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放一怔,也跟着迟疑起来。

这时,一直在认真聆听几人发言的郑喜,朗声笑道:“两位大人所言皆当,苏大人是不能入魏,但我可以入魏。而且仍是以商贾的身份入魏。”

众人的目光一齐朝郑喜看来,郑喜落落大方的一笑,先问苏放道:“苏大人以为魏王此次会派谁人为将?”

苏放稍作思索答道:“魏王手下良将数不胜数,但最有可能为将者,却是公子刘据。此人最投魏王脾性,又好大喜功。此次攻晋,他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郑喜自信的一笑:“在下同这位公子交情不浅,也最能摸清他的脾气秉性。”说着她又朝陈梓坤一拱手,正色道:“大王,臣此去,定能将局势朝我王所要的方向推进。”

陈梓坤拊掌赞道:“诸位是各有所能,各有所长,本王还有什么担心的呢。”她又看了看郑喜,关切的问道:“不知郑卿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也可和众人磋商一二。”

郑喜掩饰的一笑,面带难色的慢慢说道:“难处倒没有,只是微臣的这个方法略有些阴损,臣深觉大王一向光明磊落,心怀仁慈,怕是不喜欢这个方法。”

郑喜的话音一落,崔博陵和苏放两人对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陈梓坤略一沉吟,面色平静的说道:“说下去。”

“臣想去战场送酒肉劳军,然后趁机建议刘据在攻打晋南时,虐待杀害晋人,再将晋南城外的坟墓刨掉——这一点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都断不会容忍。如此一来,必然会激起晋人的斗志。此端一开,晋国想不战都不可能。”

“咳咳…”苏放干咳两声,摇头叹道:“郑大人,恕在下直言,此法是有些阴损。”

崔博陵显然也赞同苏放的看法。

文杰转脸看向陈梓坤,陈梓坤嘴角擒笑,状似在思索郑喜的话。半晌之后,她略略抬起手道:“本王觉得此法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用。这样吧,诸位回去再好好想想,有无别的方法。”

“臣等遵令。”四人一起躬身应答。

五日后,魏国大军开到平陆城下,开始攻城。平陆知府奋力迎战。晋王一边派出援军救援平陆,一边派王恢出使陈国。

王恢享受到了当初苏放使晋的待遇——闭门羹。陈梓坤以事务繁忙为由,足足晾了他五六日才准许入宫觐见。

一身黄色朝服的陈梓坤端坐在王案之后,用亲切中带着矜持的语气问道:“特使远道而来,将何以教本王?”

王恢的小眼睛飞快的向上一扫,将王座上的陈王下死眼打量了一下,又连忙垂眸恭敬说道:“外臣王恢见过陈王,王恢才识浅薄,不敢言教。外臣前日路过河津,见城中父老殷殷期盼王师解救,外臣心中不忍,顺带叨唠几句,望大王见谅。”

陈梓坤轻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语气陡地变冷:“河津三城沦陷于魏国,还不是尔等君臣所为?尔如今竟然在本王这儿假惺惺的说心有不忍!”

王恢倒没想到她会突然发作,稍稍一怔,便满脸赔笑道:“当时,各为其国,实属迫不得已。陈国失河津,晋国则失函关。彼此都有失,但外臣以为,陈晋两国应当捐弃前嫌,不计过往,一致对魏。否则,两国之失就不止区区河津三城了。”

陈梓坤略一点头,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将王恢上下一阵打量,然后缓缓开口:“本王一直诧异,怎么晋国近日的做为突然变得让人难以揣摩起来,原来是由王先生这位旷世奇才在为晋国谋划。”

王恢只得继续赔笑道:“陈王谬奖。外臣愧不敢当。”

陈梓坤往下一压手:“先生之言,本王已记下。只是本王甫登大位,凡事不敢自专。明日早朝,烦请先生入宫,与各位臣工磋商一下。今日就到此罢。”

王恢拱手答道:“外臣谨遵王令。”

53第五十三章趁火打劫

隔日早朝,陈国文武大臣全部到场。 陈王身着暗红的吉服,头戴白玉天平冠。陈国经易官推算是属火德,因此军旗和朝服都尚红色;晋国是木德,服色尚青;吴国是金德,服色尚白;魏国则是土德服色尚黄。因为陈王尚在孝中,除了非常重大的场合外,她一般只穿白色衣裳。今日这般装扮,也是显示对晋使的重视。

王恢略一打量朝中众臣的神色,便知道今日的和谈应该会有六分把握。

王恢稍作思索,他深深一躬,朗声说道:“外臣王恢参见陈王。见过列位大人。”陈梓坤神态庄重,虚手一扶。其他各位臣工也纷纷还礼。

众人见礼完毕,陈梓坤手一抬,清声吩咐:“列位大人,特使,请入座。”王恢微微一怔,就见内侍宫女迈着碎步,极其熟练的将各坐椅摆好。众位臣工纷纷落座。王恢特地被请在客座。

陈梓坤环视众人一眼,徐徐说道:“列位臣工,特使此次入陈,是为陈晋交好之事而来。列位今日务必要畅所欲言。”说完,她朝王恢略一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王恢缓缓起身,朝众人略一拱手,声音轻重有致的说道:“大王,列位大人,晋陈两国接壤八百余里,一向互通有无,相互扶持。如今魏王穷兵黩武,横挑邻邦,人神共愤。陈晋两国是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因此王恢奉我王之令,前来同陈王及列位大人商议两国共抗强魏之事。王恢才疏学浅,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指教。”

众位大臣面面相视,秦元略一沉吟,起身犀利的问道:“敢问特使,晋国先是同魏国媾和,如今两国翻脸无情,晋国又转而与我国结盟,晋国如此朝秦暮楚,三心二意,我王如何向民众解释陈国百姓若是不相信晋国又当如何”

王恢微微一笑,从容答道:“丞相大人,其实我王原本就有意交好陈国,先王在世之时,还曾派特使前来商议两国联姻之事,不知丞相大人是否记得?”王恢是特意提醒秦元,那次之事不管真相如何,但表面上看陈信确有失礼之处。秦元听他提起往事,不禁淡淡一笑道:“特使这么一说,老夫倒也想起了一些。两国若要结盟,前尘往事可以五笔钩销,但老夫还是想问特使,晋国如何向我国表示诚意?这个问题若不解决,结盟之事怕是困难丛丛啊。”

王恢眼珠一转,朗声笑道:“结盟一事,事关重大,非一日可商榷完毕,请容在下派人回禀我王,不知丞相大人意下如何?”秦元呵呵一笑,拱手说道:“既如此,那老夫就拭目以待。”说完,他重新落座。

秦元话音一落,周威韩宣等人纷纷起身发问。王恢从容不迫的一一应答。

周威先问:“特使大人,不知函关和河津三城两事如何处置?”

王恢早有准备,当下笃定的答道:“我王之意是,既往不咎。 函关仍归陈国所有。”

韩宣顺势接道:“在下觉得口说无凭,不若晋王以白纸黑字写明,免得以后再起争端。”王恢脸色一凝,干笑一声,避实就虚道:“兹事体大,容在下回去禀报我王。”接着,他话题一转向陈王再次躬身说道:“大王,魏军此时正在攻打晋南,陈国若是趁机收回河津三城,则是事半功倍。如今晋国狼烟频起,我王需要坐镇晋国,不能轻易外出。我王之意是,两国先达成口头协定,待我国打退魏军,陈国守回河津之地,我王和大王是玉河会盟,两国正式歃血为盟。诸多问题再一一商榷。”

周威冷笑一声道:“让我陈国出兵去帮他打退魏军,晋王打得好算盘!”

王恢轻声一笑,不软不硬的顶道:“周大人此言差矣。陈国收回河津是为陈国,不是为我晋国,难道晋魏两国不打仗,陈国就不打算收回河津了吗?”

这时,陈梓坤适时插进话来:“周卿,王先生远来是客,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说话?”

周威默然向王恢一拱手,重新落座,不再发言。王恢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语略有不当,连忙答众人一拱手,委婉的修饰道:“强敌临国,主忧臣辱,王恢方寸大乱,失言之处,望陈王和列位大人见谅。”

陈梓坤大度的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先生忠心为国,一心向主,真是让人唏嘘感慨呀。”王恢急忙表示愧不敢当。陈梓坤话锋一转,微微叹息道:“河津百姓日夜期盼王师,先生闻知,本王又怎能不闻得?只是陈国国力微弱,上次又经魏国封锁,大批商贾撤出陈国,又正值冬季,军粮短缺,本王即便是有心抗魏,奈何国力不继。若无意外,本王只得忍痛等到来年五月再出兵伐魏了。”

王恢脸皮一抽,脑中飞速旋转。最后只得拱手答道:“大王请放心,外臣回国一定向我王禀明,立即动员各大粮商入陈,介时,吴国的粮食可源源不断的经晋国进入陈国。如此以来,缺粮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陈梓坤笑意深深地看了王恢一眼,缓缓说道:“本王谢过先生。只是兹事体大,我等君臣还要再商量几日,烦请先生在陈多逗留几日。一有结果,本王便会派人去知会先生,先生以为如何?”

王恢只得躬身答道:“王恢静候大王佳音。”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苏放突然说道:“特使大人,这是在下和各位大人商议的结果,特使可拿回去让晋过目。在下的一应问题都记在这张纸上,若晋王有诚意,两国便以此为范本订立盟约。”王恢接过来大略一扫,笑容不由得僵硬了一下:这对君臣,一个比一个狠!这完全是挟机要价,落井下石。

王恢心电念转,很快便恢复正常,向陈王及众人拱手笑道:“王恢告辞。”

陈梓坤命人护送他回驿馆,众臣也陆续散去。

过了两日,郑喜和王福摇身一变成为了胡商,姐弟二人自幼生长在边境,再加上家中开着酒肆,迎来送往的都是天南地北、形形色色的人。两人将各国商人的语言生活习性摸了个透彻。因此郑喜扮成胡商来毫无破绽,因为两人长相与胡人不同,郑喜编的身份是父亲是胡人,母亲是汉人,这在胡地也颇为常见。当日刘据随意让人盘查了一遍后,便再也没有了后续。一直对他们姐弟信任有嘉。

两人带着商队带着陈魏边境,联合当地的大小商人五十多人,买了若干猪羊和军需粮食,由郑喜带着各大商人代表前去军营劳军。郑喜深知刘据此人一向好名,她更是挖空心思投其所好,赶着几十辆牛车,一路大张旗鼓的行进。人还未到,沿途的百姓都已经得知这是因为大将军刘据颇得民心,边境的商人百姓自觉前来劳军。刘据听闻斥候报知,不禁矜持的笑了笑,摆摆手吩咐军务司马道:“这个王贵(郑喜的化名)真是懂事。等他来了,尔等好好招待,不得怠慢。”军务司马只得答应。

刘据到达晋南后,稍事休整,第二日上午便开始命令大军轮番攻城。魏军战力强悍,晋军守城有方,双方便开始了拉锯战。

战争在胶着状态,魏陈晋三国的官道上,昼夜不停,每隔几日都有斥候快骑飞驰而来,尽数禀报前方的消息。

陈国王宫的大书房中,灯火彻夜不灭,一封封密信密令从中传出来,再飞快的交给专人快骑传到各地。

陈梓坤神采奕奕的坐在虎虎靠骑上,对文杰命令道:“密令天机问晋阳分陀,火速散播晋王想同魏国议和并割让霍州、中阳两城的消息。接着,再散播一个消息:就说当年晋成王本有意将王位传给七王子袁昌。暂时就这么多吧。”

“遵令。”文杰转身下去。

魏王见刘据久攻不下,便再次命令刘宵再次率领五万精锐以泰山压顶般的速度向晋南三城压去。如此一来,三城守军压力倍增,不得不再次求援。与此同时,晋国国内流言四起,先是传言说晋王有割城和谈之意,再说晋王不坎国君大任,先王本有意传位于七王子袁昌等等。

郑喜此时仍在魏军军营附近逗留,她趁机建议刘据:“大将军,如今中阳和霍城的百姓之所以斗志昂扬就是因为您太过仁慈,让他们没有畏惧之心。将军不如狠狠的虐杀几个俘虏,再将他们城外的祖坟给刨了。晋人最注意祖先坟茔。”刘据一阵犹豫,不置可否。

当晚,便有人进来献上一柄上好的玉如意,说是士兵在挖濠沟时无意中挖到了一座坟墓,这些宝物正是墓中的殉丧品。“城外墓中有宝物”这个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有胆大的士兵便借口修筑营寨工事,大挖特挖,刘据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魏军挖掘晋人祖坟之事很快便传到了城中百姓的耳中。三城百姓对魏军恨之入骨,纷纷前去请战。此事又经有心人大加渲染传到晋国国内,国中百姓更是群情激愤。晋王此时骑虎难下,不得不咬牙硬抗魏国。此时仍逗留陈国的王恢也坐不住了,接二连三的令快马传信请晋王定夺陈晋结盟大策。陈梓坤有心磨他,王恢几次求见都被委婉拒绝。一连数日,她不是政务繁忙,便是偶感风寒,只令苏放前去陪同接待。

陈梓坤此时正在书房中拥着炉火,仔细揣摩各地的密报。李思原立在他背后,轻重有致的给她捶背捏肩。

这时,宫女匆匆进来禀报:“大王,萧先生入宫求见。”陈梓坤踌躇了一下,最后一摆手让人转告他,自己偶感风寒。侍女快步出去,很快就折了回来,面有难色的再次禀道:“奴婢这么对他说了,他说他就在站在门口等着,他准备替大王把风寒感上再走。”

陈梓坤一阵无奈,一挥手:“行了,宣他进来。”

李思原立即停手,稍一使眼色,其他宫女内侍纷纷退到门外等候。

萧舜钦款步进来,陈梓坤的眸光在他身上一个打转,指指面前的座位,矜持的说道:“先生请坐,思原上茶。”李思原将两杯热茶端在两人面前,萧舜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很快转开。李思原也随之告退。房中只剩下了两人。

陈梓坤一边烤着火一边问道:“先生冒寒入宫所为何事?”

萧舜钦语气平淡:“微臣恭祝大王心愿达成,此时晋国骑虎难下,进退维谷,鹬蚌相争,大王得利之时到了。”

陈梓坤微微一点头:“这个,已经有人恭贺过了。先生怕是还有别的事吧?”

萧舜钦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她,冷冷说道:“微臣以为大王身旁有博陵和苏放相佐,有微臣直言进谏,定能恪守王道正道,堂堂正正的与其他三国一争高下,可微臣今日才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你如今连挖人祖坟之事都能做出来,不知下一步大王还会做什么?”

陈梓坤冷笑一声,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掷地有声的反驳道:“先生熟读经史,可曾见过恪守王道正道的开国君主?本王倒是只听说过一个不击半渡之军的宋襄公!邦国相争,有正义和不正义之分吗无非是为了各自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罢了。本王,近者,背负着陈国之一国兴亡;远者,肩负一匡天下之重任,本王若对强敌存丝毫怜悯之心,陈国必然错过良机,两国锁秦之悲剧定会重演。本王宁愿留下千古骂名,不愿去沽名钓誉,先生无须多言。”

54第五十四章君臣之间

“沽名钓誉?”萧舜钦的声音中充满了自嘲和无奈:“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迟早会大白于天下,到时天下人怎么看你?一个以阴狠毒辣闻名的君主,天下才子又岂能甘心为之效命?”

陈梓坤脸色稍缓,幽幽叹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但,机会稍纵即逝,本王实在不愿错过。^//^至于名声,本王有空会好好经营的。萧卿,历史上任何一个君王都不可以当道德的楷模。对于帝王,文治武功就足够了。”

陈梓坤说完,有些疲倦的摆摆手:“本王太累了,先生先回去吧。”这是陈梓坤第一次这么直接下逐客令。萧舜钦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窘迫,快得让人难以察觉。他轻轻地摇摇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缓缓转过身去,身形显得十分落寞,陈梓坤看在眼底,心头微微有些发堵,但很快她就将目光转向别处。

李思原适时推门进来,快步走到萧舜钦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萧舜钦面无表情的随他离去。李思原一直将他送到门首,萧舜钦抬抬手,语气略有些生硬的阻拦道:“李总管请留步。在下知道该怎么走。”

李思原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萧大人知道路怎么走,却不知道这王宫的路怎么走!”

萧舜钦打量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去,李思原等不到他的主动发问,只得掩饰的笑笑,接着说道:“大王尊敬先生,但先生也得有臣子的自觉才对。以奴才来看,先生从来没有摆正过自己的位置。为人臣者,应当君忧臣辱,王上有难解之题,我等若有法可解,自当提出。若没有,则无论大王提出何种方法,我等都要尽力施行就是。怎可随意质疑?”

萧舜钦脚步一顿,淡然问道:“这话,可是她让你说的?”

李思原摇摇头肃然说道:“不,是奴才自己想的,这些话,奴才早就想告诉先生。先生说大王用的方法太过阴毒,那么先生为何不想个光明正大的不阴毒的方法呢?大争之势,成者王侯败者寇,青史为什么一向为圣者讳,为尊者讳?若他们都是光明磊落的,这史书又何必为其隐讳呢?既然如此,先生为何非要单单如此要求大王呢?大王若真想当个万世道德楷模,她早就不是君王了,早就学圣人将王位禅让于兄弟了。在下读书不多,见识浅薄,还望先生见谅。”说完,他略一拱手,昂步离去。

萧舜钦立在原地,默然良久,然后转身踽踽而去。

众人很快便发现了君臣二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往常陈王举行小朝会时萧舜钦都会在列,但是一连数次,在联晋抗魏这等国家大事上,陈王竟然再三将萧舜钦漏掉。朝中那些敏感的大臣们一下子就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有人在私下里传言,萧舜钦因犯言直谏惹恼了陈王,所以他“失宠”了,苏放已经取代了他的位置。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很快地,本来就门庭冷落的云鹤居简直是门可罗雀。苏放和崔博陵府前却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如今每到中午时分,乐山和乐水便会一左一右守在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怡然自得的喂麻雀。萧舜钦更是闭门谢客,终日不出院门。

李思原自然也听说了此事,这日晚饭过后,他见陈梓坤心情不错,便一边为她捏肩一边试探着说道:“大王,奴才前些日子做错了一件事,还请大王宽恕。”

“哦?什么错事啊?”陈梓坤漫不经心的问道。

“就是…那日萧先生和大王有了争执,奴才看不过,在送他出宫时与他辩驳了几句。”

陈梓坤兴致盎然:“嗯,你且详细道来。”

李思原一字不漏的将两人的争执过程娓娓道来。

“哈哈——”陈梓坤朗声一笑,显得十分开怀,他也有今天!

李思原轻轻舒了一口气,末了又道:“按理,奴才是不该干政的,可是这次奴才实在忍不住了。”

陈梓坤脸上笑意渐去,忍不住叹了一句:“萧舜钦这个人,本王有时实在不知拿他怎么办才好。像上次本王不过是提了个联姻的话头,就被当场顶了回来,还有这次…本王有空要好好修理修理他…”

李思原思索有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梓坤亲切的笑笑:“说吧,不必拘束。”

“是。”李思原字斟句酌的慢慢说道:“大王,萧舜钦留在朝中,则四方人才逐渐来投大王;若是大王将他收入后宫,则陈国又是一番气象,连他这样的人都被大王的气度倾倒,天下士子肯定对大王改变观感;再者说,萧舜钦无论是家世还是才貌都算是上上之选…”李思原的话说完,陈梓坤端着水杯的手忍不住抖动了一下,收入后宫…她以前从未朝这方面想过,一是她还在孝中,二是她一心想着统一天下,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此刻,这个问题突然被李思原提了上来,她也不得不正面考虑这个问题了。陈梓坤思索半晌,最后摇摇头道:“此人不合适,本王整日与人勾心斗角已经很累了,将来若要纳夫侍,一定要选个省心、贤惠、不善妒的,还有一条,一定要以本王为天。”

李思原脸皮一阵抽搐,他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道:“我王果然与众不同。奴才提的人选仅供参详。”

陈梓坤摆摆手:“这等小事以后再说罢。”

“是。”李思原低头应道,然后又一摆手示意侍女端过热水,他亲自为陈梓坤脱鞋解袜洗足。

陈梓坤舒坦的半靠在椅背上,凝眸打量着李思原,长长地出了口气,道:“思原哪,其实本王觉得你也是个人才,本王让你跟其他男人一样成家立业入朝为官如何?”

李思原神色十分复杂,又感动又凄然,他扑通一声跪倒,伏首叩拜道:“大王,奴才不要成家立业,也不想入朝为官。奴才只想一辈子留在宫里,服侍大王。等待着大王能一统四海,好腾出手来,为奴才复仇。其他的奴才什么都不想。大王若是怕人闲话,奴才这就去净身。

陈梓坤徐徐说道:“其实本王也舍不得你,只是怕耽误你了。”

李思原一咬牙,干脆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全部倒出来:“大王,奴才何尝不想像正常男人那样成家立业,为家族传宗接待。可是奴才由于先前种种不堪的经历,无论是对男子还是女子的触碰都心存恐惧…奴才终其一生再也做不成正常人了。”一语未了,他伏地痛哭。陈梓坤心怀恻然,连忙扶他起身。李思原急忙擦干眼泪强自笑道:“奴才又打扰大王的兴致了。”

陈梓坤摆摆手,吩咐他下去好好歇息。

次日清晨,一骑快马飞驰入城。最后在王宫东门停下,门外早有侍卫在旁边迎接。此人正是秘密返回的索超。索超仍像以前一样,迈着昂昂大步,径直入宫。陈梓坤早在小书房等候多时,一见进来,立即笑道:“索将军一路辛苦,请座。”索超坦然坐下,顺手接过宫女递过的热茶,灌了个饱肚。然后一抹嘴,一双深邃的眼眸直直的盯着陈梓坤,等待她发话。

55第五十五章纵马驰骋

陈梓坤深知此人性子直率,也不跟他客套,直截了当的问道:“索将军认为我军此时该当如何?”

索超直率的答道:“大王若是有意收复河津,一定会直接下令。 既然召我回来,那么就是另有安排了。大王尽管吩咐就是,若有不对,我再指出。”

陈梓坤浅浅一笑,这人说话还真是不客气。她低头稍作思索,然后用平静而清晰的声音说道:“本王想派将军带领三万骑兵秘密开进北部边境然后伺机而动,一旦魏晋两国正式开打,本王会派人佯攻河津吸引魏军兵力,将军趁机率军占据云中,北原两城,到时本王会派大军及时接应。”

索超沉吟片刻,抬头爽朗一笑,然后正色道:“大王尽管吩咐就是。索超必然尽力而为。”

陈梓坤点头微笑,突然问道:“对了,索将军,本王听闻你还有两千弟兄在东虏,本王可派人接应他们来陈。你看如何”

索超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犹豫的摇摇头:“他们野性惯了,怕是受不了束缚。”

陈梓坤并不打算放弃,俏皮的笑道:“本王连索将军这样野性的人都能容下,你的那些弟兄自然也没问题。况且他们来后,本王不会打散他们,一切都归索将军调遣。”索超眼前一亮,重重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让他们来吧。”说完,他又蹙起了眉头:“只是这些人平日神出鬼没,需要我亲自前往才能联络上,可是眼下我又走不开。”

陈梓坤胸有成竹的说道:“本王准备派一队商队特地路过索将军的地盘,如今是冬季,想必他们必定物资短缺,届时一定会出来打劫。双方一打照面,商队就将索将军的信物和亲笔书信奉上,说明原由。双方这不就联络上了?”

“可是两千人要怎么过境?金昌那边若是知晓,必定会派兵阻挠。”

“这好办,让他们继续“追杀”商队,商队不敌匪军只得逃入陈国边境哨所避难,然后匪军趁机“攻打”边城。到时金昌游骑就算发现,也会装作不知。然后本王派出使者照会金昌,他们定会极力撇清此事,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你们汉人就是心思多。”索超摇摇头感慨了一句,看样子算是同意了。

陈梓坤指指桌上的笔墨说道:“那么,索将军就写一封信吧。”

“哦。 ”索超慢腾腾的挪到桌前,生疏的抓起毛笔,他先写了一张,然后抓起纸团成一团扔掉,再写又扔了一张。最后他很不自在的觑了陈梓坤一眼,面带窘迫的问道:“‘梓坤’两字怎么写?”

陈梓坤:“…”她起身走到他身旁,拿过他手中的笔,一笔一划的在旁边的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灿然一笑道:“没关系,你慢慢写。我父王以前也是这样。”索超心神稍定,渐渐地又恢复到了方才的轻松自在。他端正坐姿,握着笔就像握着一只铁棍一样,十分艰难的写下几行张牙舞爪的字:“陈梓坤陈王人还可以,不嫌我粗野不把我当下人,你们都别抢了,都跟我滚过来!这儿有仗打,有肉吃,有好房子住。索超亲笔。”陈梓坤强忍着笑意,点头赞道:“嗯,写得很好。”

待笔墨吹干,陈梓坤命人收好。转头对索超说道:“索将军一路辛苦,先回去好好歇息吧。”

说完她又命李思原捧着一件毛皮衣裳进来:“这是本王赏你的。”索超犹豫片刻,伸手接过。接着,他当场开始宽衣解带。

李思原愣怔了一会儿,急忙出语制止:“索将军不可造次!这儿是王宫!”索超斜睨了他一眼,不作理会,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剥了个半光,然后再穿上陈梓坤送他的那套衣服。

李思原只好苦着脸代他向陈梓坤解释:“大王,他那个地方的习惯就是,若是主人送衣服给客人,客人就要当场换上,以显示对主人的馈赠很重视。”

陈梓坤笑着摆摆手:“没关系。”

索超穿好衣服,东看看西摸摸,显得十分满意。他这才准备起身告辞,临走时他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出语邀请:“我前些日子驯了一匹野马,明日请大王去看看。”说完,他微微弯了弯腰,大踏步离去。

次日上午,陈梓坤身着便装带领十几个精干侍卫从侧门出宫,前往索超府中。索超正在给一匹火炭似的马刷毛。陈梓坤不由得双眼放光,移步上前仔细观看。这匹马毛色发亮,四肢强健。显得非常神骏。

陈梓坤围着马转了一圈,问道:“它可有名字?”

“没。”

“叫它焰雪如何?”

“好。”

索超一边刷马一边自豪的说道:“这匹马日行千里,快如闪电。十分聪明。”

陈梓坤大感兴趣,朗声说道:“我想骑它。”

索超点点头:“你先上来,看看它让不让你骑。”陈梓坤笑着点头,在索超的帮助下翻身上马。说来也奇怪,那匹马虽然有些不乐意,但也没做出过激的动作。索超冲陈梓坤露齿一笑:“好了,大王可以骑它了。”说完,他将缰绳交给陈梓坤手里,指着北边说道:“北园是空地,你可以去那里溜溜。”陈梓坤一抖马缰,轻喝一声“驾”,火红骏马撒蹄向北园奔去。不紧不慢的转了一圈,陈梓坤仍嫌不过瘾。她一捋额前的头发,对陈剑吩咐道:“你回去让贺秋把我的骑装拿来。一会儿我们去凤鸣山下骑马。”

陈剑劝道:“冬日风大,大王小心身体。”

陈梓坤不耐的摆摆手:“无事,快去吧。”

陈剑只好领命而去。

不多时,陈剑便将衣服取来,陈梓坤下马去到屋里换上。

这套冬日骑装是母亲特意为她打制的。头上是嫩黄色的带有虎形图案和长长护耳的帽子。上身是轻柔而暖和的白色带红边的裘皮短袄。下面则是简单利落的皮棉裤。脚蹬鹿皮短靴,外披一件白底黄花的披风。这种装扮与她往日的威严冷静全然不同,将一个十六岁少女的明朗活泼和灵动的一面淋漓尽致的显露了出来。索超凝神盯着陈梓坤语笑嫣然的陈梓坤看了一会儿,心神一陈恍惚。

“还愣着做什么,走!”陈梓坤十分利落的上马。手中马鞭一扬,清喝一声,焰雪甩开四蹄,风驰电掣一般的飞驰而去。索超骑着一匹黑色骏马紧随其后。陈剑领着十几个侍卫在后面吃力的追赶两人。

今日天气虽然十分晴朗,但空气却是干冷凛冽,吹在脸上跟针扎一般。出了城门以后,遥遥地便看见了高耸入云的凤鸣山。辽阔的平原上枯草凄迷,一片苍黄。

“驾——快——”陈梓坤用力一抽,焰雪嘶鸣一声,快如闪电一样的飞驰而去。眨眼间,陈梓坤的身影便成了模糊的一个小点。陈剑大急,冲索超说道:“索将军,小心大王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