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碧只得冲秀芝使个眼色,让她先回东厢房,然后陪着四姑娘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着,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一直走到中间的休憩凉亭,四姑娘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一个方向。阮碧起初不解,忽然想起,有一回早请安的时候,因为下着雨,徐川阳就是坐在这里候着四姑娘的。

“五妹妹,我不想瞒你,三叔方才派秀平跟我说......官家今日要微服私访,可能会到......香木小筑,三叔让我......申时务必要到附近。”四姑娘吞吞吐吐地说。

阮碧倒也不意外,毫不犹豫地说:“恭喜姐姐。”

四姑娘转眸看着她,眼神复杂,兴奋、害怕、紧张、迷惘、犹豫、不安等等交织纠结一团。半晌,她又喃喃地说:“妹妹,其实我......很害怕。”

阮碧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到底是涉世不深的少女。害怕万一官家相不中她,她就一点价值都没有。现在至少还有个期盼在,到那个时候,便连期盼也没有,从此只能任大摆布了。柔声说:“姐姐,不必害怕,要说国色天香四个字也只有你真真担得起。”

四姑娘眼睛一亮,没有吱声,紧紧地握住阮碧的手。

阮碧看看天色,估摸着申时快到了,拍拍她的手说:“姐姐,走我帮你挑一身衣裳。”

四姑娘点点头。

两人携手到蓼园正房,阮碧替她选了一件颜色鲜艳的家居衣裳,又替她挑了几朵赤金镶红宝石的花钿别在头发上。四姑娘对镜照了照,低声问:“妹妹,会不会太过简单了?”

“姐姐,你在自家后花园闲逛,难道还要穿着做客的衣衫呀?那太过刻意,反而落了下乘,也容易让别人生出反感。”

四姑娘不笨,一点即通,连连点头说:“妹妹说的是。”

阮碧听她声线都绷紧了,可想而知如何紧张,忙握着她的手说:“姐姐,你须得忘记方才秀平所说的话,只需象平常一样在花园里闲逛即可。”

四姑娘又重重点头,羡慕地看着阮碧说:“妹妹明明比我小,为人处事倒比我圆和婉转多了。”

“姐姐你想呀?人不都是血肉做成的吗?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吗?还不都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地去?原本也没有谁高谁低,差别的只是身份地位。所以举止上,姐姐要恪守人臣的本分,思想上,大可将他当成一个屁。”

四姑娘顿时失笑,点着阮碧的额头说:“你呀你,有时候又粗俗又促狭。”

阮碧见她放松下来,笑盈盈地说:“姐姐去吧,我坐等姐姐的好消息。”

四姑娘重重地点点头,带着秋兰出去。

看着她袅袅婷婷地走出月亮门,阮碧长长地呼了口气,既然是官家主动提到四姑娘,以她的容貌,想来事情是板上钉钉。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怅然,她怔怔地看着墙上的丹凤朝阳半天。

四姑娘直到天黑才回来,脸色灰暗,神情沮丧,连头发上别着的花钿都失去了颜色。阮碧愣住了,忙迎上去,拉着她的手问:“姐姐,怎么了?”

她的手很凉,声音也很凉:“妹妹,怕是不成了。”

阮碧纳闷地问:“怎么不成了?”

“他......没有来。”

阮碧又是一愣,既然三老爷这么吩咐四姑娘,那指定是官家的意思,又怎么会没有来呢?

“妹妹,我头疼。”四姑娘按着太阳穴说,“可能刚才在池塘里被风吹伤了,头疼得厉害,我先去躺一会儿。”

阮碧点点头,等她进了卧室,自己也走出绣房。

刚走到东厢房门口,只见云英匆匆进来。阮碧生病后,她也来过几回,不过都被秀芝挡在门外了。阮碧不想见到她,忙挑起帘子往里走,却听她大喊一声:“五姑娘。”声音凄厉。

阮碧被她叫的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

云英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将她拉到一侧,颤声说:“姑娘,王爷他遇刺了。”

(本章完)

第100章 无惧生死

阮碧眨眨眼睛,只觉得这话如同天边飘来一样的不真切。半晌,不敢相信地问:“不是…不是有一百多人跟着他的吗?”

“我…也不知道。”云英小声抽泣着。

“云英,会不会是搞错了?有德、余庆、南丰他们不都是武艺高强的吗?不都是不离他三丈以外的吗?怎么会遇刺呢?”

“我不知道,是三老爷方才回来跟我说的,延州八百里加急报传官家的。”

“我还是觉得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阮碧连迭摇头,也不知道想说服云英还是说服自己。

院门口忽然响起汤婆子的声音:“哎唷,三老爷,您这是要找哪一位姑娘呀?哎哟哟,等等,三老爷您不能进来,你要找哪位姑娘我叫她出来就是了?没有叔叔往侄女院子里闯的规矩…”说话声渐近,伴随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跟着阮弛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喋喋不休一脸焦急的汤婆子。

他到东厢房的台矶下,狠狠地瞪阮碧一眼,拉着云英就走。“跟她说什么,就是她害死王爷的。”

“你说什么!”阮碧声音颤抖地问,“他…他死了?”

“是的,他死了,你这个扫把星,沾上你没有一个好下场。”阮弛恶狠狠地说,攥着云英走了。

阮碧浑身发冷,僵在原地。夜色四合,院子外面北风刮着树枝吱吱有声,叫人不寒而怵。片刻回过神,只见秀芝寒星小桔茶妹四个挤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自己,旁边廊沿下,汤婆子也是满脸犹疑地看着自己。

秀芝把寒星她们赶回屋里,走出来拉着她说:“姑娘,饭菜都凉了,先吃饭吧。”

阮碧心如乱麻,胡乱地点点头。用完晚膳,她早早地将秀芝打发走,一个人抱膝坐在床上。床头一盏孤灯如豆,照着厚厚的帐帏,灯光只透进些许,幽幽浮浮。知道他没有死,倘若真死了,便是阮弛不拔刀砍了自己,太后也应该派禁军将自己大御八块,以泄心头之怒。然而她也明白,他是真的遇刺了,很可能还伤得不轻,所以官家放弃微服私访,踏霜寻香。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了呢?她想不明白,脑袋也快要裂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忽然响起笃笃笃的轻扣声。

阮碧揭开帐帏,趿着鞋到窗边,打开窗子,只见四姑娘拎着酒壶站在窗外,微弱的桔黄色的灯光给她的脸上抹成一片淡金,飘渺冷淡如同寺庙里遥不可及的塑像。她的身后是席天幕地的夜色,天空一钩瘦瘦的下弦月,象是被天气冻着,瑟缩着,不甚羸弱。

“五妹妹,我睡不着,你陪我喝一杯,如何?”四姑娘说着,不容拒绝地把手里拿着一个酒盅递给她,又给她斟满。

阮碧也不想拒绝,一仰脖子喝个精光。一股辛辣顺喉咙而下,所到之处先是火一样的炙热,而后变成温热流向四脚百骸,人好象也跟着温暖起来。四姑娘又给她斟满,低声问:“妹妹,你最害怕什么?”

阮碧想了想,自己最害怕什么呢?死亡都经历过了,还害怕什么呢?应该无所畏惧才是,但是方才她害怕了。听到阮弛说“他死了”的一刹那,明知道他在唬自己,却害怕了——害怕他真的死了…

四姑娘把酒壶放在窗台上,背过身,倚着窗框,看着天边的冷月,又问:“妹妹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不等阮碧回答,她直接往下说,“最害怕不明不白稀里糊涂地活着。怕这一生我就这样子了,从这个深宅大院到另一个深宅大院,不明不白地嫁了人,生了孩子,然后就人老珠黄了。生得好看有什么用?擅长女红有什么用?还不是关在房间里对镜自怜?”说到这里,渐渐哽咽,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衣襟上。

听她语气悲切,阮碧也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

“妹妹,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怕自己跟花一样,还没有开过,就直接谢了。”

阮碧默然流泪片刻,揽住她的肩膀说:“姐姐,不要担心,太阳落下了,明天还会升起的。”

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第二天,关于晋王遇刺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大街小巷。茶馆酒肆,井边树下,除了少不经心的孩童,没有一人不说这事。千人千面,万人万口,自然也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有人说,晋王在酒肆里喝得醉醺醺,被北戎细作发现,纠结一帮刺客,一拥而上,将他刺成马蜂窝。也有人说,北戎派出绝色舞娘媚惑他,正成好事时,藏在床地的刺客一跃而起,将他刺个透心凉。还有人说,北戎人恨他入骨,派出五百个绝世高手在峡谷伏击,箭矢如雨,杀声震天,血流遍野…

听说,太后得消息晋王遇刺消息,气怒攻心,晕厥在地。官家雷霆大怒,急召文武大武,扬言要出兵北戎,其中一个老臣反对,结果被他扔的镇纸砸中额头,流血不止。年近七十性急如火的定国公主动请缨,请兵二十万,誓言荡平所有的北寇。皇后的父亲赵将军也上疏请求重新回西北,愿意永远驻守边疆,不让北戎人践踏大周朝的一草一木。有大臣上疏,说赵将军一回京城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可见西北边疆还得他来镇守。另一个大臣上疏说,晋王无缘无故跑到延州,所欲何为,须要查个清楚明白才是,结果当廷被革职了。

大部分百姓都是义愤填膺,恨不得喝北戎人的血,啖北戎人的肉。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说阮老夫人。她听说各种消息后,特别是太后急怒攻心晕厥过去,长吁一口气,眉宇立即明亮起来,还跟小丫鬟说:“阿弥陀佛,跟厨房说,今日午膳加个四喜丸子。” 府里的人都知道,老夫人饮食很有规律,每膳二荤二素一汤,倘若忽然要加菜,定然是因为心里高兴要加餐。

能不高兴吗?被太后威胁了一番,固然是怕了,心里何尝不是堵着一口气。如今她儿子生命垂危,这口气当然就顺了,何况这个儿子还是三老爷的靠山。

坐在一旁的阮碧,听到她假模假样地说“阿弥陀佛”,恨不得把手里的金刚经扔过去,砸她成阿迷豆腐。

过了七八日,消息才渐渐明朗。

云英知道阮碧担心,所以一得到确切的消息,便跑到东厢房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没错,王爷有个三百人的侍卫队,另外贴身侍卫三十二人。不过他平常在京城里出入,只带着一列贴身侍卫。那日他从宫里出来,直接出城,因为也没有跟余庆他们交待。他们都以为只是去郊区的禁军营,结果发现他一直往西走,才发觉不对,赶紧叫人回王府传信,让侍卫们赶过来。虽然侍卫队连夜赶来,但是因为王爷的马快,也是日夜赶路,所以一直没追上。北戎那边,大概一直有细作潜伏地京城盯着王爷,见有机可趁,传信回北戎,他们派了大量的高手潜入边境,在延州城附近的一个山坳里伏击,当时王爷身边就只有一列侍卫…好在他们都是武艺高强,一直支撑到侍卫队赶过来。只是…王爷受了重伤,虽然性命无虞,如今听说还昏迷着,不能移动,官家已经派了很多御医星夜赶往延州…”

听到他性命无虞,阮碧吁了口气,听到他昏迷不醒,一口气又严严实实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说起来真是奇怪,王爷不去兴平城,跑到延州做什么?”云英又低声说了一句,兴平城与延州相隔并不远,却是一南一北两个方位,到兴平城根本不需要经过延州。

这个问题阮碧当然更不知道。

正相顾无言,忽然听到脚步声咚咚咚地传来,跟着宝珍跑了进来,喘着粗气说:“五姑娘,快快快,太后召你入宫觐见。”

云英微愣,心提了起来,按着阮碧的手说:“姑娘。”

阮碧抽回手,神情自若地换上宽袍大袖的礼服。随宝珍到大厅,来传唤她入宫的内侍,倨傲地站在客厅正中,仰头挺胸,神情冷淡。旁边管家和大夫人小心翼翼地作陪,他根本不理不睬,看着就知道这回入宫不是什么好事儿。

看到阮碧,他冷淡地说一声:“随咱家入宫吧。”

这一回入宫倒没有让阮碧站在门口吃打头风,直接引着她到侧殿。侧殿里烧着好多盆炭火,暖如阳春三月,不过太后的脸色如同腊月的河流,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阮碧依例跪下,磕头行大礼。毫无疑问,半天也没有听到“平身”或者“起来”。

只能伏在地上,额头碰着冰冷的地面。

大概过着一盏功夫,太手终于开口了,和往日一般优雅从容:“抬起头来。”

阮碧依然抬起头,迎着她居高临下的视线。

太后看到她神情镇定,目光坦然,一丝惊惧犹疑都没有,不由暗暗心折,同时却又隐隐害怕。

她看着阮碧,阮碧也看着她,见她目光闪动,时而掠过一丝杀气,时而又犹豫不决。

互相凝视半天,太后摆摆手。内侍诧异看她一眼,还是上前一步,朗声说:“五姑娘,太后乏了,你下去吧。”

等阮碧行礼退出去,内侍不解地看着太后,低低叫了一声:“太后娘娘…”

太后微微摇头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第101章 痴人梦语

天气越发地冷了。

白日渐短,夜晚越来越长,都说冬夜高枕软卧容易酣睡。阮碧却觉得这日子很难煎熬,每天都是拖拖拉拉的,好不容易才过一天。云英倒是一有消息就来告诉她,不过隔着千里之遥,传回的消息都是隔夜的饭菜,食而无味,聊胜于无。只知道他渐渐康复,只知道他启程返回京城。

广州也终于来了信,说是丧事已办,徐氏族长同意阮府接回阮兰。只是阮兰身体虚弱,惊悸失眠,回程又是漫漫长途,大概只能在水道冰封之前赶回来了。接到信件后,老夫人算了算日期,知道他们已经出发,心情大悦,身体也大好。又想到逼曼华堕胎造了恶业,将来怕是会有报应。于是到十一月初一,便带着一干女眷到天清寺烧香拜佛,眼睛不眨地捐了很多香油钱。

一旁的大夫人瞅着,心肝儿都痛了。

烧完香出来时,二姑娘忽然快步走到阮碧身边推她一下,又往另一个方向使个眼色。阮碧看过去,只见旁边的一座大殿门前,笑容殷勤的知客僧引着路,沈老夫人和沈婳在一群下人簇拥之下走了进去。那座大殿里供着的是药师佛,消灾延寿,不用说是替病人祈福的。

二姑娘凑到阮碧耳边低声说:“妹妹,你猜,沈姑娘是不是替大胡子祈福呢?”

阮珠转眸看她,见她两只眼睛亮晶晶,颇带点兴奋不安,声音里也是五分怀疑五分探究。猜她多半听到汤婆子转述阮弛的话,起了疑心,只是不敢肯定,出言试探自己。凑到她耳边说:“上回二姐姐怀疑我妖魔附体,要找紫英真人收了我,结果却成全了我。这回二姐姐又要怀疑我什么?又要成全我什么?”

紫英真人收她为徒是二姑娘的一个心结,顿时涨红了脸,脚步也是一顿。

阮碧趁机脚步不停地越过她,走到前头。

二姑娘跺跺脚,又想追上去,却被大夫人一把拉住,瞪她一眼。出了天清寺,大夫人拉她上马车,问:“你又去跟五丫头说什么?”

二姑娘不服气地说:“娘,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怀疑大胡子是晋王。”

大夫人怒其不争地指着她的额头说:“你真是魔怔了,先不说你根本找不到证据,证明五丫头跟大胡子有私情。再说大胡子是晋王又如何?你以为你祖母因为什么高看她?就是因为惠文长公主和顾大少爷。你如今还嫌不够,还要再添一个晋王?你…你真是白长聪明模样了。”

二姑娘轻声嘀咕:“怎么就没有证据?晋王喜欢春水绿波结果她也有一盆,晋王送给三叔的云英天天往她屋里跑,还有三叔那天闯到蓼园说的话…这不都是证据吗?”

“你真是气死我了,如今你的亲事都成老大难了,你不多想想自己,还替她操这份闲心。”大夫人板着脸,警告地说,“她跟顾家定了亲,于你哥和你大有好处,可不许再起什么心眼。”

二姑娘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但心里十分不情愿。

回到阮府,进了垂花门,大家便散了,各回自己的院子。

二姑娘打发春云回韶华院,远远地跟着阮碧和四姑娘,走到中间休憩的凉亭,高声说:“五妹妹,我有话同你说。”

阮碧回过头,看她不休不饶的模样,知道她不会罢休,便示意四姑娘先走。

“说吧。”

二姑娘听她口气冷淡,心里不爽,说:“你横什么?如果不是惠文长公主和紫英真人高看你,你什么都不是。倘若我去告诉惠文长公主,看你还能横到几时?”

“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真是死鸭子嘴硬,你以为我不敢?”

阮碧嘲讽地笑了一声,说:“你敢,你当然敢。你最擅长的便是对付自家姐妹,有事时落井下石,没事时泼点脏水,我早领教过了。可是我真不明白,你又得到什么好处?说到底,我也姓阮,与你同气连枝的。年初延平侯府赏梅,你不帮我,反帮着别人一起污陷我,结果呢,我只是大病一场,你却是失掉一桩好亲事。到如今,你还不长进,还想往我身上泼脏水,那就放马过来吧,索性把你阮府嫡二姑娘的这点体面全折腾个精光吧。”说罢,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姑娘僵在原地,脸涨成紫红色。感觉刚才自己被阮碧开膛破腹,然后拿出心肝肺腑一一点评一番,一脸嫌弃地说“全是垃圾”。

知道她说的在理,恰恰就是因为每回她都在理,反而衬托出自己的浅薄狭隘,这才是她无法忍受的。越和她打交道,越知道她的厉害,越知道自己赶不上。越是赶不上,越觉得心里不平衡,越想去伸腿一搁绊倒她,越想毁掉她,让她摔在泥里彻底地爬不起来…即使她嫁到定国公府于自己有好处,她也不稀罕。她只想她回到从前,懦弱胆小,唯唯诺诺,每个人都嫌恶她。而不是现在这样子众星拱月地捧着她。

看着阮碧沿着抄手游廊而去的姣好背影,二姑娘咬紧银牙,握紧拳头,暗暗发誓,一定毁掉她。

接下去日子,北风是一日紧过一日,嗖嗖嗖,象小刀一般。

尽管朝堂上也讨论过几回出征北戎,但到底因为半年前才停战的,国力还没有恢复。寒冬将至,行军也不易,不是起战火的好时机。再说南面交趾国内乱不休,战火已经波及大周边界,要论战事紧急,自然是南面为先。

十一月初九,阮弛娶亲了。

十一月十八日,三百王府侍卫以及一千禁军护着晋王回到了京城。

队伍还没有进城,先有一骑到了阮府,递了一封信给阮弛。他没有看,直接递给云英。云英看完,撒成碎片,然后匆匆到蓼园东厢房,跟阮碧行了一礼,喜孜孜地说:“姑娘,王爷回来了。”

阮碧正练着字,听到这话,手里一颤,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慢慢地晕开。

“姑娘,王爷说,有很多话要跟姑娘说…”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阮碧拔高声音喊了一声:“云英。”声音泠泠,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平日里她都是称呼自己 “云英姐姐”,忽然这么冷冰冰地喊自己的名字,云英心里浮起一种不妙的感觉,轻轻地“嗯”了一声。

“云英。”阮碧看着依然在晕开的墨汁,嘴唇嚅动半晌,艰涩但坚定地说,“你家王爷能免安然无恙归来,我也很高兴。只是…他的事情与我再无干系,往后你都不必再告诉我。”

云英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气急败坏地说:“姑娘,你说的什么话?怎么叫没有干系了…”

“云英!你家王爷已经和沈家姑娘定亲了,你若是有事,也该跟她去说。”阮碧挑挑眉,高声说着。说完,才发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大,又掩饰地把毛笔扔进笔洗盘里,却不知不觉用了力气,毛笔落在笔洗盘里,噗的一声,水花四涨,落在宣纸上,迅速地渗开,一团一团的灰色。

不过这番话让云英一时无话可说,太后给晋王赐婚是张榜天下的,举国皆知。论理,自己确实不该再来找五姑娘。可是想到王爷人还没有进城,口信先进阮府了,她又觉得不能不说了。想了想,柔声说:“姑娘,我知道,如今确实不合时宜。只是方才王爷传的口信里便有这桩事,他说赐婚一事,他没有接过旨,他也不会认的。”

“难道他还要抗他母后的旨?再说普告天下之事,还能改弦易张吗?向来是君无戏言,君令如山。”阮碧缓缓坐下说,“云英姐姐,你我相交一场,彼此还是留点情面免得日后见面尴尬吧。”

云英眼眶湿润,泫然欲泣地说:“姑娘,王爷想见你,他说要当面跟你说。”

“痴人梦语。”阮碧摇摇头说,“想不到他也这般幼稚。”

她的意思是晋王太过幼稚,觉得事情到这一地步哪里有再见面的可能。云英却会错意了,着急地说:“不是痴人梦语。姑娘,你乔妆成我,戴着面纱,随三老爷入王府就可以…”

阮碧勃然变色,一拍桌子说:“当我是什么人!呼之则来挥之即去吗?”

这一声很响,云英惊住了,呆呆地看着阮碧。

窗前挂着的鹦鹉本来缩着身子睡觉,也被惊醒,扑楞楞地扇动几下翅膀,跟着呱呱地叫了起来:“祝五姑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云英回过神来,看看啄着羽毛的鹦鹉,看看案头叶子落尽的春水绿波,又看看面若寒霜的阮碧,心里渐渐升起一股怒火,忿忿不平地说:“姑娘如今有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便忘记曾经喜欢过的春水绿波了。”

阮碧神色不动地说:“你知道便好,活物总是好过死物。”

云英气出眼泪,跺跺脚说:“好好好,往后我再不来烦姑娘。”说罢,转身即走,蹬蹬蹬跑出东厢房。

【本章完】

第102章 事实背后

云英一口气跑回香木小筑。

阮弛看到她眼泪潸潸地一个人回来,自然明白结果,倒也不惊讶,冷冷地说∶“哭什么!早就知道她生着一副无情无义的心肝。王爷遇刺这么久,听说他两个姬妾日日以泪洗脸,都快哭瞎了眼睛。你可看她掉过一滴泪?每日里还不是照样在老太婆面前献殷勤,哪里有半点难过的样子呀?”

想起阮碧方才面若寒霜的脸容,想起那只能言善道的鹦鹉,云英心里堵得水泄不通,很是替晋王不值,抹抹眼泪说∶“那怎么办?王爷还等着她呢。”

“咱们去一趟,总得有个交待。”

“岂…不是叫王爷失望了?”云英很不情愿地皱眉。

“那你说怎么办?又不能绑着她去。她既然没有这份心,还不如让王爷早点知道,绝了念头。”阮弛生硬地说,巴不得她不去,巴不得晋王彻底失望。

云英沉默片刻,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又怕晋王等急了。只好洗把脸,用冷水沁了沁眼睛,重新匀脸,换上一身见客的衣衫。阮弛叫人备好车,从侧门出,坐上马车,往东过了几条大街,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

车夫说∶“三老爷,不清楚,马车全停了下来,前面好象有很多禁军。”

阮弛钻出车厢,站在车辕上举目远眺。果然见前方旌旗招展,绵延不绝,正是官家亲卫军的各班值番号,恍然大悟,肯定是官家亲自来探望晋王了。

他没有猜错,却也没有完全猜对。这一回来的不只是皇帝,还有太后。

绵延不绝的仪仗队、亲卫队到晋王府门前,自动列立两侧,等着太后与皇帝的乘坐的玉辂停下。王府里的一干府丞慌忙跪在地上,磕头迎接圣驾,声音震天。一干小太监抬着两个肩舆上前,太后和皇帝又分别上肩舆,其他内侍宫女扶舆的扶舆,跟随的跟随…虽然有几十人,却闻不到一声咳嗽,也没有一个人站错行列,动作迅速却不慌不忙,井然有序地往里走。

一直到四道门,肩舆停了下来。皇帝与太后下舆,扶着太监的手又往里走,便是晋王的起居宫殿,宫殿内外都站满了人,进进出出。太后心急如焚,比皇帝早一步走进卧室。卧室里站满了人,有捧唾壶的宫女、有端着茶水的宫女、有执拂尘的太监、有捧着尿壶的太监…更多的是太医,将整个床榻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