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妾定会转告我王之意。”

当日,魏王派出了两名使才,带着易成男装的江妃,驾着小船从北门划出。镇守北门的正是文杰,士兵一查问,对方是魏王特使,然后他们又检查一番并无异常之物,便顺利放行。江妃从容递上王喜给她的令牌,当初,王喜和她约定,如果有事找她就可以向陈军将领奉上此牌,自有人来接应。文杰接过来翻来覆去的查看一番,又盯着江妃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问:“你是女扮男装吧?”江妃心中不禁一阵紧张,她灿然一笑,正在思忖对策,却见文杰一挥手:“你进来吧,我就派人去请你要找的人。”

86第八十六章深宫碧血上

江妃倒也没费什么周折就见到了郑喜。郑喜刚从吴地返回,她一身简便胡服,显得英气勃勃洒脱不羁。江妃一见到她,纳头便拜。郑喜连忙扶她起身:“娘娘,折煞我了,快快请坐。”江妃略一推辞便也顺势在绣墩上坐下。

两人寒暄片刻,郑喜一脸关切地问道:“娘娘近日可好?”

“大人…”江妃未语泪先流,“我今日若非打着大人的名号,此刻怕是已经魂归地府了。”郑喜眼珠乱转,忧心忡忡地反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妃也不再绕弯子,便将宫中那血腥一幕大大渲染了给她听,郑喜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当下直拍桌案怒骂不止:“简直是丧心病狂!是他刘昂丢城失地,害死刘潜,屠戮忠臣。害得魏国社稷不保。他不但不思已过,反而舀你们这些弱女子出气,当真可恶至极!而且他竟然还在做白日梦!我王若是纳夫侍也是要家世清白,怎么会要他这种声名狼藉的破烂货!”江妃听得一阵惊讶,刘昂…在她们眼中已经是破烂货了吗?她转念一想,怪不得有人说陈国的女子活得最为恣意,看她们君臣便能知晓一二。

江妃且不管她是出于何种立场怒骂刘昂,但听到这些公道话,心里无比舒坦解气。同为女子,她看着郑喜如此洒脱无拘再想想自己不由得有些感伤。

她斟酌片刻,说道:“魏王确是丧心病狂,朝中大臣惊慌失措,稍有不慎被便被砍头,谁个敢与他出主意,他这个法子也是病急乱投医。臣妾明知不可为而来见大人,不过是存着私心罢了。”

郑喜骂完刘昂,面色一转,又接着不着痕迹的套问魏王的情况。江妃也明白她的心思,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王宫地势很高,水刚一蔓延,魏王就命人将粮食藏到高处。后来又派人到处搜刮,王宫的粮食还能支撑半年多。”

“朝中大臣死的死,辞官的辞官,如今也就剩下了一些胆小怕事,唯命是从的庸官。”

郑喜一边暗暗记在心中,一边继续跟她说话。

江妃将自己知道的说完之后,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恳求道:“请大人救救我们姐妹!我江春华在此立誓,若能逃过此难,将来必定结草衔环誓死不忘!”

郑喜慌忙扶她起来:“娘娘,快快请起。郑喜答应娘娘尽力而为便是。”江妃立即破泣为笑,风华绽放,让同为女人的郑喜也不禁略微失神。

郑喜思忖半晌,一脸为难地说道:“娘娘的意思是宫中还有其他姐妹?这就有点难办了。若是娘娘一人还好,我大不了去磨缠大王,让她随意找个借口将你留下便可。至于其他人,唉…”

江妃的眼泪扑簌落下,抽抽噎噎道:“不瞒大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同胞亲妹,我们的父母死于乱兵之中,这个妹妹我一直养在身边,怎能弃她不顾!”

郑喜不胜唏嘘,沉吟半晌,最后下了决心,她霍然站起:“不如这样吧,我就去禀报我王,觑个空将你的事情说给她听,我王素来仁义,最喜欢有情有义之人。你先在这里歇着,用点茶饭等我的消息。”

江妃纳头再拜。郑喜吩咐侍从好好款待她,自己便迅速起身一阵风似的向陈梓坤的帐中走去。

此时陈梓坤刚刚接见过魏王的特使,她正在为刘昂的异想天开冷笑不已,就听侍卫来报说郑喜求见,她挥手准许。

郑喜一进来,便面带喜色的拱手说道:“恭喜大王,事情有转机了!”

陈梓坤一挑眉头:“哦?快坐下来细说。”

郑喜躬身致谢,在将军墩上坐下,然后将她从江妃那儿套来的消息倒了出来。

陈梓坤眉头一蹙,慢慢说道:“这么说来,魏王还能再死撑半年多。”

郑喜眼珠一转,又道:“大王,我们的难题不光是魏王能撑多久的事。大王试想,大梁城破之后,我们两**队肯定会同时开进,到时大梁城怎么分?”

“那依你之见呢?”陈梓坤笑吟吟地看着郑喜,她知道这人的鬼点子很多。

郑喜不由得往前凑了凑:“大王,方才江妃说魏王为了怕他的嫔妃落在晋王手中,正要丧心病狂的砍杀宫女嫔妃。虽然此事被暂时搁下,但宫女们必定会惶惶不可终日。——大王可别小看这些人,她们若有人带头,联合起来,再加上又在魏王身侧服侍,说不定能抵上数万大军——”

陈梓坤心头一跳,悚然问道:“你是说让江妃带着宫女杀掉魏王?”

郑喜脸上露出一缕残忍而狡黠的笑意:“若是平常,她们肯定不肯。但是如今她们朝不保夕,不反抗是死,反抗说不定还能活下来。臣不信她们不反!”

陈梓坤稍一思忖,不禁拍案叫好。她接着郑喜的谋划说道:“江妃在朝中肯定还有一些人脉,本王尽可能多的许诺她好处,到时她先杀了魏王,城中必然大乱,军心涣散,然后趁机打开北城投降。我军假装攻城,混淆晋王的视听,先行进城。再控制住主要通道…”

郑喜知道自己不擅长大谋略,便诚实建议道:“其余的大王可召集苏放等人商议,阴谋阳谋齐用。大王要不要召见一下江妃?”

陈梓坤点点头:“宣她进来。”郑喜领命而去。

江妃正在忐忑不安时,就见郑喜面带喜色,脚下生风。心中不禁一喜,连忙笑着迎上去。不待她问,郑喜便亲热的拉着她:“快,跟我来,我百般磨缠,大王才答应见你。”江妃再三道谢。

谁知刚到中军帐前,就见两旁的甲士突然刷地一下亮开长剑挡住两人,肃然说道:“斥候正在禀报军情,不得靠前。”

郑喜对江妃安抚的笑笑:‘你暂且等候片刻。”江妃回了她一个僵硬的微笑。两人站在原地静侯陈王宣诏。

不多时,苏放萧舜钦索超等一帮文臣武将陆续入帐,郑喜一看就知道肯定有紧急军情禀报。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先退下。就见陈剑走上前,低声说道:“郑大人,大王说了,军务紧急,她来不及见魏王特使,此事全权委托大王办理。”

郑喜肃然挺身回答:“微臣定会不辱使命。”说完,再次携江妃回营。两人密谈了一个时辰。江妃随便另外两位特使回宫交差。

当江妃重新踏上凤华殿时,魏王像换了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江妃背上刷地划过一道寒流,她仍像往常那般巧笑嫣然:“大王,臣妾不辱使命——”她话未说完,魏王一个巴掌善过来,江妃趔趄了几步,她捂着脸委屈万分的问道:“大王这是何意?臣妾涉险入陈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王又是听了何人的谗言?”

魏王阴测测地一笑,盯着江妃一字一顿地说道:“谗言?要不是刘先为本王廊清大势,本王差点被你迷惑了。陈王气势正盛,陈国已能和晋国分庭抗礼,她是志在天下,又怎会答应本王的要求?你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想逃出大梁罢了。”

江妃心底一阵慌乱,她十分了解刘昂,他虽然喜怒无常,独断专行,但脑子并不笨,当时她不过是急中生智,刘昂则是病急乱投医,如今他已经恍过神来了。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对方已经这么认定,她无论如何辩解怕也是不起作用,心念一转,她决定以退为进,不再辩解。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在刘昂脚下,抱着他的双腿痛哭失声:“臣妾只想为大王分忧,妾一个妇道人家又哪能像刘将军想得那么清楚。不管大王怎么误解臣妾,臣妾都无怨无悔…大王试想,臣妾还能伴您几时呢?请王好好再疼惜我们姐妹几日,然后再…杀掉我们吧,以免将来落入敌军之手,污了大王的英明…”江妃哭得梨花带雨,声音极为哀切婉转。即便是心硬如刘昂,也忍不住开始松动。

他闭目沉思半晌,黯然说道:“起来吧。”

说完,他看也不看江妃一眼,大踏步向宫外走去,他的身影在高大巍峨的凤华殿中显得无比寥落和孤独。刹那间,江妃对他竟有一丝怜悯和不忍。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她的心又坚硬如初。她默默坐在梳妆台前,几个宫女瑟瑟缩缩的出来为她梳妆打扮。

不多时,在宫女的精心装扮下,那个风华绝代、令人魂牵梦绕的江妃娘娘又重现在众人面前。江妃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满意的嫣然一笑,柔声吩咐:“去,请容华夫人,宣华夫人,丽华夫人来。”宫女答应一声,小步退下。

接着,她将又将自己的心腹宫女太监,叫进内室一一分派任务。

她的妹妹江春香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睁着一双小眼睛紧张地问道:“姐姐…”江春华摸着她那张胖脸,温柔地说道:“记得,今晚无论看到了什么都要忍住,不准叫,也要害怕。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姐妹。以后…你会有一个好前程的。”说着说着,江妃的眼圈忍不住开始泛红。江春香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江妃又嘱咐了她几句,起身,决然离去。

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容华夫宣华夫人全部到齐,这几个都是盛装打扮,脸色却是惊恐不安。

宣华夫人悄声说道:“姐姐还不知道吧?刘先建议大王跟东虏和林胡联合,共击陈晋。还说要在宫中选出三十名礀色最绝的美人送给三族首领。姐姐,那些胡人都不是人,妹妹宁愿落到陈王晋王手里也不愿落到他们手里!请姐姐帮姐妹们想想法子…”

江妃一脸惊诧,看来,陈王所谓的紧急军情便是这个了。她秀眉紧蹙,假意思索半晌,最后屏退下人,犹豫说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

众人闻言,果然大惊失色。有胆小的甚至还跌坐到了地上。

江妃不慌不忙,大义凛然道:“请妹妹们都想清楚了,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与其这样,倒不如拼上一拼,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殿中一阵死寂。

87第八十七章深宫碧血下

江妃适时又加了一把火:“郑大人说了,事成之后,她把我们护送到陈国,任我们自行决定去向。”众人心中有了一丝送动。江妃龟凄然一笑:“姐妹们既然不愿意,春华也不勉强你们,这事由我自己去做,成了,我断不会抛下姐妹们,若是不成…请大伙寻个干净地方把我埋了吧。就这样些吧。”

“姐姐…”众女一听她这么说,心中也不觉生起一丝伤感和豪情。拼了这一回吧,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众人正在犹疑不定,忽听得内侍一声高宣:“大王驾到——”众女脸色微变,一起看向江妃,只见她面不改色的笑着上前一福,娇声说道:“大王今日气色不错,想必是大梁有救了?”

刘昂哈哈一笑,多日的颓废一扫而空:“天不亡我大魏,这一次本王就叫那陈晋二王好看——”话说到半截,他戛然停住。江妃面色平静,心底却掀起轩然大波。她笑着上前亲自为刘昂脱掉朝服,娇嗔道:“见大王如此,臣妾和姐妹们也就放心了。大王可是多日没让我们姐妹服侍了呢…”她拖着长长的尾音,一双勾魂摄魄的美眸在刘昂身上波光流转,接着她略一侧头,其他妃子会意,纷纷收拢心神迈着如莲的碎步簇拥上来。刘昂看着这一群莺莺燕燕不禁再次纵声大笑。刘昂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淫癖,他喜欢群幸嫔妃。江妃又爱投其所好,刘昂兴致一来,她就立即召集其他宫女嫔妃前来助兴。

江妃一声令下,内侍宫女端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江妃巧笑倩兮地挽着魏王,宣华夫人亲手斟酒,容华夫人布菜,其他莺莺燕燕也各呈本事或是撒娇或是卖痴,把刘昂逗得时不时的纵声大笑。就在这时,江妃眼尖地看到了帘幔在动,她眼珠一转便明白是妹妹在那里。当下,她秀眉一蹙,故作嫌弃地说道:“王美人,你去叫我那傻妹子快快离开,一会儿大王发起威来别吓着她了。”说着她又冲魏王讨好地一笑:“大王您瞧瞧您有多招人,连个傻子见了你也迈不动脚了。”刘昂再次开怀大笑。

王美人去而复返,一脸为难地说道:“她说她离得远,身上的味道熏不住大王,她呆一会儿就走。”江妃心中微微一叹,平日遇到这等情形,她就躲得远远的。今日之所以这么反常,只不过是不放心她罢了。其实,她就不是想让她看见这残忍的一幕罢了。算了,妹妹在宫中这么多年,什么龌龊没见过!随她去吧。想到这里,江妃便不再管江春香,转而一心一意的讨好刘昂。刘昂兴致非常,一杯接一杯的饮酒,嫔妃们为了壮胆,也陪着刘昂一起痛饮。

不多时,刘昂已喝得半醉,他放荡的笑着,随手扯掉一位嫔妃的衣衫,那个女子尖声笑着,捂着脸跑开,刘昂愈发兴奋,摇摇晃晃的到处追逐妃子们,江妃使了个眼色,容华夫人和宣华夫人又接着给刘昂灌酒。刘昂纵使海量也抵挡不住众女齐心协力的连连敬酒。他此时已有了九分醉章,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一手揽一个美人往宽大的床榻走去。江妃不放心又亲自去巡视了外面的动静。刘昂每到放浪形骸之时就喜欢把宫女内侍赶得远远的。此日如此,别人并不觉得意外。凤华宫周围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影。她的贴身宫女在不远处来回巡视,不让别人靠近。

她转身关上殿门,迈步进来,越往里走,她的心跳得越厉害。其他妃子一边跟刘昂大声调笑,一边不住的朝江妃这儿张望。江妃慢慢地走向床榻,刘昂脸色涨红,衣物已经除进,那他精壮的胸膛和粗壮的脖颈完完全全的袒露在她们面前。江妃抖着手从床头柜子上面的果盘上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对准刘昂的胸脯闭上眼睛猛力刺去。

众嫔妃一起下意识的捂着嘴,生怕尖叫出声。没想到的是,江妃一刀刺偏,竟将匕首刺在了刘昂的肋骨上,刀尖卡在骨头里拔不出来,刘昂此时也猛地惊醒过来,他忍着痛意,睁大双眼,两只大手死死的卡住江妃的脖子。大声呼唤:“来人哪——来人——”其他嫔妃此时像是吓傻了一般,全都呆呆地看着两人,竟无一人上前帮忙。

江妃的脸色憋得通红,她不断的向众人使眼色,众女还是傻站在那儿。就在这时,一个黑影飞跑过来。她正是江春香,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菜刀,她奔上来对着刘昂的颈部就是一刀。刘昂的声音弱了下去,但仍在嘶声大喊,江春香一咬牙,将菜刀一扔,两只大胖手死死地捂着刘昂的口鼻,这时,其他人才慢慢苏醒过来,有的去帮江春香摁住刘昂有的去扶江妃。刘昂灌了一肚子气,全身虚浮无力,又连挨两刀,此时被江春香下死力摁住口鼻不得呼吸,不没多大一会儿,便窒息而死。江春香怕他没死透,连着摁了半刻钟的功夫才哆嗦着放开,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江妃扑过去,姐妹俩抱头痛哭。

须臾之后,江妃白着脸重新站起来,咬唇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快快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众人早已吓破了胆,一个个惨白着脸,只知诺诺点头。江妃扶着妹妹,定了定心神开始继续分派任务。

建元二十七年八月二十,大梁王宫不慎走水。宫女太监慌成一团前去救火,魏王刘昂因为醉酒未醒,被烧死在宫中。同日,驻守北方的守卫开门投降,陈王率大军进入大梁城中。

当晋王接到消息,率军进入王城之时,富甲天下的大梁王宫已被捷足先登的陈军洗劫一空。晋国君臣暗自咬牙,陈晋两国暂时被压下的矛盾再次浮出水面。

隔两日,陈军堵住北梁河决口,引水入渠,大梁水势慢慢下去。城内幸存百姓也纷纷从高地和屋顶下来。

陈晋两军很有默契的分据南北,很有默契的共同巡视王城,共同救护受灾百姓。共同接管王城守军。

陈梓坤和袁麟各带着数千亲卫并文臣武将在王梁王宫前面的广场不期而遇。

袁麟淡然一笑,缓缓走出,他朗声说道:“寡人不知陈王竟这有这种嗜好,竟将刘昂的数千宫女收为已用。早知如此,寡人当多多进献些晋女供大王享用。”他围攻大梁数月,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先前晋军士气低落时,他还曾鼓励三军将士说,大梁富庶繁华,刘昂后宫有佳丽数千。到时财富和美人可任其享用。没想到入城之后,留给晋军的仅是几座浸了水的粮仓,和两座废兵器裤。其他可搬动的浮财统统不翼而飞。晋军失望不已,这叫他如何甘心!

谁知陈梓坤听到袁麟这话却是不恼不怒,而是微微一笑,清润明朗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之上:“其实本王也不想要这些宫女,奈何她们哭着求本王收留。本王一向心软,只好收容她们。不过,本王不打算收为已用,而是放她们自由,或是择人而嫁,或是回乡寻亲,任其自便。本王把她们当成人看,而不是当成随意赏赐部下的物品。”

接着,她的手一指那些灰头灰脸的几百名太监,说道:“晋王,这些人就留给晋国吧。”

说完这话,她带着众人浩荡而去。

他盯着陈国诸人的背影看了半晌,面色阴沉,低声吩咐:“回营,聚将升帐。”

几乎是在同时,陈梓坤也朗声命令道:“回去,召集众将商议大事。”刘昂一死,下一个就该是袁麟了。

三通聚将鼓响罢,众人肃然进帐。

陈梓坤端坐在帅案前,掷地有声地说道:“如今刘昂已死,大梁已破,诸位说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众人一起沉思。

文杰先开口道:“臣以为陈国连番大战,初占的魏地二十余郡仍未化入我国,此时不宜再和晋大大动干戈。”

文杰的话一落,立即有几人赞同。

却听索超轻嗤一声:“陈国连番大战,晋国又何尝不是。依我看,两国早晚得有一战,晚打不如早打。”

萧舜钦扫了他一眼,淡然相问:“请问索将军,可是陈国国力如何?粮食还撑得几时?今虽已攻破大梁,但王城的粮仓大半被水淹过,根本不能实用。所占的新地有一半遭灾,毋说就地片粮,我国还要贴补民众。陈晋两国国力相当,战力相当,不战则已,若要开战,必是旷日持久的大战。到时,陈国如何支撑?”

索超摊摊手,一双深邃的黑亮眼睛熠熠闪光:“萧大人,有时候不是我们想不想战的问题,对方如果要打,我们能不战吗?”

索超的话音一落,众人是一阵沉思。两人的话都有道理,晋国付出如此大的物力财力却让陈国渔翁得利,晋王君臣绝对不会甘心。如果对方有心开战,他们不得不战。

这时,苏放悠然开口:“两位所思所想都有道理,但臣以为,晋王会不甘心挑衅我国,但同时,他又不敢大动干戈。”

陈梓坤一挑眉:“请苏先生详细拆解。”

苏放条分缕析:“晋军远道而来,围攻大梁数月,此时已是疲惫之师。大战于晋不利,但若不战,晋国上下又憋着一口气。所以臣猜想,此时,晋军将领肯定有人请战,晋王表面不允,但实质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届时,陈晋边关必会发生冲突,若是胜了,晋王便顺水推舟,继续攻陈,若是败了或者两军相当,晋王则会以‘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为推脱。继续与我国维持表面和平。”

苏放一番拆解下来,众人不禁大为赞同。

接着,苏放话锋一转:“臣有一事相请。”

陈梓坤笑着挥手:“先生先说。”

苏放清清嗓子:“请大王忍痛割爱,将此次夺得则物分给晋军一半。然后再让臣去出使晋国。向他们表明我国愿意和晋国修好。到时,晋国再主动挑衅,我王可在大义上站住脚步。二则,这财物是分给晋军而不是晋王,对晋国的作用不大。”

众人面面相觑,默然不语,不少人脸上都流露出肉疼的表情。

陈梓坤思索半晌,最后断然决定:“准奏。明日苏卿携一半财物去出使晋国。”

88第八十八章双王会盟

名义上陈梓坤是将大梁所俘虏财物分给晋军一半,实则将铁器兵器都重要物事全部扣留,只分给了晋军一些金银器皿等物布帛之物。晋军有三十来万,自然不可能人人分到。这些财物最终分到晋军各级将领手中。财物未到,陈军早已大肆宣扬开来。如此一来倒也略略平息了晋军的不平之气。

晋王率群臣设宴款待苏放。隔两日,苏放出使归来,同时也带回了晋王的国书:晋王邀请陈王会盟大梁城外。正式修订盟约。

陈梓坤接到国书反复揣摩,接着又召集群臣商议对策。众人各抒己见,莫衷一是。有的认为上次陈晋两国的盟明仓促草拟,晋王这次主动邀约倒也合情合理,有的则说,晋国君臣居心叵测,陈王不可涉险。

苏放和萧舜钦两人却是主张前去赴约。两人的理由是:陈国大军驻扎在此,两军战力相当,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晋王明告天下,邀陈王修订盟约,推托不去自然不好。

陈梓坤巡视众臣一圈,自信说道:“去是自然要去,不过地点要有本王来定。就在大梁城外两军大营中间地带。各带五千铁骑赴约。”接着她又指派得力干将暂时接蘀索超文彬等人,命他几人随行。

众人商议完毕,刚要散去,忽听得辕门外有人禀报:“大王,营外有两个铁塔似的男子说是大王见识,我等不明身份不敢放入军营重地,请大王明示。”

“旧识?”陈梓坤一怔。随即朗朗一笑:“请他们进来吧。”小禀领命而去,大约一柱香的功夫,众人只听得一阵?锵有力的脚步声。帐前侍卫引领两人入帐,带众人看清两人的面貌时不禁大吃一惊。左边的男子正是前先崔泽帐前猛士张固,右边那位有些面生,但此人身形魁梧,膀大腰圆,虎虎生威,神情憨而不呆。

“李铁牛?”萧舜钦先认了出来,陈梓坤双眼一亮,是了,她也记起这人了。

“…参见大王。”李铁牛没想到昔日恩人竟是赫赫有名的陈王,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张固还算坦然,他神色郑重,拱手说道:“罪臣张固蒙大王不杀之恩,已经报得旧主恩情。特来投奔大王。”

陈梓坤上前一步,虚扶一把,感慨万端地说道:“蒙两位不弃,本王极为感奋。”说罢,她挥手吩咐:“设宴,本王要好好款待两位壮士。”士兵欣然从命,飞身下去传令。

陈梓坤请两人入座,其他人也随之落座。席间,张固大致说了自己结识李铁牛的过程。原来他当日得陈梓坤赠马回还魏地,不想魏王出勃然大怒,将主帅崔泽一家下狱,虽经刘潜等人竭力营救崔泽免于一死,但却从此心灰意冷,带着妻小狼狈回归祖籍。张固前去探望,崔泽只命人早谋出路。张固盘桓数日,最后决定来投陈王,谁知不知怎地泄露了消息,有人秘报魏王说他通敌叛国,刘昂便命人秘密除掉张固。张固一路奔逃,只好得遇李铁牛。此时李母已死,铁牛无牵无挂,正准备前来投军。他早就听说,萧舜钦也在陈国,便决定前去投奔。于是两人便结伴而来。

席间众人听罢,不禁唏嘘感慨。陈梓坤又将晋王邀请会盟之事说于张固。张固自告奋勇要求做为随从而去。陈梓坤欣然应允。君臣数人饮至半夜,尽欢而散。

翌日,陈梓坤派使者前往晋营下书,约定地点。晋王回书确定时间。两国商定,在本月八月二十六日会盟时间。距眼下只有三日时间。

当下陈梓坤便将具体事务交给苏放全权统筹,郑喜从旁协助。由于时间仓促,苏放帐中烛光彻夜不熄。苏营随员书吏穿梭不停。众人商议了种种方案,设想了晋王可能会提出的种种刁难。他们的主旨很清晰:陈国兵峰不让晋国。邦交斡旋更不能相让,这是关乎国家尊严的大事,绝不能让晋国占一点上风。

三日后,大梁城外的平原地带,两国士兵早就搭好一座临时行营。

辰时末刻,陈国的红色依仗和晋国的青色依仗伴随着悠扬舒缓的号角声缓缓而来。两王带来的六千铁骑肃然无声地分列两旁,两辆王车分别在各国文臣武将的簇拥上不疾不徐的驶入行营。

刚进入行宫,号角声暂停,接着乐声大起。两王同时下车,踏着厚厚的红毡从容走向高台。各自的随从也紧跟其后。

双方落座,袁麟的目光落在陈梓坤身上,她今日身着暗红绣金吉服,与中原的宽袍大袖不同,倒是有胡服颇有几分相似,显得简练利落又不失庄重,她的腰间佩戴一柄短剑,步态从容,气定神闲。袁麟恍然觉得,相较于两年前,她多了一丝从容和沉静,少了一些浮躁与青涩。她的气质中融合了了高贵、威严和野性以及女性的柔和。

袁麟在打量她,陈梓坤同时也在观察着这个老对手,袁麟的容貌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自

然不差。但这还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她发现他的伤腿已经痊愈,方才上高台时丝毫不见吃力。这让她心生不悦。

一番犀利而又快速的评估后,袁麟淡然一笑,正色道:“攻破大梁,刘昂伏诛,陈王功不可没。寡人感激不尽。”此话说的略有不妥,功不可没一向是指臣属。

陈梓坤略一蹙眉,正色答道:“陈晋两国为盟国,本王怎能忍心看晋王被困而不施与援手?分内之事而已。晋王无须如此。”这一番话正好揭到晋王的痛处,晋国当日处于重围之中,若不是陈军解救,谁知结局如何?

两人面带微笑,各逞机锋。两方随从面面相对,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却是虎视眈眈。

晋王的目光在陈国的众位大臣一转,看到萧舜钦时,他略略停顿了一下,冲他矜持一笑:“这位先生可是洛川萧公琰?”

萧舜钦遥遥拱手:“正是。”

晋王的目光不禁有些复杂,用追忆的口吻说道:“当初,本王游历魏地时就闻听先生的大名,曾想去拜访,有人阻拦说,先生淡泊名利,志在林下。本王思忖再三,终未成行,无他耳,只怕唐突先生而已。未曾想今日有幸得见,幸甚至哉。”

苏放等人立即听出了晋王的言外之意:若萧舜钦果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淡泊名利,又何至于出现在此,可见,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这其中也有袁麟的发泄之意,当初,他曾两次投帖求见,都被萧舜钦拒之门外。后来,他听说此人身体极弱,性格孤傲,又正好遇到了王恢,便渐渐打退堂鼓。

萧舜钦又如何听不出他的弦外之意,只见他悠然一笑:“这些评价,实则是外人牵强附会而已,在下并非淡泊名利,只是未遇明主而已。”晋王呵呵一笑,就此打住。

数次交锋,晋王均未讨到便宜。他看了看下首的王恢等人,朗声吩咐:“只有酒宴无有歌舞未免无趣,王卿且去让人安排。”王恢的眼珠一转,脆声应答。

不多时,乐声再起。几十名身着鲜亮彩衣的舞女姗姗而来,在台下翩翩起舞。起初两场,均是庄重典雅之舞。谁知到了中间,却是蓦然一换。场中竟换上了身礀妖娆火辣的半裸舞女。晋王装模作样,一脸端肃地质问王恢:“陈晋两国会盟,如此重大场合,怎能安排这等淫曲艳舞。”

王恢不慌不忙的辩解道:“大王有所不知,这些舞女全是燕赵佳丽,她们只擅长此种歌舞。大王若是不喜,臣就这去命人撤换。”

晋王转脸望着陈梓坤,似笑非笑。陈国君臣个个怒目而视。特别是张固早已怒发冲冠。苏放给了个“稍安爀躁”的眼神,他冲郑喜一笑:“郑大人也去安排歌舞助兴。”陈梓坤心中虽怒,脸上却是平静如水。

此时,苏放做出应对,她也朝晋王一举杯,笑道:“请晋王品鉴。”王恢命半裸舞女下场,郑喜一声令下,就听见营门外响起一阵有力的脚步声。接着二十多个袒胸露背的年轻子踏着节拍咚咚进来。

晋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笑叹道:“天下这还有这种舞蹈!”

陈梓坤笑着提醒他:“晋王先别赞叹,后面更有意思。”她的话音刚落,接着一名身着火红衣裙的女子趾高气扬的跑进舞场中央。那二十多名舞男,一脸膜拜,一起匍匐在女子脚下。那名红衣女子手持一节银鞭啪啪作响,抽在舞男的胸脯之上,那些舞男一脸享受。争相向女子拥去。

场中一阵寂然,陈国君臣倒还好。晋国大臣一脸惊诧内心一阵震撼。他们何曾见过等舞蹈!

这时,陈梓坤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故作不悦道:“郑卿,今日重大场合,你缘何安排这种歌舞?”

郑喜急忙站起,朝陈梓坤和晋王略一躬身,清声说道:“大王息怒,这些舞男都是秦晋人士,只擅长这种舞。大王若是不喜,微臣这就去裁换。”

陈梓坤略一沉吟,然后看向晋王,一脸诚恳地征求他的意见:“晋王你看如何?”

晋王尽力维持风度,哈哈一笑,言不由衷地赞道:“很好很好。陈王随意。”

歌舞完毕,便开始了正式酒宴。晋国君臣得了教训,只好老实起来。双方推杯换盏,气氛勉强称得上融洽。酒宴过后,两王便正式交换盟约,具名用印。昭告天地。正午时分,会盟结束,两国兵马各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