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天,叶凝欢连这段也详详细细地讲出了原委。路氏为了除掉楚正越母子,以免将来世子回来兄弟联手与她夺权,因此诬陷楚正越为王妃齐氏与人私通而生。楚湄当时在外征战,未经查明先偏信了路氏。在承报儿子姓名上,不循宗例给他取了个正越的名字。

这件事从现在的结果看,当然没有成功,原因叶凝欢居然也解释了。

其一,大老婆齐氏虽然得不到丈夫的宠爱,但娘家不弱,绝不可能坐以待毙,一旦事发,想趁楚湄不在家弄死他们也不易。而从路氏那种狗急跳墙的手法也能看得出来,当时齐氏怀胎时必定屡屡暗害,不过没成功。可见齐氏早有防备。

其二、楚正越曾提过沈雅言的父亲沈庆蓄与他有救命之恩,估计就是这件事。沈家现在是住在南丘的,但沈雅言跟叶凝欢说过,她父亲沈庆蓄任过沂府的郡守,现在雅言的兄长也是在沂府当官。沈家曾是沂府人,是楚湄后来将沈家迁往南丘,且把沈庆蓄的职务一贬再贬。沈庆蓄英年早逝,大多是抑郁而终的。从而也可以得知,楚湄是因沈庆蓄知道一些内情而对他生厌,却找不到借口杀他,索性将他交由南丘路氏的便宜娘家监管。后来闹出路直要强娶沈雅言的事,估计也是路直想借联姻一举将沈家侵吞。

其三、就是楚正越了,他长得与他父亲极像,导致最后路氏未能一举成功。也解释了楚正越为什么非常讨厌自己这张脸,甚至做出用刀划脸的事来。楚湄不仅偏信路氏令他母子受奇耻大辱,更在事后未做处理。路氏仍活得好好的,反倒是受辱一方的齐家,以及帮助过楚正越的沈家遭受了重创。

第三部分,是楚正越奋起反击的部分,他逐步完成了诛杀路直以断路氏臂膀。至楚湄死后,又杀路氏以偿多年之恨,并一举两得逼反庶兄,从而将北海大权尽揽手中。

这段书条理分明、逻辑清楚,而且极其详尽,从当时楚正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叶凝欢昨天的醉话并非虚言。

在这一段长长的往事中,有些是楚灏知道的。

比如,关于楚正越名字的争议。

楚氏男性宗室无论嫡庶,乃至旁支都是严格按照谱系辈分来取名,诸王一旦有子,必须将其子名字、生辰八字、母系根底等具呈报朝廷宗堂以备列册,不能有隐瞒。

各地的监行院也有此责任,若王府有新生儿降生,监行院执礼官须第一时间前往,除道贺外且要查清底细以报备朝廷,便于朝廷管理。

楚正越的名字是违制的,先帝开明朝时就被提出来过。当今圣上楚澜尚为东宫,兼理宗堂。楚湄替子取名不按宗制为由,楚澜曾派人到北海质询。但楚湄不肯给儿子改名,且先帝也帮着楚湄,认为楚正越是嫡次子,终生不会离开北海也没有承业之责,让楚澜不要管北海的家务事。

但此事让楚澜觉得,楚湄倚仗功高不把他放在眼里,以后他登基为帝,只怕楚湄不肯臣服。这就是楚澜对楚湄乃至北海忌惮的开始。

等楚澜渐渐坐大,先帝身体渐衰,国事尽交由楚澜之时。楚澜就处处针对北海,北海王世子病重求归时,楚澜坚持不放,至使北海王世子病死于京。

楚湄呈请嫡次子楚正越为世子时,楚澜再度以楚正越的名字为由拖着不办。直至楚湄战死,楚正越继位。楚澜就说楚正越的世子位尚未获准,不肯承认其北海王的身份,导致北疆军营发生哗变,呼沦十三族险些一举攻破北海打到朝廷来。

为此先帝只能拖着病体安抚北海。亲诏承认楚正越的身份,且将北镇抚司大都督的职务授与他,等于将朝廷直属的北镇抚司兵权也给了他。当时是没有办法,北镇抚司实际上已经脱管了,前任北镇抚司大都督孙兆临与卢树凛是生死之交,他力挺楚正越。北疆哗变,将士纷纷解甲不肯镇边大半也是他们指使的。

楚澜原想着借此将北海一举收服,没想到的是不到十五岁且仓促继位的楚正越有这么大的人望。北疆一旦失控,呼沦铁骑将长驱直入。北海若沦陷,夹在北海与朝廷之间的瑜成三郡根本无力抵挡,到时近百万百姓将流离失所,江山可危。

楚澜的如意算盘彻底被打破,不得不妥协。这才告知先帝,由先帝出面调停。

楚正越却因此与楚澜结怨。至楚澜登基当年,楚正越把北海监行院的司首给宰了,还制成了人皮鼓送给新帝楚澜,说那人议论他的隐私,还敢说他少一张世子封诰。所以他把人送回去,以此鼓助皇上警醒天下,免口舌影响君臣叔侄之情。

楚澜气个半死,但当时呼沦因锦朝乃至北海都是新旧交替之际,闹得特别厉害。楚澜只能妥协,不但压下楚正越诛杀朝臣的事,还给他补了一张世子封诰。那会儿他都称王一年多了,还要什么破世子封诰?

此后,北海监行官就难选了。往各藩镇任监行那是肥缺,不仅拿着朝廷的补贴,到了藩地也有体面,藩王通常都会礼遇。任个几年脑满肥肠地回去升官。各地的监行缺,朝廷的官都打破头地争。唯独北海的,朝廷的官是打破头地躲,好像楚正越是活阎王,去了必死无疑。

至此楚澜也明白,呼沦不平北海就撤不掉,且楚正越是个比他爹还难搞的角色。章合初年,楚澜兼服广成王后。为了缓和与诸宗室的关系,才推行了亲宗睦族的政策。

若如叶凝欢昨晚所说,楚正越被取了这样的名字都是侧妃路氏闹的,那实在引人唏嘘。北海与朝廷闹到今天的地步,起因竟是一个在内宅上蹿下跳的妇人,不仅可笑简直可悲。

常言说得好,家睦则天下睦,家乱则天下乱。家国天下,唇齿相依。家有贤良得多重要啊!

楚灏服了叶凝欢了,看着她那张抽搐的小脸都想咬一口。沈雅言当时也醉了,说了楚正越划脸的事,叶凝欢听了以后老气横秋地感慨,可真是个傻孩子,生得像爹却偏偏又恼他不想像他,但这样做,只是伤了娘的心呐!

楚正越听完就愣了,楚灏也觉得诧异。

楚灏是没见过楚湄的,虽是兄弟却差了近四十岁。他出生的时候,楚湄于北海称王已近二十载。楚灏初见楚正越的时候,还以为楚正越长得像他娘呢。

之后忍不住引她的话,结果引出一大套来。楚正越那脸色不知多精彩,阴晴不定闪来闪去。好在沈雅言已是烂醉,估计也听不着什么了。不然楚正越绝对没那个耐心等她把这些话全说完。

回来之后,叶凝欢四仰八叉地睡了,楚灏却睡不着了。百爪挠心,恨不得把她挖起来问她是怎么能有这么强悍的揭人辛秘的本领?

他尚如此,可见楚正越是何等的心情呐?

叶凝欢坐在那打摆子,五雷轰顶!真恨不得把自己口条扯出来踩个稀烂!不仅喝断片了,还口无遮拦地把什么都说了。楚正越没当场掀桌,把她和楚灏一起灭口该偷笑了。

叶凝欢皱眉思索了半天,急急地说:“不行,我今天就回原都。你在这儿等卢松王吧?我想,楚正越应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楚灏笑得阴风阵阵:“你没义气,捅了篓子就想跑,还把我撂下?”

叶凝欢揪着他的中衣:“不是,这事吧,我就是在心里胡猜的。我没打算说真的没打算说,但是昨天…现在不走不行了,他肯定恨死我了!”

楚灏将她抱起来,看着她满脸都是睡姿不佳压的睡痕,还有乱糟糟的头发,再配上那扭曲的表情更古怪了。不知怎么的,觉得特别顺眼好看:“我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不过若换了是我,必定爱死你了。”

“呸!”叶凝欢想咬人,悔恨无比,“你的隐私让人扒了你乐意啊?换了我,我也不乐意啊。更何况,还是被他爹质疑过血统的,谁受得了?我真不想说的,我只是理解他了,理解他为什么…”

“对啊!连我都认为,他杀路直是为了他自己。之后的种种,也都证明了这一点。他一眼看中的卢树凛,的确成为他最坚实的臂膀。他曾经以命相助,卢树凛亦不负所望。孙兆临最后能弃朝廷而选择支持他,都因与卢树凛关系铁的缘故。”

楚灏抱紧她:“实际上我也错了。他的确是早有图谋,但不是为了自己,至少那个时候不是。他是为了京中的哥哥,为了他的母亲。只是后来,哥哥病死他成了北海王,这份初衷再无意义。人人都说他无情只知图谋,你却说他是懂情的。若我是他,不但不恨,反而还会爱呢!”

“但你不是他!”叶凝欢挣扎起来,“不行,我还是得走。你快点安排车马把我送回原都,躲一时是一时…”

楚灏快笑死了,勒着她不放:“算了,说都说了,恨就恨吧!反正都是过去的事,在北海知情的人也都死光了,昨天沈雅言喝成那样也没听见。”

“你怎么知道都死光了?”

“他跟我说的呀!你昨天说完长书就睡了,我们又聊了半宿。”楚灏笑着说,“要不是你说了这些话,我们未必能这样畅所欲言的。”

“真的?”叶凝欢半信半疑。

楚灏吻她的鼻尖:“骗你干什么?”手开始不老实起来。不能怪他,早上本来就是男人冲动的时刻,她又这样诱人。

叶凝欢心里乱成一锅粥,刚想再问被他堵了口去。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沉,却因他热情如火而焚成一团浓浆。

算了,说都说了,还怎么样?

穹光院里,楚正越倚在书房二楼的外廊边,手里拎着一坛酒,看着院里的梅花纷放出神。早起扬起碎雪,细细蒙蒙飞扬,天有些阴,空气清冷却不彻骨,夹杂着淡淡梅香。

一夜未眠,只因昨天那酣畅淋漓地倾肠。

从不觉得将这段往事扒出来是酣畅,更从未想过这些故往一点点被分剥抽离出来的时候,是这样的滋味。

如出肺腑,虽痛犹快。

现今北海上下都认为,路氏与路直乃至亲骨肉一母同胞。叶凝欢知道不是,充其量只是同姓而已,或者连路氏的姓都是后来改的。

他曾告诉过她,他鄙视的不是她的出身,而是她上位的方式。是这随口的一句,让她留了心。自此那一点一滴的故往,她如身临其境!

不错,路氏本为家奴,恰与路直同姓。路家想借路氏上位,路氏要借路家上位。在父亲楚湄的一手促成下,上演一场逢亲洒泪的好戏。自此一跃而上,成了北海王侧妃。

之后种种,都如叶凝欢所料。路氏就是怀着种进府的,当时母妃齐氏也怀着他大哥正巡,二子仅相差四个月。

楚湄自知过不了朝廷这关,不可能抬路氏的长子正连为世子。楚湄觉得愧对了爱妾,将家中大权尽付。路氏也明白这一点,于是退而求其次,来个有实无名。纵她的儿子日后当不了北海王,也要成为真正手握大权的北海之主。

路氏与路家联手,一步一步由内至外。路直步步高升,路直的父兄乃至子侄皆跟着鸡犬升天,北海旧勋不能拉拢便要打击。王妃娘家齐氏首当其冲,王妃不受宠,齐家步步吃亏与路家结怨最深。

楚正越与嫡兄相差十岁,这期间路氏又产两子两女,不过有一个儿子没养大夭折了。母妃齐氏基本上在路氏进门后就成“闲”妻,能怀上他纯属意外。楚湄酒后脑子抽筋又想起这个老婆来,一夕之幸而有了他。

楚湄当时不是在外镇边就是打仗,一年里没多少时间在家。齐氏怀胎其间路氏不知下过多少次手,只因齐氏与她早有结怨一直防备而未能得逞。尽管如此,齐氏仍然被她弄得惊堕早产,楚正越是未足月出生的。

路氏见又是男孩岂能相容?遂趁楚湄不在家的时候谤齐氏与家奴私通,怀孕之后惧罪所以灌倒楚湄赖到他头上,出生月份不对就是证据。之后,连那个私通的野男人都找出来了。

楚湄在外接报,当即大怒要路氏严查真相,等于送羊入虎口。

齐氏收到消息,坐褥期未满就抱着楚正越跑出王府。娘家远在范城帮不上忙,她情急之下找当时为沂府郡守的沈庆蓄相救。沈庆蓄收留了齐氏,拒不交与前来拿人的路氏,表示虽为王府家事他不便插手,但王妃乃王府主母,必要等楚湄回来再断。

楚湄接不到路氏的回信,而宗堂的人又赶至边关问嫡次子呈名的事情。楚湄未经查实却先信了路氏,给他取了正越的名字。楚湄当时想,若王妃真与人私通,必要夷族以泄此恨,岂能容野种名延宗室,上备宗堂?

待边战结束,楚湄回家的时他已近四个月。舅舅齐仲康早赶到沂府来相助,齐仲康带着齐氏与他求楚湄公断以还清白。路氏也交出人证物证来说明此言非虚。最后能水落石出都不是靠滴血验亲,而是靠他那张脸。

眉目已出雏形,与楚湄极像。

可恨楚湄明知路氏陷害,仍不肯加诛。随便交了几个人说是他们诬陷,将路氏撇个干净。待楚正越名字公开北海哗然,齐家受大辱几近不能在北海立足,齐家家主齐仲康被活活气死,齐氏自此与楚湄恩断情绝。

楚湄自知有愧,但宗堂未异议前他不能擅改已呈报的名字。为遮掩丑事,只得宣称自己得子狂喜,认为此子类他,欢喜之下起了“越”这个字,为卓越的意思。

北海上下信以为真,齐家势不如前只能忍气吞声。但这话也将楚湄架起来,之后宗堂真来询问的时候,他也只能咬死了不改名。

他越长越像爹,楚湄是越看越惭愧,齐氏是越看越伤心,路氏是越看越愤怒。偌大王府,他没地方待。楚湄将他扔给卢树凛管,说是教他武功其实就是放养在外。一个月里,大半个月都是住在卢家。

卢树凛是个直肠子,当真担当起来,亦师亦父待他极好。卢树凛的老婆就是沈雅言的大姐,那时两人刚成亲还没有孩子,只拿他当个宝万般呵宠。

那些亲情,皆是在卢家得的。

再后来亦如叶凝欢所料,两个庶兄渐渐年长,分守两郡有两郡兵权。路家跃升为北海第一大族,亲党不计其数。他的同胞手足虽为世子,来日归藩必然有名无实。

路直为路氏膀臂,唯有先除他方能削弱路家势力。

再后来的事,叶凝欢亦料到了。他当然不可能只将路氏驱回娘家,她哪有娘家?

他将路氏杀了,剥皮拆骨送与两位庶兄。两位庶兄因此举兵,道他名不正,且朝廷并未封诰他为世子为由不承认他的北海王身份。他借北镇抚司的兵奇袭,一举攻破南丘、平泽二郡。正连兵败自尽,正逾在逃亡的路上被他的手下杀了。

此事之后,路家覆灭,众亲党树倒猢狲散,或是降或是死都尽化虚无。正连和正逾各有一子,大的当时一岁多,小的刚出生不久。他都留下了,现在养在府里。

这段往事,公私兼有情仇俱备。他到现在也分不清,究竟是因私恨多一些,还是权谋更多一些。

犹记叶凝欢当时那双眸子,黑幽幽像蒙一层露,潮乎乎的又深漆漆的。犹记她当时神情,那样认真凝重,没半点窥到真相的得意,那样的宛转哀伤,不是同情,却是感慨。

她说了许多他想说,却不能说的话。比如他的父亲楚湄。

她说,你虽生得像他,心里很不愿意像他。他不爱妻,也不爱妾,不爱嫡子也不爱庶子,谁要像他?纵然他现在流芳千古,在我看来也是个懦夫!

这话直接戳进他的心窝,虽痛犹快。大不敬,大大不敬,那又如何?他一直是这么想的。借她的口说出来,倒如从他心里掏出来的一样。

先王楚湄对路氏一见倾心,不忍她居侍妾之位。千方百计为她寻母家以傍,给她家中大权,如此深情世人称羡。

至了最后,楚湄却弃了这份爱。

路直被杀后,楚湄幡然醒悟。若保所爱,必要手屠亲子,灭绝齐氏家门。最好连在京的嫡长子也一并弄死,才能让庶子名正言顺。但那样,朝廷一定插手北海必生大乱,更要落个不惕无仁的恶名。

若不杀嫡子,爱妾将来如何自保?路氏早与齐氏势同水火,他百年之后绝不可并存于世。

于是楚湄想了个最让人心寒齿冷的办法,向楚正越妥协,同样授与庶子兵权,是楚湄亲手埋下手足相残的导火索!

早知自己身后必将嫡庶死斗,却撒手不管了。

楚湄不爱嫡子,亦不爱庶子,不爱正室,也不爱侧室,他只爱自己!

楚湄成就了自己的丰功伟绩。生于战,死于战,何其壮烈?他是锦泰开国以来最具战功的皇子,声名更盛于早亡的皇长子楚江。亦是锦泰开国以来,最强盛的藩王。为他歌功颂德的诗词不计其数,多少武将都将他供奉于心中的神龛,一生以他为榜样!他的战功赫赫,治藩之策将载入史书,永垂不朽!

实际上,只是个懦夫!

楚正越才不要像他。他讨厌这张脸,恨不得将它划个稀烂。但是,当他真这样做的时候,才明白他是大错特错。他生得像爹,所以母亲不愿见他。不愿不是不爱,他划伤了自己,母亲痛哭呕血,路氏乐得旁观。

亲痛仇快的道理,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个透彻。他不再做这傻事,要让他恨的人痛上百倍千倍。

楚正越看着梅花灿烂,浅笑浮上唇边。妖艳如梅,凌霜而夺色。他的神情温柔缱绻,比雪中的梅更妩媚动人。

他拎起坛子倒酒,酒如涓涓细流直入喉中,半点也不浪费。这样粗鲁的动作,由他做出却优雅艳丽。以至沈雅言走过来的时候看到,不由痴了一痴。

沈雅言到底心疼他的身体,说:“昨日还喝不足?这会子又抱着坛子喝?”

他偏了头,带出戏笑:“你怎么来了?”

“我做了点心,想送与王妃吃。听说王妃还未起身,我不敢打扰,就先给你送些。都放在厅里了,一会儿去吃些吧?”沈雅言笑了笑,拿了一张纸给他看,“你看这个。”

楚正越接过来一看,是昨天他们现场作的灯谜,沈雅言都记下来抄在纸上。

他调侃:“昨天晚上你醉得人事不省,倒还记得这些?”

沈雅言面红,说:“作谜的时候,我还醒着呢!”

她说着,凑过去跟楚正越一起看。

楚灏作的是竹:卓姿伴雨节节翠,秀丽随风步步高。莫道胸中无城府,待成长笛吟潇潇。

叶凝欢作的是风:可登层云追星月,九山九海只须臾。虽有悍力翻天地,宁化浮舟涟漪心。

楚正越作的是弓箭:形如边月影,快似隼追风。随马踏沙去,饮血护苍穹。

沈雅言作的是灯:光照缠绵,拨动心弦。点点斑斑,星落尘寰。

楚正越有些出神,道:“你的最应节,我们都离题了。”

沈雅言笑:“你平日里喜武不喜文,书房里也都是兵书策略,从不看这些诗词歌赋。昨天我嘴快,提议作灯谜后也有些担心呢。”

他随口说:“怕我编不出折了脸?”

沈雅言说:“不是怕你作不出,是怕你觉得无趣。”

“怎会?”楚正越放下酒坛,看着景色轻声道,“在东临的日子远比北海有趣得多,我分外不舍。”

沈雅言扶着栏杆点头,偷眼看他不由又飞红了脸。

她也很不舍。回去了可以尽快筹备婚事,但必再无如此时一般要见便见得到。他定忙得四脚朝天,哪里还有这样的闲情,与她一起放炮守岁,一起饮酒赏灯。

这些日子,当真让人难忘!

十五过后,楚灏渐理事务。至正月二十,卢松王楚沛与云栖蓝一并前来,正式与楚灏以及楚正越见了面。

叶凝欢只是循着礼见了一面便守在屋里没再出去。一则卢松王楚沛是楚灏的哥哥,但年过半百做楚灏的爹都有富余。且他的爵位是郡王,比楚灏和楚正越都低两阶。家礼上,他是哥哥、叔叔;国礼上,还得给两个小孩行礼。叶凝欢若再过去凑,岂不让人家更不能自处了?

二则就是因为她在上元节那天晚上揭了楚正越的短,想逃回家避难的计划又被楚灏果断否决。对此她也头疼万分,每当与楚正越的关系有所缓和的时候,总会又生出其他的幺蛾子来让两人的关系再度直线下跌,也不知道是不是八字相冲。

她自己心虚,见楚正越时都觉得他眼神十分不善。她心里后悔但也没有办法,只好继续祭出躲避之法。反正有楚灏在前面挡着,他就算有气也不敢直接跑来骂街。

沈雅言自婚事定了,也不再着急忙慌地想见楚正越。卢松王来了,她更不去凑那个趣,整日陪着叶凝欢立她的侄媳妇规矩,天天都眉飞色舞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云栖蓝也跟着搬入了内院的西厢,方便看叶凝欢的伤势。

转眼正月过完,楚灏渐渐忙碌起来。二月初楚沛带着云栖蓝以及她的手下返回了卢松。楚正越也向楚灏请辞,准备返回北海。

楚灏与叶凝欢出来的时间不短了,打算待楚正越走后,也要返回原都,府内又开始忙于收拾准备。

郁林位于乌巢山东南,立春以后连着数个艳阳天。催得春草萌萌,迎春含笑。玉兰、梨花、春桃争相含苞,一副春景勃然之态。

叶凝欢的腿好了不少,却不敢往外头去,以免碰上楚正越。只消沈雅言来邀约游园皆找借口不去,只在自己的院子的转转便罢。

二月初九,一应事情都打点妥当,大家也都准备各归各位了。叶凝欢近来一直不敢出门,今日吃罢了午饭,得知沈雅言与楚正越一道出府了,这才壮了贼胆,昂首挺胸地去后园逛。

湖面早解了冻,拂柳吐新绿,春花展新颜,细风拂面格外舒服,诸人都换下大毛衣服,改穿夹袍了。叶凝欢体虚畏寒,仍穿着厚衣,和冬英沿着湖畔散步。

两人走了一会儿,看到花径边大柳树下摆着躺椅,还放了各式点心,新烹的茶冒着热气。冬英四下看看,却没见着人,眨着眼笑:“谁这样贴心,摆了这些东西倒便宜咱们了。”

叶凝欢和她对看一眼,两个人四只手同时伸向果盘。偏在这个时候,从树上直接跳下一个人来,落在两人面前,止住了四只魔爪。

冬英僵了僵,看着眼前的人喃喃道:“北、北海…”

楚正越看着叶凝欢,显得又意外又高兴。叶凝欢脑子一激灵,反应格外敏捷,拄着拐棍掉头就跑,活脱一副贼兔子样。

楚正越傻眼了,半个多月不见她真是敏捷了。他回过神来大步赶上去,嘴里叫:“婶婶,别跑了。”

冬英呆在原地,不就是拿两块点心吗,至于怕成这样?这可是她们的地盘耶!

叶凝欢听他唤自己“婶婶”,觉得很是诧异。平日里只消楚灏不在,他客气了叫一声东临王妃,不客气的时候张嘴闭嘴叶凝欢。今天居然这样恭敬起来,实在让她受宠若惊!

心里一敲鼓,脚底下就不利索了,脚踢在小石头上,眼瞅着就要往地上栽。楚正越赶上几步,恰好她今天脑后梳了条辫子,一摔飞起来让他捞住。楚正越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扯住了猛一拽将她给拉回来。

叶凝欢后脑勺狂痛,觉得头皮快被扯下来,跳着脚转回头,乱揉着头皮脱口就骂:“你白痴啊,我宁可摔一跤也不要变成瘌痢头!”

楚正越被她吼得脸直发白,原本的担心浮上一层尴尬,看了看自己的手,竟喃喃说了句:“对不起。”

突然变成乖乖好侄儿,叶凝欢都不适应了,觑着他半晌没出声。他穿了身天青色的暗绣袍子,镂花织锦是低调的奢丽,衬得他五官格外的漂亮。面上还浮了些淡淡的晕红,倒真像个少年一般单纯可爱。

叶凝欢揉着后脑勺,问:“你不是跟沈雅言去城里逛了吗?”

“刚回来,她去换衣裳了。”楚正越看看四周,没话找话说,“嗯,你…你要不要去那边坐坐?”

叶凝欢瞄了眼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冬英,干笑着说:“不要了,你等雅言吧,我回去了。”说着,扶着冬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