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萧舜钦打破了沉默的僵局:“依微臣来看,此事分三步走,苏大人仍按方才的谋划前去晋军大营面陈晋王。至于如何对魏,大王不妨等郑喜回来带来最新军情后再做决定,我们要着手解决当下的燃眉之急——军粮问题。”

苏放看萧舜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略略放了心。 他拱手告辞,回帐仔细揣摩如何说服晋国君臣。文杰也躬身告退。唯有萧舜钦仍然端坐不动。

“先生可是有事?”

萧舜钦从怀中掏出一只白色瓷瓶递上来:“这药是臣请名医特配的,有补血养气之效。”

陈梓坤不禁一阵迟疑,她的身体随父,自幼康健,自从到大连药都很少吃过。上次受伤之后,她也只是休养了几天便觉得无碍。但萧舜钦次日便将自己随身带的人参送了来。陈梓坤本不欲收,这样东西不知怎的,旁人吃了无事,她一吃便会上火。当时恰好苏放也在,苏放郑重建议她还是收下为好。大不了以后有机会再赐回去。并且接着笑言,她若是拒收,萧舜钦一定会不高兴。此时此刻,陈梓坤又面临着一样的难题,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收下。

萧舜钦见她没有推辞,心中大是舒坦,说话声音较之往常愈发清亮动听:“臣前日曾说过郑喜可能不会成功,当时大王面露不悦,因此臣并没有细细详说。”

萧舜钦的话还没说完,陈剑疾步进来:“大王,天机阁从大梁传来紧急书信。”他将手中铜管递上,又悄无声息的退下。陈梓坤面色一沉,急忙拆开书信观看:郑喜的离间之计果然失败了!原来刘潜在出征之前曾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对魏王说,陈王素来狡诈,惯于使用伎俩。他远征在外,为防万一,先提前说明,今后若有人乘机进谗,请大王和文武百官想想今日之事。况且,朝中还有和刘潜交好的忠直大臣。所以,郑喜所捏造的谣言一起,就立即有人上书说这可能是陈王的奸计,请魏王小心防备。魏王虽然性格乖谬,但并不傻,仔细一咂摸也觉察到了什么。当下便把进谗的一名大臣下狱治罪。离间之计不但未能成功,还反而白白折损了一名朝中内线。

陈梓坤只觉心头一阵憋气。过了一会儿,她猛然想起萧舜钦似乎话中有话,旋即振作精神,冲萧舜钦微微一笑道:“先生说到哪儿了?你继续。”

萧舜钦接着娓娓说道:“臣是说刘潜身为两朝重臣,为人谨慎沉稳,做事滴水不漏,很难让人抓住把柄。大王从他身上怕是难以下手。”

陈梓坤不觉有些头痛,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本王这次算是明白了,偷鸡不着反蚀把火。”萧舜钦见她收起了威严持重的模样,用语粗浅直白,面上不自觉的现出一丝清浅的笑容。

他接着冷静而犀利的分析道:“刘潜此人无懈可击,但魏王却是浑身缺点,我们何不从他身上下手?”

陈梓坤心头一跳,脑中闪过一缕灵光。

好腾地一下站起来,精神大是振奋:“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快步走到案前,刷刷下笔,不大一会儿便写成亲笔国书一封。待墨迹一干,她便命快马持书入魏,呈交魏王。

接着,陈梓坤又开始着手解决眼下的缺粮问题。苏放使晋至少要五六日才有消息,但军粮却越来越少,陈军眼看就断炊。这个问题必须解决。思来想去,她只好命人传信给周威,让他悄悄去后山挖沙土装入麻袋,然后一车车拉入军营,对外却说是就地征粮所得。

军需官当晚悄悄进帐问计:“大王,军中只有三日军粮,这可如何是好?”

陈梓坤竭力思索,最后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你放出风去就说由于前些日子连降大雨,军粮在路上淋雨受潮,要等到晴天曝晒之后方能食用。然后你再把所有军粮都摊在一个军帐中先阴晾,命专人看管。这几天军粮先减少三分之一,——先从本王这儿减起,其次是各军将领,最后再是士卒。”

“是。”军需官朗声应答,领命而去。

次日早饭时,因为军粮受潮,士兵不得不减粮的消息便传了出去。由于是陈梓坤和将领带头减粮,士兵们倒也没说什么。再一看,军帐中有不少粮食摊开了阴晾,众人心头的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军粮问题暂时缓解,陈梓坤心中松了一口气。接着继续行使她对魏王刘昂的攻心之战。她的亲笔国书已经送到了魏王的案头:本王以一介女子之身,尚敢御驾亲征,兵临魏地,连克数城,所过之地,无望风而逃。尔堂堂七尺男儿,却胆小如鼠,怯战如斯,终日龟缩于都城!诚为天下笑。

接着她笔锋一转,开始历数魏王的罪行:

其一,不修仁政,滥用民力。屡发兵令,数加副伤寒副赋税。

其二,秽乱宫闱,聚万女之女,离间千万骨肉,只供一人淫乐。

其三,纵容王室宗族,使之横行于国法之上。将天下公器视为已身玩物。

其四,无端杀害忠良,任用奸佞。

其五…

本王伐魏,是吊天罚罪,上应苍天,下顺民心。本王堪比周武,尔却连商纣都不及…

这封国书,一字字一句句,如刀割一般全部划在魏王的心头之上。刘昂看罢不禁怒气横生,大发雷霆。当廷发誓一定御驾亲征,讨伐陈国,将王掳来,好好羞辱!

刘潜一闻听魏王要亲征,当下便上书指出这一定是陈王的激将之计,她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恳请魏王详察。

魏王的火气在众臣的劝解下渐渐压了下去,陈梓坤岂肯罢休,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接着命人在大梁散播谣言说:君王亲征本来可以极大的鼓舞力气。魏文王当年就数次亲征,刘潜之所以竭力反对,就是觉得刘昂不如魏文王,没有统兵之能。刘昂闻听这此谣言,一脸阴沉。当下召集了几名两朝老臣,冷声质问:“你们都认为本王不如先王,没有统兵之能是吗?”

几名硕果仅存的白发苍苍的老臣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实话实说,只好一起矢口否认。

刘昂一拍王案,勃然大怒道:“为什么先王御驾亲征之时你们全无异议,轮到本王却是一致上书反对?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众人哑口无言。

刘昂命人将他们叉出大殿,次日早朝便当廷宣布,他不日就要御驾亲征。刘潜一听,不禁捶胸顿足,仰天长叹。他连番上书劝阻魏王。无奈刘昂看都不看。

五日后,苏放使晋归来。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向晋王“借”来的四万石粮食和晋王的亲笔国书。像陈梓坤解释了抢劫陈国粮草的确实不是魏军,请她不要误会。这四万石军粮算是作为盟友馈赠,无须归还。至于真相如何,陈梓坤现在也无心细察,等她腾出手来再秋后算帐。

三日后,天气放晴,道路渐干。延迟了半月的粮草也陆续到达。三军将士开始整军备战,厉兵秣马,只等着魏王刘昂亲临前线好与魏军大战一场。

80第八十章诱虎出山

七月之后,魏国北部大雨终于停住,天气放晴。 但东南六郡却仍是阴雨连绵。八月初,洪河决堤,两岸受灾百姓数以万计。大水冲垮了无数的良田和村庄。百姓无家可归,朝廷委派的官员也是敷衍了事,甚至不少人趁机贪墨救灾款项。魏王此时正着急训练新军,督促粮草,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这等小事。刘潜又不在朝中,其他官员亦不敢竭力强谏。

八月上旬之后,大批流民开始往京城迁移。水灾之事尚未处置完毕,魏国西北、东北胡患再起。之前魏王伐陈时,陈梓坤就曾派崔博陵前去联络东胡、楼烦。但两个部族畏惧强大的魏军,再加上魏王听从了刘潜的建议,和两个部落联姻通商。因此魏国边境持续平静了一段时间。但自卫州之战之后,陈军大破魏军三十万的消息一传到东胡和楼烦,两个部落首领立刻意识到他们的机会来了!

边地胡族一般喜欢在秋高马肥之时率领精锐骑兵侵扰中原边境,大肆洗掠一番后便迅速返回。骑兵机动性极强,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让历代的中原王朝无比头痛。东胡和楼烦也不例外。两个部落兵合一处,两大部落首领亲率六万精锐骑兵袭击魏国边境。一时间,边关告急文书如雪片一般飞入大梁王宫。

刘潜趁机上书请魏王留守国都震慑胡虏。为了留住魏王,刘潜不惜放□段贿赂他一向深恶痛绝的佞臣和太监让他们给魏王再物色几十名美女。非常之时,他宁愿魏王继续沉迷酒色,也不愿让他来前线丧送魏国的三十万大军。

魏王果然如刘潜所愿延迟了西征的步伐。他曾经随先王先征,军中的条件跟宫中相比是天渊之别。夏天炎热冬日寒冷,饮食也极为单调。一向养尊处优的刘昂怎能愿意去前线受苦?他之所以要御驾亲征,不过是为了要亲自征伐口出狂言的陈王罢了。此时他经过众位大臣的劝抚,已经慢慢冷静下来。再加上身边有新进二十名美人的朝夕相伴,渐渐地,他把亲征之事抛到了脑后。刘潜闻讯不禁深深地松了口气。

连日之间,天机阁在大梁的秘密力量全部出动,用尽一切手段打探魏王的行止,密报一封接一封的传到陈梓坤案前。

“啪”的一声,陈梓坤气得直拍帅案,她的计划再次功亏一篑!刘潜这个可恶的老匹夫!

众将此时全都眼观眼鼻观心,一语不发。 大王盛怒之下,无人敢捋虎须。他们不敢,但有人敢。于是众人将目光一齐殷殷看向苏放和萧舜钦两人。哪知苏放今日也是眉头深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倒是萧舜钦仍跟以前一样一派气定神闲。

“诸位说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苏放你先说来听听。”陈梓坤心神稍定,威严持重的问道。

苏放恍然回神,他垂下眼眸,斟酌片刻,低声说道:“大王,请准微臣先奏一事。”

陈梓坤神色淡然挥手应允:“说!”

苏放深深一躬,语气艰涩而愧疚:“大王,臣的师弟孙匡昨夜不辞而别,只给臣留言一封书信,转投晋国去了。”

苏放的话音一落,帐中诸人尽皆愕然。大王眼下正在盛怒之下,猛然闻听此事,后果——不堪设想。唯独萧舜钦平静如初,无丝毫讶然。

陈梓坤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放,然后又习惯性的将众人环视一遍。帐中一阵寂然。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片刻之后,陈梓坤语调平平地发话了:“孙匡和顾况此次是和你一起出使晋国的吗?”

苏放躬身诚实回答:“是的,他们两人是做为臣的随从而去,微臣此次是有私心,想让他们一起见识一下世面,将来好被大王重用。不想却被晋王乘机说动,微臣荐人不当,伏请大王责罚。”说着苏放就要撩衣跪下。陈梓坤忙虚扶一把,请他坐下说话。

陈梓坤再次环视一圈众人,她见气氛有些紧张,便勉强一笑道:“诸位无须这样,本王虽然脾气暴躁,但也不会迁怒于人。”

诸将心中稍微放松,齐声呼道:“大王英明。”

陈梓坤颔首致意,接着话锋一转朗声说道:“苏放,你可知这么长时日来,本王为什么一直没有单独召见孙顾二人吗?”

苏放低头答道:“微臣不知。”

“那是因为,”陈梓坤一字一顿道:“本王觉得他们太过心浮气躁不堪大用,尤其是孙匡,他只看到了苏卿你今日的功成名就,却从不曾细思你往昔的辛苦奔波,困扼遭际。本王甚至看到他对你有隐隐的妒忌之意。本王若果真重用此人,他日他一旦登上高位,说不定就会排挤同僚,甚至连苏卿你也不能幸免。但这些话,本王一直没有对你说,本王将他们二人随意交你安排,就是想磨练他们的心性。没想到却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你也可以从另一面来想,孙匡好高骛远、妒贤嫉能但晋王却重用之,而王恢却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到时晋国朝堂必定热闹非凡相互倾轧。如此一来岂不是对我国大大有利?苏卿此举不但无罪,反而有功,诸位说是也不是?”

陈梓坤此话一出,苏放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他上前一步深深一躬,异常感激地说道:“臣昨夜一夜未眠,原本已经做好最坏打算,未曾想,臣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大王君子之腹,实是惭愧至极。大王与臣不仅仅是明君,而是知已。”

陈梓坤听到这番话,心中也十分舒坦。点头微笑道:“好,此事就此揭过。来,诸位继续商讨伐魏之事。”

苏放收拢心神,垂眸深思,半晌之后,他释然一笑道:“臣方才为孙匡一事方寸大乱,无心思谋,此时心神已定,已有拙见:魏王亲征一事,大王可静观其变。待孙匡一到晋国,晋王必有行动。”

陈梓坤一脸困惑:“此事与孙匡何干?”

苏放神秘一笑:“其实孙匡曾经向臣试探进言说,大王不应该这样循序推进攻城夺地,而是直接攻击魏国要害之地,——直捣大梁。但臣却觉得不可行。因为大梁地处天下之中,周围地形平坦,四方守军半日可达。我军若不先扫清四围障碍,即便攻下大梁也无济于事,说不定会让我军陷入四面楚歌之境。臣猜忖,孙匡此去肯定立功心切,必定会劝晋王直捣大梁,若晋军进攻大梁,则必会使其空虚,最好的办法就是调虎离山,将魏王调到龙马关。所以,大王可拭目以待。”

苏放这一番话,犹如一片撕裂乌云的阳光,让陈梓坤心头的阴霾一扫而散。她拊掌笑道:“怪不得古人云,福祸相依,强弱相生。孙匡一事也由坏事变成好事了。”帐中诸将心情大好,接着纷纷畅所欲言,商榷军情。

旬日之后,魏都大梁再度有变。此时东南六郡的流民大部分已经到达京中。由于灾民缺衣少食,无药可医,病死饿死者不胜其数。沿途之上,死尸随处可见。加之天气炎热,于是一场瘟疫如野火一样蔓延开来。接着城中百姓也有人染上,最后连宫中也有人感染。魏王大为震恐,命令京城太守关闭城门,驱赶流民。但疫情仍是有增无减。

陈梓坤见灾情如此严重,立即让人火速回京,从国内调集大夫数百官,草药数十车,将预防瘟疫的药方和草药发放给沿途的百姓,并随时派人去监督。由于预防及时,陈军管辖之地,大体安全无虞。

与此同时,由于魏王命令守军强制驱赶流民,走投无路的灾民铤而走险,纷纷揭竿而起。京城乱象迭生。

萧舜钦闻讯,唉声叹道:“这肯定又是魏王的手笔,他肯定派人从中推波助澜。以百姓为刍狗,不是苍天不仁,而是万物不仁。”

陈梓坤肃然接道:“所以本王才要平定这乱世,天下四分五裂,刀兵必起。只要一统四海,才会有太平盛世。”

两人相顾无言,帐中一时寂然。

陈梓坤见境内安然无恙,便将药材和药方低价卖给在大梁附近的陈国商人,商社在各种商铺前设粥棚,向灾民广施药粥。

接关刘潜又派了十几名精吏干员回去主持救灾事项。京城情况一度好转。但刘昂在一帮近臣后妃的联合鼓动之下,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御驾亲征。他下诏让十二岁的太子刘赫监国,自己亲率大军西征。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四百名宫女太监,御厨御医也一并带了来。大军由王子刘据率领从陆路出发。魏王则带着他的御林军和宫女太监沿水路往西进发。

陈梓坤闻讯,不禁大为振奋。几日之间,频频聚将商讨大事。各级将领加紧时间操练军队。大批的粮草从陈国源源不断的运往战场。刘潜似乎也感到强烈的不安,一直奉行坚守战术的他突然向陈军发动袭击。双方在白马关外一场血战。两军势均力敌打个平手,魏军再次退入营寨,仍旧坚守不出。陈军也不讨敌骂战,他们做好了准备静静地等着魏王刘昂的到来。

81第八十一章龙关大捷

天气转凉,让人闻之色变的瘟疫渐渐平息下去,但是流民问题仍然没有彻底解决。为了生存,有些灾民甚至开始逃向他国。吴、晋、陈三边境每日都有魏国百姓越境,他们中的少部分成功了,大部分被守军抓回。魏王闻言勃然大怒。下令凡是越境叛国者一律腰斩。带头组织民众叛逃者诛灭九族!这道命令一下,举国哗然。

陈梓坤揣摩时势,便让苏放拟了一封国书痛斥魏王:大梁天子仍在夷州,天下四王皆为诸侯之王。庶民无论流向何国,都在大梁国境。民如流水,当任其自愿流动。百姓奔逃,君不自省已身之过,反无端加极邢于百姓。如此暴虐之君,不除不足以平民愤!

国书的内容迅速在魏国境内流转。无独有偶,晋王也趁机发檄文讨伐魏王,遥遥声援陈王。并传令边境守军大开国门,欢迎魏人入晋。陈国边军甚至派骑兵护送魏人入陈。

陈晋两国国君的檄文和诏令同时也极大的刺激了魏国的富商豪绅。此时,魏国烽烟四起,魏王数次加税,这些富商豪绅的日子愈发难过。但他们又不像平头白姓那样无所顾忌,正当他们犹豫难决时,陈王的檄文传到了大梁,不啻于给他们当头一棒:大梁仍未灭亡,虽然梁朝王室后裔远在大海的另一端,但,毕竟还在。如陈王魏王晋王之流,统统不过是自立的诸侯王,无论他们流向何国都是在大梁国境,何来叛国之说?如此一说便将他们,——一般是指有些操守和清高的文人士子之类的疑虑也打消了。

魏国再次掀起了新的逃民浪潮。这次逃民不同于一百百姓,他们常常是几大家族连在一起,有大批家丁护院随行保护,魏地边军更是焦头烂额,连连向朝廷上表请援。刘潜再三奏请魏王用怀柔之策抚慰百姓,先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然后发明诏告知全国取消加赋。其次再割五城给晋国,然后集中优势兵力独对陈国。

但刘昂早被两人气得头昏脑涨,根本不听刘潜的谏言。他对于大魏铁骑无比自信,前次卫州大败皆是因为崔泽无能,连累三军。所以他甫一到龙关稍事休整就立即下令袭击陈军,以解心头之恨。

魏军那边商议未定,陈梓坤已经知晓大半。当晚,陈梓坤升帐商议对策。但一边数日过去了,魏军那边仍是毫无动静。陈梓坤心头疑云大起,命斥候再去打探。消息很快探到:刘昂在途中染上了时疫,刘潜以自己善守不善攻为由趁势推迟了进兵计划。并说等魏王身体好转时讨伐陈国。陈梓坤再次命士兵前去讨敌骂陈,激魏王出战。但刘潜早做好了准备,他劝说魏王将行辕建在离大前五里远的龙山,并命人特意为魏王建造了一座精巧的行宫。魏王大病未愈,军机要务仍交于刘潜处置。刘潜仍像以前一样继续坚守不出。

两军对秋天对峙到冬天,眼看着大雪纷飞,新年将至,陈军二月出征一直到十一月,整整九个月。将士们的锐气在一点点的消磨,不少士兵开始想家。陈军士气逐日低迷。甚至有将领开始委婉建言,大军虚耗无益,不若班师回朝,以便来年再战。陈梓坤犹豫不决,一时难以决断。只好再次找萧舜钦和苏放商议。

三人坐在温暖如春的帐内,就着熊熊碳火商议军情。

苏放稍一沉吟,肃然开口道:“人同此情,事同此理。我军如此,魏军也是一样。当此之时,大王不可急躁,可静静待之。”

萧舜钦轻轻咳了一声,也哑声说道:“苏大人言之有理。魏军的情形也比军好不到哪儿去。还有就是,魏王气势汹汹而来,如今一病数月,他绝不甘心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折返大梁。大王这几日让将领好好抚慰士兵,带到雪消天晴,魏军应该会有所行动…”话未说完,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陈梓坤连忙召军医进来,乐山扶着他回营帐歇息。

当晚,陈梓坤命令伙房杀羊宰猪犒赏三军,并多发放了两月的兵饷,接着她又召集将领严肃训话,不得再提退军之事,违令者军事从事。三军将士的躁动之心渐渐安定,继续像往常按时操练。

大雪仍未停止,远处的连绵群山被大雪披上一层银妆,茫茫天地,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白色。凛冽的北风呼啸着绕营而过,显得异常的肃杀。陈梓坤在帐中静坐半晌,最后起身披衣出帐,陈剑带着几人在后随行。陈梓坤抬手吩咐:“本王就在营中走走,你们不必跟着了。”陈剑恭声答应。

陈梓坤踩着厚厚的雪层,疾步向萧舜钦的帐中走去。苏放早就挪到周威和朱晃等人的帐中去了。这座军帐只有乐山和萧舜钦两人居住,帐中空荡荡的,显得十分空旷阴冷。陈梓坤皱着眉头问道:“为何不多生几盆火?”

乐山忙低头答道:“回大王,我家公子说我们已经够出格了,不能再提额外要求。”陈梓坤深深叹息一声,挥手示意他出去。乐山躬身推出。

陈梓坤轻轻走到榻下坐在旁边的木墩上,静静看着榻上的萧舜钦,他仍在熟睡着,一双秀眉轻锁着,像是忍受着什么痛苦一样。他这的身体,陈梓坤也舀他毫无办法,天气一冷,他便开始经常缠绵床榻。军中大夫会诊以后,皆说他是伤了根本,只能好好调养,他们无能为力。陈梓坤本有意让人护送他提前回国,但萧舜钦却说他的身体无论在哪儿都这样,无须这样大费周折。陈梓坤也只得作罢。她静静坐了一会儿,正要起身欲走。榻上的萧舜钦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猛然睁开眼来。他愣怔片刻,急忙撑肘起身:“大王,微臣失礼了。”

“不,本王只是随意看看,你别起来。”陈梓坤的虚扶变成了实扶,她的手无意间又碰到了他的手指,一个冰凉一个火热,萧舜钦像是被烫着了一样急忙缩回去,陈梓坤不禁有些尴尬,她干巴巴的嘱咐了几句出帐返回。当晚,乐山被人叫去领了比平常多三倍的木炭。

两军对峙到十二月初,魏王的身体一痊愈便迫不及待的下召集众将商定战策征伐陈军。刘潜等人这一次再也没有理由阻拦。

十二月初八这日,魏军三十万大军开出龙马关,浩浩荡荡的向陈军军营进发。两军在白马山谷狭路相逢。双方交战一个时辰,陈军不敌,败退而走。魏军尾随追杀,得兵器无数,俘虏战马数千匹。魏军士气大振,乘胜追击。陈军退入白马山,据山而守,刘潜恐有埋伏,鸣金收兵。魏军首战大胜,魏王不觉精神大振,他得意的对众将说道:“陈军如此孱弱,卿等因何畏敌如虎?”

众将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刘潜据理力争道:“臣启我王,陈王用兵向来虚实不定,诡计多端。陈军此次很可能是诈败。请大王三思慎行。”

魏王面色忽地阴沉下来,他冷笑一声道:“明日本王亲自出阵,看陈军是诈败还是真败!”说完,他大袖一甩,撇下众人回行宫去了。众将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次日中午,魏王刚到军中,就听见外面战鼓隆隆,喊杀震天。他登上塔楼遥遥眺望,就见对面烟尘四起,旌旗敝天。陈军大声骂战:“刘昂小儿,还不出来受死!我家大王来报昨日战败之仇。”魏王见此情形,冷冷一笑,当下令旗一挥命令魏军主力出寨和陈军决一死战。他走下塔楼跨上战马,带着百余亲随前去观战。

今日的厮杀比昨日更为激烈。陈军想雪洗战败之耻,气势汹汹而来。魏军则是挟昨日战威余威,士气高昂。两军对峙数月,双方将士都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全部在战场上发泄出来。这一阵厮杀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双方是杀得尸横遍野,血流城河。

魏王正在观战,忽见一股陈军将像一阵旋风似的席卷而来。为首一员大将身着短衣胡服,相貌奇特,刀法精准,所过之处,将遇将伤,兵遇兵亡。魏王心底一阵震撼,急忙命令军中猛将马隆前去迎击。两人斗了个势均力敌,一时难分胜负。魏王稍稍放下心来接着观战。他的目光朝陈军中一扫,双眼骤然一亮,接着便紧紧锁定了一个人身上。陈梓坤骑着如一团如云般的炎雪驰骋在战场之中,带着她的数百亲卫亲自杀敌。她头戴亮金色的头盔,微微卷曲的黑发在风中张扬着。暗红色的绣金斗篷在冬日下灿灿闪光。魏王的心头不禁涌上一股狂喜和震撼,他宫中的后妃千礀百态,姹紫嫣红。可是他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她的身上既有异族女子的野性和不羁,又有女子的柔媚,还有身为王者的威严和逼人气度。三个本来相互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却被完美而浑然天成的揉合在了一起。

“江妃误我!”魏王在心底暗叹一声,他曾经向江妃问过陈王的容颜如何,江妃却说是礀色平平。

刘昂正在绮思漫想,陈梓坤也发现了刘昂,她特地向前奔驰一阵,遥遥指着刘昂大声笑骂:“刘昂懦夫,你可敢与本王一战!”

魏王登时缓过神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猎人看到可意猎物时的贪婪亮光。当下手中长剑一挥,高声命令:“给我活捉住她!”说罢,他一马当洗,策马狂奔,直冲陈梓坤而来。

陈梓坤一愣,她没料到刘昂如此好激。她的目光飞速扫过刘昂,看到了他那双亮得吓人的眸光时,她恍然明白了,对方是把自己当猎物了。她心里一阵冷笑,手中马鞭一扬,策马回奔。魏王刘昂在后面紧追不舍。

刘潜面色沉肃的站在帅车上督兵作战。忽听快骑飞报:“大帅,大王率亲兵追击陈王去了——”

刘潜大惊失色,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竖子——快、让马隆引五千精骑前去营救——”

陈梓坤带着她的卫队且战且退,像逗狗似的引领着刘昂直往白马山谷而来。恰好这时,索超的三千精骑亦被马隆杀得大败而退。马隆引五千精锐奔陈军杀来,魏军的主力紧随其后。陈军节节败退,辎重兵器丢得满地都是。

过了白马山谷,便是一条狭长的山道,通过此道便可直达陈军的大本营。山谷狭窄,陈军像人马踩踏,拥挤不堪。刘昂看得兴奋异常,令士兵继续追击。他的命令刚上,就见一骑快马持令箭飞来:“报,大王,陈军有诈,请大王迅速回军!”

刘昂大手一挥,皱眉命令:“继续追击。”

紧接着第二批第三批快骑飞驰而至。刘昂烦不胜烦,挥刀斩杀报信的士兵,再次下令大军进谷穷追陈军。

刘潜闻信再次捶胸顿足。

却说刘昂率军进入白马山道循迹追击。魏军后军刚一进入山道,忽闻一声炮响,四野喊杀大起,接着便是万箭齐发,一波接一波的强射如漫天如蝗一般射向魏军,魏军死伤无数。刘昂心底暗叫不好,急忙嘶声命令后军变前军,迅速回撤。魏军人马相互踩踏,又是一番混乱。

忽然山坡上浓烟滚滚,大火熊熊而起,极快的蔓延开来。此时北风呼啸,山上尽是枯木枯草,火随风势,风助火威,大火顷刻间便将魏军重重包围,魏军惊慌失措惨叫连连,战马狂奔嘶鸣。

刘潜正在收拢残兵前去救援,忽见对面山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他顿时面如死灰,老泪纵横。他粗重地叹息一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东叩首:“先王,臣弟无能,这就随你而去。”说罢,他猛地起身,拔剑命令道:“命人回大营和行宫传信,让他们快逃!不必救援!其余的都随我来!”

82第八十二章凯旋而归

一场大火蔓延了白马山谷,魏军人马相挤,四处奔走,争相逃命,狼狈向东逃窜。烧死的、踩死的不计其数。大将马隆带领数四精骑拼死护着刘昂杀出重围。谁知刚出谷口又与索超的铁骑相遇,双方又是一场厮杀。马隆竭力拼杀一番,丢下数千具尸体大败而逃。索超领兵在后面紧咬不放。

魏军狼狈向东奔逃,在龙山入口处又遭遇一股陈军,双方又是一场来恶战,此时魏王身边只有二百来人了。被困在山谷的魏军被大火烧死数半,一部分一出谷便被陈军俘虏,还有一部分自动缴械投降。

陈梓坤面色肃穆,骑着炎雪来回穿梭巡阵,她问士兵:“可有刘潜和马隆和尸首?”打扫战场的士兵高声回答:“没有。”

陈梓坤心头疑惑。这个刘潜到底哪儿去了?前阵没有,后军也没有,难不成他独自先逃了。转念又一想,不能的。他即便逃过今日,以后也难逃国法制裁。更何况,刘潜他不是那种人。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了她的脑海。她急忙拨转马头大声命令:“索超——索超——”

陈剑连忙应道:“索将军去追击刘昂了。”

陈梓坤语气一滞,急切地吩咐道:“快,拨五千精兵随我回营——”

“是。”陈剑如旋风一般打马奔驰而去,从军中调拨了五千精骑,其余的留下看守俘虏打扫战场。陈梓坤一声令下,大队人马隆隆往大营奔去。

凛冽的北风如利刃一般呼啸而来,遍野马蹄如雷。离营地越近,陈梓坤的心越不由自主的往下沉。临走时,她留了两万步兵守营,按常理忖度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万一…

在离大营还有一里多地时,就闻见了一阵焦糊味,那是营地被烧的味道,她曾烧过敌营数次,十分清楚的记得。

一里多地,轻骑快马顷刻即至。当众人看到眼前的惨象时,一个个像被雷击了一样呆立在原地。

连绵不断的军营被烧了,地上一片焦黑,断旗倒了一地,死尸累累,不远处,无主的马匹不停的发出哀鸣声。

陈剑最先反应过来,命令士兵:“清扫战场。”然后他一脸担忧的看向陈梓坤:“大王——”

陈梓坤没有说话,只是无力的摆摆手。

不多时,士兵开始陆续来报:“大王,发现了刘潜的尸体!”陈梓坤漠然地看着抱旗而亡的刘潜,冷然摆手:“再搜。”

“大王,这是刘潜的副将和亲卫的尸体,都在这里。”

陈梓坤扫了一眼被射成刺猬的魏军,命令再搜。即便这样,她仍嫌太慢,她干脆跳下马,亲自巡视。她举着一柄长剑在尸堆中翻找。整座大营都寻遍了没有萧舜钦也没有周威,她的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不远处驰来一骑快马,那名骑兵一边飞驰一边激动地嘶声大喊:“大王,请随小的来。我等都在这边!”

陈梓坤沉重的心情终于稍稍轻松了一些,连忙翻身上马跟随那名士兵而去。

这是大营的后山,这里同样发生过一场血战,地上的血迹和尸体还没来得及清理,山头的火还未完全熄灭。残阳西照下,一排排伤兵柱在兵器立在那儿,一看到陈梓坤等人到来,血迹斑斑的脸上露出了疲惫而满足的笑容。这时,乐山扶着萧舜钦缓缓从人群中走出,萧舜钦的白色披风上同样染上无数的血迹,像白雪中的红梅一样夺人眼目。他朝她微微一笑,语调平静地说道:“大王,刘潜领三万精锐前来劫营,臣不辱死命,将其全歼。”

三万精锐!陈梓坤心头涌起一股惊涛骇浪。她留下的只是战力普通的两万步兵,更何况,刘潜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后方的战况有多激烈她根本难以想像。

“公琰——”陈梓坤没有再往下想,跨上一步,萧舜钦摇摇欲坠,她伸手扶过他,萧舜钦微微缓了口气:“大王,臣无事,臣还为大王收了一名大将。”

“…我知道了。”

两人慢慢走着,在一处背风的山岩下,一个血糊糊的人躺在那儿。萧舜钦指指那血人说道:“大王,此日就是微臣的另一个学生,文杰的堂兄文宾。”陈梓坤一阵愣怔,然后猛然记了起来。她一挥手命陈剑叫来随行大夫为他医治。接着她又命令骑兵下马,将数千名伤兵放到马背者,其他人牵马而行。众人缓慢的向东迁移,军营辎重全烧,他们只好前往魏军的龙关大营。

到暮□临大地时,他们终于到达了龙马山口。

龙马大营一切完好,陈梓坤一阵疑惑,为什么刘潜走前没有放火烧营?

萧舜钦笑道:“他来不及了,或者是他对魏王还有一线希望。——大王请看这营寨,这是刘潜辛苦数月筑成的。若是魏王收拢残兵结寨坚守,也可苦撑数日,等到援军到来也不定。”可惜的是刘昂乱了阵脚,只顾拼命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