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说明白,只说是有急事,得马上回去。”春云掏出手绢抹抹额头的汗水,“五姑娘你快点吧,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已经走了。”

阮碧点点头,带着秀芝,一路匆匆到垂花门,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以及一干丫鬟嬷嬷都在了,大概都不知道是什么事,个个脸色凝重。二姑娘正拉着谢明珠的手说:“来不及向夫人道谢了,只能拜托你说一声了。”

谢明珠说:“你去吧,改日我去看你。”

小厮们已经抬了四顶软轿过来,四位姑娘上了轿子,到延平侯大门,再上阮家的马车。刚坐稳,马车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起来。

阮碧小声地问郑嬷嬷:“妈妈可知道出了什么事?”

郑嬷嬷摇摇头。

阮碧又看四姑娘,她也摇摇头,一脸疑惑。

车厢里气氛凝重,大家都知道,若非是大事,断不会中途过来接的。

马车刚拐进阮府所在的槐树巷,就听到下人们的嚷嚷声:“回来了,回来了…”

一干小厮婆子从角门里跑出来,拉马的拉马,搬凳子的搬凳子,揭帘子的揭帘子…二姑娘和郑嬷嬷一下马车,都有媳妇凑到耳边低语。两人同时脸色大变,慌不迭地往里面走,阮碧和其他人赶紧跟上。

进垂花门,穿过东西夹道,到老夫人的院子,门口来来往往的丫鬟媳妇,也不知道她们在忙啥,个个凝神屏气,匆匆忙忙,说话也是细声细语。守着门的小丫鬟迎上来,低声说:“姑娘们可回来了,进去吧,老爷、夫人们都在里面。”

二姑娘当先,也不用小丫鬟揭帘子,自己揭了进去,其他人等跟着进去。

厅里或站或立,满当当的人。

阮碧扫了一眼。

只见大老爷阮弘来回地踱着步,身上还穿着公服,显然是从衙门里叫回来的。三老爷阮弛坐在右排首位,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阮家轩、三少爷、四少爷、六姑娘和七姑娘都坐着,各房姨娘姬妾都站着,连同昨天才受过三十荆条的林姨娘都在,都凝神屏气,满脸凝重。

这么多人,唯独不见老夫人和大丫鬟曼云、大夫人、二夫人。

二姑娘走到大老爷面前,轻声问:“爹,祖母她…”

阮弘烦躁地摆摆手。

二姑娘不敢再问,抬头看着厅屋相隔的帘子。

有丫鬟搬来锈墩,招呼几位姑娘都坐了下来。

屋子里二三十个人,却是连声咳嗽都没有,只有阮弘来回踱步的轻轻脚步声。

过了良久,里屋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跟着门帘一挑,大夫人出来了。

阮弘快步迎上去,问:“母亲她…”

大夫人合什说:“醒过来了,阿弥陀佛…”

屋子里响起一片吁气声。

大夫人又对阮弘说:“母亲要见你,你进去吧。”

“好。”阮弘急冲冲地揭起帘子进去。

片刻,二夫人领着徐郎中出来,又引着往偏厅去,大概是写药方去了。二姑娘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大夫人面前,小声地问:“娘,祖母怎么了?”

大夫人说:“徐郎中说,是急怒攻心,气机郁滞,需得小心将养一顿时间。”

二姑娘纳闷地问:“好端端的,祖母怎么就突然发病了?”

大夫人斜了阮弛一眼说:“这个得问你三叔了。”

阮弛抬起头,眼眸深处一抹冷光,问:“大嫂要问我什么?”

大夫人说:“我听说,方才母亲和你单独说话,突然发的病?”

“是。”

“那母亲为何突然发病?”

阮弛硬梆梆地说:“我又不是郎中,如何知道?”

话音刚落,门帘一挑,阮弘从屋子里出来了,沉着一张脸对阮弛说:“三弟,你跟我来书房,我有话和你说。”说完一甩袖子,先出了门。

阮弛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地跟着出去。

他刚走出门,阮家轩盯着他的背影,重重地一拍椅子扶手。

大夫人皱眉,冲他使个眼色,阮家轩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了。

“大夫人。”曼云从里屋出来,凑到大夫人耳边低语几句。

大夫人点点头,对大家说:“老夫人已无大碍,只是身子虚亏,要清静休养,你们都回去吧,早晚请安都暂时免了,让老人家好好将养一阵子。”

“是。”大家齐齐应了一声,陆续退了出去。

阮碧故意走慢点,出老夫人院子后,看看左右无人,从荷包里摸出二百文塞进秀芝手里,低声说:“你留下,去找个人问问,老夫人怎么得的病?”

秀芝犹豫一会儿,把钱推还给她,说:“姑娘,问这点小事,何需用钱?”

阮碧略作思索,收回钱,说:“那你去吧。”

秀芝点点头走了。

阮碧独自回到蓼园东厢房,换上家常便服,这才想起一对点翠兰花钿子还没有归还,想如今老夫人院子里定是忙乱不堪,只好细心收起,改日再归还了。散了发髻,在贵妃榻上躺着,回想一天,诸事纷乱。

恍惚要睡着的时候,听见脚步声响起。睁开眼,秀芝已站在面前,一张脸蛋微微沁出点汗,说:“姑娘我问清楚了。下午的时候,老夫人跟三老爷提起婚事,三老爷却说,已过世的姨娘已帮他定过亲,母命不可违…老夫人一怒之下,吐了一口血,昏厥过去。”

原来如此,这阮弛果然硬气,不过,就目前而言,于自己并没有害处。阮碧在心里松了口气,指着旁边的绣墩对秀芝说:“你坐下吧,我有话同你说。”

秀芝依言坐下,忐忐不安地看着阮碧。

“方才我叫你去老夫人院子里打听,你犹豫了,可是心里不情愿?”

秀芝低下头,不吱声。

阮碧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以后定不会叫你再干这种事。”

秀芝抬头,看着阮碧一会儿,忽的跪下,说:“姑娘,老夫人待我很好…”

阮碧摆摆手说:“我明白,你下去吧。”

“姑娘请听我说完。”秀芝咬咬牙说,“只要不是害老夫人的,秀芝愿意为姑娘做任何事。”

阮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姑娘也许不信,到姑娘身边当差是我主动求来的。”

阮碧淡淡地说:“我确实不信。”

“姑娘不知道,从前我在老夫人院子里管着器皿茶具,老夫人有回赞了我几句,结果没几天,一直收在柜子里的茶壶里居然有一条蜈蚣,好在我发现的早。从那以后我天天提心吊胆,每天要查上个七八遍…后来老夫人要指派人过来服侍姑娘,我就求了这个差使。在姑娘身边,确实比不得从前风光,可是不用再提心吊胆,晚上睡的也踏实。”

阮碧说:“秀芝,我自然不会害老夫人。只是你也须得明白,一个人心里只能有一个主子。”

秀芝垂下眼眸,脸上阴晴不定。

阮碧跳下榻,扶起她,说:“你今日对我说这番话,我很高兴,可见你对我坦诚以待。来日方长,你不必急于做决定。”

秀芝被她这番话感动的眼睛都湿了,点点头。

“下去吧,替我泡杯茶。”

秀芝出房,阮碧仍躺回榻上,身边的人她还是希望以心换心。观察这么久,她发现秀芝的品性不错,若是能收为己用,可大大放心。所以刚才故意试探她——叫她去打听老夫人院子里的事情,结果看来并不差。

至于其他人,用钱收买还是最快的途径,可惜目前自己太穷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姑娘,宝丽姐姐来了。”秀水在外面传。

这是大夫人的大丫鬟之一,可不能怠慢。阮碧赶紧跳下榻,随便用根丝巾扎着头发,一脸笑容地迎了出去。

宝丽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见到阮碧,行个万福,说:“五姑娘,大夫人差我来跟你说,明日大早要去玉虚观为老夫人祈福,会住上一宿,让你先收拾好物件。”

“是,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宝丽摇摇头,说:“别的没了,就是玉虚观在山上,早晚天气会凉些,姑娘带件薄袄子吧。”

“是,宝丽姐姐,明日哪些人一起去呢?”

“大夫人、二夫人和各位姑娘,各位少爷要去学堂,去不了。”

阮碧微微放心,说:“辛苦宝丽姐姐跑一趟,进来喝杯茶吧。”

“不了,我还得回去禀报大夫人。”

“那,宝丽姐姐慢走。”

宝丽冷淡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阮碧转身正要回房,听到秀水小声地嘀咕着:“奇怪,这么近的五岳观不去,怎么跑到玉虚观?”

秀芝端着一壶茶过来说:“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大夫人跟玉虚观的紫英真人交情好。”

第十七章 推心置腹

更新时间2011-11-7 23:27:17 字数:3081

阮碧好奇地问:“玉虚观和五岳观都是什么样的?”

秀芝说:“五岳观就在御道上,离着咱们阮府五条街,近是很近,就是小了一点,香火又旺盛,闹腾的很,如今官眷们都不爱去了。玉虚观在城外,香火没有五岳观旺,规模却不小,是个女道观,平日里倒是挺清静的。就是初一十五,逢年过节会有大斋蘸,热闹点。”

阮碧又问:“那紫英真人是个什么样的?”

秀芝说:“那可不是一般人,都说她是活神仙,能掐会算。”

阮碧略作沉吟,对秀芝说:“秀芝,你随我进来。”边说边进里屋。

秀芝跟着进来,把茶壶放在桌子上,倒了一杯茶给她,问:“姑娘要我做什么?”

“你帮我多收拾几件衣物,捡最素净的。”

秀芝微微诧异,但知道阮碧不喜欢追根问底,依言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衣物。

“秀芝,你还听说过玉虚观什么?再拣一点说给我听。”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天下道观都差不离,初一十五、逢年过节大斋蘸,周围的村民会过来集市,有各式各样小吃、玩偶、胭脂水粉,还有杂耍班子。平日里也有各种各样的小道场,若是出钱,还可以打各种各样的斋蘸…”秀芝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说:“…对了,姑娘,那玉虚观另有个万妙居,听我娘说住着的都是宫里出来的贵人…”

阮碧正听的入神,忽听秀水在外面报:“姑娘,郑嬷嬷过来看你了。”

阮碧怔了怔,赶紧跳下榻,迎到外面。

郑嬷嬷已经走进厅里了,眼睛微红,显然不久之前才哭过,说:“五姑娘,方才我见过老夫人,心里难过,在花园里逛了逛,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蓼园这里,就想来看看姑娘,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了姑娘?”

“便是打扰,也是求之不得,妈妈,随我来里屋坐。”

阮碧请郑嬷嬷到里屋坐下,又亲自倒杯茶给她。

郑嬷嬷接了茶杯,喝了一口,说:“今儿我托大了,倒让姑娘服侍我了。”

阮碧坐下说:“妈妈客气了,你是服侍过老夫人老太爷的,原本就比咱们这些小辈体面,再说你到我屋子里,又是客人,倒杯茶是礼数,不算什么服侍。就怕我这里茶不好,倒是怠慢了你。”

听到这番话,郑嬷嬷反而更添愁容,深深地叹口气。

阮碧诧异,问:“妈妈这是怎么了?可是阮碧说错了话?”

郑嬷嬷摇遥头,却还是不说话。

阮碧明白多半是秀芝在,她不好开口说话,正想叫秀芝下去,她却先开了口:“姑娘,我收拾好了,先下去了,有事叫我。”

她的这点知情识趣,让阮碧很满意,点点头说:“好,你去吧。”

等秀芝出去,郑嬷嬷说:“不是姑娘说错话了,老身一想起老夫人…就心里难过。”

“不是说并无大碍,小心将养一阵子就会好吗?”

“树欲静而风不止呀,姑娘,如今的阮府不比从前,老夫人也不比从前。”

阮碧不解地问:“妈妈这话是何意?”

郑嬷嬷抬头,看着阮碧,答非所问:“今日我三番示好,姑娘心里定感奇怪吧?”

主动提出要陪着去延平侯府;又在延平侯府提醒她赏荷之会另有蹊跷;现在,见过老夫人后主动到蓼园东厢房找她说话。还有她的态度,从前是带着一点提防的,如今也没有了,另带着一点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东西。

这林林总总,与往常不同,阮碧早有感觉。“确实有点奇怪,还请妈妈明示。”

郑嬷嬷低眸看着茶杯一会儿,再次答非所问:“姑娘可知道老夫人因何发病的?”

阮碧含糊地说:“方才听说了一些,似与三叔有关。”

“没错,是三爷气的。方才我见到老夫人,她躺在床上,便是转个眼珠子都吃力,我瞅着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害怕…徐郎中说,若是他晚来一会儿,她都不一定能再醒过来。”说到最后,郑嬷嬷老泪纵横,捧着茶杯的手都轻轻地打着颤,茶盖碰着茶杯发出叮叮的响声。

阮碧接过茶杯放在桌子上,又轻轻地拍着郑嬷嬷的手,说:“妈妈不必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徐郎中也说了,老夫人已无大碍,好生将养一阵子就行了。”

郑嬷嬷连迭摇头,微微激动地说:“不,姑娘你不知道,我为老夫人难过害怕,我…我更为自己难过害怕呀…姑娘从前说我,老夫人儿孙满堂,你却是孤家寡人,如果老夫人早你一步…”

她没有说完,阮碧却听明白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沉默着。

郑嬷嬷也沉默了,良久,吁出一口长气,又问:“姑娘可曾担心过冬雪?”

阮碧微愣。“担心什么?”

“担心她带着财物落叶归根,一去不返。”

阮碧微作沉吟,说:“妈妈说的,我确实担心过。但是她护我这么多年,为她赎身也是应该的,便是她落叶归根,一去不返,我也绝对不会怪她。我自放她离去,便做好最坏的打算。”

郑嬷嬷抬头,一双已经昏浊的眼睛深深地看着阮碧。一会儿,忽然站起来,端端正正地向阮碧行个万福。

阮碧知道她定是有所求,坦然受她一礼。

“那一次为冬雪见姑娘,是姑娘病好后头一回见面。那一次…姑娘先用言词激怒我,又戳破我的隐忧,最后虽然说动了我,我心里却对姑娘喜爱不起来。只觉得姑娘十分危险,心思如同蛇蝎.能钻进人脑里敲骨吸髓…后来,冬雪说要求你助她自赎,我只当她疯了。没有想到,姑娘当真同意,而且把那么多的财物都给了她…这时我才觉得姑娘非同常人,是我小瞧了姑娘…我今日来,是想…”郑嬷嬷嘴唇翕动,想要说将残身依附于她,又觉得姿态太低了。想要助她一臂之力,又觉得好象托大了。

阮碧已经了然于心,站起来,还她一礼,说:“妈妈的意思,阮碧已经明白,定不辜负妈妈的美意。”

郑嬷嬷点了点头,心里百般感慨,这个五姑娘一点即通,话又说的漂亮。“姑娘,我也不跟你来那些虚词套话,对姑娘来说,出身已定,如今的出路就是谋个好姻缘,可这个只能依仗老夫人,老夫人再不喜欢你,还得对兰大姑娘有个交待。要是老夫人有个万一,姑娘的婚事便是大夫人说了算,怕是不会尽心尽力的…所以,姑娘如今务必要帮着老夫人才行。”

阮碧点点头,心想,这个郑嬷嬷可真是一个忠仆呀,为自己谋划的同时,又替老夫人谋划了一番。“妈妈说的甚是,阮碧明白。”

见她赞同,郑嬷嬷放下心来,神情也比方才轻松了,想了想又说:“有件事情,姑娘肚子里先有个数。如今公中的田宅商铺地契都在老夫人手里,但是管事的基本都是大夫人的人——上回槐花下毒害姑娘,其实便是冲着大夫人去的,以姑娘的聪明,定早就发现了…”

阮碧点点头。“妈妈可知道是谁指使的吗?”

“我也不知,但姑娘请放心,绝对不是老夫人。”

“哦?妈妈如此笃定,可有理由?”

“我问过老夫人,为何不查明真凶,倒把槐花急急送官了?她是这般说的,‘阿瑶你不懂。我送槐花入官府,一是告诉老大媳妇,适可而止,田庄商铺是咱们整个阮府的。二也是不想把疥子捅破了,那真太难看,传出去置咱们阮府于何地?’”

阮碧明白了,老夫人最在乎的便是阮府名声,所以急急把丑事遮掩了。她也明白,郑嬷嬷这么说,是担心她对老夫人心存怀疑,不肯尽心尽力助她。其实她过虑了,这个身体换了芯片,她对这府里的人没有爱也没有恨,能交心的就交心,能利用的就利用。别人对她好坏,她并不在意,她只想要得到最大的利益。

正想问郑嬷嬷对今日延平侯府的赏荷花会的看法,忽然听到外面有小丫鬟大叫:“郑嬷嬷可是在这里?老夫人醒了,正找你呢。”

“在这里,在这里。”郑嬷嬷慌不迭地站起来,往门外冲,走到门口,方才想起还没有跟阮碧招呼,又回头说,“姑娘,咱们改日再聊。”

“嗯,妈妈慢走。”

郑嬷嬷前脚刚走,秀芝后脚进来,低声跟阮碧说:“姑娘别忘记了,秀水是曼云的表妹呢。”

阮碧点点头,秀芝开始为她设想了,这是好事。

至于曼云,心思玲珑,定不会甘心被自己一再算计,不过,只要她想当阮家轩的姨娘,这短处便在自己手里,暂时不足为惧。

第二天大早,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阮碧带着秀芝拎着包袱到大夫人屋子里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