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黑时,索超和文杰分别引兵而回。陈梓坤仍不放心让人仔细的将寨中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才放心让士兵入住。

次日上午,文宾终于醒转,兄妹两人阔别多年,乍然相见,不禁泪光盈然。

陈军在龙关马大败魏军的消息再次传遍了各国。天下再次一片哗然。

魏王刘昂逃出生天后,一路疾奔回到国都大梁。与此同时,晋王趁两军酣战时率领三十万大军直扑大梁。魏王一得到军情立即下诏召集各路太守、关隘守将发兵勤王反攻晋军。半月之内,双方发生数十战。打了个势均力敌。陈军趁此良机,挥师东进,连克十余城。其时,大梁以北的城池除了北城边城外,都已民落入陈军之手。袁麟此时腹背受敌,进退两难,听到陈军连克数城的消息后更是急火攻心。

“大王已经出征一年,隆冬季节不宜再用兵,可以班师回朝了。”苏放趁陈梓坤兴致正高,适时进谏一句。其他将领虽不敢出声应和,但也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陈梓坤。

“好,班师回朝。明春再战!”陈梓坤一挥手下了这个令人欢欣鼓舞的命令。

“只是派何人留守,诸位也可以好好商榷一下。”

她的话音刚落,文宾便自告奋勇道:“末将新到军中,寸功未立,若大王信得过末将,末将自请守边。”陈梓坤正在沉吟,文杰抢先说道:“大王,臣的兄长此次重伤未愈,不宜再奔波,微臣恳请代他守边,等来年春天再换防。”

陈梓坤看看这兄妹俩,最后只好答应了文杰的请求。

建元二十六年冬,陈王率领大军凯旋而归,举国欢腾,易州百姓夹道欢迎。太上王陈信得知这个消息,又喜又忧。他对文丹溪叹道:“唉,养孩子有什么用?操不完的心。养儿怕不成器,养女怕嫁不好人。最让人操心的是养了个像儿子的女儿。”

文丹溪:“…”二货到老也是二货。

陈梓坤进宫拜见父母后,接着便是大宴群臣论功行赏。文丹溪和陈信也一起出席。在别的国家,像这种隆重场合,太后是不能出席的。但陈国并没这些讲究。文斌也列座其中,当他看到文丹溪的面孔时,不禁呆愣了片刻。恰好,陈信看到了一幕,当下沉着脸召他上前问话。文宾只得实话实说,说太后和他本家的一个长辈十分相像,因此他才冒渎天颜多看了几眼。当晚席散后,文丹溪命雪松拿来文家族谱查看,再一问文宾的家谱,两家竟是同族,三人喜不自胜。文斌立即写信给文杰报喜。

魏晋两军陷入僵持阶段,晋王连发派五名使者请求陈王出兵援助共击魏王。陈梓坤以国力疲弱军粮匮乏为由一直拖到来年二月,方才发兵东进。同时,她又派使者知会晋王,魏地城池先占先得,各凭本事。晋王幕僚得到这个单方面的知会后,不禁同声讨伐陈梓坤:不愧是土匪之女,一国君主竟然说出如此不加掩饰的话来。

83第八十三章世事如棋

建元二十七年春,陈梓坤率领二十万大军二次伐魏。大军路过怀州时再度攻城,谢善围城一年,怀州城粮草匮乏,士兵疲战。萧昱眼看大势已去,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出城投降。萧舜钦和谢善一起建议让她对外宣称萧昱是城破被俘,因为萧昱的家眷还在洛州,若魏王得知他投降献城,大怒之下,萧家族人说不定就会遭殃。

身形消瘦,一脸憔悴的萧昱此时正木然的立在陈梓坤面前,他正等着陈王的羞辱和嘲讽。陈梓坤初时也有心好好讥讽一下这个妄自尊大的人。但细一掂量,最终还是放弃。她是君王,就应该有旁人没有的气量。况且,这些所谓的世家子弟最爱惜的莫过于尊严和脸面,羞辱了萧昱对于她以后征服中原地方豪强世家百害而无一利。思及至此,陈梓坤面带微笑,缓缓起身,走到萧昱面前诚挚说道:“萧太守坚守孤城一年,真让人敬佩。然魏王无道,刘潜已亡,魏王擎天之柱倾倒,魏国已经病入膏肓,纵有医国妙手也难以挽救。太守此行也算是报答了君臣之义。本王恳请大人出手襄助,以安魏地百姓。”

萧昱闭目不语,半晌之后,徐徐说道:“多谢陈王厚意,只是老朽年迈无能,不堪大王驱使。况大王麾下有老朽之不肖族侄,何愁不以安抚中原世家豪族。”说完,他用极其复杂的目光扫了一眼立在陈梓坤身后的萧舜钦。

萧舜钦长长一叹,微微一躬,肃然说道:“请七叔好生在此休养,侄儿一有机会就去接七婶及弟妹们来与七叔团聚。”

萧昱意味深长地答道:“多谢成全。你去吧,好好保重,我们萧氏一族的荣华富贵全系于你一身。”萧舜钦眼中闪过一丝窘迫和无奈,他张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缓缓离去。

陈梓坤早已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也只是付之一笑。有些人的思想早已成型,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劝动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时,萧舜钦低声说道:“方才大王的所为极为恰当,等我们攻入中原,那里世家豪强林立,大王就要像今日这样,尽全明君之礼厚待之,臣不臣是他们的事。世人也说不出什么来。”陈梓坤默默点头,陈国与其他三国不同,父亲是山匪起家,又处地西陲边地,陈国基本没有什么豪强世家。她也缺少与这类人打交道的经验。攻入中原是一道难题,攻伐成功怎么治理又是一大难题。治理天下是一门极为庞杂的学问,这两年来她一直都在大量吸收,积极揣摩。

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一路东进,行军途中极为枯燥单调。陈梓坤临行带了两大箱书,一得空就展卷阅读。这晚,大军照常安扎营寨。萧舜钦捧棋来访。陈梓坤一怔,旋即召他入帐。

萧舜钦浅浅一笑:“臣斗胆请大王与臣切磋切磋一下棋艺。”

陈梓坤实话实说:“本王最擅长的是骑射,于琴棋二艺上极为平平,书画嘛,老师评价本王是自成一家。”

萧舜钦颔首微笑,一边摆到棋谱。萧舜钦执白子,陈梓坤执黑子。两人一对上,棋风果然大为迥异。陈梓坤棋风迅猛锋锐,一路杀伐进攻,咄咄逼人。萧舜钦则沉静细致,进退有致,滴水不漏。

下到中段,陈梓坤开始出声催促:“快下。”

萧舜钦心平气和:“大王,下棋要有静气,不能急躁。”

陈梓坤不以为然:“运棋如用兵,要兵贵神速,突然袭击,不给对方思索的时间。”

萧舜钦一指棋盘,淡然笑道:“臣已经对大王呈合围之势。”

陈梓坤“啪”的落下一枚黑子:“我吃掉了你的中枢,你合围又有什么用呢?”

萧舜钦盯着棋盘看了半晌,只得说道:“这局为平。”

两人连下四盘,陈梓坤两平,两输。她倒也有自知之明,丝毫不觉得沮丧。她大刺刺的伸了伸懒腰叹道:“这真叫世事如棋局局新。”萧舜钦一边收拾棋盘一边悠然笑问:“大王有何打算?”

陈梓坤恍然回神,稍一思索道:“本王犹豫不定,准备明日和诸将商议再定。”

萧舜钦胸有成竹,正色进言:“众将之意是我军和晋军一起合围大梁。可是眼下四方勤王之兵已至,吴王性格谨慎保守,对三国之争仍会作壁上观,魏王可能会抽调东南防军驰援大梁。魏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王进攻大梁的时机还未到来,若是贸然进攻,必定会和晋王一样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陈梓坤先是静静听着,然后肃然相问:“先生之意是?”

“大王请看,”萧舜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信步走到案前,手指着墙上的《天下山水图》,有轻重有致不疾不徐的声音说道:“大梁周边水道密集,若等到盛夏水量丰沛时,可决堤漫灌大梁,而且此时,大梁已经苦守数月,士气低落。我军再去攻城不如易如反掌,也能大大降低伤亡。”说完,他又幽幽一叹:“陈国的家底有多少大王还不清楚吗?此战已经将国库消耗殆尽,灭魏之后,还有更大的难题摆在大王面前。到时陈晋两国必然又是一番龙争虎斗,晋王不比魏王昏聩无能。大王若不趁机保存实力,就算夺得再多城池也没用,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陈梓坤听得悚然动容,她感慨万端地说道:“多谢先生蘀本王指点迷津。本险些误入险途。”

萧舜钦粲然一笑:“大王是当局者迷,见利忘了害,其实晋王又何尝不是。”

陈梓坤低头思索良久,继而双目一亮,朗声说道:“先生看本王的谋划是否恰当。我军留下数万大军进驻大梁附近,明上是声援晋王,实则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然后,本王和索将军兵分绕过大梁继续东进,拔掉周边城池。到到七月再回攻大梁。”

萧舜钦笑着补充道:“大王其实可兵分三路,索超北进,文宾东进,大王和谢善向东南挺进,直攻洛州。”

“这是?”陈梓坤有些疑惑。

萧舜钦细心拆解:“魏地之地,附而位定。地方豪强还在观望。洛州是世家最集中之地,若是大王能舀下洛州,将几个大家族收为已用,其他豪强必定望风归附。大王趁机安抚民心,恢复生产。尽快化魏地入陈。将来就算晋王腾出手来却已经失了先机。因为大王和晋王相比,失了先天优势,若能够选择,世家豪强必定会弃大王而选晋王。基于此,我们要先下手为强,让他们只有一种选择。”

陈梓坤频频点头,心里十分佩服。

次日,陈梓坤又细细筹划半日,接着又与苏放密探一个时辰,到了第三日,陈梓坤聚将发令。下令兵分三路,索超率五万铁骑北伐,文宾率十万大军东进,她则带着谢善文杰等人绕过大梁往东南进发,直扑洛州和安城。

和以往围城不同,陈军开拨到城外,陈梓坤十分有礼貌舀着名帖让使者携了礼物前去拜会洛州太守赵博。接着得到赵博的允许又前去拜访了萧、谢、王、崔、李几大家族。名帖投进去后,一连数十日并无动静。

半月之后,陈梓坤再次命苏放为使前去拜访崔王两家的族长。两家族长虽殷勤接待,却仍是不置可否。接着,再派谢善为使去拜访萧谢两家,结果仍是毫无声响。

谢善出城后,径直入帐禀报陈梓坤:“大王,我们已尽了礼节,但这些人不知好歹,我们可以兵戎相见了。”其他武将皆积攒了一肚子气无处发,纷纷请战。这次,连萧舜钦也没有再温言相劝。

从三月开始,陈国的十万大军将洛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与去年相比,陈军的战斗力已经大大提高。用来攻城的大型机械更是屡出新品,不断改良。洛州城虽然固若金汤,但也耐不住陈军的强势进攻。到了四月时,洛州守军的士气开始逐渐低落,反观陈军越是愈战愈勇。在此其间,文宾已经攻克安城、平城、滑城等,并一路高歌东进,到了五月时,陈军已经攻到了魏吴边境。魏人大为震恐。文宾也一跃而成为仅次于索超的大将。时间进入六月,洛州太守终于按捺不住,派出使者请来陈梓坤进入谈判。对方主谈人是年逾八十的前朝相国萧翰,魏人敬称他为萧国老。

陈梓坤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萧舜钦,萧舜钦垂眸沉思,一脸严肃。他见陈梓坤相问,只是泛泛说了一句:“大王见机而行便可。臣与国老接触不多,每每均是不欢而散。”陈梓坤闻言不禁一阵惊讶,萧国老是他的祖父,他竟说接触不多。她眼下也没心思揣摩两个的奇怪关系。当务之急是召集幕僚。众人言论纷纭,有的说不可亲涉险地,有的说请萧国老出城和谈。萧舜钦和苏放看法一致,认为可以一试。最后,陈梓坤一锤定音,决定入城和谈。次日上午,陈梓坤带领三百亲卫,苏放萧舜钦也随之入城。城外,文杰谢善率军严阵以待,一有风吹草动便杀入城中。

84第八十四章以已为棋

萧国老也明白对方的担忧,因此他特地将和谈的地点放在了离城门较近的一家民居内。从城门开始半里之内无任何驻军。陈梓坤缓绺入城,陈剑在周围严密的巡视一圈见无任何异常,陈梓坤才翻身下马。这时萧舜钦一直紧蹙的眉头忽然略一舒展,他快步走到陈梓坤面前,低声说道:“微臣已经明白祖父想和大王谈什么了。”

陈梓坤颔首示意他接着讲。萧舜钦顿了顿,继而说道:“他是想撮合大王和大梁天子。”说完这句,他的目光紧盯着陈梓坤,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陈梓坤微微一怔,心中飞快盘旋。萧舜钦徐徐吐了一口气,脸上带了一丝苦笑:“祖父一直等着梁帝进攻中原,再现往日辉煌,若不是他年老体弱,早就追随梁帝去了夷州。如今大王实力大增,又尚未婚配,他定然是动了这个念头。”

这些年来,陈梓坤也一直暗暗关注远在夷州的梁帝,因为她还要时不时的利用一下对方的名望。对于这个人她一直保持着微微的鄙夷和轻视。听说他虽然偏安一隅,但皇帝的派头和排场仍是照摆不误,国中玉宇琼楼,朝中三公九卿,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样样不缺。他一边嚷嚷着要北伐中原,一边醉生梦死,空怀着复国美梦,却从不肯脚踏实地的去努力。

她的嘴角逸出一丝讽刺的笑容,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么说,国老同梁帝尚有勾连?”萧舜钦默然承认。两人还欲再言,就见一个面目严肃的吏员走过来恭声禀道:“萧大人在书房恭候陈王多时,他想同大王单独会谈。”说完,又淡淡地扫了一眼萧舜钦,眼中的拒绝之意十分明显。

“好。”陈梓坤温和地一笑,扬手吩咐:“劳烦带路。”

那名吏员低着头将陈梓坤带到门口,蘀她轻轻推开门,伸手做出请的动作,然后再躬身退出,站在十丈开外静静等候。陈梓坤轻轻吸了一口气,缓步进屋。她随意一扫屋中的摆设,四周是满当当的书架,房中摆着一张紫檀平角条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襟端坐在条桌的另一端,他听见声音,微微抬眼,并未起身,只是向陈梓坤略一拱手,淡然说道:“老朽见过陈王。”陈梓坤微微一笑,锐利的眸子迅速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老人,只见他虽八十有余却仍是精神矍铄,气色红润,瘦而不柴,白须飘逸有致。陈梓坤不禁暗暗舀他和萧舜钦比较,但却没有找出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她在打量萧翰,对方同样也在打量她。室内一阵寂然。

半晌,萧翰悠悠开口:“听闻陈王在行军途中仍手不释卷,不知陈王喜读何书?”陈梓坤眉头一皱,平淡作答:“兵书。”

萧翰接着问道:“可曾读过《女诫?》?”

陈梓坤一挑眉,不以为然地答道:“早烧了。陈国没有这本书!”

萧翰微微讶然,接着两道白眉一耸:“陈王当真的以为可以凭一介女身问鼎天下?”

陈梓坤朗朗一笑,极为自信地反问:“国老以为呢?难道这半个魏国是本王做梦得来的?”

萧翰微微闭目,默然半晌,肃然说道:“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陈国地近西陲,与诸胡杂处,民风与魏国迥然不同。陈王打得下半个魏国,却未必能化得下它,吴国晋国更是如此。陈王为何不作长远打算?”

陈梓坤笑得很诚恳:“请国老赐教。”

萧翰忽地睁开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女子执掌大宝终非正途,陈王何不迷途知返,老夫力保汝坐稳中宫,陈氏一族将荣冠天下——”

陈梓坤眉毛渐竖,不等对方说完,她冷声哼道:“国老何其愚也,本王只差一步就可以问鼎天下,为何要自轻自贱去当一个名存名亡的窝囊天子的皇后?”

萧翰听她口无遮拦的侮辱梁帝,平静如波的双眼中隐隐现出一丝怒气。正待反驳,一口气顺不上来,大力咳嗽起来。

陈梓坤霍地起身,不容他再开口,声音冷冽地说道:“国老可向本城世家豪强传达本王之意,本王喜欢先礼后兵,若对方不知好歹,本王还有一种做法那就是所将有不顺从的人杀光宰光!我陈国没有世家豪族照样立国,本王的天下也照样可以没有这些人!至于同梁王联姻之事——本王可以准许他入宫为夫侍,前提是先交出传国玉玺来。就这样。告辞!”

陈梓坤转身离去,就听萧翰苍老飘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祖宗礼法不可废,民心大势不可逆。老朽言尽于此,望陈王好自为之。”陈梓坤傲然一笑,不置可否,昂首阔步而出。

苏放和萧舜钦正守在院外,见她出来均是一脸讶然,萧舜钦一派了然,他低声询问:“大王和国老发生争执了?”陈梓坤点头。

君臣数人洛州太守的恭送下缓缓出城。陈梓坤命令士兵暂停攻城,他在静静等候城中的消息。没出两日,萧国老溘然长逝的消息传来。陈梓坤不禁一怔,向萧舜钦苦着脸说道:“如此一来,天下人岂不是说本王气死国老大人?”

萧舜钦一脸黯然的摇头叹息:“不是的,他年岁已到,这是他为大梁王朝的最后一搏罢了。”

次日,陈梓坤打发苏放等人入城前去吊唁,萧舜钦带着乐山回去奔丧,却被人挡住。萧翰留下遗书,他生前不想见他,死后同样不想。众人听罢一阵唏嘘感慨。萧舜钦一语不发,独自回房。

三日后,苏放请命入城劝降。太守赵博挑白旗投降献城。攻下洛州之后,陈军便开始放慢了脚步,稳扎稳打的治理所占州郡。魏王不知是听了谁的建议,一道诏令,强制将灾民驱赶到陈国的辖地。旬日之间,数以万计的灾民拖家带口向陈地涌来。一路上死尸塞道,哭声盈天。

陈梓坤立即召集幕僚商议此事。幕僚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主张置之不理,因为陈国连年征战,国库十分空虚,实在没有余力再去赈济灾民。也有人主张接收,因为魏王不仁,陈国就要以仁义来反衬他的不仁。这些双方各执一词,各有各的道理,陈梓坤一时也有些舀不定主意。

萧舜钦静静听着众人的言论,末了才缓缓说道:“依微臣来看,大王是当接收魏地灾民,但不能动用军粮接收。”

索超一挑眼眉:“用抢的吗?”

萧舜钦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也不用抢。魏人奢靡,喜欢精美器物。我军占领的二十余座城池中必然有不少这类器物,若是运到陈国,说不定会助长国民奢侈之风,与国本大计无益。大王何不将这些华而不实之物,运到吴国,用来换取粮食赈济灾民。”

萧舜钦话音一落,众人纷纷低头沉思。

郑喜趁机接道:“大王,微臣不才,愿意率领商队去吴国。”

“好!”陈梓坤眉目舒展,当下应允。

大策一定,陈梓坤下了一道紧急诏令,命令各州官员准备接收灾民,同时一批批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运往各流入灾民的州县。郑喜带着她的商队装了满满三大船的丝绸、瓷器、古玩等种种中原精美器物远下江南。与商队同行的还有苏放的使团。由于吴国和陈国中间有魏晋阻隔,两国并无直接交涉。这次陈梓坤特地派使者入吴斡旋邦交。

吴国江南地区富人集中,陈国商队到吴国不久,几船器物便被哄抢一空。接着,几十大船粮食开始陆续运往陈国。灾民问题暂时得到缓解。陈梓坤对萧舜钦这一计策大加褒奖,而对方却是淡然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先生,苏放崔博陵等人连连加官进爵,但轮到先生,本王却常常不知所措。所有赏赐先生全部推辞,这让本王心中委实难安。”陈梓坤十分委婉的试探萧舜钦。做为君王,她还是很喜欢臣子有所求的。臣子越是有所欲求,她便越好笼络。但是萧舜钦这种人却是特例。他对功名利禄是真的淡泊到了极致。用太上王陈信的话评价他:他这种人不喝酒不吃肉不要女人不升官发财,就像个和尚,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对于他,陈梓坤心中一直没底。

萧舜钦见她这样,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意:“微臣以前没什么要求,但如今已有了一点苗头。等大王平定天下之后,微臣会适时提出。…暂时就这样吧。”他迟疑的语调不自觉的给人一种言犹未尽的感觉。稍候片刻,他见陈梓坤一时没有反应,幽幽一吧,旋即起身告辞。

陈梓坤细细琢磨了他的话,隐隐约约已有些明白,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摇摇头,无奈一笑。渐渐地把这个话头抛开。世事如棋局局新,她既以这天下为棋盘,那么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颗棋子而已。她务必要将自己的作用发挥到最大。所以,除非大局忆定,她不会轻易得摆明自己的位置的。

85第八十五章水漫大梁

魏晋大军在大梁对峙,连战二十余场而未分胜负。 晋王无奈只得再从国内征调大军十五万,同时,晋国的粮草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前线。双方陷入了僵持阶段。与此同时,陈军却在积极整顿吏治,招纳贤才治理魏地。

陈梓坤接纳灾民之举在魏人心中引起了剧烈反响,她接手后,又连发诏令,《军功法》、《农垦令》、《妇幼律》、《招贤令》等每一批法令出来都要在市井百姓中激起一阵汹汹热议。

从六月开始,天气连续一月滴水未下。大梁城外河道渐渐开始干枯。尽管如此,萧舜钦仍然强烈建议陈梓坤先派兵守住北梁河的上游的水库和关隘。等待时机以施行原先所定水漫大梁的计划。陈梓坤看了看了看天色,不禁一脸迟疑:“河道已枯,此计当真可行吗?”

萧舜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臣幼年曾随高人学过辨识天象,以臣推断,一个月后,天必定要将大雨。若等降雨再去夺关,魏兵肯定警觉,不如先下手为强。”

陈梓坤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先生竟会辨识天象,本王竟然不知!”

萧舜钦付之一笑,不予回答。陈梓坤略一思忖,反正只是派出一万士兵,对陈军大局无碍,就算不下雨也刚好占了水库方便取水。

哪知待她亲临水库一看,库中滴水皆无。陈梓坤有些哭笑不得,尽管如此她仍然依计行事。萧舜钦亲率大军前去驻防,并冒着烈日监督士兵修缮水库。水库守军叫苦不迭,陈梓坤只是充耳不闻,任他折腾。

陷入苦战的晋王连派十余批使者前来说服陈梓坤出兵攻魏,皆被她以魏地未平,粮草不继为由拒绝。魏晋两国僵持到七月中旬,中原大地果然下起了大雨。陈梓坤立即加派一万步兵紧守北梁河和中梁河上游,晋军迟来一步只占了离大营最近的南梁河。陈军刚刚部署妥当,就有斥候来报说,南梁河附近突现大量不明人员,似在勘察水道。

陈梓坤心头一跳,立即召集众人商议:“诸位说说,我军何时出兵?”

众将一起沉思,苏放眸光一闪,率先说道:“君上,微臣以为可以立即出兵,魏军已在勘察水道,已经有倒灌大梁之计,若迟一步,此计一成,我军纵使出兵,日后也会给晋军以口实。”

萧舜钦看了苏放一眼,接道:“苏大人言之有理。晋王有意掘开南粱河,我军可掘中、北梁河。同时拔营东进,逼近大梁。与晋军成合围之势。”陈梓坤默然点头,君臣数人密议半夜终于定下大策。次日一早,陈梓坤击鼓聚,发号施令。

大军分为三路,索超引三万轻骑前去清理大梁外围驻军,打开陈军所占魏地与大梁之间的通道。 文宾率四万步军驻守在陈军大营与晋军中间,既能及时策应大军又能监视晋军。最后一路由陈梓坤亲自率领,其余人等均在各处关隘留守。朱晃、周威、程金等人各有要职。谢善则负责留守洛州。洛州与其他州郡不同,魏国的世家豪强有大半聚集在此,剩下则留在大梁。别人为郡守根本震不住这些人。但前太守赵博却要坚决辞官归隐。陈梓坤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让年仅二十岁的谢善担任代郡守。但令人惊讶的是谢善不但有将才还有为政之才。甫一上任,就将洛州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陈梓坤赞叹之余又笑着问道:“谢善上马能治下,下马能治民。谢家多才俊,先生何不为本王多引荐几位?”

萧舜钦板着脸答道:“大王愈发贪心了。”

陈梓坤不以为意的一笑,只好打住话头。

良久之后,只听萧舜钦黯然解释:“非是臣不愿引荐,而是谢家同萧家一样,矜持迂腐——而且臣还有别的顾虑。”

陈梓坤脸色舒展,笑意盈盈:“本王明白,如此便不强人所难了。”

八月,陈晋两军先后决开河堤。汹涌的河水向大梁朝奔腾而去。大梁周围的农田和村庄也成了一片水域泽国,还好,陈军大水漫灌之前前去清理外围,附近的百姓绝大部分已经迁走。陈国各路大军驻扎在高地,三军之间用船只联络。

大梁城中的水越来越深,很多百姓不得不爬上屋顶避难。巍峨华丽的魏国王宫如今全部浸泡在水中。魏王刘昂脸色阴沉,目光冰冷狠厉,众人吓得噤声不言。

良久以后,他那冰冷的声音大殿中缓缓响起来:“诸卿有何计策,但讲无妨。谁能退却陈晋两军,保得大梁平安,寡人封他为万户侯!”

大臣们耷拉关脑袋,仍是默然无声。魏国已到了穷途末路,又有谁能扭转乾坤呢。

“说呀,你们平日不是挺能说得吗?不何今日都哑了?”刘昂面容扭曲,额上青筋直露。众人吓得更是噤若寒蝉。大殿中鸦省无声。

这时,有一名武将壮着胆子上前奏道:“大王,城内军心已散,百姓遍野哀号。为全城百姓计,为大王计,不如…投降算了。”

“啪——”刘昂勃然变色:“敢乱我军心,拉出去斩了!”

那名武将大声求救,大殿中的其他臣子嘴唇动了几动,最终还是没有一人敢上前求情。

半晌之后,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殿前捧着血淋淋的人头进来交差。魏王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手一挥示意武士拿下去。

殿中众臣的头垂得更低了。任凭魏王怎么问就是没人说话。刘昂心中烦躁只得命内侍宣布退朝。他脚步疲沓的迈入后宫。习惯性的朝江妃所在的凤华殿走去。

宫中的其他嫔妃此时嫔妃此时正聚在江妃这里说话,这些风华绝代的美人们再也没有往日的风情和神采,一个个秀眉紧锁,唉声叹气。在这群莺莺燕燕当中,还有一位又黑又胖的姑娘,她似乎没兴趣听别人说什么,只是疯狂地往嘴里送点心和食物。吃得浑然忘我。

一名红衣美人一脸忧愁的说道:“今日我们姐妹还能聚在这儿说话,明日不知道会落到哪儿。”

一名绿衣美人接道:“落到陈王手里比晋王要好些吧,无论怎么说她也是女人。”

“我看未必,听说陈人粗俗,陈王用不着我们姐妹,铁定会将我们赏赐给部下,谁知道会摊上什么人呢?”

“…”众人越说越没有忌讳,江妃本想阻拦,又一想反正都这样,干脆随他们去吧。反正大王还在上朝,一时半会回不来。

就在这时,正在狂吃点心的黑胖姑娘嘴里呜呜呀呀的叫着,手指着门口。

众人回身一看,不禁大惊失色。魏王刘昂不知什么时候竟站在那儿,他的脸色铁青,眼睛冒着令人心悸的怒火。

江妃最先反应过来,她稍定心神,盈盈上前,柔声说道:“臣妾恭迎大王。”

刘昂的嘴角一直抽搐,他用阴冷的目光将这些丽人一一扫视一遍。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过了不多久就不是他的了。他们或者是流向晋王袁麟的王宫,或者被陈王赏赐给部下。想到这里,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深深地绝望以及暴虐的毁灭感。既然他不能再享有,那就毁了她们!思及此,刘昂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他挥手命令身后的太监:“把宫门关上,没本王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

太监领命而去,悄悄关上宫门。

江妃一直在细心观察着刘昂的神态变化,突然一个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她下意识的连退数步。

就在这时,刘昂咣当一声拽出随身佩戴的宝剑,朝离他最近的一名美人挥剑砍去。

“啊——”那名美人惨叫着倒下。

其他人美人也尖叫着四散逃开。江妃吓得花容失色,她打着哆嗦连连后退,刘昂像毒蛇一样狠狠盯着她,一个箭步窜上来,用手捏着她的下巴,表情狰狞的说道:“多美的面容,可惜了——”

江妃泪如雨下,声音哀切的乞求:“大王,臣妾生是大王的人,死是大王的鬼,臣妾决不屈身事他人。”

刘昂如鬼魅一般的笑道:“好啊,本王先让你变成鬼再说!”他一把扯住江妃,伸手举剑,江妃死命挣脱,她如何能挣得过刘昂。眼看着利剑就要落下来。

突然,一直缩在角落里的那个黑白女子像离弦的箭一样猛冲过来,死死抱住刘昂的右臂,她粗重地喘息道:“姐姐快跑——”

江妃猛然反应过来,她急中生智的说道:“大王,臣妾有办法保住大梁平安——”刘昂半信半疑,身上的杀气也随之弱了许多。

江妃立即接着说道:“大王可曾记得有一个叫王喜的胡商?那人是个女子,她是陈王的总角之交。臣妾跟她打过几次交道,她欠臣妾一个人情。大王可派几名使者从北门出去,把臣妾混入其中,让臣妾去见王喜。”

刘昂渐渐放下了仍在滴血的宝剑,突然他的鼻中飘入一股狐臭味,他嫌恶的看了身胖的黑胖女子,一脚将她踹开。江妃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并未立即去扶,而是再接再厉道:“臣妾让王喜劝说陈王退兵。陈王年方十八,尚无婚配。大王可以王后之位许之,与她共享天下,她本无逐鹿天下的野心,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家国百姓。而且陈晋素有嫌隙。臣妾可乘机间之。到时,陈王说不定不但会立即退兵,还会转头攻晋,大王您看…”

刘昂闭目点头:“继续。”

江妃看了看刘昂的脸色,知道他已经有所松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一脸心疼的道:“听说陈王姿容平庸,性子粗野,怕是要委屈大王了。”

刘昂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了陈梓坤那艳光逼人的容颜,心中极为舒坦,他纵声大笑:“你去告诉王喜,就说本王亲口允诺,陈王不但能稳坐王后之位,她只要一生下子嗣本王立即封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