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大哺一过,陈国朝野渐渐恢复了平静。他们可以高兴得意,但却不能忘形。因为晋国——那个陈国最大的劲敌还没有倒下。

三月过后,陈梓坤便开始了周密严谨的秘密部署。一道道密令明令调令颁发出去。各地的守军开始向京城南北两大营地集会。

朝会之上,陈梓坤正式提出如何灭晋这个主旨,依照常理忖度,陈国目下灭晋没有大太把握,但是如今情势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朝会伊始,苏放凝重沉静的声音第一个响起:“臣已得到密报,晋国各地守军从三月开始一直都在秘密集会,各位大将调动频繁,官道上粮车昼夜不绝。两国开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苏放一起头,其他大臣纷纷各抒己见。陈梓坤认真聆听,时不时插问一句。

君臣数人商讨了半个时辰,与会大臣一齐山呼请命:“臣等皆愿与晋战,请我王裁夺。”

“好!”陈梓坤略一颔首,声音激越而又富有感染力:“诸位爱卿之意,本王已经明白。本王将诸位的意见合为一处,那便是:此战不同于对魏对吴之战,晋国披山带河,地势险要,晋阳晋中一向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袁氏一族在晋地已经经略数代,根基深厚。再加上晋国如今君明臣强,国力雄厚。因此,此战不能急,只能缓。我国要做好持久作战之准备。短则两三年,长则四五年——”

“我王圣明,臣等赞同。”

和云鹤居一墙之隔,有一处幽静的院落。站在院中,能望见蓝天白云之下的巍巍宫阙和层层叠叠的龙楼凤阁。萧舜钦主仆三人便住在这里。

这栋院落十分清静,若不是那两位书僮间或出门采买物品,若不是院中时不时传来一阵悲怆苍凉的琴音,附近的居民根本不相信这里真有人居住。

秋去春来,半年倏忽过去。他所居的院落前面正是曾经的旧居云鹤居,如今已更名为控鹤府。有时,萧舜钦也会在院中漫步,好几次,他甚至能听到隔壁才子们的唱诗和抚琴声。他甚至还会自虐性的伫立在墙下,听着他们兴致勃勃的讨论着陈王的喜好和口味。

“我听说以前陈王以前的宠夫是魏国才子,姓萧。陈王应该喜欢咱们这种的。”

“不,那都是老黄历了,早换了。如今最得宠的是索大将军,就是那个从东虏来的半汉半胡的大将军…”

“啊…”

萧舜钦听着听着,只觉得犹如五雷轰顶一般,脑中嗡嗡直响,一阵头晕目眩。他扶住树干,良久呆立不动。苍白如雪的脸上猛地泛上一片不正常的红晕,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喃喃自语道:“你够狠——”话完说完,他只觉得喉间涌上一股甜腥,“啊”的一声喷吐出一口污血。

乐山乐水闻声一阵惊惶,急急的跑过来搀他进屋,又赶紧差一个老苍头前去请大夫来调治。

“公子,吴地已归陈国,要不我们回江南去吧。”乐水趁机小心翼翼的提议道。他们做为贴身仆人自然知晓自家公子的心病。

萧舜钦似睡非睡,默然不语。

乐山也跟着劝谏:“公子,我们回去吧。”

萧舜钦仍是默然不语。两人长长地叹息一声,再不提此事。

不多时,老苍头将大夫请来了。那老大夫之前已来过多次,为萧舜钦号了号脉,开了药方,仍是那老句老话:“放宽心胸,好好调养。”

110第一百一十章振聋发聩

战争结束不久,崔博陵郑喜等人便带着若干官员前去吴地处置地方事务。陈国原本官制精简,之前已被魏地分流大半,如今吴地又要征调大批吏员,愈发显得捉襟见肘。

尽管时间仓促,陈梓坤仍与众大臣商议于今春再简拔一批官员。这次仍和往年一样,王令明发全国,所有国民不分男女不论出身皆可应考,各级官员亦可举荐各式人材。

诏书发下,陈梓坤便将后续事项全权交于崔博陵等一干文官处置,她转身和苏放索超一班谋士武将商讨对晋用兵之事。然后没想到的是,往年一直平顺的《征诏令》今年却连出意外。

先是魏地安阳郡郡守来报,当地名儒朱灏不顾官府律令,带着一帮学生著书立说,一再鼓吹妇人缠足并坚决反对寡妇再嫁。因朱灏在当地名声极大,百姓对其一向盲从盲信,很多人竟将已经放足的女儿重新开始缠足,还有几名即将改嫁的寡妇已经不堪流言嘲讽忍羞自尽。死者的姐妹悲愤之下去府衙状告朱灏。那几个寡妇的死确实跟朱灏有关,但朱灏又确实没有直接杀人。而且刑律上也没有这种以言杀人的条例,因此当地官员一时难以决断,此事最后愈闹愈大,郡守无可奈何,只好上书京城请上峰定夺。

紧接着,又有吴地郡守上书说,当地儒生举牌抗议女子参考。

站立一旁的谢若水见陈王双眉紧锁,面色阴沉,连忙温声细语谏劝道:“君上,如今国家未稳,吴地魏地新入我国,不宜大动干戈,朱灏是当地名儒亦不好处罚,不如将此事暂且搁置,以后再做理会。”这两件事看上去不大,但一旦问起罪责却牵扯甚广。

陈梓坤哗啦啦翻阅着奏章,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忽听“啪”的一声响动,她将奏折随手一掷,语不停顿的下令:“拟诏,着朱灏入京面君。另,再以本王之名广发告示,今春新增女科,凡我大陈女子皆可前来应考。家贫不能入京者,从本王私库拨给路资。再给京师附近的官宦富商之女发贴,四月初十本王在王宫大宴众才女,请她们务必到场。——此类细节你和文杰等人好好议议,上个折子给本王。”谢若水躬身答应。

时光飞逝,眼看着就到了四月初十,朱灏也带着他的众弟子从安阳赶到了京城。这一日,天朗气清,初夏的艳阳照耀在雄峻的宫阙之上,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与外面的晴空万里风和日暖相比,大殿里的气氛却是压抑非常。众位大臣和奉诏而来的众才女一起静静垂立在正殿两侧,举殿寂然无声。

内侍趋着碎步进来禀报:“禀我王,朱灏及其弟子在殿外恭候。”

陈梓坤面无面情,默然无声。

众人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特别是崔博陵,他隐隐约约的感到今日必然要有一场风暴。

半晌之后,王座上的陈梓坤微微抬起眼皮,沉声吩咐道司礼官:“宣朱灏进殿。”

接着一声高亢的长宣响了起来:“宣朱灏——”

片刻之后,峨冠博带的朱灏带着几位弟子昂步入殿,众人悄悄打量这位中原名儒,只见他大约四十来岁,身形略胖,面皮白净,儒雅中带着一股淡淡的矜持和清高。

“草民朱灏参见我王。”朱灏躬身行礼。

陈梓坤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颜悦色的伸手虚扶,而是一声不响的静静看着朱灏,一股无形的压迫让一向从容自若的朱灏不由得有些慌乱,他的额上已冒出津津细汗。

崔博陵正要开口转圜,陈梓坤却缓缓开口了:“朱灏,本王听说你主张妇人守节和缠足,安阳郡已有数名妇人因你的言论含羞自尽,可有此事?”

朱灏本来十分紧张,此刻一听到陈王问起他的主张和学问上的事,心下不禁放松了许多,他定定心神,摇头晃脑侃侃而谈:“妇人守节天经地义,从周公制礼以来,数千年来哪朝哪代不是如此要求?草民身为儒学子弟,理当继承先贤圣儒之大义——”

陈梓坤冷笑一声骤然打断他的话,犀利的问道:“不知朱先生对‘圣人以身体之,力行近乎仁’这两句话怎么看?”

朱灏全然没想到这句话里别有玄机,脱口而出道:“草民及其弟子半生都在践行圣人之言,一日三省其身,待人以宽,律已以严。”

陈梓坤微微一笑,连声赞道:“好。好。朱先生不愧是天下学子的楷模。”话音甫落,她的面容倏忽一沉,目光陡然凌厉起来:“来人,把朱灏给我拖出去,缠足!务必给本王缠出个三寸金莲,长一寸都不行!”

“大王——”众人惊呼一声。崔博陵上前一步刚要说话,就被盛怒之中的陈梓坤抬手打断了。

“李思原。”

“奴才在。”

“你去!”

“是。”

李思原坦然走下台阶,几个内侍紧跟在他身后,手里还舀着白布等缠足用具。

这时朱灏也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他惨声叫道:“大王,我是儒门弟子,您不能如此折辱于我——”

陈梓坤理也不理。

李思原等人上前拖住他往宫外走去。

半晌之后,殿外传来了一声声惨叫,让人不忍闻听。众臣心头震撼不已。众女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陈梓坤的目光在众人脸上巡视了一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怎么,你们觉得不忍心了是吗?你们可曾想过,此法一推,我陈国将有多少女子也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她们中很多还是稚龄女童,你们知道痛,难道她们就不知道吗?”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陡地转为严厉:“因为一已而欲一家之学,而害天下之民,尔等竟然还觉得冠冕堂皇,引经据典?尔等口口声声高呼圣人大义,试问,自古以来,真正的圣人有以残害天下生灵为已任的圣人吗?告诉本王,有没有?”

“没有。”

众臣战战兢兢回答一句。

陈梓坤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环视群臣,然后缓缓开口:“从今日起,凡是想倡导圣人之俗的圣人门生,一律都要以自己施行了再来教导民众。”

“这…”众臣工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陈梓坤一字一顿,异常清晰的说道:“譬如缠足,譬如守节。主张缠足的先把自己的足缠了再来著书立说,主张守节的,先把自己守住了再来传播学问。圣人云,纸上得来终非浅。圣人又云,世间万般学问,唯在学以致用。本王谨遵圣人之言,先让你们致用,再来度众生,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汗出如浆。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陈梓坤的目光又转向那些奉诏而来的才女们。

她换了一副语气,笑吟吟的问道:“你们且在京师附近,才名远播,为何三次恩科皆不见尔等来应考?”

站在前排的几名女子以目互询,最后是一名身着杏黄春衫的女子上前回话:“回大王,民女等人胸无大志,只想相夫教子。从不曾想过兼济天下,只想着独善自身…民女惭愧,望我王见谅。

殿中鸦雀无声,那名黄衫女子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由得一阵紧张。

陈梓坤只问了一句:“你们是这种想法?”这话显然问的是众位才女们。

“是的。”

“民女也是。”

众女参差不齐的回答,绝大部分都赞同了黄衫女子的说法,也有极个别不大赞同的也随波逐流的跟着说是。

殿中一阵静默,陈梓坤盯着众人长久不语,一股热血在她体内游走。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儿时的豪言壮语,想起了自己少女时代的宏愿。漫长的岁月,繁剧的政务,频繁的战争,一点点的磨灭了她的万丈豪情,她像所有的君王样,学会了容忍,学会了妥协,学会了许多许多。

但是今日的两件事情却让她突然想起了那些豪情。

她喘息片刻,那激越而富有感染力的话语犹如长川大河一样汹涌东泄:“独善其身?你们独善得了吗?譬如地上污水横流,爱洁之人自当尽一已力先净一屋一院,反之,只知绕道而走,提裙掂足又能支撑几时?若天下澄清洁净,你们又何须如此辛苦支撑?”

“若世间充满公平正义、自由与和平,尔等就算不独善其身亦能善哉。若世间如方今之世,世人把歪理邪说奉作圣贤经典,拘天下姐妹之身,污浊其神,奴役其终生。我们女子连自由行动、求学、施展才华志向,这等为人之正常行止即被视为异端!你们也曾寒窗苦读,也曾苦心孤诣,难道你们毕生所学只为了取悦一个男人?难道你们的才华只能用来自娱自乐?你们甘心吗?抛掉那些妇德妇行,抛开一切枷锁,你们只用心来回答,告诉本王,你们真的甘心吗?”陈梓坤的词锋咄咄逼人,语调尖锐而颤抖。

“连那禽兽都尚且有奔跑飞翔的自由,我们女人有吗?连野兽都有选择配偶的权利,我们女人有吗?你们的地位连动物都不如?在这情况下你们还要独善其身吗?”

“我们这一代是最艰难的时代,我们没有蓝本没有前人可作模范,我们面临的是天下汹汹而来的诽谤。但是,就

因为难我们便不做了吗?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难者不难。不为,易者亦难。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君不见,那蝼蚁虽小,依旧奋力生存;那野草虽贱,却是年年染鸀垄上;萤火虽弱,照样敢亮其光芒;我等六尺女儿身,竟连这蝼蚁野草萤火都不如吗?那些夫子野老说我们不行,我们便自暴自弃的认为自己不行吗?他们是谁?凭什么他们一语便能断定别人的一生?凭什么就这么断定我们万千姐妹的一生?他们是天还是地?苍天大地尚且不语,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指手划脚?

本王以一介女子身,踏遍荆棘,踩着累累白骨,登上这九五至尊的宝座。算是为后世开一先例。从今以后,那些士大夫再也不敢说:自古未闻有女主临朝者。

卿等敢不敢为后世之女子再开一先例?让后世女子再不像我们这般如履薄冰步步维艰。让她们有师可学,有模可渀?若如此,卿等近可以荣自身,耀先族,远可以为万世之女子先师…”

陈梓坤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殿中众女听得热血沸腾,她的话锋利得犹如一把剑,砍开那天地混沌,射进一脉日光。殿中众女先是愣怔再是震撼,未曾冷尽的热血也开始跟着沸腾起来。

殿中一片沉寂,很久很久,那名黄衫女子突然跪下叩头,颤声说道:“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臣纵遭万人之谤亦无怨无悔。”

接着其他人也纷纷跪倒一片。众位大臣对视一眼,齐声山呼:“我王万岁——”

散朝之后,文杰和谢若水脸上的激动仍未褪尽。

文杰面带微笑,深深一躬朗声说道:“臣对大王佩服得五体投地,大王的这一番讲话一经传出,不知要激励多少女子!”

陈梓坤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她啜了一口茶,感慨万端的说道:“本王知道,万世之后定会有人非议本王暴虐残酷,本王注定是一个毁誉参半的君王。但是本王不打算改,不打算变得温和仁慈。我们女子几千年来被如此作践压迫,难道是因为我们不够温和吗?不,恰恰是我们太温和了!若世间多几个本王这样的狠人恶人,先灭其精神,灭不了精神就灭其**,看天下还有谁敢这样口吐狂言大放厥词!你一定要记得,这世间任何一种变革和权力都是要流血的,不是流自己人的血便是敌方的血。没有人甘愿交出手中的权杖,男女之间也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本王女主不是完人,不是圣女。她是一个毁誉参半的人。她对权力有非同寻常的渴望,同理,她的身体也不是清心寡欲的。

这是对于上一章的内容的感慨。我没想到大家会有此强烈的反应。我仔细思索了很久,觉得这样安排很符合女主的性格。她和萧已分手,再找男人纯属正常行为。她本身具有胡人血统,而且从小到大没受过那种阉割精神和**的闺阁教育。她其实就是一个遵从自己内心原始**的人。

看到有筒子要弃文,我心里虽然很不舍很遗憾,但也没办法。

这个文的受众很小很冷,不论人气点击都比我的前几个文差很多。而且此文牵扯到政治战争等等,都是我不擅长的。这个文是目前为止写得最艰难的,若不是因为心中有一股执念和豪情,我差点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我就是想写出一个不一样的女主,我觉得这世上那么多女人,总有跟大多数的追求和理想不一样的特例。她们有着蓬勃的野心和**,她们不在意世间的一切非议。她付出了我们不敢付出的,也得到了我们得不到的。

我可以不赞同她的做法,但我会尊重她的选择。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两强相持

陈梓坤那日在大殿之上的一番言论如一块巨石投入河中,在陈国朝野激起了千层波浪。其中一大显著效果便是前来应考的女子比往年增加十倍不止。

朱濠受刑之后,被其弟子运回家乡养病,从此彻底沉寂下去。江南儒生闹学之事也有了结果。不过,这个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当地官员上报的是当地有一群女匪路见不平,将其中几十个闹得最凶的儒生劫掠入山折磨凌虐数日,那些儒生回来后已是半死不活,从此再不提前事。本地官军入山剿匪却一无所获。这些事情虽为百姓津津乐道,但与战事相比,毕竟只是小事。不久之后,人们的视线便转到了陈晋战事之上。

大半个吴国划入陈国版图,再加上之前的旧魏之地。陈国的疆域已大大超过了晋国。一批批官员陆续进入吴地开始着手整饬吏治,修建河渠,开恳荒地等等。陈国国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展壮大起来。但陈晋两国的矛盾也渐渐摆上了明面。继安丘之战后,两国虽有僵持矛盾但极少正面冲突。盖因双方都心存忌惮。但晋王此时却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深切的明白,之前陈国一直忍着没对晋国痛下杀手,其中很一个很大原因就是陈国强而不富,它的国力不足以支撑大规模的战争。如今这一切变了,魏地已经平定,吴地也即将被平定,这两个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将会源源不断的为陈国提供物力人力,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陈吴战争结束后第三个月,晋国倾举国之兵八十万向陈国发起了猛烈进攻。陈晋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陈国君臣对此早有准备。陈梓坤连发五道诏令,先是招募新兵四十万做为后备军队,接着又征百万民壮奔赴东路、南路、西路三个主战场为大军输送粮草,打造兵器。

“此次决战,只能徐徐图之,决不能急战。本王和朝中大臣决不催战,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一切皆由各位将军全权作主,临机决断,无须事事禀报本王。后勤、粮草、敌国间细等等无须忧心,一切都交给本王。”

“谢过我王,末将定当竭力报国,死不旋踵!”文宾带头慷慨应答。

其他武将也一齐慨然高呼:“定当竭力报国,死不旋踵!”

炎热的七月,陈军七十万大军上路了。这是陈国有史以来出兵最多的一次,七十万大军连同五十万民夫,整个队伍绵延数百里,旌旗蔽日,尘土遮天,战鼓震天彻地,气势之壮无以复加。

陈王在十里郊亭为文宾和谢善谢固等大将践行。君臣数人简单话别后,大军继续前行。

回来的路上,索超一直闷闷不乐。陈梓坤淡然一笑,命他入宫密谈。

两人在轩敞阴凉的书房中静默对坐,陈梓坤命令侍女端上一灌冰茶,两人汩汩饮毕,她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这原属正常。无论是战阵经验还是领兵才能,这灭晋大将军都非你莫属。”

索超蓦地抬头,直直地盯着她直率的问:“为什么?”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他很想问,她是不是像要求萧舜钦那样,也想把他囚在后宫之中。这个想法让他在恼火的同时也有一丝难以表述的欣喜。人总是贪心的,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这样也不错。他的天性和成长环境都让有一种不同于中原男子的认知和判断力。在他眼里,名份什么都不算什么。但是随着时日一长,他发现自己的思想也在潜移默化的改变,他想要的不止这些!可是这个想法一直影影绰绰,他也在矛盾着。他的性格又一向不耐烦这种反复纠结,索性丢在一边,一切都等这场战争过去再说。到那时,两人的心也静了下来,他们可以慢慢商量。

陈梓坤看着他,微微一笑,解释道:“此次对晋作战,至少要两三年,这期间,两军虽有小战,但大部分时间却在防守和对峙。而你,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擅长风驰电掣般的奔袭之战和骑兵对垒,而不擅长这种严正保守的防御战。我说得可对?”

索超不由得心悦诚服的点点头。

陈梓坤继续说道:“所以我让你留下了。但这并不表示就会弃你不用,你还有更大的用处。”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严肃正式起来:“你一定要记得,你是本王的一把利刃,本王要让你这把利刃在关键时刻插入晋军的要害部位。”话说到这里,暗示意味已经很明显了。索超心电念闪间已经明了陈梓坤的意图。但事关军政机密他也不便再问,便笑着点点头。脸色已经缓和许多。

陈梓坤思忖一阵,用感慨的语气说道:“我忖度,此次晋王发兵必有后手。我担心他用联合东虏各部一起进攻陈国。因此北部边境不可不派一得力大将守之。”索超心中一动,按理来说,北边由他巡守最为适合,要是往常,他定会当仁不让。可是如今…他的心头不自觉的涌上一股不舍。

“你看杨四如何?”陈梓坤征询索超。

“他不行!”索超想也没想,断然说道。

他自失一笑,又补充一句:“这人有勇无谋,我怕他误了大事。”

最后,他怅然一叹,缓缓说道:“还是我去吧。”

陈梓坤嫣然一笑,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喜意:“如此甚好。”

七月底,索超率十万铁骑隆隆压向北方边境,防止东虏胡骑趁火打劫。一切准备妥当,陈梓坤刚刚舒了一口气。然后,谁也没想到,一个消息从天而降,彻底扰乱了她的心境——颐养殿宫女匆匆来报,太后病重,业已昏迷不醒!

陈梓坤心头一阵砰砰乱跳,她抓着宫女厉声相问:“怎么会这样?太后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宫女吓得面如土色,带着哭腔禀报:“奴婢也不知道——太上王急坏了——”

“将宫中所有太医全部召来去为太后诊治!”

“是。”李思原一阵风似的飞下去传令。

一行人急匆匆的来到了颐养殿。此时的文丹溪静静的躺在床上,陈信头发散乱,双眼赤红,眼窝深陷,一见女儿进来,嘴里喃喃自语道:“我前天就见她脸色不对,想让人告诉你,她说你太忙,她也没有大病,结果就这样了…”

“父亲,女儿不孝。”陈梓坤心如刀绞,几欲流出泪水。

她转头吩咐太医:“快去诊治吧,无论要什么药材都行,只要这世上有的,本王统统给你们找来的!”

太医们战战兢兢的躬身应答。

陈信扯扯女儿的衣袖:“你先去外间等候,你在这里他们心里难免紧张。”陈梓坤看看这些人,只得抬步出屋。

一个时辰过去了,就在她等得焦急万分时,就听见里间传来一阵滞重拖沓的脚步声。陈梓坤心头陡然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霍然站起来,陈信缓缓推门而出。父女两人默默对望片刻,陈梓坤还没来是开口询问,陈信身子一歪,轰然倒下,幸好旁边的陈六子眼疾手快才堪堪扶住。

紧接着,医正刘正同领着一干太医鱼贯而出,一齐跪倒请罪:“请大王恕罪,臣等无能为力。”

陈梓坤立即勃然大怒:“无能为力?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众太医吓得双腿直颤,想分辨又怕加深陈王的怒意,一时惊惶无措。

这时,太上王陈信已经醒转,他气若游丝的开口说道:“…梓坤,你娘有话留下,别为难他们了…”

“父亲——”陈梓坤扑到陈信闲前,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李思原悄声走过来对刘正同使个眼色,太医们悄内退出。室中只剩下了父女两人。

“爹爹——”陈梓坤不放心的又呼唤了一句,她猛然发现,父亲的须发已经半白,脸上皱纹纵横,记得上次见他时还不是这样。她的心揪得更紧了。

陈信喘息一阵,哑着嗓子说道:“宝儿啊,这次战事已了你的事就定来吧,爹爹和你娘不能陪陪着你了,你又没有亲兄弟姐妹。”

“爹爹,您千万别说这种话,娘亲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陈信的脸上有一种绝望的平静,他断断续续的对女儿说着他们夫妻的一些往事:“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你娘的就是那次你二叔他们逼我纳妾的事,我让她受了委屈,我早该一早就坚决严厉拒绝的。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恶可恨。你娘早就不怨我了,可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