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灏反应快,忙把叶凝欢放到椅上,几步上前去拉他。楚正越脚踝传来刺痛,其实这还是在其次,主要心理上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脸都是青白的。楚灏拉着他,表情也有些诡异。两人僵在原地面面相觑,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一个偷听墙角被抓个现形,一个跟媳妇嚼舌头被逮个正着!

叶凝欢坐在椅上,拧着头拼命往外看,脖子都快拧断了,脸烫得能摊鸡蛋。真要命哦,他现在不但鄙视她,估计要恨她了!

楚正越在千景阁崴了脚,让众仆抬回了他所住的穹光院。说人短长的楚灏以及叶凝欢也很不好意思,一同跟了回来,并叫了大夫来看。

穹光院位于外廷西路,与千景阁离得不远。卢树凛住在穹光院西配院,顺便负责穹光院的保安工作。楚正越好好地溜达出去,居然崴了脚让人抬回来。他惊得一脸胡子都要掉下来了,那表情比看到他打猎让猫挠了还要夸张。楚灏和叶凝欢也都跟来了,他不好意思愣上前问,只闷在外头冥思苦想因由。

楚正越的脸从回来就是绿的,楚灏和叶凝欢跟着,他不好发脾气打人,但心里杀人的心都有了。脸丢尽了!真是丢尽了!打从五岁起没崴过脚,更别提从楼上滚下去了!最重要的是,他要怎么解释自己偷听墙角的事?

楚灏的脸也是绿的,和叶凝欢四目交汇不知过了多少暗语。背人说闲话也就罢了,还说的是楚正越的闲话,最倒霉的是还说他是断袖?这下要怎么解释?

大夫看过以后,楚灏挥却了仆从,两人在屋里沉寂非常,心里转了千百回都不知该怎么起头。叶凝欢在外头厅里更是如坐针毡,不时伸了脖子往里看。只觉里头静得要命,竟听不着两人在说什么。

她真是后悔,偏偏说了那样的话。楚正越生得妖媚,楚灏又说他内宅跟水洗过一样。她不就多想了么?完蛋了真是完蛋了!

沈雅言匆匆领了侍女阿宁过来探看,见叶凝欢在外坐着,便知楚灏在里头。她趋过来见了礼,轻声问:“我听说殿下从楼上跌下来了?可严重么?”

叶凝欢更不好意思,摇摇头说:“倒不严重,只是崴了脚。你别担心,东临王在里头陪着呢!你先坐吧?”

沈雅言面上微微缓了缓,说:“如此就好。”

两人又坐在厅里等了会。楚灏走了出来,沈雅言起身给他见礼,他扬了扬下巴说:“正越在里头,你去看看吧?”

沈雅言巴不得呢,福了福领着阿宁进去了。楚灏这才拉了叶凝欢说:“别担心,他不过就崴了一下,明儿就没事了。”

叶凝欢惴惴不安地看了眼暖阁的方向,小声问:“脚上是没事了,只怕这心里的疙瘩大了。”

“我跟他解释了,不过是两口子闲扯没个当真的。他该不至于!”楚灏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尴尬事,摇头道,“他也说了,并不是有心偷听。他先前就在上头,见咱们上去倒不好招呼了。”

当时楚灏是抱她上去的,他必然不好出来招呼。这样一想,的确是他们不对居多。叶凝欢有些过不去,白忍了这些天做足这些场面。一下全瞎了,这次下狠了楚正越的脸。

叶凝欢说:“是我嘴碎,惹出这些事来。我去跟他赔个不是吧?”

楚灏明白她的意思,这阵子她这么着,不也是为了他么?他能体会,所以时常带楚正越出去,就是不想她在家也不自在。眼下撑了这么久,一嘴闲话全兜回去,实在是不值得。但是放叶凝欢去当小伏低,他又不舍得。摇头:“不必了,我解释了,他愿意多心也没办法。”

叶凝欢说:“我不去,他只觉得你护短。你在外头等等我,省得你在边上,他碍着你的面子又不好说话了,倒出不得这口气!”

楚灏看着她,叶凝欢拉开他的手笑:“你放心,我再怎么伏低也是长辈,不会破了底限的。你安心在这饮盏茶,我片刻就回!”

楚灏牵了牵嘴角,慢慢松了手。见她一拐一拐的进了暖阁,背影纤细单薄,引得一阵阵心疼。如何不明白她的心事?她所忌惮的,便是自己的出身。她可以不在意天下人的目光,却过不得自己这关!是他硬要将她抬上这个位子,一偿他所愿,成功将她绑在身边,却成了她的包袱与负担。她自此以后须得处处想着他,方觉不负他的情怀。

若成全,心痛不安。若不成全,只累得她更难堪。

沈雅言领着阿宁往外走,面色有些惨淡,见叶凝欢进来了,忙又扶着她跟了进去。

楚正越靠在床头出神,茶盏扔在地毯上,泼了一地的茶渍。叶凝欢看到,心知他有气,只怕是已经撒在了沈雅言的身上。只是这里内外隔厅以及穿堂,方才他们在外也没听到任何动静。她心里很不好受,缓步上前欲说话。

楚正越不耐烦地张开眼:“你怎么还没走,不是…”

见到叶凝欢在沈雅言的搀扶下僵在原地,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冷哧道:“叔叔竟连婶婶独自进来也放心了?”

沈雅言有些不安,低声劝:“殿下心里是不痛快,但…”

叶凝欢抚了抚她的手说:“我有几句话要说,沈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沈雅言愣了一下,不仅是她,连楚正越也愣了。他静静看了她一眼,摆手示意沈雅言出去,转而讽笑:“婶婶最挂碍叔叔的体面,如今倒大了胆子进侄儿的卧房,不怕侄儿更蔑视了吗?”

她咬了咬唇,半撑着拐棍站在床阶下,垂了头说:“对不起啊,今日是我胡诌,你别往心里去。”

楚正越盯着她,半晌垂了眼:“你眼下与我告罪,不过是怕我因此忌恨了叔叔。只怕在你心里,我还是个虚的!”

叶凝欢看着他,忽然试探地问:“你真的不是?”

楚正越瞪着她说不出话来,面皮涨得发紫,那表情恨不得咬死她。叶凝欢忙捏住嘴巴,从嘴缝里挤出声音说:“对不起,我错了。真的错了!”

楚正越看她那个样子,生不得气却也郁闷至极,扭了头不理她:“别在这儿假惺惺了,滚出去!”

叶凝欢僵了僵,垂头丧气地转过身要走。楚正越说完又有些后悔,刚想叫住她。却见她自己停住了,转过头说:“这些天,我尽量不碍你的眼了。今天确实是不知道你在那里,以为没有旁人才和你叔叔嚼舌了几句,话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你的家事…”

她见楚正越没有打断她,垂头又说:“我是见你生得很好,又没有妻妾,才会胡想胡说的。当着你叔叔才口无遮拦的,绝对不会去四处嚼舌…你叔叔平日里也不是那样的人,不过是我生的事…还有,初一那天早,我真是不小心把裙子勾住了…但不管怎么说,我跑去给你盖毯子就是先不尊重,你生气也是应该的。若你真觉得难堪,我明儿就回原都,你也可以好生在这里…”

楚正越愣了,看着她:“你回去了,叔叔不是要恼我了吗?”

叶凝欢连忙摆手:“不会,我自然会寻借口,不会赖到你头上。我都想好了,只说…”

“打住吧!”楚正越突然打断,垂了头盯着翻毛的毯子出神,“我曾瞧不起你,但那是见你之前,之后没有了。况且,我瞧不起的并非是你的出身,而是你上位的方式…是我自己心里的疙瘩,与你无关。你大可不必胡思乱想,觉得我是那样眼浅轻浪的人。”

她怔在原地发呆,像是不敢相信。他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以前我怎么样你都不在乎,眼下看我跟十九叔好了你却在乎了,总怕你的出身妨碍了他。叶凝欢,你太小看自己了,明明是配得上的。”

她浑身发僵,一双大眼很认真地盯着他看:“你再说一次。”

他看着她期待认真的表情,牵了嘴角,正色道:“你配得上。”

叶凝欢咬着嘴唇,脸上微微泛起红晕,眼中渐蕴出气雾来。她想到许多种他的反应,鄙夷讥诮讽刺贬损,却万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吐出这样的答案。

一个她很想要,不,是非常非常想要的答案。他是宗室,被同为是宗室的他承认于她而言何其重要!

他说,她配得上!配得上楚灏,配得上东临王妃的身份。

她鼻尖酸楚,忙低了头揉眼睛,喃喃道:“对不起,我以为…”

楚正越说:“你以为的只是你以为的而已,诚如我以为的也往往未必是真。”

叶凝欢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你不纳妾,是怕有我这样的人。在室不安份,一心想往上爬。所以…”

“我说了,那只是我以为的。并非所有人都是一样。”他的眸子带出流光潋滟,抖出一丝轻笑,格外妩媚,“总归不是虚的就行了。”

叶凝欢也笑了,感激地点点头:“谢谢!我去了,你好生歇着。今天的事全都忘了吧?明日与你叔叔饮上几杯,便都好了。”

他怔了怔,问:“明日还是不来么?你若不在,叔叔也无心饮宴。”

叶凝欢认真道:“你若真不介意,我便去。”

楚正越伸了伸腿,忽然心情好起来,直将方才颜面扫地的事也挥去了大半。他闲闲道:“自然不介意,眼下并无叔叔在侧,我与你说些假话有什么意思?”

叶凝欢说:“那我去,陪陪沈姑娘。”

楚正越听她提及雅言,方想起这一出。见她转身要走,忙着叫她:“你等等!可别乱点鸳鸯,雅言跟我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叶凝欢眨巴着眼:“啊?既然你不是虚…不是,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待沈姑娘这样好,她也待你很好。你们两个岂不是有情?你虽然不愿纳妾,但眼下不得娶妻,雅言又不是个不安份的人,既然有情何必还要耽误人家?”

楚正越刚要说话,楚灏一步迈了进来。显然在外头等得心焦,怕叶凝欢吃亏。楚灏见两人面色如常,不仅如常且还缓和许多,略放了心。拉住叶凝欢问:“怎么这样久?”

楚正越笑了:“叔叔还怕我欺负了婶婶吗?”

近来他与楚灏相处得好,说话也不再拘着。楚灏挑了眉毛:“自然,你脾气上来了,哪还管她是谁?”

楚正越说:“脾气再大,不敢冲婶婶发。况且叔叔都肯放婶婶进来服软,这样大的脸面送过来,岂能不识抬举?”

叶凝欢见两人一扫之前的尴尬,也放了心说:“方才说到沈姑娘,他不认呢,只说是我多心了。”

楚正越说:“自然是你多心,我与雅言自幼一起长大,情比兄妹。她待我好,是因当年我替她料理了路直那个混账,她心里谢我。我待她好,那是因为她父亲沈庆蓄与我有救命之恩,她姐夫卢树凛又是我的启蒙老师。亏得你没与她说,不然她急了眼,我也架不住的。”

叶凝欢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也有些含糊了。楚灏扯了张椅子过来让她坐下,转向楚正越说:“也不能怪她想多,我瞧着也像。”

楚正越抚了抚眉毛,无奈道:“看来我和雅言的事,真的要交代一下了。”他顿了顿,想拿茶来喝,却发现杯子让他扔地上了。

叶凝欢眼尖,忙唤人。冬英应声而来,笑吟吟地亲自拎了茶桶。楚正越见是叶凝欢身边的,有些意外。

楚灏笑笑:“今天是我与你婶子惹出来的。总不好由着人乱说,方才进来时把这院里的人暂都遣走了。你若要什么,吩咐你婶子的人就好。一会儿待我们去了,再叫人进来!”

楚正越放下心来,笑道:“叔叔有心了。”

冬英替楚正越斟茶,又端了一盅炖品说:“沈姑娘借这里的厨房做的,要奴婢送进来给殿下用。”

冬英说完转身去了,临出门时将门也闭了,只自己守在外头。

叶凝欢看着桌上的炖盅说:“方才你把气都撒到她头上,她不但不恼还去给你炖补品,怎么看也不像是只为前恩呐?”

楚正越摇头,喝了口茶说:“雅言这些年,不知议过多少桩婚,皆是不成的。别说她家里替她操心,连我也不知搭了多少脸进去。她愣是一个都瞧不上。”

楚灏斜眼看着他,戏笑:“瞧上你了呗!装什么傻呀?”

叶凝欢在后面连连点头附和,楚正越无奈:“我是不敢娶妻的,生怕朝廷借此寻我的事。王妃不能有,侧妃、同邸,只消需向宗室备册的庶位我都不打算纳。她瞧上我什么?打算过府当潜邸侍妾吗?不过因当年路直闹得太狠,心里生了忌惮。自此杯弓蛇影,只觉天下男人都是靠不住。这心结不解,她一辈子也出不了阁。”

叶凝欢好奇:“路直?”

楚正越说:“是她十三岁的时候,她哥哥给她许的人家。那时先王仍在,路直乃南丘督尉,很得先王爱重。沈门在北海虽贵,却因沈庆蓄早逝渐衰。她哥哥为保家业欲联强姻,将她许与路家。路直那时三十多了,且之前死过两个老婆,人人都说他克妻。”

楚灏和叶凝欢都有些意外,楚正越说:“这桩婚事,别说雅言不肯,她的姐姐也不依的。闹得无法,雅言从家里搬出来,迁至卢家来住。路直仗着先王爱重,且当时卢树凛又在外征战未归,他老婆又身怀六甲。路直遂几次三番跑到卢家来闹,只说雅言与他过了文定,非得完婚不可。还说卢家藏着他的老婆,是想给卢树凛做小,一状告到先王那里去。先王叫了三家过去问明情况,得知过了定,要卢家还人。雅言吓得一时要绞了头发出家,一时又要抹脖子。我看不过去,那时又年少气盛。带了几个人,替她料理了。”

叶凝欢问:“如何料理的?”

楚灏猜着了,笑:“路直一死,自然万事皆休。”

叶凝欢半张了嘴巴:“你居然把他杀了?”

楚正越靠在床上说:“不然怎么办?他都闹成那样,不死要雅言死么?”

楚灏说:“只是你既说路直受二哥的宠信,那必是有权势的。况且我听闻,二哥最厚待下属,你虽是二哥的嫡子,但是…”

楚正越的眼中掠过一丝寒楚,微微吁了口气:“叔叔说的没错,我大哥远在京中为世子。我并无承业之责,自小也不大受先王看重。路直一死,路家不肯甘休。先王便要我与路直偿命。”

屋里一团沉寂,楚正越牵起冷笑:“总归我是没死成,倒在军营里练出一身粗皮来。这桩事以后,雅言待我极好。非是瞧上我什么,不过是我帮过她而已。”

叶凝欢说:“在我看来,她是自此对你情根暗种。”

楚正越说:“我却不这样想,若真有心早就与我说了。何必等到今日?她自家心结不解,如何愿托终身?”

叶凝欢暗叹了口气,这男人和女人的想法当真差得很远。他咬死是说雅言是因前事不能放怀。可在她看来,明明就是因他不顾一切地救人在先,才能获得芳心呐!

雅言情深如许,此生必不再托他人。她是个姑娘,要怎么张这个口呢?他偏生就领悟不到!

她想着,暗掐楚灏。楚灏犹在出神,被她掐了一把转而握住她的手说:“正越,我只问你一句。你娶雅言的话可愿意?”

楚正越微怔,眼角微光不着痕迹扫向坐在楚灏斜后方的叶凝欢,牵出一丝莫名的浅笑:“我无叔叔好福气,能得知己。既没有,娶哪个都一样的。雅言与我有十几年的情分在,若她能放下心结,我倒不介意给她个赖养天年的地方。”

楚灏说:“有这话够了!说句实在的,你拖着不娶也不是长久。不如就个现成,纳雅言为侧妃。侧妃不同正妃,礼制减半。我这个做叔叔的可为你做主操持,朝廷不会遣大批礼官前来操办,侧妃享有顺位递进之权,不违宗制。来日她若产子,你再将她扶立为妃,其子可名正言顺。两全其美!”

锦泰有严格的嫡庶制度,且有相应的妻妾制度。皇上乃天子九五之尊,自然享有凌驾于天下人的特权。皇帝内宫上至皇后,下至充侍共九阶。皆入宗堂备册,可层层进位。若无获罪,死后葬入皇家妃陵,嫔位及以上更可入袝皇室宗庙。

皇帝继承人选择条件相对宽泛,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就算皇上有心立庶立幼,虽受阻挠也未必是办不到,内宫争斗分外惨烈,也是由此而来。

天子之下,锦泰最尊贵莫过四方王,亦属特权阶级顶端。四方王内宅有名分妻妾的品阶却仅为天子三分之一。有一妃、一侧妃、两位同邸夫人共计三阶四人。这四人可以备册宗堂,母族得皇亲宗姻身份。除以上四人外,皆属潜邸侍妾,无名分不入宗册且不计人数。

王府妻妾因丈夫所享有的特权,从而也有进位的权利。不过与天子内宫有别,仅可进位一次。侧妃可进位为正妃,同邸可进位为侧妃,但不可扶正为妃。侍妾亦可进至同邸,同样到此为止。若内宅中正妃、侧妃皆空,同邸仅可为侧妃,正妃需另娶。

四方王的继承人选择比皇帝要窄得多,仅有正、侧二妃所出的儿子享有继承权。且侧妃之子若为继承人的前提必须是一、正妃无出。二、侧妃并非是由同邸抬举上来的。若正妃有出,哪怕是傻子残废,侧妃之子也绝不可能成为世子。

至四方王下,六成王乃至郡王的在册妻妾人数更少。再下至皇室姻亲、臣子,在册妻妾人数更少。

至平民一阶,是不允许有二房的,再有钱也只能讨妾。妾室不可扶正,妾室母族不算亲眷。妾室之子可分部分产业,但不可继承祖业。妾室本身生不主事,死不袝庙。若一旦有违查出,不但要没收产业更要究罪。

朝廷如此严格规定这种嫡庶制度,不仅因锦朝是仪礼大国,更因是分封制。藩王权力太大,缩减其继承人的范围是有效掣肘方式之一,也就是所谓的以礼治国。

楚灏在娶叶凝欢的时候,就是先勾掉她的同邸之位,再另行婚娶。否则叶凝欢在位,是绝不可能扶正为妃的。尽管如此,这仍然有违宗制。皇上哪日究起罪来,照样是楚灏的罪责之一。

叶凝欢也是因此,才会在与楚灏成婚的时候分外惶恐,才会因楚灏与楚正越关系改善后特别小心,就怕哪一日楚灏因她再生了祸端。

楚正越听楚灏这样说,有些出神。

楚灏道:“我这个提议你可以想想,眼下也不着急。我是觉着,沈雅言毕竟与你一同长大,脾气秉性你是了解的,比起旁的不熟悉的人来说要好得多。虽说你觉得她是因故往那桩糟心的婚事留了疙瘩,但想来若是你的话,她未必不允的。”

楚正越回了神,微笑道:“叔叔是好意,我好好想想。”

叶凝欢暗喜,连连捏楚灏的手以示嘉许。楚正越瞧见两人的小动作,也只能错了眼当没看到。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楚灏与叶凝欢起身告辞了。楚正越腿不好,也不便相送,却见楚灏刚绕过折屏便将叶凝欢一把抄起来,很是迫不及待。

楚正越眼前有些恍惚。他方才的话是真心的,他无楚灏的好福气可以遇到知音,既然如此,娶哪个都是一样。

第九章 情谋

楚灏回去的时候一个劲儿地问叶凝欢都与楚正越单独谈了什么,叶凝欢原原本本跟他交代了一遍,就连除夕宴那天的事都说了,只原都的簪子旧案没敢提。之后说:“我原以为他是看不起我的,倒是我小心眼了。”

楚灏说:“正越自小长在北海,并没有京里那些人的浮气,这一点倒很对我的脾气。”

叶凝欢拍他马屁:“还是你有办法,我说了就不管用,你一说他竟要考虑了呢!我看楚正越就是喜欢她,只是怕沈姑娘是因报恩才待他好,他就死要面子不肯承认。”

楚灏不置可否,抱着她进了上房的院子,直接拐到卧房临窗大榻上,将她放下才说:“错了,你与他论的是情。可是正越对沈雅言并无男女之情。我与他论的是理,北海不可无继,此事久拖无益。”

叶凝欢辩驳:“可是…”

楚灏说:“你想说路直的事?想说正越若非对沈雅言有情,岂会冒险杀二哥爱将?”他坐在她身边,随手接过侍女递来的茶说,“不错,正越讲的是一桩家事,实则告诉我的却是他如何取得北海大权的关键。”

叶凝欢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明显是一头雾水。

他撂了杯子带出点点笑意:“路、沈欲联姻,偏又将卢家也牵涉进去。清官难断家务事,二哥断得这样干脆,可见是有抑卢扬路之意。正越偏与二哥作对,保的是沈雅言,撑的是卢氏,为的是他自己。二哥看透了这一切,才会有诛子之心。”

楚灏说着,神情有些悠长。在外看来正越是二哥楚湄自幼悉心栽培成就武功,一切都为其长子回来承业做准备。同为藩王的楚灏心里清楚,楚湄最终如此安排大半是被迫的。

正常情况,当是嫡长承王位,嫡次子承族业,至于兵权当然要集中于未来藩王手中。嫡次子在藩镇长大,比在京的长子更得人心。若再任他将兵权一手掌握,将来要至长子于何地?楚湄再没脑子,也不可能做这种安排。天下间没有哪个父亲巴望着儿子之间起阋墙之祸的。

那是一场父子之间的博弈。而最终的胜利者,是年仅十三岁的楚正越。他哪里是年少冲动,根本是早有预谋只待良机。

正越恰在十三岁那年被遣至北疆大营,这并非是他父亲的本意,而是他为自己争来的前程。

楚灏虽说得不清不楚,叶凝欢却有些明白了过来。她从楚正越那里不过是听了场少年逞强、少女捧心的故事,楚灏却将它提升到了北海权力相争的高度,这当真是差距啊!

她笑了笑,轻声说:“你肯帮这个忙,也不只是因为他够坦诚吧?”

楚灏看着她:“与其让朝廷探他的底,倒不如我先去探探。”

叶凝欢瞪大了眼,看着他:“你、你…”

楚灏笑了:“怕什么?不过是想了解一下他的状况,便能大概知道他有没有那个意思。”

以北海为基业,进而取天下!

叶凝欢抓住他:“不好,万一他猜到了你有这个意思,岂不要你的命?”

楚灏笑了:“这还用猜?他自然明白的,不但不会要我的命还欢迎我去呢!我可以告诉你,此事必定能成。他没有当场答应不过是碍于你在场,不想表现得前后矛盾。你与我们的角度不同,到时必要追问他为何又答应得痛快,只怕要僵住。”

叶凝欢窘了,涨红了脸:“我有那么傻么?”

楚灏笑着逗她:“有,沾了情字你就傻。所以我才喜欢呐?”

他见叶凝欢的脸越憋越紫,抚抚她的眉正色说:“我去比朝廷去好,况且他也想借这桩婚事来控制东临。你想,我以叔辈代表楚氏宗亲为他操持婚事,就表明我与北海亲厚,朝廷的反应如何他一看便知。当真是两全其美!”

叶凝欢怔怔看着他:“那你如何与皇上交代?”

楚灏揉揉她的头:“侧妃礼制减半,人数器物也要相应减少。人数不够,派过去俨然成了鸡肋。正越娶的是藩地女子,且是跟他自小长大的,皇上再疑也疑不到我头上。我肯去才好呢,逼着问我就行了。”

原来之前他所说的两全其美,是这个意思!于正越而言,解决了他一直以来拖延婚事影响后嗣的麻烦。于楚灏而言,沈雅言的身份恰给了楚灏一条退路,且也让楚正越可以更进一步与东临相衔。既全了叔侄情分,又稳固两藩盟系,是这样的两全其美啊!

楚灏见叶凝欢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轻声道:“可不许多心啊!不然,以后可真要瞒着你了。”

叶凝欢摇摇头说:“没有,我一直以为,楚正越必然是很喜欢沈姑娘的。现在听你这样说,才知他是真没这意思。我是想,若有天沈姑娘知道这一切都无关情怀,她岂不是要伤心?我这个媒人,做得也没趣。”

楚灏将她放倒,垂头看着她的眼。认真地说:“她早就认准了正越,不嫁他便孤老终身,你觉得哪条路好?”

叶凝欢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仿佛被他吸了魂儿,半晌没有底气地摇头:“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