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垂下眼睑,黯然地说:“可是顾小白喜欢她…”

“婚姻之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顾大少爷喜欢她又有什么用?所以你乖乖地把饭吃了,养好精神,后日顾静宜来了,仔细招呼好她,把五丫头的风头抢过来,这才是正事儿。”

二姑娘重重地点头,说:“娘,这个没有问题,静宜妹妹跟我更合得来。”

“这就是了。”大夫人拍拍手,提高声音说,“春柳,把饭端进来。”

春柳端了饭进来,搁在桌子上,又退了下去。

二姑娘翻身下床,扒了两口,问:“娘,那盆春水绿波究竟是谁送她的?”

大夫人说:“秀平不肯说,我也不好大张其鼓地把你三叔院子里下人都找来问一遍。只叫何嬷嬷侧面打听了一下,说是你三叔摔断腿卧床休息的时候有人送来的,只因为那会儿来看望他的人太多,倒不记得谁送过来的。”

“娘,这事太古怪。我听静宜说,品色上佳的春水绿波可是千金难求的。”

“我清楚呢,你安心吃饭,等着看好戏。”

大夫人又陪她一会儿,见外面天都黑了。这才回熙和院,刚走进角门,就见宝丽急冲冲地过来,说:“大夫人,您可回来了,大老爷正在骂大少爷呢。”

大夫人一听,变了脸色,连忙往正屋走,还没有进门,先听到大老爷的斥骂声:“…都说年事渐长,智通理明,你倒好,越大越回头的。一天到晚,神魂不守,只知耽于嬉游…”加快脚步走进侧厅,只见阮家轩垂头丧气地站着,大老爷双手反背,怒其不争地看着他。

“老爷,家轩做了什么错事?你这般骂他。”

大老爷把手里拿着一张纸扔给她说:“你自个儿看看,这就是你宝贝儿子写的狗屁文章,一篇刑罚分明论,他写出一脑袋的浆糊来了。”

大夫人接过纸,扫了一眼,柔声劝说:“就算是写的不好,慢慢再教就是,何必骂的这么难听?他如今都十七岁了,不是七岁,你这么骂他,让下人们怎么看他?家轩平日按时上学,从不流连勾栏瓦肆,已经很难得了…”

大老爷生气地说:“你还纵容他,说到底都是让你惯坏他的。”顿了顿,咄咄逼人地看着大夫人,“我且问你,和四丫头议亲的卢家少爷究竟怎么回事?”

大夫人恍然大悟,敢情这桩事才是大老爷真正恼火的,拍拍阮家轩的肩膀说:“你先下去吧,娘跟爹有话说。”

阮家轩点点头,慌不迭地退下去了。

大夫人不紧不慢地说:“老爷,卢家也是百年望族,名号并不逊色咱们阮府。卢少爷又是二房嫡子,四丫头能跟他联姻,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份。”

“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那卢少爷喜欢养娈童,你是想害四丫头一辈子,是不是?”

“老爷,你误会我了。四丫头也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害她呢?没错,卢少爷是有不良癖好,可是京城里十个少爷倒有五个跟他一样,并不影响娶妻生子。再说了,卢少爷品貌俱全,文才风流,也就是这一点不足为他人道,所以才会找上咱们家四丫头。咱们家四丫头只是一个庶出的,说起来,还是高攀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卢阮两家联姻,传出去也是佳话,母亲也是十分赞成的。”

大老爷方才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当然知道她也是赞成。他从前是十分迷恋林姨娘,因此对四姑娘也是另眼相看。想到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要嫁给一个分桃断袖的男人,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气愤,忿忿地说:“王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私心,我劝你一句,别太过份了。”

他不说夫人,直呼姓氏,足见心里如何气愤。大夫人一惊,赶紧跪下,说:“天地良心呀,老爷。我若是存着私心,怎么会把四丫头许给卢家?随便找个破落户不就得了。这么多年,我扪心自问,没有一点亏待她的,向来是二丫头有什么,她也有什么,一心一意替她谋划个好归宿,怎么反倒是我的错了呢?”说着,扯出手绢抹着眼睛。

林姨娘受罚那桩事,大老爷不是全无所觉,心里也一直积着怨恨。又见大夫人抹眼睛半天,一颗眼泪都没有,厌恶地说:“惺惺作态。”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了。

守在外头的宝丽见他怒气冲冲地出来,慌忙低头避到一边。等他走出门后,才敢进里屋,扶起大夫人,怕说错话,一声不吭。大夫人坐下,默然片刻,说:“宝丽,你去把魏嬷嬷叫过来,还有叫厨房把晚膳送过来。”

魏嬷嬷就住在熙和院的后院,来的很快,见大夫人脸色阴沉地吃着饭,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怎么了?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你了?”

“方才老爷跟我吵了,他知道卢家少爷养着娈童。”

“大老爷怎么会知道的?”魏妈妈纳闷地说,“卢家在浙东,离着京城有千里之远,再说卢家不是对外头瞒得挺严实的吗?”

“我这不也奇怪吗?妈妈你帮我去问问平哥吧。” 平哥是魏妈妈的侄子,也是大老爷的贴身随从,住在前院的倒座。

“行,我这就回去。”

魏嬷嬷急冲冲地走了,过了两刻钟才回来。

大夫人已经吃完饭,正在喝茶,问:“平哥怎么说的?”

“平哥说,前几日,四姑娘身边的秋兰去大老爷的书房还过书,当时老爷也在,和她说过几句话。今日老爷去拜访浙东刚调回来的于大人,出来后,脸色就有点难看。”

大夫人冷笑着说:“好好好,上回没让她长记性,又皮痒了。这回,我非得狠狠地教训她一番,看以后还有人敢向着她不?”

魏嬷嬷纳闷地说:“好生奇怪,四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知道的?”

大夫人怔了怔,一时也想不明白,说:“不急,呆会儿也就知道了。”

又派人把何嬷嬷叫来,如此这般的吩咐了几句。

何嬷嬷重重点头,带着一干粗使丫鬟媳妇,气势汹汹地直奔蓼园。

第六十四章 寺庙奇事(重寫版)

一宿辗转反侧,阮碧还是决定送绣好的灯罩给顾小白。

叫秀芝去开箱,她却迟疑,说:“姑娘,顾大少爷不是说要想要纵马扬鞭或是隋唐好汉吗?”

“他要什么,我就得给什么呀?”

“可是。”秀芝转眸看阮碧一眼,犹犹豫豫地说,“顾大少爷会很失望的。”

听到这话,阮碧的脑海里顿时闪过顾小白那双落进秋阳一般亮晶晶的眼睛,真心不想让这双眼睛黯淡,纵马扬鞭也好,隋唐好汉也好,反正也就是几天时间绣完。但就是因为这双落进秋阳一般亮晶晶的眼睛,她又觉得必须要叫他失望才行。

秀芝见她不吱声,又补充一句:“姑娘,上回在惠文长公主府里,你骑马受伤后,顾大少爷还特意跑到北窗下面,偷偷问我你怎么了。我当时正生他气,没有理他,直接把窗子关上了。”

“这桩事,你上回就跟我说过了。”

“姑娘,我在想,也许他从前只是粗手粗脚一点,倒不是有意使坏的。”

阮碧默然片刻说:“我知道。”

秀芝见她神情淡淡,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知道她主意已定,怅然地叹口气,不再多说,拿出两个灯罩递给她。

阮碧不接,说:“你仔细用布包好,再拿五百文出来,把刘妈妈叫进来。”

“刘妈妈方才让大夫人院子里的小丫鬟叫走了。”

“哦?去多久了?”

秀芝看看漏钟,说:“有两刻钟了。”

“那就等她回来再说吧。”

等了半个多时辰,刘嬷嬷才回来,神情有点异常。

阮碧心里一动,问:“妈妈怎么了?可是母亲为难你了?”

刘嬷嬷摇摇头说:“老身不过是个服侍人的,大夫人怎么会为难我?她是问我姑娘的事情,问了好多。姑娘的平日起居、性情爱好、与谁来往密切、往日里跟小丫鬟们说些什么、有没有背后议论尊长们的是非?还问过好几回,姑娘书案的春水绿波是谁送的?”

阮碧转眸看着春水绿波,今日又多开一朵。打眼一看,三朵小小的绿云,给光线暗沉的房间平添盎然生机。“哦,那你怎么说的?”

“姑娘放心,老身的年龄没有长到狗身上,该说的不该说的,分的清楚。今日大夫人找我,虽拉拉喳喳地问了一个半钟头,我却听出来,她真正猜疑的是春水绿波的来历。也难怪她怀疑,毕竟这花是名品,不好培育,不少达官贵人高价求购而不得,若是得到一盆,也都是珍爱有加。要送人,必定也是至交好友,长辈至亲。我当时想着,若说是不知道何人送姑娘,指不定她连我也猜疑了,因此说是秀平姑娘送的,至于何人送秀平却是不清楚。”

阮碧微微颔首。

刘嬷嬷担忧地说:“不过,我方才出来的时候,听到大夫人让宝丽去请秀平了…大概是要对质,姑娘还是小心一点。”

阮碧不以为然地说:“妈妈不必担心,这花是秀平与三叔送来的,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再说,便是说出去又如何?晋王求我墨宝,以名花回赠,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最多不过是我目无尊长,没有禀告长辈便收下了。”至于与晋王在香木小筑见面,就算借秀平十二个胆子,她也不敢说,要知道两回见面都是她和阮弛从中安排的。若是她说出去,先不说阮弛和晋王会如何处置她,单说老夫人,就要一棍子杖死她了。

刘嬷嬷怔了怔,随即一想,确实如此,便说是晋王送她的又如何?私相授受都谈上不,这可是经过三老爷和秀平。再说,一个姑娘家若是让地痞流氓赖上了,传出去名声有污;若是一个王室贵胄以名花相赠,那别人只会另眼相看。当即,笑呵呵地说:“姑娘说的是,是老身糊涂了。其实连目无尊长都谈不上,三老爷就是姑娘的长辈呀。”

阮碧微微一笑,说:“不说这个了,妈妈,有桩事要你跑一下腿。”指着桌子放着的灯罩和五百文,“你去一趟前院,找那个周柱子,叫他跑一趟定国公府,把灯罩交给静宜县主,五百文是打赏他的。”

刘嬷嬷微微一愣,问:“姑娘,一定要找他呀?门房那里有许多跑腿的小厮,个个聪明机灵。”

阮碧点点头说:“是,一定要找他。妈妈,我瞅他不仅聪明,也有点胆色,以后若有跑腿的事情,便都找他吧。”上回去玉虚观路上,周柱子面对晋王侍卫的无理取闹还能镇定自若、机灵应变,她就起了收为己用的心思。只是困居内院,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触,这回倒是个好时机。

她说的含糊,但是刘嬷嬷十分精明,细嚼这番话片刻,便明白阮碧的意思了,点点头说:“姑娘请放心,老婆子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当即,拿着灯罩与赏钱,风风火火地走了。

她前脚刚走,秀芝后脚进来,问:“姑娘不去看看四姑娘吗?方才她又打发秋雁过来,说姑娘若是得空了,就过她绣房一叙。”昨晚四姑娘就打发秋雁过来请,不过当时阮碧心绪起伏,不想说话,婉言拒绝了。

“这就去。”阮碧站起来,正好也有事要找四姑娘。

四姑娘只身一人在绣房里绣花,见她过来,忙站起来拉着她的手,笑盈盈地问:“好妹妹,你终于来了,快跟我说说,昨日定国公府的菊会上你可是独占风流?”

阮碧戏谑地说:“确实是独占了。”

“好妹妹,快说来听听。”四姑娘一脸期盼地说,口气雀跃,一扫平时的端庄严谨,露出少有的活泼娇憨。毕竟是个十四岁的少女,还是贪爱热闹。

阮碧便把韩露和谢明月挑衅二姑娘自己如何反击的过程说了一遍,用词简单,四姑娘却听得悠然神往,感慨地说:“妹妹果然是尽显风流,只可惜我不在场,不能一睹妹妹的风采。”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是酸溜溜的,遗憾与不爽皆而有之。遗憾自己没有在场,若是在,也许出尽风头的就是自己。不爽阮碧居然帮着二姑娘狙击韩露和谢明珠的逼问。

她神情的细微变化尽入阮碧眼里,想了想,说:“什么风采不风采,不过是无奈之举。谢明珠不曾见过西王母祥云图,却问起工期花色,不是谢贵妃说的,便是延平侯夫人说的,若是二姐姐露馅了,咱们整个阮府怕是要担上欺君之罪,所以我是不能不开口。”

四姑娘悚然一惊,知道她并不是夸大其词,也知道如果阮府这张皮不存在了,自己这根毛也就无处可附了。心里的不爽便渐渐消却了,不过遗憾依然。

阮碧收敛笑意,正色说:“四姐姐,我要你答应我一桩事。”

她先前一直脸带笑意,忽然脸容一肃,又把四姑娘惊了惊。脑海里念头如电石火光般地明灭,已经隐隐猜到她说的事,百般不愿意,垂下双眸,看着绣架上刚刚绣好的一朵牡丹花。半晌,才重重地点头说:“妹妹,我答应你。”顿了顿,嘴角掠过一丝自嘲的笑容,“按理说,轮不到我来答应。这原本就是你的主意,没有你,不会有这幅西王母祥云图。没有我,却一样可以有这幅绣品。你都不计较,我又何必斤斤计较呢?妹妹放心,我阮绛这一生从来没有绣过西王母祥云图。”开头的口气还有点勉强,说到最后颇有几分慷慨激昂。

阮碧抚掌说:“我就知道姐姐最识大体。”

若是别人说这话,四姑娘大概受之无愧,但是由阮碧说出来,她只觉得汗颜。推她一把,嗔怪地说:“妹妹就别取笑我了。”

“我哪有取笑姐姐呀?”

四姑娘白她一眼,扭头坐回绣架前。“不跟你说了。”

阮碧凑近一看,只见绣架上绷着粗麻,一朵牡丹已经成型,只用黄梅挑花一种针法,不免“咦”了一声。“姐姐要绣来做什么?”

“妹妹不知道吧,向来是后宫偏好什么,民间也跟着风行一时,所以我想赶紧绣几幅,或许可以卖个好价钱。”顿了顿,四姑娘苦笑着说,“姨娘住在庵里,虽说父亲吩咐仍按往常给她三两月银。但能不能拿到,又是几时拿到,是个问题。她身子骨不好,至少还得小心将养三个月,光药钱就是一大笔,其他衣食住行、打赏跑腿、人情往来,样样费钱,须得有些银两傍身。我如今是山穷水尽,只能靠针线女红换点钱。”

“姐姐缺少银两怎么不跟我说呢?我虽然也不富裕,一二十两还是能拿出来的。”

“姨娘在庵里还不知道要住多久,一二十两顶不了事。再说你每月也就三两月银,这一二十两是你几年积蓄,还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对于独立自强的女子,阮碧向来是敬佩的,点点头说:“也好,你若是将来有需要,再同我说。”

四姑娘笑着点点头,拈起针,灵活地走着线。

“姐姐,我还有桩事同你商量。”

四姑娘斜飞她一眼,说:“妹妹今日忒客气的?有事尽管说吧。”

“姐姐能不能把西王母祥云图的原始图稿都送给二姐姐?”

四姑娘手里的针线一顿,震惊地回头看她一眼,片刻垂下眼眸,沉默半晌,深吸口气,说:“好,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我不想见二姐姐,还是妹妹送给她吧。”

“也好。”

“妹妹稍坐片刻。”四姑娘站起来,走出绣房。

听她脚步声方向,去的应该是卧室,阮碧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些针脚密实的绣品,心想,她果然把西王母祥云图的样稿藏起来了。等了一刻钟,四姑娘才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包袱,搁在案子上,解开包袱,说:“妹妹,你数一下,总共十六张样稿。”从出去到进来,再到说话,眼睛自始而终没有看过阮碧,但神情无一丝一毫的不舍。可见她下定决心后,还是能果断行事的。

阮碧暗暗折服,说:“姐姐,你可生我气?”

四姑娘终于抬起眼皮看着她,半晌,嘴角扯起一个无奈的笑容,摇摇头说:“我若是妹妹,我也会这么做的。”顿了顿,又说,“妹妹常夸我心思缜密,仔细说起来,妹妹才是。”

“你不怪我便好,至于其他…”阮碧顿住,夸海口许空诺她不喜欢,想了想说,“风物长宜放眼量,姐姐看着就是了。”

四姑娘看着她一会儿,眼底一丝琢磨一丝探究,直到她离开,都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

第六十五章 娘俩私话(重寫版)

回到蓼园东厢房,阮碧叫上秀芝。

秀芝接过包袱,听说是去二姑娘的院子里,着实不乐意,嘟嘟囔囔地说:“姑娘,二姑娘就是个疯子,咱们还去触她这个霉头作什么?”

阮碧不以为然地说:“她若是疯子,也是被我气疯的。所以,我见她怎么会触霉头?她见我才是。”

秀芝偏头想了想,说:“姑娘说的好象也有点道理,不过我一看到二姑娘的脸,心里就硌的慌。”

到二姑娘住着的韶华院,却被守门的婆子拦下了,说是二姑娘生病了,不能见客。

今日早请安,阮碧就听说她病了,只是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

想了想,阮碧带着秀芝又往大夫人院子去。

稍稍走远,秀芝笑嘻嘻地说:“看来二姑娘真的是触了霉头,活该,话该。姑娘,不怕跟你说,昨日她在马车里发疯,我真想一脚踹她下去。还有她朝你扔金子的时候,我也很想上去给她一个巴掌。”

阮碧粲然一笑,说:“你如今胆子倒越发地大了。”

秀芝吐吐舌头说:“这可都是姑娘惯的。”

“如此说来还是我的错?”

“不是,是我的福份。”秀芝神情微微黯然,“姑娘,你知道吗?母亲说再过一年就可以赎我回去了,我从前巴不得她早早来赎我回家,如今…却舍不得姑娘了。说起来这赎身的钱,大部分还是姑娘赏的。”

阮碧很喜欢她的开朗活泼,心里也有点黯然,默然片刻说:“回自己家做女儿,总好过在别人家里听人使唤。再说,你回去,咱们也可以时常见面。”

最后一句,其实是十分飘渺的,先不说两人将来嫁到哪里,单说各自结婚,又门弟不同,如何往来?不过秀芝听了,还是略感安慰,深吸口气说:“不说这个了,姑娘可知道二姑娘扔你的金子让谁捡走了吗?”

“谁?”

“是侍候花木的林嫂子拣走了,她不敢留着,交给大夫人。结果大夫人只赏她三百文。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听到她跟几个要好的丫鬟们抱怨,就当初该咬一口下来。”

说话间,已到大夫人院子里。她正跟几个主事媳妇说事,见她过来,神色微动,三言两语把几个媳妇都打发走了。却又不叫她坐下,先接过宝珍手里的茶杯,慢条斯理地用盖子拨着茶叶。

这种给人下马威的初浅把戏,阮碧都看厌烦了,示意秀芝把包袱递上去,说:“母亲,这是西王母祥云图的样稿,四姐姐整理出来的,叫我送给二姐姐。我方才去二姐姐的院子,听说她生病了,暂时不能见客。我想,还是先交给母亲保管吧。”

大夫人拨弄茶叶时一直在盘算,如何不着痕迹地吓唬她一下,替二姑娘讨回一个公道。却没想到她是为此而来,心里吃惊,握着茶杯的手一颤,差点溅出茶水来。略微平复心绪,她抬起头看看阮碧,又看看包袱,给宝珍使了个眼色。

宝珍接过包袱,搁在旁边的桌几上打开。

大夫人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十来张卷成一团的图,她撂下茶杯,拿起其中一张展开看着。宣纸上西王母衣衫飘飘,容颜酷似太后,却是一派逍遥的神仙之姿。就是这幅绣画给二姑娘带来的无上荣耀,却又埋下无穷祸根。

昨夜,二姑娘已经把定国公府菊会的整个过程详细说了一遍,听到谢明珠与韩露追问不休时,她后背一阵冷汗,着实大意了,光顾着提防四姑娘与五姑娘,没想到提防对二姑娘知根知底的“闺蜜”。好在她们没有证据,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又让阮碧三言两语给挡回去了。她以为阮碧会挟恩求报,没想到她却是送上全部的样稿。有了样稿,从此之后,西王母祥云图就是二姑娘的作品,再无人可以置疑,包括四姑娘。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大夫人用画纸遮掩着自己阴晴不定的脸,遮掩着自己内心的团团疑问。五丫头为什么这么做?她究竟在想什么呢?她究竟有什么目的?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发现自己从来不了解她,而且越来越看不懂她,这种感觉让她不安,还有一点可怕。

不只是她,秀芝也是十分纳闷。她原先不知道包袱里装着什么,方才阮碧提起,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西王母祥云图的样稿。二姑娘象个疯子一样,为什么姑娘还要成全她呢?

“母亲,昨日我说过送韩露与谢明珠一份临摹图,我觉得这事还是由二姐姐出面合适。”

“嗯。”大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平复情绪,卷好样稿递给宝珍,轻描淡写地说:“五丫头,你跟四丫头都懂事了,我甚感欣慰。兄弟姐妹,朝夕相处,免不了跟上下牙齿一样磕磕碰碰。若是因为这些龃龉,忘记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份,那真是舍本逐末了。从前的事就不说了,如今你们终于长大了,懂得姐妹齐心,其利断金,这是好事儿。宝珍,去把我新得的两匹织金锻拿出来,赏给两位姑娘。”

阮碧听她喋喋不休,倒把过错都推到四姑娘与自己身上,不由地暗赞,要论颠倒黑白的能力,大夫人首屈一指。

宝珍折身进旁边的房间,一会儿回来,手里抱着两匹织金锻,红地金色暗纹,光泽鲜艳,虽不如惠文长公主上回赐的散花锦,却也着实不差。吝啬的大夫人难得肯主动拔回毛,阮碧当然不推辞了,示意秀芝接过,说:“多谢母亲。”

大夫人举起茶杯,浅啜一口,装出漫不经心地的口气问:“你坐下吧,咱们娘俩有一阵子没有好好说话了,我都不知道你屋里居然养了一盆名贵的春水绿波。”

阮碧失笑,心想,大夫人对于庶女果然是水泼不进的无情,刚承她这么大情,立刻又转动着算计人的主意。敢情十六张样稿与两匹织锻,在她眼里是钱货两讫的交易,互不相欠。当即,淡淡地说:“是秀平姐姐送我的,送过来的时候才结花骨朵,我不知道这么名贵,还是昨天二姐姐跟静宜县主说起,才知道这是十分难培育的品种。”

大夫人说:“这个品种确实是难以培育,我也有几年没有见过佳品了,二丫头说你屋里这盆品相俱佳,我也很想看一眼。”阮碧微怔,还没有回过味来,就听她吩咐宝珍:“宝珍,去五姑娘屋里,把春水绿波拿过来,小心一点,可别摔坏了。”

宝珍应声而去。

她究竟什么意思?阮碧一时没搞明白,只好默不作声。

大夫人又叫宝丽给她上了茶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过着一盏茶功夫,宝珍捧着菊花进来,好象碧玉妆成,房间里一切都跟着鲜活起来。大夫人眼睛一亮,赞叹地说:“不错,不错,果然是品相俱佳。” 接过宝珍手里的花,目不转睛地看着,“五丫头,这盆花我瞅着喜欢,且放在我这里观赏几日吧。”

阮碧恍然大悟,原来她打探花的来历,固然是好奇何人赠送,更大的原因是想据为己有。不过,这恐怕也不是最终的原因,毕竟一个嫡母占有庶女的名花,传出去有失她当家主母的气度。多半还是要借花献佛,用来结交顾静宜,对了,也有可能是晋王,因为顾静宜说过,她求购是送给晋王。

倘若这花重回晋王手里,他会是什么表情?阮碧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母亲,我听说,有意者反远无心者自近,借花献佛有可能招来金刚怒目,曲意迎合也可能落个自讨无趣。因此时时告诫自己,做好自己便可以,不要随意去迎合别人,因为很可能招来相反的结果。”

大夫人被她说的懵了,不解地看着她。

阮碧走上前,捧过她手里的春水绿波,笑盈盈地说:“母亲,这盆花我也很喜欢,恕我不能割爱。”说罢,转身就走。

她走到门边,大夫人才回过神来,脸涨通红,说:“你…站住。”

阮碧充耳不闻,挑起帘子走出去。秀芝紧紧地跟着,走出大夫人的院子后,长呼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熙和院,不安地说:“姑娘,这样子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目无尊长吗?呵呵,那也要她配当个尊长才行。”

秀芝努嘴说:“大夫人也确实太过份了。说起来,姑娘你也是的,为什么要把样稿送给二姑娘呀?她对你这么坏的,你还成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