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听到楚灏在跟人说话:“…你也伤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楚正越居然还没走?叶凝欢盯着床顶,眼神有些泛直。之前一堆人乱哄哄地回来,楚正越将四个驻府的大夫都叫了来应诊。而他亦守在外头,听他一会儿急虎虎地吩咐大夫拿这个药,一会儿又叮嘱大夫怎样下手,好似他才是最擅跌打接骨的,恨不得亲自动手才放心。

叶凝欢用了些麻沸散来止痛,接骨的时候就有些神志不清了。这一觉醒来,估计也不早了,他竟然还在?他也受了伤,看起来不轻,血流得都有些骇人。却仍在这里,倒让叶凝欢心里有那么点过意不去。

她静了一会儿,半撩了帐子想顺着对面的窗看看天色,眼角余光却无意中被闪动的光影一晃,让她整个人泛了僵。

床边小几上扔着几支簪饰,皆是她今日出门戴的。不,是多了一支。那支曾被楚正越拿走的绞股鎏金红宝石簪子赫然在目,格外刺眼。

叶凝欢脖子发硬,心沉到了谷底。方才那点过意不去成了飞灰,全洇进嗓子眼,堵得她喘不过气,心中像被无数利刀刮来刮去!

好个楚正越,果然是个不留半点余地的,只恨自己当时气顶脑门,将话说得太硬太满。他恼了便显了原形,只管拿这东西来作践人,还敢装出一副很关心她的伤情的样子,分明是让楚灏更难堪!

心口发紧,顿觉腿伤疼痛至极。何止腿疼,连心都开始疼,疼到手心都冒汗。

比起楚灏会因此恼恨怀疑,更心疼白白让楚灏受了这折辱!她是东临王妃啊,眼下这把柄落在楚正越手里,不管事实如何,楚灏的脸面要往哪里摆?此时又是如何压忍着与他说话啊!只怪自己一时心软,当时就不该去救他!

叶凝欢恨得咬牙,听楚正越说:“事从权宜,当时也是无法。叔叔放心,侄儿绝不会让手下乱说话,也不会折了叔叔的体面…”

楚正越的声线略扬,叶凝欢听得很清楚。脑子嗡地一声响,眼前阵阵发黑。果然要挟了,王八蛋!什么事从权宜,什么顾着体面,烂人烂人!

她再忍不住,猛地一撑床沿就要下去,心里怎么想嘴里打算怎么骂,大声嚷着:“…楚正越!你简直混账…”

她腿上了夹板,硬沉得跟木桩子一样。麻沸散药性并未全散,身子仍然虚软。情急之下用力过猛,话还没说完就一头栽下床去。

楚灏和楚正越听到动静,反应如出一辙,同时往里跑。

叶凝欢滚在地上犹自要撑起来,眼前一花让楚灏半托住,她腿伤也不敢硬抱。担心地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

叶凝欢又急又愧,抓住他的手说:“雁行,你恼我怪我都可以,你要了我这条命也无妨。但不管怎么样,你万万不能再受他胁迫,你…”

腰间让人狠掐了一把,不偏不倚掐在她被鞭子勒伤的地方。叶凝欢痛得哆嗦,“嗷”一声惨叫,直接把要出口的话顶了回去。

楚灏听她呼痛,以为摔狠了,哪里知道是楚正越借着他手臂托扶的遮挡在悄悄下黑手。

叶凝欢缓过气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也不管楚灏在场了,理智全无嘴里粗话招呼:“楚正越你这个没种的劣货,别以为就凭着…”

楚正越及时打断她,口气特别无奈可怜:“是,侄儿背婶婶下山的确不妥。行府人多口杂,婶婶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这会儿养伤要紧,别再气坏了身体才是啊!”

叶凝欢顿时噎住,脸黑得活像是大饼烙糊了。楚正越半弯着腰站在楚灏斜后方,黑手早就规规矩矩地扶在膝上,冲她微微摇头,瞧他那表情,更像是忍俊不禁外加幸灾乐祸。他半散着领扣,露出脖子上缠的伤布,格外古怪可恨。

她虽急火攻心,却霎时有些醒转过来。难道他方才说的不是簪子的事?那这东西怎么会在这儿?

叶凝欢脸色难看,像是气都倒不顺似的,楚灏心下大急,小心翼翼抱着她往床上送:“先别说这些了,把大夫叫进来看看。”

楚正越阴阳怪气地说:“我这就叫大夫过来,婶婶保重。”

叶凝欢气得腹诽:保重,保你早点升天吧,省得继续祸害苍生!

楚正越往外走,料定楚灏此时不会回头瞅他。半偏了头扫向叶凝欢,狭长的眼尾略略飞扬,浅笑此时才荡漾开来,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摇了摇。

叶凝欢睨到,心脏跳得凶疯,快让他给活活气死。所以说不能扯谎,扯一个谎便要担惊受怕杯弓蛇影。该死的楚正越,一根破簪子就把她整得死去活来。但愿他有朝一日不会落在她手里,不然非十倍整回来!

楚灏拿起帕子擦她额头上的冷汗,关切地问:“是腿上疼还是腰上疼?哪里又摔着了?”

叶凝欢偷眼看楚灏,满心愧悔难过。他越是这般,她越是不敢跟他说实情,到底成了一根蛰在心上的刺。暗恨自己怂,却只能垂头丧气地说:“没有摔着,我是听他说什么体面不体面的,还以为他又…”

楚灏抚了她的脸颊,明明牵痛,偏又忍不住想笑,替她整整头发说:“说你鲁莽你还总不认。他和你在山顶上碰见又背你下来,跟着的一众亲随都瞧见了。他怕你我脸上过不去,特地过来知会一声。你想到哪里去了?什么是没种的劣货?骂得还这样顺溜。”

叶凝欢羞臊,处处想着给他长脸,结果处处下他的脸面。堂堂东临王妃还满嘴粗话,该死该死啊!她讪讪地说:“我当时急眼了才胡说的…是我听岔了,对不起啊…大不了,回头再说几句好话描补描补…”

楚灏忍了笑,逗她说:“有什么可描补的?你出去一趟折了腿,害得云栖蓝追着你出去,到现在也没回来。我没寻他们的不是已是给面子,难不成反还让他用这事要挟了我?就算我这个东临王当得再窝囊,也不至于这样无能吧?你也太小瞧我了。”

她大事不含糊,小事却常迷糊,时而乖滑时而莽撞!他诸事都不瞒着她,楚正越的真正目的,她想必也能猜个八九。不然方才也不会急虎虎地嚷,还让自己又摔下床去!虽是躁莽,却是因他。所以虽是如此说,口气却绵软,哪有半点埋怨。

叶凝欢又愧又难受,听到云栖蓝现在还未归,心情更沉重起来:“都是我不好,骑马骑得忘了形,实在怪不得旁人…云栖蓝她…”

“派人出去找了,想来只是迷路不会有事的。”楚灏又有些后悔,转而又劝慰道,“云栖蓝是高手,满山的野兽一起出动,她也能脱身自保。板凳都能跑回来,她还能失踪了不成?卢树凛对这里熟悉得很,我让赵逢则也跟了去,外加她自己带的那几个手下,无妨的。”

楚灏抚她的眉间,将那些细小褶皱一一抚平,又说:“你养着就是了。以后,没我看着不许再骑马。再受不起这惊吓了!”

叶凝欢压下心里的纷乱,老老实实点头应了。环视四周,桌上摆着茶桶亦散丢着药瓶,熏蒸好的香浸帕子摞在屉子里,却半敞着盖,热气蕴潮了雕花灯架。边上还胡乱堆了她的大氅,他的墨狐大氅更是掉在地上,沾了不少白花花的药粉渍。

瞧着这一屋子凌乱,又一想刚才叫大夫都是楚正越自己去的,叶凝欢有些诧异:“怎么只你在这里?”

楚灏说:“云栖蓝和她的人都不在,那个沈雅言来了又晃着两泡泪闹心得很,让旁人摆弄你我不放心。索性全轰走图个清静。”

他随口应着她,犹在那乱糟糟的桌上不管不顾地乱刨乱翻,精瓷雕玉被他扒得七倒八歪,可见这一屋子凌乱都是他弄的。他平日里是个茶在手边都不倒,只管动嘴从不动手的人,现在没把杯子碗盖全掉地上已经算超水平发挥了。

看着他的动作,叶凝欢沉重的心情竟轻松了些,觉得他这样子特别顺眼可爱。

楚灏递了杯子给她,笑着看她眼睛乱瞄,说:“就算嫌我不好,也没可替换的了,凑合吧你!”

叶凝欢窘着脸接了杯子喝了一口。注意到他连衣服都没有换,还是早上出门那一身,心下又有些疼得慌,说:“你也累了,早点歇了吧?我好多了!”

楚灏就着她的杯子喝了两口,顺了口气看着她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哪就好多了?就算北海有好药,也没有当即复元的灵丹。你别再让我操心,我就不累。”

趁他返身去放杯子的当口,她的眼不由又掠向那支鎏金簪子。楚灏对她的钗环之物虽是留心却也有限,今天她又伤了腿,楚灏的心思就更不在这上头了。

刚才楚正越阻止她说出来,想来这东西是他在路上悄悄又戴在她的头上。只是当时腿疼心里又恼火,竟是没发觉。用这种方式还簪子,当真坑死人。

楚正越领了大夫过来,隔着屏说:“十九叔,大夫来了。”

叶凝欢现在是一听他的声音就跟被针扎似的浑身不自在,方才他跟着楚灏直冲进内厢,居然还当着楚灏的面冲她下黑手。现在又不疾不徐,倒像换了个人,又懂礼数起来了。唱得这一出好戏,不去当戏子真可惜。

楚灏放大夫进来看过,得知无事才安心,替她下了帐子让她睡着,这才站起身往外走。叶凝欢趁他去了,手快地抄起几子上的鎏金簪子掖进袖子里,放在那里实在碍眼。

这东西以后她再也不戴了!

楚正越倚着多宝阁拿着件玉雕把玩,想着刚才的情景不由泛起轻笑。楚灏出来,他放了东西迎过去:“婶婶可还着恼?”

楚灏笑笑:“怎会?她身上挂了伤,方才又睡迷了随口扯几句。眼下也晚了,回去休息吧?”

他停了片刻,见楚正越没有要走的意思,又说:“藩镇通贸是朝廷明令所禁的,打开郁林更是不妥,这事真的要从长计议。”

楚正越说:“叔叔既能轻易过郁林来到这里,又有九叔接应,还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侄儿所请皆为大局,叔叔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楚灏带出笑意,眼下只有内室里的叶凝欢。他早看出他们夫妻无隐瞒,无顾忌起来。

的确,楚正越引他来这里,一为避开耳目,二为看他能否顺利出关。若连关卡都出不得,可见他不过只是个朝廷放回来的傀儡,根本不配与北海交晤。如今眼见为实,自然要更进一步,借着商贸牵制。赚钱是小,进而控制东临才是真。

楚正越的确是个会抓时机的人,趁他根基未稳步步紧逼。皇上的亲弟弟又如何,既做了他楚正越的邻居,就必须要与他同仇敌忾。藩镇相峙,动兵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彼此牵制消磨,步步为营才是上策。他不是有勇无谋的武夫,而是个有勇有谋的好对手!

比起以前那些权贵,眼前这个的确更难对付。越是难对付,越让楚灏心里有些莫名欢喜。他说:“正越话说得实在,我也没什么好藏的。贸然断了东临那些富商的财路,于我的确没什么好处。不如这样,你将那些东临的商家交与我料理。由你定下期限,我指人与你定期交易。双方得宜,比我签什么通关符文出来要好得多。”

楚正越也笑了,说:“叔叔真是个滴水不漏的精明人,侄儿只觉相见恨晚呢!”

这话的确出自真心,明明楚灏也是皇上眼中的一根刺,却能安然归藩。如今不仅态度仍是暧昧不明,却还想借着他理顺东临,顺便更把北海的钱赚了。有这样的邻居,也真的有趣至极。

楚正越说:“这个提议好得很,只是商户人数众多,侄儿回去细细整理了再报与叔叔吧?理清之前免得叔叔纷乱,买卖的事暂停一停如何?”

借财生势,借势生财。官商倚傍相互勾结,这是历朝历代都有的积弊且无法清除。楚灏想得美,半点好处不给就想借他理顺东临。自己慢慢查去吧!

停了商,的确两家受损,但比起北海,楚灏更危险。一回来,藩臣还未归心,马上又得罪东临巨贾,看他如何去料理这团杂乱。

楚灏微哂,果然是个得寸进尺的,找准了他的软肋又想以本伤人,好啊!停了买卖,北海找朝廷高价买粮去吧!顺便让朝廷细细算算这些年他亏的账。

两人皆是笑眼微微,眼底电光闪闪。各自盘算,针尖麦芒不知拼几多回合,谁都不肯先退一步。烛树迭闪,映得两人的面容晦明多变,格外妖娆。

内室里传来轻嗽声,叶凝欢软绵绵的声音扬起:“雁行,你进来一下。我腰疼…”

这声音适时解了僵局,楚灏转入内阁。楚正越抚了抚额头,也轻轻松了口气。

白日里谈到最后僵住了,他借口打猎缓了缓。这会子话说得明白许多,却又僵住了,还好叶凝欢把他叫进去。省得再说下去不可挽回。

虽是暂松了口气,心情仍是烦闷。谈到关键便僵住,可见楚灏是铁了心。是他小看了楚灏,这个年幼的叔叔实在不好摆布。略让一让也不是不行,只是现在楚灏势不稳都能逼得他让步,日后势强起来,更没办法收拾。这第一步当真让不得!

但真的谈死了,闭了关贸,只怕又要与朝廷纠缠。

他越想越烦,刚欲离开。忽然楚灏在屋里说:“正越,你进来吧!”

楚正越有些莫名,走进内阁站在屏帏边上。帐幔半掀,叶凝欢倚着枕头靠着,脸色比方才和缓了许多。却是因此,显得有些虚弱惨白。她半垂了眼皮不看他,只抚着怀里的手炉,开门见山地说:“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有个主意,只是不想让你误会,觉得是雁行又拿势挟你,才这会子说与你听。若用得最好,不能用的话,只当我个女人家不懂事胡乱说的吧?”

没有旁人,她话也说得格外坦白。楚灏看着她,两人目光流转是那样通心的灵动与自然。

楚正越瞧了,却有些莫名别扭起来。他勉强笑笑:“哪里话?岂是那样多心的人?”

叶凝欢只靠着并不搭腔,他微微偏了眼说,“婶婶请说吧。”

“婶婶”这两个字,突然觉得有些艰涩不顺口起来。

叶凝欢说:“今日虽然出了意外,却也让我觉得,这里是个交易的好地方。倒不如你们各让一步,选在这里如何?”

两人都有些凝神,楚灏明白过来,也不避人,牵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

叶凝欢继续说:“想必你也看得出来,云栖蓝是个高手。她的功夫是很好的,且又长居卢松离这里并不远,却仍迷了路到现在也没回来,可见北围是个可用之地。况且这次卢松王也遣派人来了,卢松亦因生计而踌躇。我的意思是,不如算上卢松王一份,三家得宜,只在这里过手,正越你也可以放心了?”

北围隶属北海,唯一至青马的通路是空中栈桥。若在此地通商,皆在楚正越的掌握之中。卢松王一并算在内,既可解决卢松生计,又可令北海连卢松也一并牵制。于楚正越而言,自然是有好处的。

屋内一团静谧,叶凝欢看看两人。并非他们想不到这点,而是碍于情势都不愿意再多让。更何况卢松王与楚灏亲厚,楚正越是知道的。这话要是楚灏说,只怕他又要多心。

叶凝欢明白这一点,才让楚灏叫他进来当下说清楚。她与楚灏虽是夫妻,但来此之前谁又知道会谈到哪一步?今天她又伤了,楚正越一直在的,也知两人并无密谋的时间,且又选在由楚正越可掌控的地方,总归当下由她说出来是最好的。

楚正越沉默不语,神情有些阴晴不定。

叶凝欢悄悄掐了楚灏一把,楚灏会意,说:“她不过随口说说,这些连我也没想到的。你若觉得不妥,只当没听到好了。不过一家子闲话,真不必往心里去。”

楚正越牵起嘴角,带出有些意图莫名的笑容。睨见叶凝欢微微垂头皱眉,似是在忍伤痛,轻声说:“叔叔哪里话?是婶婶坦诚,倒显得我小气了。今天太晚了,不扰二位休息。待明日再细述吧?”

说完,也不待两人回应,微微施了礼匆匆去了,与之前死赖活赖着不肯走的样子大相径庭。

叶凝欢心下有些不安:“许他又多想了,这可怎么办?我又给你添乱了呢!”

“管他想什么。”楚灏并不介意。他随手脱了外袍,倚靠在她身侧,揽过她说,“是身上疼得睡不着么,还是我们说话扰了你了?”

叶凝欢摇摇头,将头靠在他的身上,望着床顶喃喃道:“还好。”

她静了一会儿,反手绕了他的脖子往下一拉,楚灏不防,差点跟她的脸碰上。她微眯了眼带出慵懒,灯光映得面微微荧光。香气若有似无,引得他有些意乱情迷,却因牵挂着她的伤不敢放肆,手绕到颈后去拉她的腕子,嗔道:“好好睡觉,别闹我!”

叶凝欢看着他黑漆漆的眼,喃喃道:“你怎么就这么信我,连问都不问就叫他进来听我说?”

“你是我老婆,不信你要信谁?”楚灏笑笑,拂了她的眉眼说,“你的主意很好,若他不应再没的可谈。过两天就回去!”

“我本也觉得很好,可是方才他那样儿…”

他贴下来,顺了心意衔住她的嘴唇,堵住她的忧心忡忡。灯光柔媚,香薰绵宁。他细细辗转,只不敢太放肆,换息间意思不明地低喃,似是快慰又似煎熬:“你啊,真磨人!”

楚正越大步往自己所住的蕴雪阁去,迎面凄风如刀,却觉不出半分冷。心头烈火灼烧,满心满脑,皆晃着那张有些惨白的脸。

世间的夫妻有很多种,他亦见过许多都不外如是。而楚灏与她这般的,却是头一次遇到。原来夫妻也可以如此,内务外务,皆可一起料理。只凭他出现在流锦坡,便猜出他的真正意图,亦于两人谈话之间,便可寻到打开局面的缺口。

当然,除了她格外通透外,更基于楚灏给她最大的信任,她才能得以施展。她亦不负所望,成为楚灏强有力的臂膀!

楚灏归藩并非独力难持,还有她!

他心里明白,这的确是个好办法。楚灏不必打开郁林关,他亦可掌控局面。但他就是不想答应。在那一刻心里想的不是大局,而竟然是若答应了,叶凝欢便要回原都。

楚正越深深吸入冷冽的空气,久久憋入胸膛。任那窒闷欲爆的感觉在体内膨胀直至濒死般极痛,才慢慢浊气吐出。这种近乎自残的纳吐方法是一个呼沦人教他的,每当有难舒的纷扰在心头,便可用这方法缓解,百试百灵。

面色渐渐平静,眸如星,看着夜色中峰间楼阁华灯连袂绕出光影,白雪折光莹莹相陪,穿峰凿壁鬼斧神工。不但于险峰中建关造府,更于险峰中架空中桥梁。放眼诸王,唯得北海有雄厚实力。这才是真实的北海,严寒中磅礴,风雪里壮大。

这才是真实的,他要为之悍守一生的颜色。

他泛起淡淡的笑意,是啊,这才是他该守住的颜色。叶凝欢又如何,终究与他无关。

蕴雪阁外,两个应门的侍从裹着厚衣拎着灯笼张望,跺着脚取些暖意。一个忍不住抱怨:“东临王一来,闹得大家不安生。殿下还得过去应景,咱们也跟着倒霉挨冻。”

另一个说:“有什么办法?那位是叔叔,位分压不住就拿辈分压呗。现下他的王妃受了伤,更摆上款了。还不吆五喝六地充大辈去?”

“到底是小的扶正,做了没有道理的事。就算福气大,只怕也没那命格承受!要不然,怎么旁人都没事,单她折了条腿回来?”

“嫡庶有别,若个个都像她这样儿,天下就乱了套了。一个人吃多少喝多少都是有定数的。常听人说,情深不寿,有运无命。我看那东临王妃也是个有运无命的…”

斜底里冷冷的声音传来:“你们咒哪个有运无命呢?”

两人身子发僵,哆哆嗦嗦地拎了灯笼照亮。楚正越自黑暗中渐行渐近,碎雪飘飞,卷起他的长发。脸色显得异样的诡白,一双眸子隐隐含愠,嘴角偏是半牵扬。既妖冶,又恐怖。两人被吓住,忙跪下应:“殿、殿下回来了?”

听到门口的动静,巡夜的亲随也都拎着晶灯小跑着过来迎。

楚正越半垂了眼,轻声道:“长了舌头胡说八道,长了耳朵只听些闲言碎语,还长来干什么?”

两人听了这话,登时面如死灰,皆是了解他的脾气。心牵到喉咙头,连连磕头连话都说不全:“小的再、再也不…”

众亲随干脆利索,不消楚正越说第二遍。当即上来几个人抽出靴底的小刀动手,冷风碎雪中几声闷响凄号,鲜血霎时飞溅。碎肉飞离面口,跌落在白雪之上,是惨异的艳红。

楚正越看也不看,径直往院里迈去,心头的火却仍是难息。那句有运无命的话着实让他难忍。他顿住脚步,补充:“外头跑圈去,跑到咽气为止。我倒要看看,谁还敢放肆!”

两人满脸鲜血,在地上扭曲挣扎。那队亲卫的脸色也很难看,为首的上前踹了他们两脚,很是懊恨地啐了他们一口:“别在这儿装死,还不起来跑?”

另一个也恨声说:“拖累人的脓包,殿下白日里刚刚吩咐,不可议论今日之事。你们是夜便犯,还让抓个现形!我们这一队都要跟着受罚,你们作死却带累了我们。”

那两人委屈含冤,他们并没有议论今天的事。只是口腔里只剩鲜血,再不能替自己辩白。众人赶上来,不管不顾将人拖起,绕着行府拖跑。所到之处血迹点点,吓得附近的侍从无不退避三舍,逃也似的离开,生怕祸连了自己。

沈雅言从偏院过来,迎过来问:“怎么才回来?外头出什么事了?”

楚正越继续往里走,随口应着:“没事。”

他面色有些阴郁,沈雅言不好多问,只跟了他一路进了后院。楚正越进了屋,一应婢女迎来,有条不紊地给他换衫奉茶拿巾帕。

他注意到沈雅言跟过来了,随手接过茶饮了一口说:“真的没事,回去吧!”

这个行府是错落于山中的,几幢主要的建筑都离得比较远。蕴雪与凌霜两阁离得最近,在一个峰头上。为了方便照应,沈雅言住进了蕴雪阁界内偏院,离这里仅有一个凿山通出来的小山廊。

沈雅言随手接过他换下来的衣服,轻声道:“我是过来与你说,姐夫把云栖蓝找到了,倒没伤着,只是受了些风寒。我怕扰着人,暂安置在我那,也叫了大夫去看顾了。跟着她来的几个人,也在陪着。姐夫在下面的青松堂候着,可要见他吗?”

楚正越面色微缓,说:“找着就好。让大夫好好看着,毕竟是九叔的人。”

沈雅言点点头,小心地看了看他,又问:“你这么晚才回来,可是东临王动气了?”

楚正越换了家常的衣服,准备往净房去,随口说:“没有,不过这两天你要往凌霜阁的话想着告诉我一声,我与你一道去。”

沈雅言以为是怕她受气,揉着眼睛说:“都是我不好,却总让你担待。白天由着我去领罪就是了,也让他出口气。你只护短,他可不心里不自在?”

楚正越转过身愣了愣,看着她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说什么胡话呢?白天你只管在他急头白脸的时候去。那不是领罪,是找死呢!我不拦着,任他一脚踹死你。他是出气了,我还不自在呢!”

沈雅言难过,忍不住说:“我死了,好过让他拿你当下人使唤!方才听人说,他把一院子的奴才都轰干净了,只让你跑前跑后的,这实在…”

沈雅言眨巴着眼要哭,他忙指着她:“哎哎哎,又来!憋住了啊,别掉下来!”

沈雅言深深吸气,眼泪乱转真没掉,咧了嘴说:“你虽是他的侄子,却也与他同为四方王。论年纪,还比他大呢!他怎么能…”

楚正越笑了,拍拍她的肩哄她:“没有,瞎猜什么呀?不过是说话说得晚些!你若不信,明儿我陪你过去,你自己去问。快回去睡吧,熬抠了眼不好看了。”

抬眼发现阿宁没跟来。遂招呼自己身边的侍女:“素琴,好好把雅言送回去。顺便去看看云栖蓝怎么样了。”

沈雅言也不好再强赖着,只得说:“那我先回了,明儿一道去看看?”

楚正越点头,转身进了净房。素琴提了水晶灯,领了几个丫头过来。还很贴心地又加了一张大披风和手炉,生怕她回去的时候冻着。

北海人尽皆知,这位沈姑娘才是无人敢惹的。并非是她凶狠,而是殿下待她极好。今日这事一出再度证明;就算她捅了天大的篓子,殿下都会替她担待的。因此楚正越身边有体面的内侍,见了沈雅言都特别尽心。

沈雅言一行人自侧门出了院子,隐隐瞧见远处一团黑影在跌跌撞撞小跑,还伴着拳打脚踢声以及几声不清不楚的闷呼。她诧异,想过去瞧仔细,一个侍从远远从墙根儿底下跑来阻住,小声说:“姑娘别去,再脏了姑娘的眼。”

沈雅言问:“什么事啊?大晚上乱哄哄的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