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芝,我并不是成全她。”

“那为什么?”

阮碧笑了笑,不再多说了。

为什么要把西王母祥云图的样稿送到二姑娘手里?原因有三。其一,欺君之罪可是重罪,阮府本来就渐呈颓势,若再有这么一击,指定家破人亡。虽然她很不喜欢阮府,但是目前又只能依附于它。一旦失去它的庇护,光景就惨淡了,比如说韩王要纳她为妾,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这个祸根必须要连根拔起。其二,提防四姑娘告发,虽然目前她没有这种打算,但是不代表将来她没有。万一林姨娘出什么事,又或者四姑娘与大夫人的仇恨越结越深,最后她告发阮府来保全自己,样图在她手里就成了证据。其三,就是顺带着让老夫人再记她一回好。至于大夫人和二姑娘,她从来就没有指望过她们会感谢自己,大夫人厌恶她一如她厌恶大夫人,而二姑娘恨自己一点不亚于四姑娘恨大夫人。

不知道大夫人是听明白阮碧的话,还是她原本就只是打着据为己有的主意,总而言之,她想要清水绿波这事,并没有跟老夫人提起,害得阮碧准备的一套说词全烂肚子里了。倒是老夫人听说阮碧把样稿送给二姑娘后,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老半天,惋惜地说:“你若是个男的多好。”

第66章 夫妻龃龉(重写版)

九月初一大早请安时,病了三天的二姑娘终于露脸了。微微有点消瘦,一双眼睛也不象原先那样明亮的近乎咄咄逼人,这使得她身上那种烈火烹油般的明艳沉淀下来,平添几分回味的余地。

老夫人看到向来张扬的她如此消沉,心生怜惜,说:“二丫头,今日我去天清寺烧香斋戒,你也跟我一起去吧,烧烧香,祈祈福,去去污秽。如何?”

二姑娘莞尔一笑,说:“正想求祖母,不想祖母倒是先开口了,孙女自然是求之不得。”

用过早膳后,老夫人便带上二姑娘、阮碧、郑嬷嬷、曼云一起去天清寺。

二姑娘跟阮碧一车,气氛可想而知的冷冽。春云和秀芝坐在小杌子,大气不敢多喘。二姑娘则一直看着窗外,朝着车厢内的小半张脸象是刀剑削成,散发着一股森冷气息。

行到半路,她忽然冷冷地说:“别以为你把样稿送过来,我就会原谅你。我告诉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阮碧诧异地看她,心想,一个人究竟有多极品,才能说出这么极品的话?想了想,终究觉得与她没有任何沟通的必要。好在,接下去的路程,极品的二姑娘再没有开口说话。

到天清寺,与从前一样,知客僧在门前迎接,引着一干人到客堂就坐,然后上茶。

刚刚喝过几口,一个十三四岁老成持重的沙弥进来问:“哪位是阮五姑娘呢?我家白莲师叔有请。”

白莲是何方神圣也?阮碧举着杯子,不解地看着小沙弥。

却听老夫人问:“白莲大师云游回来了?”

小沙弥说:“是,回来十日了,听说紫英真人的高徒今日也来斋戒,便叫我过来相请。”

老夫人点点头,看阮碧还是一脸迷惑,说:“白莲大师与紫英真人是方外之交,定然是听说了你,想见上一面。我过会儿还有功课要做,不能陪你,让郑嬷嬷陪你去吧。”

阮碧点点头,在二姑娘阴沉沉的眼神里,跟着小沙弥走出去,东拐西弯,走到后院的一间精舍前。小沙弥推开木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五姑娘请进,白莲大叔只见你一人,还请令仆在外面稍候。”

秀芝和郑嬷嬷一愣,看着阮碧。

阮碧也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想着白莲大师是方外之人,又与紫英真人相交,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便微微颔首,示意她们守在门口就可以了。自己则抬脚迈进门槛,刚进去,便听到木门阖上的声音,那种异样的感觉就更加强烈。顿住脚步,环顾四周,这间精舍十分宽敞,光线暗沉,只在东边开着一扇窗子,窗外几丛菊花摇曳生姿。

窗边的阴影立着一个人,看不到清楚面目,身着一件青衣布衫,头发乌黑挽成一髻,用青布包着。难道白莲大师是个年轻的俗家弟子?阮碧纳闷,正琢磨着要不要咳嗽一声。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天光里,整张脸纤毫毕现,满脸胡子拉渣,惟有一双眼睛如星辰熠熠,带着一点促狭笑意看着她。

阮碧仔细看他一会儿,不由莞尔。“怎么妆扮成这事模样?打眼一看,还以为是山上的猴子呢。”

“你胆子不小,我还以为你会吓得哇哇大叫夺门而逃呢?”

阮碧笑了笑,上前曲膝一礼,脆生生地说:“小女子见过白莲大师。”

晋王也笑,满脸胡子颤动。“平时不见你多有礼貌,这会儿倒讲究起来了?假惺惺的很。”伸手拉她胳膊,只觉得柔弱无骨,不由心里一酥,声音也低沉了,“我很想你,你可想我?”

阮碧心里如同饮蜜,却白他一眼说:“若真是想我,怎么好些天不写信了?”

“去了一趟外地,往来四天,今晨才刚刚赶回来,一回来便来这里等你了。”

他的声音不同于平时的清越,略显喑哑,却别具一种令人耳红心跳的魔力。阮碧勉强镇定自己,看他眼圈微青,显然所言不虚,说:“那还跑这里来做什么?快回去歇着吧。”

“好不容易见一面,得好好看看才行。”晋王说着,扳正她的身子朝着自己,仔细打量着她,目光热切。

阮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听到他低声说:“云英说你新做一条石榴裙,异常华丽,你穿着也很好看,怎么不穿过来让我看看?”

“今日我来烧香斋戒,穿得那么华丽做什么?”

“哦,那你穿得那么华丽去定国公府做什么?”

他的口气有点异常,阮碧心里一沉,抬头看他,只是他一脸的胡子根本看不到表情。

他也看着她,目光明亮如炬。“平日里,很少见你讲究衣着,怎么去趟定国公府就这么讲究了?”

“并不是讲究…”

话还没有说完,又听他说:“不是讲究却是什么?是存心想让我那性不喜奢华的小姨讨厌你?”

阮碧惊讶地睁大眼睛,说:“你…知道?”

“那是我小姨,我自然知道。至于你,我当然也知道,一肚子的心眼儿。不过,下回可不准这样子,小姨常常进宫陪母后说话,她若是讨厌你,就事与愿违了。”晋王自然知道阮碧想让顾夫人讨厌的原因,但是她既然没有说,他也不想多说,摸摸她的脑袋说,“有些事你不必担心,水到渠成。”

阮碧胡乱地点点头,心里异常感动。原来真有这么一个人,无论你做什么,都懂得,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理由。

“那条裙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云英说你穿着恍若神妃仙子。下回可记着要穿上,让我看看,究竟如何好看?”

阮碧又胡乱点头,感觉自己变笨了,除了点头什么也不会了。

晋王笑了笑,将她拉到窗口,就着天光,再度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神里却不象方才那么热烈,带着审视物品的冷静。

阮碧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起来,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呆会儿剑刺在你那里好?”

“什么…意思?”阮碧觉得今天自己的大脑总是跟不上节奏。

“我今日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你记着,一会儿赠经的时候,人群若是骚动起来,你就往沈老夫人那边靠,当刺客拔出剑时,你就冲到沈老夫人面前挡着,刺客会刺在你…”晋王目光在她身上巡视一遍,最后大拇指按在她肩膀处,“这里。这名刺客是我安排的,武功很高,用的是最薄的剑,不会留下多大伤口的。你别怕,一定要冲到沈老夫人面前挡着她,明白没?”

他没有说明原因,不过阮碧聪明,心思微转,就明白过来了,这是苦肉计呀。

“我并不想让你受伤,只是思来想去,这是最好的办法。沈相为人性情高傲,清介自守,不是金钱能收买,也不是武力能胁迫,只能施恩于他。他是个孝子,当年你母亲与他和离,便是沈老夫人一力主张,今日你救了她,明日便会传遍京城,点水之恩当涌水相报,沈相必定会让你认祖归宗,否则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也愧为天下读书人之表率。等你成为沈相的嫡长女…”

“你不用说,我明白的。”阮碧打断他,想到认祖归宗成为沈相的嫡长女,心里有点反感,虽然并不清楚当年阮兰与他和离的真实原因,但是本能地同情阮兰。每每想起她这一生飘零如霜,心里不免叹息。不过即使反感,她也要义无反顾地去做了,晋王苦心安排这一切,就是为了他们的前路扫平障碍,她又如何能扯他后腿呢?他不负她,她也不会负他。

晋王不再说了,伸手将她揽在怀里。

过着一刻钟,两人依依作别,阮碧仍回客堂。

老夫人大概还在念经做功课,只有二姑娘在,上上下下打量阮碧一番,说:“好生奇怪,五妹妹方才是去白莲大师吗?怎么会一身春风?”

阮碧心里狂跳一下,问:“合着二姐姐的意思,该见谁才一身春风呢?”

二姑娘不吱声,端着茶杯继续喝茶,一双眼睛去滴溜溜在阮碧身上打转。

又过一会儿,老夫人回来了,带着大家往东殿去。进去时,沈老夫人已经带着阮?在了,祖孙俩的目光都在戴着帷帽的阮碧身上微微一顿。

准时准点,沙弥打开侧殿的大门。

一窝蜂般涌进好些人,领头的居然是十七八个孕妇,在家人搀扶下,直接奔到沈老夫人那一桌,纷纷伸手叫嚷着:“沈老菩萨,我女儿想要个儿子,求您让她摸摸手,讨个吉利吧。”

“沈老菩萨,我媳妇已经生了两个闺女,求您让她摸摸手,沾点福气,生个带把的吧。”

一时间,闹哄哄的如同菜市场。

阮碧在人群里找了找,只见晋王站在门口,也正看着自己,眼神明亮温和。

二姑娘忽然凑到她耳边说:“门口那大胡子是谁呀?怎么一直看着五妹妹呀?”

阮碧嫌恶地瞪她一眼,假装避开她,往沈老夫人的方向走了两步。

二姑娘却也跟着靠近,看看她,又看看门口的大胡子。

这厢沈老夫人的桌边已经被孕妇及其家人团团围住,她脸色苍白地看着伸向她的十几只手,后退一步。她身后的媳妇连忙上前一步,拉在她面前,正想说话,人群忽然开始骚动起来了。声音嘈杂,人头攒动,大殿的烟雾飘了过来,模糊了大家的面目。整个东殿的气息诡异迷离起来。

阮碧的心微微提起,再看一眼门口。

晋王冲她眨眨眼睛,她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又往沈老夫人的方向走了一步。

第六十七章 诡异刺杀

东殿的烟雾越来越浓,丝丝缕缕地飘浮在半空。黑鸦鸦的人头攒动,彼此的脸互相交叠,支离破碎,不停变幻。然后在一片支离破碎里,一个人渐渐地凸显出来,不高不矮的个子,平淡无奇的脸容,唯一显得比较特别的是他手里握着薄薄的三寸长的布包。

布包抖开,寒光微闪,冷风乍起。

嘈杂声忽然变大,掺杂着“啊啊啊”的尖叫。

阮碧毫不犹豫地往沈老夫人方向冲过去,才跑了一步,胳膊被人抓住了。她回头一看,是二姑娘抓着自己,她的嘴巴开开合合,声音被周边的嘈杂声淹没了,阮碧听不到,但看明白她的神色,分明在说:无论你干什么,我都会破坏。

回头看刺客,他已经彻底抖开布包了,一柄薄薄的寒光闪闪的长剑现出全貌。他周围的香客、孕妇、孕妇家人都纷纷往两边躲闪,连滚带爬,有些孕妇手脚甚至灵活过猴子。再看沈老夫人,目瞪口呆地站着,而她身边的一干媳妇嬷嬷包括沈?也都吓傻了眼,傻楞楞地僵在原地。

刺客挽了一个剑花,看看周围,不见有人冲到沈老夫人面前,又无奈地挽一个剑花。

时机稍纵就逝,阮碧不敢耽误,抬起脚重重地踩在二姑娘的脚上,她“哎唷”一声,松开了手,随即又很快伸出手抓向阮碧。这时,一块石子带着破空声飞了过来,直击她的脑门。她被打个正着,又“哎唷”一声,整个人往后仰,手在空中虚抓,把阮碧头上戴着的帷帽扯了下来。

此时,阮碧离着沈老夫人只有三步之遥。

刺客已经看到她了,眼眸微微眯起,又慢慢地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长剑往沈老夫人的方向递过去。速度不快,不过周围的人全吓傻了,小部分直接瘫坐在地上,大部分双腿打颤站立不稳,包括沈老夫人,看着剑过来,也只是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喉咙里发出啊啊啊的喑哑嘶叫声。

此时,阮碧离着沈老夫人还有两步距离,再迈一步,然后飞扑过去,刺客的剑就会穿过她的肩膀,苦肉之计就完成了。沈家再顽固,再不情愿,也得认了,否则“朱雀大街第一家”如何垂范天下?

可是,忽然跑不动了,什么东西缠住了胳膊?阮碧扭头一看,是凭空冒出的一条马鞭,缠着自己的胳膊,手柄握在…还没来及得抬头去看,顾小白已经一个健步跃到她面前,大声地喊了一句:“你疯了,往哪里跑?快去后面躲着。”边说边松开马鞭,把她往阮老夫人的方向一推。

他用了不少的力气,阮碧被推得踉跄几步,站立不稳,直接扑到在地上,压在刚刚爬起的二姑娘身上。二姑娘只觉得胸腹一阵剧痛,眼泪鼻涕都下来了,蜷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等阮碧再七手八脚爬起来,场面已经变了。

方才济济一殿的人,或是夺门而出,或是贴墙站着,或钻到桌子下面抱头藏着,大殿中间空空荡荡,地上落着几只鞋子和一个簸箕。顾小白和刺客缠斗一起,闪挪腾移,你来我往。一个手里拿着马鞭,一鞭又是一鞭,虎虎有力,另一个手握三寸长剑,时不时地刺一剑,大部分时间倒都是在挽着剑花玩。

而沈老夫人已经被下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往东殿后门撤退了。

一直呆若木鸡的阮老夫人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抓着阮碧的胳膊,惊惶失色地说:“五丫头,快快快,咱们也走。”从来不知道她力气这么大,掐得阮碧胳膊一阵阵的疼痛。

阮府下人回过神,把躺在地上一脸鼻涕眼泪的二姑娘拉起来,她的帷帽也掉了,额头凸起鸡卵大小的一个肿块,鲜红晶亮,仪容不整,风采全无。不过大家才没有空注意她的仪容,拥着老夫人便往外走。阮碧不想走,但是老夫人使劲地攥着她的胳膊,下人们推着她,身不由己地往前走了。

沈府一干人虽然先动,但离着后门稍远,阮府一干人虽然后动,却离着后门近,于是两伙人在门口撞上了,谁也不让谁,都争先恐后地往外面挤,但又谁也挤不过去,卡在一块儿,互相叫骂着。

忙乱之中,沈?回头看了一眼东殿中间,挥舞着马鞭的英姿勃勃的顾小白。

忙乱之中,阮碧回头看着门口。晋王还站在门口,目不转晴地看着她,眼底有深深的失望。她心里一颤,忽然鼻子就酸了。

二姑娘见她回头,也回头看着门口的大胡子。

沈府人多势众,终于把阮府十人挤到一边,率先走了出去。

阮府一干人紧随着走了出去。

阮碧的胳膊被老夫人攥着,身子被一干下人推着,身不由主地往外走,却依然扭头看着晋王,不甘心,也不服气,还有深深的歉意,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错过了?白白辜负他一片苦心。不甘心,真不甘心。

下人簇拥着她继续往前走,他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眼眸深处的失望已经换成了温和的笑意,好象在说没有关系,下回还有机会。她却忽然有种错觉,这一幕情景就好象她与他的未来——虽然她不想走,却会被外部的力量推着远离他、远离他…然后越来越远,他会彻底地消失在自己的眼帘,甚至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泪水浮起,眼前一片水光,看不到前路。

在下人们的簇拥下,阮碧如行尸走肉般,高一脚低一脚地离开了天清寺。

至于这桩行刺事件的结局,都不用打听,因为当天下午就传遍了京城,朝野轰动,老少妇孺人人皆知。据说,刺客与顾小白缠斗数个回合后,哈哈大笑几声,连挽几个漂亮剑花,然后一剑削断顾小白的马鞭,又踹了他一脚,然后拎着长剑走出东殿,飘然远去。到底是如何飘然远去的,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反正他忽然从人群里冒了出来,然后又忽然走进人群里消失了,就好象一滴水从海洋里跳了出来,然后又落回海洋里。

这桩行刺事件惊动了官家,他表示很愤怒很愤怒,居然有人胆敢行刺“沈爱卿之母”,除了派御医常驻沈府和送了几车的珍贵药材到沈府,他还勒令开封府尹早日破案,不惜物力人力缉拿刺客,甚至为此还调用了禁军高手,但是查了近一年,这位神秘的刺客还是渺无踪迹。百姓只好给他取个名字叫剑花刺客,因为在他短短出场的一盏茶功夫,他慢悠悠地挽了十几个剑花。他明明是来刺杀沈老夫人的,但他一直在挽剑花,唯一的一次有效刺杀还是慢吞吞的,跟玩儿一样。要是他没有这个实力也就算了,但他后来一剑削断顾小白的马鞭,出手之快如闪电,出手之重如雷霆千钧,证明他剑术超群,实力非凡。

有不少人怀疑他并不是真的来刺杀沈老夫人,因为他挽十来个剑花的时间足够杀沈老夫人几十回了。有些人认为他就是来成全顾小白的,因为顾大少爷之前的名声并不好听,没少干纵马伤人、街头群殴的坏事,京城的百姓们还偷偷给他取过一个绰号叫“顾小霸王”,只是顾忌着惠文长公主和定国公,没有一个人敢当真叫。然而经过这么一回,顾小白就忽然变成一个见义勇力、侠骨丹心的少年,成了京城名门闺秀们的脸红心跳的话题。也有人猜测,这是顾小白设计的刺杀,目的就是博美人一粲——沈相府里可有一颗京都明珠。甚至有个老赌徒开出盘口,赌顾家与沈家会联姻,不过他因此破了产。

这桩沸沸扬扬的行刺事件里,除了二姑娘,谁也没有留意阮碧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向沈老夫人。不过倒是不少人记得她离开东殿时的回眸一瞥,春水般的眼眸里流动着一丝无奈万般不舍,无法言说的美。大部分男子都认为她在看自己,小部分比较有自知之明的认为她在看顾小白,只有二姑娘知道她在看门口的大胡子,她也因此踏上漫漫的追查大胡子真实身份的不归之路。

从这天开始,阮家五姑娘的也成为少年男子们的一个心事,每个人都在懊悔,为什么九月初一那日不在天清寺的东殿?美名传到韩王耳朵里,他正在吃燕窝,当即就呛着了,说:“什么眼光!我可是亲眼见过的。”

下属谄媚地说:“那些草民哪里见过真正的国色天香,见到一个模样周正的便惊若天人了。”

韩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吩咐下属,赶紧揪出那个刺客,他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好不容易忽悠来十七八个孕妇,叫她们来求沈老夫人摸手,不管她同意不同意,御史都是一份奏折上去:沈门洪氏,一品诰命,狂妄自大,自奉神灵,愚弄百姓…谋划好好的一桩事,却让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刺客给搞砸了,叫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这桩行刺事件成为茶楼百说不厌的传奇,也载入野史,被列为大周朝十大离奇案件之首。不管传的如何沸沸扬扬、玄玄乎乎,反正除了再三缄默的当事人,没有人知道它原是与阮碧相关的。

第六十八章 九月重阳

秋风起,菊黄遍野。

九月有两桩大事,一为重阳登高祭祖畅秋志,二为持蟹饮酒赏菊诵风雅。这两桩事合而为一,便是一大雅事——重阳登高持蟹赏菊,历来为骚客文人所钟爱,诗歌吟咏。大周朝正值盛世,人文风流,附庸风雅较前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京西阮府,诗书传家,自然也不遑多论。当年文孝公虽官居二品,却是京城文坛的领袖,屡次邀请好友雅士开蟹黄宴,持蟹赏菊,饮酒吟诗,连先帝都曾私服参加。他过世后,蟹黄宴也跟着成为过去。不过,扬州菱塘的管事每年重阳前还是会乘舟南下,到太湖重金购买螃蟹,然后专人送回京城阮府。

今年因为降雨不够,太湖水位过低,螃蟹也减量了。扬州总共送来二十二笼,途中死了一些,点拣后重新梳拢,正好二十笼。大夫人便跟老夫人商量:“…媳妇想了想,东平侯府、定国公府、惠文长公主府、韩王府各送两笼,其他的都送一笼,您看合适不?”

老夫人皱眉说:“送给韩王府做什么?它与咱们素无人情往来。”

大夫人说:“这是老爷的意思,不是二叔的事情还是他帮忙的吗?”

老夫人眉毛一挑,冷笑着说:“拿了咱家一万两银子和前朝名画,把弢儿给弄到穷山恶水的泸州当什么副团练使,弘儿居然还想送螃蟹给他?便是一只只摔死,也不能给他。”团练副使是未入品的官位,泸州又在川中,蜀道崎岖,生活不易,这一走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一想起来,老夫人心里就堵的慌。

大夫人微微蹙眉,老夫人还活在从前,以为还是文孝公在时的京西阮府,有官家宠爱,与百官交好。如今外无倚靠,内无支柱,大老爷一根独木撑着好不辛苦。仔细斟酌言词,说:“母亲,沈相如今势大,原先与咱们交好的人家都疏远了。二弟出事,老爷也四处找过人,那些人都怕得罪沈相而避着老爷。无奈之下,这才找上韩王。老爷说,官家恼怒二弟游山玩水怠慢政务,致使学子闹事,理该贬为庶民永不录用,是御史中丞胡大人多方斡旋,最终才降职为团练副使,虽不入流,好歹算是留得青山在,将来再徐徐图之。如今满朝文武,也就是韩王身边积聚的先帝旧臣可与沈相一较高下,老爷他从前两边不靠,倒也还好。如今因为二弟,大家都知道他跟韩王爷搭上关系了,这往后难道会有些中伤,若是跟韩王再不处好,只怕麻烦…就大了。”

阮府每况愈下,老夫人如何不知,只是从前太过荣光,她说话行事都养成习惯了,一时走不出来,也不愿意走出来。垂下眼眸,默然半晌,说:“你是当家的,这事情原就该你拿主意,不用问我了。”

算是同意了,大夫人松口气,真怕她执拗起来,大老爷又听她的话。“还有一桩事,惠文长公主和定国公府都邀请过咱们家的姑娘做客,礼尚往来,咱们也该请静宜县主过府做客才是,我想由二丫头出面,您觉得如何?”

老夫人略作沉吟,说:“还是让五丫头出面邀请吧。”

“这不合适吧?五丫头非长非嫡。”

老夫人不悦地说:“怎么就不是嫡的?她可是兰儿的肚子里出来的。”

这话可是她头回说,大夫人心里一沉,忽然想起二姑娘从天清寺回来的时候,额头顶着一个肿块,忿恨地说:“娘,祖母太偏心了,从头到尾只是拉着五丫头往外走,根本不顾我的死活。”

“母亲莫要生气,是我说错了,只是她是记在方姨娘名下的,外面的人都以为她是庶的。”

“那又如何?静宜县主还不是个庶出的。再说,惠文长公主看中的也是她。”老夫人不耐烦地说,“行了,就这么说定了。”

“是。”大夫人暗暗握紧拳头,手指掐着手心,尖锐的痛。

她走后,老夫人叫进曼云:“你去五姑娘屋里看看,她好些没?”带着爱怜地唠叨一句,“这孩子可真不经吓,这都三天了,还没缓过来。”

曼云笑盈盈地说:“老夫人你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五姑娘自然不如你了。”

“就你嘴巴甜,快去吧。”

曼云点点头,到蓼园东厢房,只见寒星和桔儿坐在外头边打络子边小声说话,屋里则寂然无声。两小丫鬟看到她,赶紧站起来低声问好。曼云指指屋里问:“姑娘醒着还是睡下了?老夫人惦记的紧,差我过来看看。”

“刚刚醒了,这会儿正跟云英姐姐说话。”

曼云微怔,早就听说云英姑娘自从进阮府里,很是低调,不太跟人往来,隔三岔五地只往五姑娘屋子里跑。其实不只是她,秀平也喜欢往蓼园东厢跑,大家每回提及,都觉得十分纳闷。

“曼云姐姐,你稍等片刻,我去替你禀告。”

曼云点点头。

寒星进屋里,片刻,秀芝出来了,满脸笑容地拉着曼云:“作什么在外头站着?这两日风大,小心吹坏了。”说着,便往屋里走。

“五姑娘可好些了?”

“无啥大碍了,只是有点乏力。”

边说边走进里屋,阮碧倚着软榻坐着,云英坐在圆墩上,不知道方才在说什么,两人的眉梢都有笑意。大家彼此见礼,就云英与曼云名字中相同的“云”字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云英起身告辞了。

“曼云姐姐,你回去跟祖母说,我已经没事了,叫她不用担心。”

“你如今可是她的心头肉,叫她如何不担心呢?想让她不担心,便赶紧好起来才是。”曼云半真半假地说,嘴角微抿,嘴角梨涡若隐若现。

“我当真是没事了。唉,姐姐,跟你说实话,就是因为前两日吃多了螃蟹,结果正好赶上…”阮碧指指肚子,“肚子受凉了,有点痛。我只好是托说受了惊吓。”

曼云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我原本就奇怪,姑娘还会受惊吓呀?”

阮碧抿嘴笑了笑,又问:“听说二叔的事情有结果了?”

曼云点点头说:“是,大老爷说的,降职为泸州团练副使,听说这几日就要从扬州直接过去了,孙姨娘会跟着过去,二少爷则要回京城。不过郭家少爷的事情还没有定,大概死罪难逃了。”顿了顿叹口气说,“可怜的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