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温被她深黑的眸子瞧得怔了一下,连忙道:“好,你等着,我去帮你拿。”

倒不是夕夕爱差遣别人,是她怕回到马车后哥哥会罚她…

还不待邵温走到,元羲已经下了马车,左手拿着一只琉璃瓶子,里面都是雪白的纸鹤。

他一眼就看到了水中亭的云天依,不禁微皱了眉,很快又转头,目光凝视着在满塘荷花之中飞来飞去的少女,久久凝视着,眸中闪动着某种深沉难解的情绪。

夕夕看见哥哥来了,便笑得异常灿烂,带了点讨好的味道,跑到元羲跟前,朝他伸手,“哥哥,纸鹤!”

元羲将那琉璃瓶子放到她白嫩的手心中,一双眼睛淡淡地看着她,待她高高兴兴欲收回手时,男人却扯住了她的细腕,“宝宝,你玩得开心了,哥哥怎么办呢?”

夕夕道:“那…哥哥跟我一起?”

男人叹口气,取了丝帕,给她擦了下额角的薄汗,然后低头亲了一下,“夕夕自己玩吧,哥哥在岸边等你。记得早点回来。”她点点头,扬起小脸也亲了他一下,然后便转身飞远了。

他家宝宝,总是喜欢这样幼稚的游戏…

大清早,有不少新开的荷花,她总能在那花儿开放的第一个瞬间,飞上去,然后把手中一只纸鹤放上去。

身影纤巧如灵燕,笑声娇脆若黄莺,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感染上快乐的气息,而且这少女又生得如此绝色。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对这样的美景无动于衷。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把她叫回来,锁在自己怀里,让她不能再这样“招摇”;甚至想折了她的翅膀,让她哪儿也去不了,便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窥探到她一丝颜色。

忽然就想起邵温的话来。这是占有。

男子微微低下头,转而向亭中的云天依走去。

红衣女子微笑道:“我还以为楚王陛下也要陪着那小姑娘一起去水上玩呢。”

元羲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冷声道:“先前我送了信给云国主,云国主一直未曾给予回复。这回却又忽然来找我。你这样善变,让我十分为难。”

云天依道:“先前我一直在陵阳,身不由己,无法与你联络。”顿了顿,她含笑道:“芮国现在彻底乱了,楚王难道没什么想法么?”

“你不打招呼就给了我丰北三郡,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发兵芮国。”男子淡淡道,“借我的手报仇?”

女子道:“我会帮你的,我们两国之力,吞下芮国又有何难?”

男子冷哼一声,“提醒你一句,他们是四国之力。”

“那又如何?大家各为其利,这结盟还未必能成呢。”

“云国主,恕我直言,你这样急进,不过是因…未对芮阳忘情。”元羲淡声道。爱而不得才生出恨,何必呢?

当初陵阳小树林一战,他就看出来了。云天依仍然喜欢芮阳,所以不愿意杀他。

啪的一声,云天依将手上的杯子放到桌案上,不咸不淡地看了元羲一眼,“楚王说笑了。我对他只有恨而已。”

元羲暗道,女人为何总是不承认自己的感情,还是他家夕夕最好,什么心思都坦白给他。

云天依站起身,神色缓了缓,又笑道:“我倒有一个好提议。可以让楚王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得到芮国一半的疆土。如何?”

“什么提议?”

女子目光含笑,“我们两国联姻,然后由我丰国出兵,分上中下三路全面进攻芮国,定能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若真能顺利得手,便将其一分为二,你北我南,如何?”顿了顿,又道:“即便不能得手,楚王也没什么损失。”

元羲略一思索,便知道她这是想攻打芮国,却因东边一直对其虎视眈眈的绍国而不敢轻易派大军西进,以免空了国中守卫。但若有楚国支持和加入则不同,即便只是名义上加入,也足够震慑绍国,让其不敢轻举妄动。至于她竟如此大方分给他一半,自然是因芮国易攻难守,她一口吃太多也消化不了。

这对楚国的确只有好处没坏处。

“这联姻,须得是身份足够的人来做,且要做得隆重,让大家都相信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云天依笑道,“但如今你我宫中并无可联姻的人,除了…你我。”

元羲看了眼湖中还在玩耍的小姑娘,淡漠道:“我已经有了王后,怎可能联姻?你是堂堂一国之君,又怎可能做妾?”

云天依道:“我自然不能做妾,即便我愿意,我丰国的子民也不会同意。但这个问题我想过了,我愿意和那位天真烂漫的姑娘平起平坐,同为正妻,如何?”顿了顿,又道:“而且,你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是做给外人看的,我对你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干预。”

“荒唐,从未见过还有人会娶两个正妻的。”

“规矩都是人定的,有何荒唐?楚王可知道,在世人眼里,你也挺荒唐的,整个后宫竟然只有一个女人,哦不,连女人都称不上,只是个小女孩儿。”她有点好笑地看了眼湖上的夕夕。

夕夕这会儿在抓一只蜻蜓,在湖上愈发跑得快了,腰间铃声叮叮的,头上的黄色缎带都飞扬起来。

元羲见她一个劲儿跑,心道这丫头又不省心了,等下出了一身汗,风一吹可不就感冒了么?

男子心下一急,忽然提气,纵身飞跃到湖上。

云天依对着他的背影道:“我给你一日时间考虑。”

“不用考虑了。”元羲的声音传来。

湖上,夕夕静待那蜻蜓放松警惕,蹑手蹑脚地靠近,时机成熟,正欲往前一扑时,身后传来风声响动,一双铁臂从她身后伸过来,将她紧紧钳住。

熟悉的气息,瞬间围满了她。她知道是哥哥,但哥哥把她的蜻蜓吓跑了!

“哥哥,我的蜻蜓!”她下意识就想去追,元羲见她还跑,伸手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下,“小乖,不要跑了,一身汗。”

“啊!”她摸了屁股,水润润的眼睛委屈地瞧着他。

根本就不疼,还装哭。元羲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这么想要?我给你抓来好了。”看她跑了许久也没抓到。

夕夕眼睛一亮,“好!”

也是奇怪了,那蜻蜓遇到哥哥仿佛就变笨了,动作慢,一下子就被抓住。然后送到了她手里。

男子摊开掌心,夕夕开开心心地往里面一瞧,却又哭丧着脸,抬头道:“哥哥,它死了。”

可不是?那只可怜的蜻蜓翅膀都掉了一只,似乎不动了。是他抓的时候掌风过猛,一下子抓死了…

元羲:“…”他欲给她再抓一只,但四周似乎并没有蜻蜓了。

夕夕垂头丧气的。

元羲将那蜻蜓扔了,低头亲亲她,道:“好了宝宝,那东西又不像萤火虫会发光。不好玩。”想当初被他抓死的萤火虫也有不少…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夕夕低声道:“那以后有蜻蜓的时候,哥哥再给我抓。”

“嗯。”

小姑娘抬头,忽然看见木桥上一个红色人影正朝外头走去,道:“哥哥,那是谁?”

“不相干的人。”元羲随口说着,又元羲摸了下她有些湿润的鬓发,“宝宝,回去换身衣裳,吃点东西再来玩。”

夕夕现在的确有点饿了,便乖乖点头。

男子牵着小姑娘的手,一步步沿着木桥走出来。

夕夕四周望了望,“哎,这么漂亮的地方,为什么没多少人来?”

元羲淡淡道:“我花钱买通了上枫郡太守,让他把这一带都封了两日。省得外人来打扰。”

夕夕:“…”

刚把小人儿塞到马车上,元羲就开始给她剥衣服,从外到里,连肚兜都不放过。夕夕自己在包袱里寻干净衣裳,不料却找不到肚兜,刚转身想问哥哥,便叫男人一把搂了去…

“夕夕,饭食送来了!”

车内即将春/光旖旎时,就有人来打扰。元羲听出是邵温的声音,暗道这厮肯定是故意的。

夕夕立刻穿好了衣裳,理了理头发,这才下了马车。

邵温把一个食盒子放到夕夕手里,便道:“我有点事要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瞧你。”

他的朋友极多,这次是距离上枫郡很近的一个好友来信让他去聚聚,盛情难却。不过,他也觉得奇怪,他这次并没有对别人泄露过行程,这个人怎会知道他到了上枫郡的

夕夕点头。邵温转身离开,路过那马车时,低声道:“她身体不好,稍微节制些。”

这是说给元羲听的。

元羲脸皮简直比城墙厚,就当没听到。心知他要走了,简直开心极了。他抬头看夕夕正在偷看食盒子装的是什么,大约也没注意方才邵温的话,便放了心。

他走下马车,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子,放到湖边石桌上,将里面的菜色和饭食都一一摆出来。

这几日的菜全是邵温提供的。他既然非要揽这个活儿,元羲也懒得跟他争。不过元羲不爱欠别人人情,所以想着待此行结束,他得送点银子补偿给他。

“哥哥,这个桌子摆的位置很好。刚好能看花。”夕夕边吃边道。

元羲:“这是我特意让人摆放在这儿的。原本并没有。”

夕夕:“…哦。”原来所有的美好都是哥哥弄出来的。

“怎么了?”男子抬起她的头。

夕夕把嘴里的藕片吞下去后,道:“哥哥,你每日都在陪我,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我怎么没看见?”

“你只顾着自己玩儿,自然看不见。”他淡笑道。

小姑娘立刻乖巧地主动坐到哥哥的膝盖上,又把自己筷子上的一块藕片送到哥哥嘴里,道:“哥哥为了我玩得开心,是不是要做很多事情啊?”

元羲点头。

“哥哥带着我到处游玩,那些国事怎么办呢?”

元羲道:“自有丞相给我打理。有些重要的,会送来我手里。”

夕夕又若有所思道:“我想起来方才那个哥哥说的不相干的人了,她是丰国的女君主。她来找哥哥也是有要事吧?”

元羲动作一顿,道:“你听到我们说话了?”

夕夕摇头,“没怎么注意听。就听到联姻什么的。谁要联姻啊?”

望着她水灿含笑的眼睛,元羲道:“没有谁要联姻。只是个提议而已,被我否决了。”

小姑娘放下碗,细嫩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软声道:“哥哥要做好多事情,实在太辛苦了。夕夕以后一定让哥哥省心。”

元羲笑了一声,拍着她的背,“宝贝有这个心,我也满足了。就怕玩的时候又忘记了。”

夕夕摇头,坚定道:“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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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元羲说了不用考虑,但云天依又岂会轻易放弃?傍晚时,她又来找元羲,结果远远瞧见湖中亭里,元羲抱着那黄衣小姑娘在怀里,手里正拿着什么果子,正一只一只喂给那小姑娘。那眼中的温柔,隔得这么远,她都能感受到。

云天依在犹豫着是不是要去打扰他们。

不知两个人说了什么,元羲露出了笑意,然后亲了那小姑娘一口,放了她下来,自己起身,沿着木桥走出来了。

云天依以为他发现了自己,连忙躲得更远些,这才发现元羲是去马车处取什么东西了。

黄衣小姑娘也没在亭子里等着,而是提着裙子,朝湖上飞了过去,同清晨那般,盈盈立在荷叶上,然后弯身摘了个漂亮的荷叶,做成了帽子,戴在头上。

夕夕当下所在之处是荷叶丛中,颇为隐蔽,云天依心头一时兴起,飞身跃到湖中央夕夕的位置。

夕夕听到声音,转头一看,“是你?”

云天依看着眼前这张雪嫩到极点的脸蛋儿,说不羡慕是假的。

这不止是天生丽质那么简单,还有无数的宠溺和密不透风的保护才能浇灌而成。她料想,这姑娘肯定一丝儿苦都没受到过,才能养出这样漂亮无一丝瑕疵的脸蛋儿来。

还有那双清澈到极点的眼睛…

很多年前,她也很清澈很纯真,可是很快就被残酷的命运粉碎了,如今成了一脸的伪装。

“哥哥在那里。”夕夕朝马车处指了指。

“我不找他,我找你。”云天依道。

“找我做什么?”夕夕把头顶上的荷叶取下来,好奇道。

云天依笑眯眯道:“小姑娘,你多大了?”

“我十七了,已经嫁人了。不能叫小姑娘。”夕夕煞有介事道。

云天依一愣,点头道:“好。你应该认得我是谁吧?”

夕夕点头。

“那我想问你个问题。你也知道如今数个国家结盟,就为了一起对付你哥哥,你担不担心?”

夕夕点头。

云天依一喜,道:“若是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助你哥哥的,但需要你配合,你可愿意?”

夕夕道:“什么办法?”

云天依道:“我和你哥哥,名义上成亲。只是名义上的,你还是真正的王后。之后你哥哥便能不费一兵一卒拿到芮国一半的疆土,也能得到芮国的军队、钱财的补给,可谓实力大增,那三国联盟便不足为惧了。”

这个条件,对楚国十分有利了。

“你的哥哥怕你不开心,不愿意答应我。”云天依道,“我想,由你去说,他肯定答应。”

夕夕想了想,好奇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个交易对你不公平。”

云天依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愣了。

“若是输了,你们丰*队肯定受到重创;若是赢了,你也永远成了有夫之妇,一辈子都不好再同自己喜欢的人成亲了。”

云天依道:“这是我自己才要考虑的问题。我并不觉得不公平。你可愿意帮我?”

她心里是吃惊的,暗道是她看走了眼,竟以为这姑娘只是个天真小女孩儿。可她明显很清楚各国局势,分析问题一针见血。

夕夕想,她是要让哥哥省心的,不能让哥哥因为她而浪费这样一个好机会。还有一点,芮国北部和徐国是接壤的,若是能拿下芮国,便可继续挥鞭东进,拿下积贫积弱的徐国。

若是快的话,一年内便可完成这样大的疆域扩充,那么楚国将以绝对实力成为东昭第一大国,哥哥便是天下第一的雄主。

夕夕觉得,哥哥为了她、为了楚国实在太累了,若有给他分忧解难的办法,她应该支持。

当然,哥哥要和别的女人成亲,即便是名义上的,她也是难受的。当初她是如何同齐嫣和封听蓝大战擂台的?就是因为她不喜欢她们的心思。可是这次的云天依不同。

为了楚国,为了哥哥,夕夕想着,要忍一忍这份难受。

思及此,夕夕道:“好吧,我帮你劝劝哥哥。但他是不是同意,我也不能保证。”

元羲从马车里取了笛子后,回到湖中亭,夕夕已经拿着轻泓剑,立在正对着湖中亭的那朵开得最大最绚烂的荷花上练剑了。

夕夕看见他,便停下了动作。一抹夕阳映红了湖中少女的脸颊,额角微微有些薄汗,无暇的脸上红扑扑的,远远朝元羲笑着,“哥哥!快点!”

方才二人在亭中吃果子,夕夕说起自己荒废已久的剑法。元羲觉得,即便他保护再好,但该有的防身之术还是需要的,便让她若有空还是练一练剑。

夕夕当时看了眼湖上荷花,兴高采烈地提议说哥哥来弹琴,她到湖面上练剑。

两个人以前在青葙谷就这样配合过。想来也好久没再试过了。元羲自然点头答应,只是他已不弹琴,所以去取了随身带着的一把笛子。

他不知道,这笛子吹得,让他魂儿都快没了。

笛声时而舒缓如春水潺潺,时而急促如骤雨疾风,少女立在荷花上舞剑,发上的缎带纷纷扬扬,腰间铃声清脆,姿态优美,身段柔软,把整塘荷花都醉倒了。

到底长大了,如今的身段比小时候诱人太多。幸而今日这里只他一人,不然他定要把看到他家宝贝湖上舞剑的人眼珠子都挖了去。

第84章 清荷立,满庭芳(二)

笛声悠扬,伴着轻泓剑光的回旋跳跃。

仙子在花上旋转跳舞,仿佛揽尽世间颜色。

曲愈急,舞愈急,剑欲快,他沉迷于她轻盈的身影,下意识地想要知道她到底能美到何等地步,美的极限又是什么,笛子的旋律越吹越快,最后,流动的剑光在水面上编织成一张网,那个曼妙的身影,仿佛要如蝴蝶般翩翩飞去…

“砰”的一声,笛子忽然掉了。

而水上的少女也因为一下子动作断了,收拢不住力道,忽然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夕夕!”他猛然起身,纵身朝湖面飞了过去。然而毕竟离得太远,还是晚了一步。

夕夕的水性其实很好,掉在水里不足为惧,再加上刚刚舞剑太快,身上出了汗,掉进湖里洗个澡,倒也不错。

她在水里闭气,发觉这里的水都是清香扑鼻的,忍不住在荷花丛中游了一会儿,听到元羲唤她的声音,她才露出脑袋。

“哥哥,我在这儿呢!”她摸了一把脸上的水,露出笑容来。

元羲给她抹了脸上的水,语中透着焦急和担忧:“夕夕,冷不冷?”

“不冷。我想在这里洗澡!”她双眸灿灿道。

他捏住她的下巴,望着她芙蓉出水的容颜,黑白分明泛着水雾的眼睛。从水中出来的她,容色艳若妖魅,惊人心魂。

他心头一动,忽然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待触到她有些惊异的目光时,他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夏天夕阳下的湖水带着几分温热,让人莫名舒服。水中的少女墨发四散,嫩黄色的衣裙也飘荡开来,仿佛水下一朵艳魅而飘逸的花。

元羲用力揽住她的细腰,吻得太重,不知怎的就失了平衡,两个人都没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