事。刚出生的小鹿崽特别皮,总喜欢往外跑,跑出去了又找不到回来的路,夕夕去寻过它好几次,最后把草棚附近围了个圈,那只小鹿崽才作罢。

“篱笆是我让连轸用竹子做的,下面又种了很多葡萄。”夕夕笑着道,“待哥哥回去谷里,那葡萄藤子肯定爬满整个篱笆了,然后结出的葡萄可以摘下来吃。”顿了顿,她凑到他跟前,笑眯眯道:“我要给哥哥吃最新鲜的葡萄。”

小时候夕夕曾经给他剥过一整碟的葡萄,元羲全都吃光了,这让夕夕一直误解他喜欢吃葡萄,元羲也没有辩解,夕夕便误解了好多年。

听着她说这些,元羲的思绪亦回到了那个摒除世间尘嚣的桃源世界。平静、安宁、欢乐无忧,多么美好的世界。

然而,这于现在的他来说,有些过于奢侈。

夕夕的故事还没讲到她决定出谷时,窗外便有光线照进来。

张解的声音在外面,“陛下,时候不早了。”

夕夕立刻停了声音,朝外头看了眼。

元羲摸摸她的发,“别怕,是来唤我上朝的。”

夕夕拉紧了他的衣角,“哥哥…”

这个时候,元羲又哪里舍得跟她分开?看不见想念,看得见也想念。他目光纠结,低头抱着她,亲了又亲。

“乖乖…今日哥哥不上朝了好不好?就陪着你…”话语淹没在唇齿之间。他的大掌牢牢托住她的后脑勺,墨黑的长发自修长有力的五指见流泻下来,眸间的情绪纠结难舍。

张解在外头等了半天,也没看见人出来,便有些惊奇。陛下一向勤勉,登基三年以来,还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但是今日要面见几位宋国和梁国的降臣,早就定好了的,实在不容更改。

他只好紧着头皮,又唤了一声,“陛下,时候不早了。几位大人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夕夕听到外头张解焦急的脚步声,想着大约是有什么急事,便只好放开了元羲的衣角,道:“哥哥,等你忙完了事情,我再继续讲给哥哥听。”

昨日她等了整整一日,今日也可以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