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何,他没有杀她。

其实阮弛也不知道,事后想想,只觉得那一刹那魔怔了。

虽然没用刀锋,刀背的力量也足够阮碧受的,痛了好一阵子,爬起来,和几个侥幸存活的太监宫女往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钻。时不时地听到大街响起骑军的杂沓马蹄声和步军的整齐跑步声。百姓多半都醒了,却个个门窗紧闭,偶尔响起一声婴儿啼哭,也很快就被掩住了。

阮碧躲在巷子里,看跑来跑去的禁军多数戴着红巾,知道韩王占着上风。看样子是蓄意已久的,否则怎么会今日才收到前线急报,晚上就发动宫变了?不过现在不是思量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自己要先寻个安全的去处。

天工绣坊在大街上,想避开禁军太难了。

晋王府不用说了,韩王既然发动宫变,定然把各大亲王府邸都团团围住。

至于阮府,想起“活捉阮五”这句话,大概也不会安全。

那只剩下三石桥一条路了。

阮碧没去过三石桥,但直到三石桥在城西,离着阮府并不远。循着河流往西,走了一炷香,果然看到一座石桥,紧邻着河的一房人家挑着幡布,走近一看,写着“曹氏芝麻大饼店”。是秀芝家,微微感慨,走近时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只听里面传来窃窃私语声。

“…娘,发生什么事了?好像皇宫这边着火了。”

“反正不关咱们老百姓的事,你别管了,睡觉去吧。”

“哪睡得着?心里慌慌的,姑娘还在皇宫里呢…”

阮碧咧咧嘴,轻手轻脚地走下河堤。河边泊着一艘小船,船篷上绘着一个“刘”字。知道是刘适之备下的船无疑,忙跳了上去,船只一晃,河水哗然一声。船舱里的人已经醒了,也不出声,点亮折子一照,见是阮碧,二话不说,跳上岸解开绳索,把船一推,然后自己再跳上来,拔出长篙一撑,小船离岸而去,水声哗哗。

听到水声,秀芝在窗子里张望一眼,说:“娘,那船走了。”

秀芝娘也张望一眼,诧异的说:“还真走了,都停了多久?三个月吧。怎么挑这个时辰走呢?古古怪怪的。”

怕被别人发现,船夫只用长篙轻点岸边,小船无声无息地划过寂静幽黑的河道。阮碧扶着船篷看着皇城的北方,火似乎越烧越大,滟滟地照亮半个天空。

第三十章 七年之殇

关于这次宫廷政变,大周正史记载如下:“嘉平七年八月,十二日,帝亲征威州,太后监国。十六日,威州陷,帝中流矢。十八日,太后千秋,百官朝贺,韩王谋逆,囚太后,焚宫殿,立赵王。”

因为这次宫变发生在八月,八月又叫桂月,因此史称“桂月宫变”。

十九日凌晨,韩王的兵马才完全控制皇宫和京城,太后和嫔妃等一干女眷全部被赶到慈宁宫的正殿关押。与太后商谈政事的一干大臣则被关押在宣明殿。

中午,宫里的大火被扑灭,勤政殿全毁、垂拱殿半毁,共烧死二十七人,十五名太监,九名宫女,还有三名官员。

晌午,韩王在宣明殿召见五品以上京官,抹泪跺足,称皇帝已经驾崩,太后隐瞒不发,想要仿效吕后武曌临朝称制,他身为柴氏子孙,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周江山落入一个异姓女流手里,故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兴兵逆暴,希望诸位大臣能以天下为重,尊立赵王,兴隆柴氏,光明显融,共抗北戎。

他刚说完,有一老臣越众而出,指着他鼻子大骂:“柴珏,陛下在威州明明只是中了流矢,性命无碍,你却红口白牙,诅咒圣上,其心可诛。你发动宫变,囚居太后,焚烧宫殿,其行可剐…”

韩王使个眼色,便有侍卫上前,一剑砍过去,血光四溅,人头落地,腥味弥漫。胆小的官员已经两腿抖糠,胆大的官员也是脸色惨白。韩王看着站在最前面垂首敛眸的沈相,阴恻恻地问:“沈相大人,你乃百官之首,何从何去,大家都等着你发话呢。”

沈相抬头看他一会儿,神情淡淡地说:“皇帝大行,新帝再立,自有一套祖宗家法规矩。见到陛下的椁棺,该如何做,便如何做,何须我来发话?”

韩王眯起眼睛,不得不承认,沈赟是个老油条,这话说得点水不漏。他是大周宰相,与州府往来官文都经他签字,一时还不能杀。“沈相高明,不愧是大周栋梁。如今非常时期,还望沈相日夜坐镇经略堂。”说完,摆摆手,便有两个侍卫上前,挟了沈相就走。

等沈相走后,韩王扫视全殿。

不到一柱香功夫,他杀一名大臣,囚一名大臣。其他怀有二心的大臣纷纷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而后,与他一伙的文臣武将则纷纷表示忠心不二,极尽谄媚之言,于是这桩事便在一帮小人的鼓噪里勉强糊弄成了。

等文武大臣退下,韩王到雕龙宝座上坐着,摸着金龙扶手,踌躇满志地展望前景。立赵王不过是权宜之事,谁愿意为他人做嫁衣?待到将来时机稳定,他自然要废了他。

一会儿,神勇营指挥使林兴忠进来,拱手说:“王爷,宫里全部搜查过,也检点过人头,并没有阮五。”

韩王怀疑地说:“怎么可能?她明明在宫里的。”

“连尸体都一一认过,确实没有她。”

“这倒奇了,难道跑出宫去了?”

侍立一侧的王府太傅摇摇头说:“昨夜咱们在京城各条大街都驻了人,晋王府和京西阮府都团团围了起来,她一个弱质女子,跑出宫去,能去哪里?城门从昨晚酉正落下,至今未开,她也不可能出城去。”

韩王默然片刻说:“兴忠,你即刻带人全城搜查。”

指挥使以为韩王看中阮五的美色,皱眉说:“王爷,不过是个女子,如此兴师动众,十分不妥。”

王府太傅说:“兴忠兄有所不知,此女奇货也。晋王坑杀北戎十万精兵,他们恨他入骨,听闻阮五是他钟意的女子,一心一意想掳到北戎去。敦律耶答应过王爷,若是将此女献给北戎,就送一万骏马给王爷。”

指挥使恍然大悟,拱手说:“属下明白,这就派人搜查。”

连搜三天,只差刮地三尺,依然不见玩碧,韩王暗暗称奇,却也无可奈何。他哪知道,当晚阮碧从南面水门出城了——敢在三更半夜为她偷开水门的自然是晋王留在京城里的心腹。

八月二十一日,潞州前线的皇帝得知韩王叛逆,京畿落入他手里,吐血三口。原就气血两亏,一直不曾康复,中流矢后箭伤反复,又加入思虑过重,内困外忧之下,一宿头发半白。精神越发困倦,每日缠绵床榻,昏睡多于清醒。

兵部侍郎建议退守关中,据潼关天险,等待晋王回援以及各地的勤王之师。皇帝采纳,于八月二十五日,由五万禁军卫护,撤入关中,驻扎渭南,急诏路南府守臣尽起军民勤王。北戎敌军尚被阻隔在潞州,追赶不及,皇帝方才缓过一口气来,开衙办公,下诏各州守将勤王,同时发檄文声讨韩王。

而潞州前线的一干将士见黄色真龙旗撤走,知道皇帝已经走了,哪里想到他是退守关中,伺机反扑,只想到他是贪生怕死逃走了。本来就吃了败仗,士气低迷,这下子更是绝望了,很多兵卒连夜逃走,十去其五。

八月末,潞州失守,大军被打散,一溃千里。残部退守孟州和卫州,禁军仅余八万,河东军仅余二万。

墙倒众人推,边陲小国见大周遭难,也趁火打劫。吐蕃茂威、称臣两部、高丽都在边境挑衅,掳夺财物,屠杀百姓。一时边患四起,战报频传,很多州府还不知道京畿落入韩王手里,战报等都送回了京城。

皇帝发出的讨韩檄文由专人送回京城,在城门下大声诵读,守卫城门的很多禁军方知皇帝未死,人心浮动,鼓噪不已。当夜,京城发生暴动,支持皇帝的禁军与韩王手下厮杀不已,到凌晨,有人打开南面水门和城门,阮驰率领一千精锐带着太后、谢贵妃等嫔妃仓促登船,从南面水门出京,直下升州(南京)。很多达官贵人、平头百姓也趁机携家带口逃出城去。

城门和水门仅开半个时辰,被韩王手下再度关上。只是太后乘坐的船只扯满风帆,一去千里,无法追赶。

时值金秋,秋风飒飒,运河两岸的草木未染尽秋霜,也未沾染战火,黄叶满树,如同春日黄花初发,景致无限。只是太后和嫔妃们哪里有什么心思欣赏,忧心重重,精神郁郁。到泗州,体弱多病的大皇子受不了行程奔波,病发而亡。更是一船哀啼,两岸闻者无不动容。

九月初,蓟奴里亲率十万人马进攻孟州,日夜不断攻城,三天后城破,孟州守将死节。北戎入城里烧杀掳掠,十室九空。附近百姓深怕受铁蹄蹂躏,纷纷收拾细软往南面逃难。因此,往南方的官道上全是难民,车马首尾相接,臃阻不堪,几次断路。

蓟奴里攻克孟州后,以此为中帐大营,修伤整肃,同时等待北戎的北路军。

韩王亲赴孟州,与蓟奴里谈判,愿意称臣岁币。

北戎众部都认为不必理会他,攻占大周京城,先夺取淮水以北的土地,以此为据,备战两年,再南下吞并整个大周。不过蓟奴里认为,大周根基未坏,这回之所以能够长驱直入,一是大周以为北戎内乱,无暇他顾,麻痹大意,边防不严,二是晋王远征交趾国,带走一半禁军,三是大周名将凋零,庸官当道。四是韩王出其不意,夺取京城,断皇帝后方退路,致使军心动荡。

假以时日,晋王回援,各地州府勤王之师汇聚,必将是一场拉锯战。

北戎孤军深入,恐怕不能长久占有淮水北方一带。

因此,需要设立一个伪朝延,以汉制汉,牵制各州府兵力。

九月初十,蓟奴里与韩王达成协议。

韩王返回京城,伪造宣宗皇帝立柴昊(五皇子)为帝的遗诏,和讨伐柴罡(日字下面一个正字)的檄文一起发送各个州府,并声明北戎是友邦,南下是为了匡扶柴氏宗室的正统。这一招颇唬住了一些州府官员,他们搞不清楚内幕,担心这是一场内部夺嫡的政治斗争,万一不小心站错队,将来可是灭尽三族。

于是采取观望态度固守城门,不袭击北戎军,也不发兵勤王。

不过,赵王不堪压力,也不愿意受韩王摆布,自缢身亡。随后韩王又立康王(七皇子)为帝,以林淑妃(天音真人)为太后。

九月十五日,皇帝终于接到晋王辗转数地的来信,信上说,广州、湖南两地各州府厢军留守边界,继续迎击交趾国。他则于八月二十二日率领十万轻骑由陆路回京,二十万步兵并辎重乘船从水路北上。

同日,北戎的北路军也终于赶到孟州汇合,蓟奴里以孟州为大本营调兵遣将。

考虑到晋王远征交趾的三十万禁军,有十万骑兵,二十万步兵,骑兵多半从陆路回援,而步兵要想尽快回援,只能从水路。

于是决定仍然兵分三路,西路攻打潼关,拦截大周西北一带州府赶来勤王的兵马,并伺机进攻渭南。中路攻打昌颖、陈州,拦截从中部赶来勤王的兵马。北路攻打宿州、濠州、泗州、扬州,截断水路,阻拦远征交趾大军的回援。

总而言之,要封锁整条淮河,让皇帝困在潼关,让勤王之师不能过淮河。

九月十八日,趁著夜色,六万北路军悄无声息地将宿州围个水泄不通,另外五万直奔泗州。

淮水两岸,一夜霜降。

第31章 濠州围城

敦律贺骑马站在山坡上,看着不远处灰扑扑的宿州城。

昨晚落了霜,宿州城外的平原满地银白,因此越发显得宿州城的肃穆沉重,一股扑面而来的萧杀气息。宿州城并不大,只因为处于淮河之北汴水之西,当南北冲要,可扼淮控汴,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城池修得异常坚固,护城壕也是深不可测。

审视良久,敦律贺感慨地说:“汉人果真变态,就知道高筑墙深挖沟,然后躲在城里做缩头乌龟。”

梅达嘿嘿笑着,说:“将军不必担心,最高的墙最深的沟也难不住咱们。”

敦律贺斜睨他一眼,口气不善地问:“梅参将已有良策?”

梅达知道他对自己心怀不满,一是怪罪自己没有照看好敦律耶,令他莫名其妙丧了命。二是认为蓟奴里安插自己到北路军当参将是为了监视他。想起北路军从孟州出发时,蓟奴里曾谆谆告诫要以大局为重,便按捺着心里的不爽,说:“是有良策,却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汗王想出来的。”话刚说完,只听敦律贺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拍拍马屁股就往前走。

梅达眉头微皱,敦律贺虽是敦律耶的同胞兄弟,品性却相差甚远,难怪蓟奴里私下叮嘱自己:“敦律贺勇武有余,智谋不足,为人又刚愎自用,你且给我盯紧些,别让他胡来。”

想了想,拍马追上,耐着性子说:“我与敦律将军出使周国时,汗王吩咐我们多多结交权贵,了解各州府官员禀性。宿州守将精通文武韬略,刚正不阿。十分难缠。不过副将却好色贪财,两人素来不和。前些日子咱们已经送了个女细作到副将家里…”

敦律贺又是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梅达不快。大喝一声:“将军。”

敦律贺拨转马头,冷冷地看着他。

梅达看着他酷似敦律耶的面孔,想起他的死。到底有自己疏忽的原因,怒气顿消。好声好气地说:“将军,当务之急是夺取宿州,完成汗王南下大业。无论我与将军有何恩怨,都请暂时搁置。待大事了结,将军要如何发落我,尽管划下道来,我梅达若是皱一下眉。便不配做雄鹰的后人。”最后一句说的铿锵有力。

北戎人崇拜雄鹰,自称雄鹰之后,因此,不配做雄鹰的后人这句话是极重的誓言。敦律贺心里一震,神色却依然傲慢冷淡。“梅参将,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想汉人素来狡诈,美人计是否有用。”

梅达知道他听进去了,暗吁一口气说:“便是没有用,以将军的勇武智谋。以咱们北戎将士的剽悍,也定能踏平宿州城。”

这个马屁拍得响亮,敦律贺脸色稍霁,扭头看着高大威严的宿州城。心里蓦然生起万丈豪情。

到傍晚,二千座抛石车架好,二十米高的土台夯好,几十万石弹也准备妥当,敦律贺拔出长剑发出进攻的信号,顿时鼓声大作。二千座投石车同时开动,几千架床弩齐发,天空石弹如雨,弩箭如星。但是宿州城的坚固也不是浪得虚名的,整整一夜的炮轰,也只是损坏一些垛墙,二十米厚的城墙依然坚挺。

凌晨,敦律贺叫人击钲收兵。

清点伤亡人数,调整队伍后又开始强攻猛打。

到傍晚,宿州城墙依然安好,反击也井井有条。一日一夜未睡的敦律贺不免有点烦躁,骂骂咧咧个不停。时间紧迫,必须在晋王回援之前拿下宿州城,令其成为北路军大营,控制淮水汴水,同时扼制京畿地区——虽说与韩王有盟约,但是国家之间,利益至上,谁也不敢保证他一直臣服,万一某天撕毁条约,十万北路军的后路便被截断了。

梅达心里也着急,不过还是温言劝说:“将军,汉人的城池向来易守难攻,宿州城又是出名的坚固,想来要费些时间,你且去休息片刻,我盯着就是。”

敦律贺略作思忖,也知道他说的在理,点点头,正想回大帐休息。忽见一个斥候骑马跑过来,大声说:“报告将军,游击将军率领的三千骑兵在卢令镇伏击濠州军,杀敌八百,俘敌三百。我军死一百人,伤二百人。敌军残部逃至淮河,因无船过河,往西边亳州溃逃。”

敦律贺精神一振,说:“好,告诉敦律成雄,速度过淮河,扼守濠州北部隘口,绝不能让濠州军回到濠州。”

“是 。”斥候响亮地答应一声,拨转马头跑了。

梅达堆起一脸笑容,佯装佩服地说:“将军神机妙算,濠州军果然来救援宿州。”其实这根本谈不上神机妙算,但凡懂点军事的人都能想到,宿州地位独特,周边各州府知道北戎攻打宿州,自然会派人救援,其中濠州兵马最盛,而卢岭镇又是濠州到宿州的必经之地,在此埋伏,事半功倍。

敦律贺得意地说:“听说濠州都总管是柴晞从前的侍卫长,没想到这般蠢笨,连他主子的半分都没有学到。”他哪知道,余庆也预料到了,是手下骑兵指挥使大意了。敦律成雄有意放他们先过卢岭镇,他们以为没有伏击,没等步兵就继续前进。结果后面的步兵被北戎的三千铁骑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濠州军精锐尽去,待咱们攻占宿州,大概不用费力气就可以占取濠州城了。”

“正是 。”敦律贺踌躇满志地看着宿州城,“攻下宿州、濠州、泗州,三州连成铁三角,便是柴晞回来,又能如何?”想了想,大喝一声说,“来人,传令,准备好攻城车。”攻城车装有轮子,与城墙等高,内可以藏八十人,向来登城战时使用。

梅达眉头微皱,目前宿州城反击有条不絮,显然地面战备部署完好。强行登城,伤亡定然惨重。“将军,时机尚不成熟。且再等等。”

敦律贺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梅参将,我只是说准备攻城车。你慌什么?”

梅达大为尴尬,嘿嘿干笑两声说:“是下官失礼了。”顿了顿又问。“将军不去休息片刻?”

“我这会儿精神好着。”敦律贺说,“对了,听说柴晞的女人就在濠州城里。”

“细作传回的消息是如此。”

“好,待破了城,我定要活捉她,给下面的儿郎们好好享用。”

“将军,若是活捉了她。献给汗王岂不是更好?”

敦律贺挑眉反问:“汗王还少一个女人吗?”

梅达明白他是有意挑衅,告诉自己,他才是北路军的主将,即使蓟奴里把自己安插在他身边,也休想干扰他的决定。心里不快,但是摩那部现在由敦律贺掌军,便是蓟奴里有时候也无可奈何。

敦律贺见他终于闭嘴了,心里如同喝了醇酒,十分痛快。大哥敦律耶对蓟奴里死心塌地,他却不喜欢这个比自己还小七岁的汗王。觉得他深受汉人荼毒,行事作派没有北戎人豪放爽快,反而象汉人那样爱使“阴谋诡计”。

然而,他没有想到。五万北路军不分昼夜的狂轰烂炸,没有攻克宿州城门。最终宿州城沦陷在蓟奴里的“阴谋诡计”里。

九月二十五日,北路军已经连续攻打宿州七个昼夜,几十万颗石弹即将用尽。将士们虽然有轮流休息,体力无碍,精神却开始疲倦。不过宿州城的守兵比他们更疲倦,因为兵力有限,大家都得不到休息,实在累了,也只是倚着城墙睡会儿,因此个个疲倦不堪。而最关键的是,被困城八天,至今没有人施援,消息送出去也如石沉大海。城里渐有谣言,说是皇帝已在渭南驾崩,天下即将大乱。就在人心浮动之时,宿州军副将杀主将,在城头竖起白旗。

看到飘扬的白旗,敦律贺犹有点不敢相信。

梅达却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笑呵呵地说:“恭喜将军攻克宿州城。”

这话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嘲讽的味道,敦律贺剜他一眼,举手示意击钲收兵。随后宿州副将大开城门,敦律贺深怕他诈降,仍叫大军驻扎城外,只让梅达带着一干侍卫进去商谈接收城池事宜。

九月二十八日,宿州城防交接完毕,敦律贺留下五千人马驻守宿州城。而后亲自率领五万多人马赶赴濠州,与游击将军敦律成雄汇合,于十月初一子时包围濠州城,连夜动工架设抛石车、床弩和指挥台。

凌晨,二千座抛石车和几千座床弩架设完毕。

敦律贺站在指挥台上,看着晨光里的濠州城,相比于宿州城,它看起来要单薄很多。他扭头问梅达:“这回梅参军又有何良策?”虽然攻破宿州城,却与他的军事才能无关,他一直耿耿于怀。

梅达只好说:“有将军在,何需我动什么脑筋?”

敦律贺哈哈大笑说:“梅参军,只需三日,必破此城。”说罢,拔出长剑,旗官会意,举起进攻的旗帜。战鼓敲响,一声刚落,第二声未起,只听轰隆隆的爆炸声响彻天地,震得人耳鼓欲裂,北戎将士纷纷丢掉兵器,痛苦地掩住耳朵。

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见天空弩箭夹着燃烧弹,如流星一般落下。所落之处,火光四起,到处烟雾腾腾,寒风扑脸的清晨陡然变得如同炎夏。不要说敦律贺,便是经验丰富的梅达也愣住了,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北戎士兵更是抱头鼠窜,全无反击之力。

唯一清楚的只有站在濠州城楼上的阮碧,她看着城外平原上满地打滚哭爹喊娘的北戎士兵,深深地叹口气。

刘适之转头,目带钦敬地看着她说:“事情一如姑娘所料,姑娘叹什么气?”

“头回亲身经历战争,才明白真的很惨烈。”

刘适之觉得这话很有问题,却又不明白问题在哪里,想了想说:“自古战场都是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姑娘习惯了就好。”顿了顿,又好奇地说,“姑娘是怎么想到把震天雷(北宋时出现的地雷雏形)埋在地里,将引线牵进城里?”

“睡梦中偶得。”阮碧信口胡诌。

大周火药武器开发已经初具规模,出现了震天雷、燃烧弹、爆炸弹、火药箭、蒺藜炮等等,只是填塞的是黑火药,威力不够,没有得到重视。震天雷就是生铁外壳内装黑火药,用抛石车扔出去,爆炸后震碎生铁外壳以此伤人。虽然黑火药威力有限,不过三千颗震天雷同时爆炸,破坏力还是非常惊人的。

刘适之还想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清脆的钲声,心里一喜,说:“姑娘,他们退兵了。”

十月初二,北路军第一次攻打濠州,仅持续了一刻钟。

第32章 北戎汗王

“报告将军,已经清点完毕。死亡二千三百二十一人,受伤四千八百六十五人,抛石车损毁五百三十六辆,床弩损毁一千二百五十三架,攻城车损毁五辆,马匹死伤四千二百…”

敦律贺脸色铁青,重重地一拍桌子,吓得侍卫到嘴边的话又落回肚子里,大气不敢多喘地看着他。一会儿,梅达摆摆手,他如获大释地跑了出去。

“将军不必恼怒,不过是一时不慎…”

“一时不慎?”敦律贺愤怒地抬起头,“你倒说说,咱们有哪一步疏忽了?鬼知道狡猾的汉人会在地下埋震天雷?你不是说城里有咱们细作吗?怎么都没有消息传回来?”

“细作有一阵子没有传回消息,大概是被发现了。”

敦律贺冷哼一声。

梅达只好硬着头皮说:“是属下失职。”

“既然是你失职,那给蓟奴里的战报就由你来写。”敦律贺冷冷说完,抓起配剑走出中军大帐,一口气走到营地旁边的山坡上。太阳刚刚升起来,照着四野,如同洒下一层薄薄的金沙。如果不是方才这一幕,这该是个宁静祥和的初冬早晨。敦律贺闭上眼睛,耳朵还回响着轰隆隆响声,鼻翼仿佛又闻到那股硫磺的气味。连城墙都没有触及,就死伤七千多人,损坏抛石车、床弩、攻城车等攻城器械,传扬出去,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真是奇耻大辱!

他睁开眼睛,说:“来人。”

侍卫长大声地报:“到。”

“传令下去,集结队伍,准备进攻。”

侍卫长吃紧地看着他。

敦律贺瞪他一眼说:“傻了吗?”

侍卫长忙转身快步跑了。

过了一会儿,梅达急冲冲过来,说:“将军。将士惊惧未定,士气全无,抛石车床弩毁损近半。如何进攻?”

“你看。”敦律贺濠州城外炸得坑坑洼洼的地面,“震天雷已经全部引爆,此时进攻。再无爆炸威胁,若是等上几日。只怕汉人会再度埋上。再说,要想恢复士气,必须尽快取得一场胜利,缩在营地里,士气只会越来越低迷。”

这话并非没有道理,梅达略作思忖,指着护城壕附**地说:“将军。那块地还是平整如饬,若是濠州军也在那里埋好震天雷,咱们可禁得起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