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梓坤焦头烂额,不知所措之时,张固却秘密上书:末将张固遥拜,末将闻索将军被困草原,大王正在遴选将帅救援并闻太上王有意出山。末将以为,此举不妥。太上王固然勇猛无匹,然则若他一去,东虏攻势不减反增,索将军必定投鼠忌器。不若遣末将前去。末将在魏之时,曾连数戍边,与胡虏多次征战,此为其一。其二,安丘之地由文斌谢善守之,暂时无忧,末将之长在攻不在守,留安丘则无用。恳请大王裁决。”和张固密信一起来的还有谢善的书信一封。

“诸卿以为如何?”密室之中,陈梓坤将书信交于众人传阅,哑声问计。

一阵肃然沉寂之后,崔博陵拱手应答:“臣以为张固所请句句在理。大王可允之。”

陈梓坤在房中踱着步子,皱眉凝思,反复思量推演。半晌之后,才字斟句酌地说道:“传令,召回张固。”

十一月底,张固率领三万骑兵,冒寒进入茫茫草原前去救援索超。

二十月,谢善派快马呈上安丘布防图。

“谢善这是何意?”陈梓坤指着那副绘制得十分精心的地形图问萧舜钦。当此之时,晋国斥候遍布国中,陈梓坤每每商议机密大事都要启用王宫密室才能放心。他竟然大刺刺地千里送图!

萧舜钦悠悠一笑:“兵者,诡道也。”

陈梓坤舒了口气:“这图是假的,若要骗晋王怕也不易。”

萧舜钦摇头不语,陈梓坤突然明悟,双眼骤然一亮,脱口而出:“这图此时是真,过时则假?瞬息万变,假中有真,真中有假,本王明白矣。“

陈梓坤深深一笑,并未作答,他的眸光飞快扫过她的面颊,见她虽然略显疲倦,但脸上已回复些许血色,双眸偶或闪过一丝慑人的神采,心中稍作宽慰。这也是因为她自幼习武,打熬得一身好筋骨,不然像这般昼夜操劳,寻常人早就倒下了。

思及此,萧舜钦情不自禁出语宽慰:“三方战势胶着数月,眼看局势便要明朗。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将饿其体肤,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大王只须咬紧牙关,挺过艰危时刻,接下来便是豁然开朗。大王心志也将有鱼龙之变。”

陈梓坤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肃然点头。

“臣告辞。”萧舜钦拱手还礼,缓步离去。

“先生慢走。”

陈梓坤目送萧舜钦离开,重重坐下,伏在案上小憩片刻,然后接着阅览奏折和各地密报。

王宫书房灯火煌煌,一夜未灭。

从十二月开始,陈国进入了最艰难的时期。张固和他的三万骑兵像是投入大海中的一涓细流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索超已经突围进入大山,与陈国断绝了消息。

晋国大军猛攻安丘,谢善文斌连发急报求援。陈梓坤只得派三万新训女兵前去。十二月底安丘守军连连催发粮草,陈国国库日渐空虚。在四方战云密布之时,新年来临了。今年的陈国再也没有了往年的欢腾气息。无论是王宫贵族还是市井百姓均是一脸神郁,草草而过。

建元二十九年的春天姗姗而来。

蛰伏了数月的晋军战意勃发,连日猛攻安丘大营。双方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攻防之战。二月,晋军攻破安丘大营左翼平丘,三月又攻破大营右翼沙丘。陈国二十余万大军全部龟缩在安丘石长城内。陈国朝野一片震恐。有人上书请求撤掉谢善,有人请陈王亲征,国人议论汹汹,不一而足。

陈梓坤却令人难以捉摸的保持着沉默。恰在这时,天机阁传来密报:谢善秘密会见晋国大臣。接着,市井中有消息传说:谢善有意投降晋王!这个消息犹如一道炸雷在陈国轰然炸开。

陈梓坤冷然一笑:“这都是本王玩过的,他袁麟从头拾人牙慧!”

萧舜钦亦随之一笑:“那就再玩一遍又如何。”

陈梓坤听到消息,立即发布诏令以正视听,昭告朝野这是晋国的离间之计,谢善文宾皆精忠谋国绝无二心。陈梓坤虽然明令全国,却终究不再放心谢善,三月中旬,一道密诏将谢善召回易京述职。安丘守军议论蜂起,文宾几乎压将不住。

此时,已经到了四月暮春。晋王在谢善离开安丘后,连连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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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丘城下,大战仍在持续进行。晋国四十万大军轮番攻城,陈军据险固守,浴血奋战。

晋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有备而来,自是气势凶猛,锐不可挡。陈军同样不弱,陈国地处四战之地,举国尚武,国民勇悍好斗。两强对碰,战场是前所未有的惨烈。

晋主主帅正是沙场宿将王勇。他一身精铁甲胄,端坐在马上,神色严肃的望着前方的敌阵。陈军人数和装备上皆不敌晋军,但气势上却是丝毫不弱于晋军。

此时谢善回京述职,张固深入草原救援索超,陈军的统帅正是文宾。文宾手握大刀,气质沉稳端肃。面临强敌,不惧不乱。王起默默打量着对方,并不因他年轻而起轻视之心。

文宾纵马而出,目光在前排将士身上扫视一圈,声音坚定而清晰:“各位将士,我们的后路已民被晋军截断,军粮仅够维持二日,我们退亦死,进亦死。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能留下怯懦之名。今日我和兄弟们一起誓死一战,与晋军同归于尽!”

全体将士一起发出了气壮山河的悲壮吼声:“誓死一战,同归于尽——”

王起等人不禁脊背一凉,面面相觑,他们正待临时计议。不想就在这时,文宾将手中令旗一劈:“杀——”处于弱势的陈军竟是先发制人!

号角声凄厉响起,战鼓隆隆如雷。

王起亦同样举手劈下令旗,两支强军在山谷中展开了一场殊死血战。没有阵法没有计谋,只有正面硬拼和厮杀。

晋军人数优于陈军,加之装备精良,统帅谨慎沉稳,晋王本来有必胜的把握。但是此时,王起心中的自信却在一点点的崩塌。

面前的陈军骑兵三骑一队,互相掩护厮杀,配合默契。步军则是五人一阵,同样配合得天衣无缝。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死不旋踵。如此打法,晋军即便胜了,也是惨胜。他们君臣都低估了对方…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同样没有退路!

山谷中人喊马嘶,地上死尸累累。浓烈的血腥弥漫山野。

三个时辰过去了,双方从日中厮杀到日落。西天,血色残阳照在谷中战士的身上,映射出一抹诡异的红光。陈军身着暗红军服,此时,经过敌人或同伴的鲜血的浸染已变成了酱红色。是夕阳残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狰狞可怕。

双方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死死对峙着,喘息着。随时准备着再度血战。

王起嘶哑着嗓子命令:“就地用餐——”

文宾用袖子一抹脸上的血迹,哑声叫喊:“把军粮全部吃光——”

“全部吃光——”平平常常的话语听上去却是惊心动魄。

战士们我狼吞虎咽的吃完战饭。

文宾率先起身,手中长剑一挥,战鼓如擂,号角齐鸣。

晋军咬牙起立。王起本意是今日休兵,明日再战。哪知对方竟然缠战不休。

文宾一声令下,陈军如同潮水一般再次涌上战场,不管是轻伤还是重伤只要能爬得起来的都自觉自动的加入血战。退亦死,进亦是死。同样是死,何不选择轰轰烈烈的死法!这是陈军绝大部分士兵的想法。

两军毕竟已经经过了三个时辰的激战,此时都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一口气在撑着。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淡淡的暮霭笼罩着大地。

就在这时,陈军身后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蹄声。晋军一阵惊喜,原来,王起早就派陆观率一支骑兵插入陈军后方,切断了陈军与陈国本土的联络。除非陈王再派精兵拔掉这支骑兵。晋王早就给王起送来密报,陈王此时无力再派援兵。所以晋军理所当然的以为是陆观来援。

陈军则是一阵死寂,反正他们已抱了必死之心,同归于尽,敌人越多越好。

但是他们都想错了!

这时,后方传来一声高喝:“将士们,你们是好样的!太上王亲率十万大军救援来了——”文宾一阵激动,他听出来了,这正是谢善的声音!

半晌之后,阵炸雷般的欢呼声响彻在山谷:“大王万岁——太上王万岁——”

93第九十三章鱼龙之变

陈信和谢善的到来极大的鼓舞了已经筋疲力尽的陈军将士。战场形势随之陡然一变。但王起毕竟久经沙场,片刻惊骇之处,他很快但冷静下来。结合晋王发来的密报和他对陈国的了解,陈信绝对不可能带来十万援军。最多只有五六万,而且还极有可能新军。果真如此,在力量上,晋军仍然占据优势。他这么一想,立即将自己的想法传至三军将领,让他们莫要害怕。敌方完全是在虚张声势。

这一仗从天黑打到天亮。日出时分,山谷之中死尸塞道。天空中盘旋着成群的秃鹫。这一仗中,晋军大将陆观、成俊战死,王起王勇受伤。晋军战死二十万,重伤者不计其数。陈军也好不到哪儿去,陈军战死十七万,伤者无数。太上王陈信负伤十余处,陈军以微弱的优势惨胜晋军。

安丘血战,使天下震撼,亦使晋国君臣震撼。这四十万大军是晋国的精锐,如今却败于数量装备皆弱于晋军的陈军,袁麟怎能不窝火愤怒?偏在这时,一个让他同样震惊的消息再度传来:索超和张固已在草山会师,索张大军连克东虏胡骑,斩首八万。就在他以为陈梓坤会乘胜追击时,不想,东虏在此时却派使者入陈求和,陈梓坤竟然慨然答应。并遣返东虏俘虏,出重金修复东虏圣城。

一场旷古大战就这样被消弭于无形。陈国两线作战之时,晋国尚不能胜之,更何况是今日!晋王也渐渐冷静下来。他不得不承认:陈国国力虽然尚弱,但战力却不可小觑。既然不能速胜,那就只能徐徐图之。

安丘血战之后,两国陷入了冰冷的对峙时期。邦交一时中断,商旅断绝。两国百姓互相仇恨。

一座破败的四合院中,九王子袁致正穿着一袭半旧的麻衣歪歪扭扭的劈材。他头发散乱,身形消瘦,自从两国开战,晋国对他的供应也渐渐断绝。陈国百姓对他恨之入骨。若不是赵玉拼死阻拦四处求告,他早就身首异处,客死他乡了。

“致儿,我回来了。”院外传来了赵玉开朗的笑声。

袁致心中一暖,连忙扔下斧头迎出来。赵玉灵动的双眸警惕的环视一圈,迅速关上院门,笑着指指怀中的口袋:“我们又有吃的了。”

“玉儿,多亏有你…”袁致一阵唏嘘感叹,几欲落泪。这几年后,他身处异国,形同软禁,孤苦伶仃,生计艰难。身边的仆人侍女或是死去或是逃走,如今只剩下了一个病仆和赵玉不离不弃。

“好了,别难过了。如今两国已经罢息战,你的处境会越来越好的。”赵玉软语安慰一番,接着话锋一转,神秘兮兮的说道:“你猜我今日见到谁了?”

“谁?”袁致随口问道。

赵玉悄声说道:“陈王身边的大红人郑喜大人你知道不?”

“她?你见到她了?”袁致心中微微激动起来。如果她能陈王面前提提自己,那…他随即转念一想,不行!即便陈王记起自己又怎样?陈国和晋国有血海深仇,陈王又怎么可能对自己一如从前?自己能活着已是万幸,别的算了吧。

赵玉似乎未察觉到袁致的脸色,仍旧得意地笑着:“我见到她弟媳表妹的好姐妹,这半袋粮食就是她给的。”

“哦——”袁致不禁一阵泄气。

王宫后园,陈梓坤正在水池边的凉亭中迎着徐徐清风翻看奏折节略。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明丽少女。她正是谢善的胞妹谢若水,前些日子晋国使用反间计,谢善将计就计,上密折建议建议陈梓坤召他入京述职。代蘀谢善入京的正是他的胞妹谢若水。两人长相有七分相似,再加上谢若水时常冒用兄长之名出去游玩,谢若水此次是轻车驾熟,没有丝毫破绽。入京之后,陈梓坤见她应对从容,博学多识,文采斐然,索性将她留在身边分担了文杰的一部分职务。负责起草诏令,整理奏章节略。谢若水不但才学出众,而且性格淡雅温和,机敏伶俐,对国事也颇有见地。数月相处,君臣竟是十分相得。

君臣二人正在谈话,忽听得内侍禀报:“君上,文将军求见。”

陈梓坤一怔,安丘之战后,文宾身负重伤,正在府中休养。他此时怎么来了?她手一抬:“召他进来吧?”谢若水极有眼色,立即退到百步之外。

文宾昂步而来,朝陈梓坤躬身:“末将见过我王。”

陈梓坤微微一笑,起身虚扶一把:“你伤后初愈,不能久站,快快入座。”文宾口中称谢,坦然落座。

陈梓坤轻轻一叹道:“上次本王与谢善定计之时,是怕晋国密探无孔无入,是以,此计只有本王和萧先生与谢善知道,本欲有意透漏与你,转而一想,你性格忠厚,不擅作戏,王起又是沙场宿将,所他有所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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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宾本来就对此心无芥蒂,此时听她特意向自己解释此事,心中不禁一暖。拱手慨然说道:“末将明白。大王所虑极是。”

陈梓坤满意的点头,话锋一转道:“你今日带伤前来可是有事?”

文宾低头斟酌片刻,肃然说道:“君上,末将在养伤期间,曾经不止一次的揣摩两国战情。”

“哦?”陈梓坤笑着鼓励他接着讲下去。

文宾坐直身体,肃然说道:“如今魏国已灭,东虏短时日尚成不了大气候,吴国只求自保,一直作壁上观。今后天下将是陈晋两强对峙。但据末将观察,晋国国力略强于我国,大王纵使励精图治,短时日内恐怕不能远超晋国。若要压过晋国,只能从兵入手。这一点,陈国有先天优势:陈风素来勇悍,兵员精壮充足。我国靠近胡地,不缺战马。又有索将军这等精于骑射之人在彼。末将恳请我王准许末将前去辽东秘密训练新军。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新军训成,我国国力已业已恢复。届时再与晋国争雄天下,我军何愁不胜!”

文宾话音一落,陈梓坤心底不由得一阵惊诧。多日来,她一直在默默思索陈国以后的方向,训练新军更是重中之重,她原本属意人选是索超。没想到文宾却来主动提出。

文宾似乎猜测到陈梓坤的心思一样,正色道:“大王,新军之首要在于秘。要让晋国无法察觉。若要索将军前去训军,必定引人注目。可末将却不一样。大王可派末将前去镇守辽东,一则辽东多山,便于隐匿;二则靠近胡地,不缺战马;三则晋军斥候密探无法深入。”

陈梓坤沉吟半晌,最后拍案定夺:“好!就按你说的办!此事不宜对外宣知,待你伤势一好,本王就封你为辽东知州,军政财政集于一身,辽东赋税不必上交,全部用于新军。若还有其他要求,尽管上密奏,本王亲自调度。”

“大王——”文宾一阵唏嘘。

两人又密谈了半个时辰,文宾才告辞而去。

十日后,陈梓坤下令:调文宾为辽东知州,即日起带家赴任。——文宾已由太后作媒,娶江春华之妹江春湘为妻。谢善亦回洛州赴任。建元二十九年,秦元等一批老臣上奏,恳请告老还乡,颐养天年。陈梓坤再三挽留不得,遂封秦元为忠义侯,食邑赵地十二县。陈国的封地采取的是虚封:即封地主人赋税权,没有军政大权。其他一干老臣也各有封赏。秦元离任,朝中政权便转移到了崔博陵和苏放身上。两人都是新锐实干派,没有了老臣掣肘,众人本以为两人会大刀阔斧的革新一番。但谁也没料到,两人提出的口号却是:休养生息,与民无扰。这也是君臣四人计议数日做出的无奈结论:陈国经过数次大战,国力疲软,百姓疲惫。百业待兴。犹如一个久病疲弱之人,不宜再下猛药。只能慢慢养息,徐徐图之。一向崇尚雷厉风行的陈梓坤这次破天荒的没有争辩,思索良久之后,便定下了这条国策。整个陈国开始缓慢地复苏。

八月,秦元告老还乡。陈梓坤亲自前往送行。

秦元不到五十却已鬓发斑白,额上皱纹纵横。他用慈祥而又复杂的目光看着陈梓坤,百感交集地叹道:“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一转眼,我们都老了。”

陈梓坤也一脸感慨:“二叔,你这半生一直都在为国事操劳,年不过半百却垂垂老矣。侄女心中着实难安。其实,你们这些老人留在朝中,我看着心中无比安然。伐魏也好,抗晋也好。能取得胜利固然与战策决策有关,但是也与我国内政稳定有极大关系,放眼天下诸国,又有谁像我国朝堂堪比如臂使指,无丝毫阻滞?”

秦元点头,悠悠叹道:“梓坤哪,你与初登王位时相比,沉稳多了。别着急,陈国需要时间,你也需要时间,一步一步的来。二叔相信,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陈国一统天下。”

“二叔——”陈梓坤的眼中隐有湿意。

秦元深深一笑,沧桑的目光中似乎穿透了遥远的时光,他幽幽说道:“我至今还记得在你出生的前夜,我在外屋徘徊了半夜。等待着那个命中注定的明主的出世…后来,我失望了,时隔二十年,我终于明白了,天意就是天意。它永远不会错,错的是人,是我!”

陈梓坤看着他,二十年的悠悠岁月,曾经一度磨掉了他的锐气他的旷达。在这一刻,曾经消失的风华不期然的又重回到他身上。陈梓坤一阵怔愣,她不禁脱口而出道:“二叔,你何必要走,留下不好吗?”

秦元豁然一笑,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后浪涌来,前浪消弭沙滩,这是世之常情,我们这一代已经过去。何必再恋位不移,虚度岁月,当归则归!二叔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教养出一个好儿子。此次回乡,我定要好好抚养孙子。”

陈梓坤默然点头不语。

秦元感叹完毕,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肃然说道:“梓坤,二叔这是以叔叔的身份再和你说一件事,如今国势暂稳,你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王夫的事若有朝臣提出,就别再推脱了。”说罢,秦元微微一笑,生怕她拒绝一样,转身飘然离去。

94第九十四章左右为难

陈国在缓慢复苏,陈梓坤每日早起晚宿,除却朝会外,她每日黎明即起,在王宫后苑晨练半个时辰,上午要批阅如山的奏折,下午接见朝臣计议朝政得失,晚间或是读书,或是由谢若水来诵读古籍经典。每日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这日正午,陈梓坤用罢午饭,在池边凉亭消暑。贺秋趋着碎步上前,几次欲言又止。

“有事?”陈梓坤揉揉额际简略问询。

“…大王,有人托奴婢送来一样物事。”贺秋说罢颤抖着手递上一把短剑。陈梓坤一怔,心中顿时如翻江倒海一般。

“他在哪里?”陈梓坤声音微微一颤,略带急切地问道。

“他、他在陈风客栈…”贺秋垂眸答道。

陈梓坤此时已然冷静下来,她还要不要他回来?诚然,李思原是她所遇到的内侍中最会揣摩人意和察言观色的。但也正是因为这两样,他又推波助澜的将自己推向了错误的深渊。他是把利剑不假,可一不小心就会刺伤自己…

陈梓坤蹙着眉头,犹豫不决。

贺秋扣嗫嚅着说道:“李公公让转奏大王一句话,他说…已经有人盯上了他这把剑,若是大王不需要它,它就自行了断,免得留下后患。”

陈梓坤心头一跳,眼中的犹豫一扫而过,她沉声吩咐:“宣他入见。”

贺秋松了一口气,躬身退下。

她正在闭目养息,就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再睁眼时,李思原已经到了他面前。

“君上——”李思原扑通一声伏在地上,低声啜泣不已。

陈梓坤一阵惊骇,此时的李思原跟几个月前相比简单是天壤之别,他脸色焦黄,发如枯草,脸颊颈上疤痕累累。

“君上,奴才有罪,奴才不该为报私仇而置陈国于不顾。索将军被围,晋国兵临安丘,奴才在金城夜不能寐,万分悔恨却又无能为力。奴才的确想一死谢天下,奴才大仇已报,本该生无所恋,可是…奴才舍不得…舍不得大王,舍不得陈国…”

陈梓定定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当初临行之时,李思原试探她,她又何尝不知道?其实她心中早已戾气聚集,只是自感还没到爆发的时间罢了。她明知道李思原对东虏恨之入骨,她仍然同意随军出征。她当时不过是心存一丝侥幸罢了,她甚至还以为如果狠狠给东虏一个教训,他们就不会再那么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可是,她错估了形势。后来的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金城事件表面上看是全是李思原所为,本质上是她还不够理智,是她没有大局观。

虽则如此,陈梓坤并没有立即做出决定,而是话锋一转道:“你说有人盯上了你这把剑,又是怎么回事?”

“君上…奴才没有十分把握,可是觉得十分蹊跷。奴才受了重伤,当时刚好有一个汉奴一直不离不弃的照顾奴才,奴才对他十分感激。可是渐渐地,奴才发现这人有些不对劲。奴才思来想去可能是跟晋国有关。”

陈梓坤点点头:“你下去吧,好好养伤,另外不要打草惊蛇,好好盯着那个人。”

李思原激动得难以自制:“大王,您决定留下奴才了?”

陈梓坤隐约一笑:“去吧。”

“是——”李思原擦干眼泪爬起身下去梳洗。

颐养殿中,太上王陈信正躺在林荫下的竹床上时不时哼唧两声,宫女内侍们忙得团团转。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有趣的现象:那就是每当太后来时,那哼唧声就会重些,太后一有事走开,那声音便会渐渐消停。

文丹溪最后只好屏退下人,自己坐在一旁全程陪伴。

陈信这会儿不哼唧了,他开始抱怨:“你说咱俩养这个女儿有什么用?人家老五的闺女动不动就下厨给她老子做饭吃。你再看那个崽子,整天忙得不见人影儿。小时候还好些,好歹时不时的给我烤条蚱蜢腿、兔子肉什么的,甭管熟不熟的那也是一片心意。”

文丹溪只好耐心安慰他。这茬抱怨完毕,陈信又开始新的一轮抱怨。文丹溪囧囧有神,她觉得他们的角色完全反转。这话本该是她抱怨才对。

他长长一叹:“这世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初,我还只是一个山大王,不照样娶个美娇妻,她呢,如何可是一国之主,连个女婿都弄不来。”

说到女婿,他腾地一下就要起身,一下子牵动作口,疼得一咧嘴。文丹溪把他往下一摁,严厉地说道:“早给你说过了,不要乱动,你要什么我让人去舀。”

陈信摆手:“哪能让别人去舀,就在咱们床头的柜子里,名叫《储婿本》。”文丹溪睨了他一眼,起身去舀。

陈信嘻嘻一笑,接过来哗啦啦翻看起来。

他一边翻一边征求老伴的意见:“你觉得苏放怎么样?”

文丹溪摇头:“不行,人家是朝中大臣,别往这方面扯。”

“那张固呢?”

“理由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