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人一击之后,身子斜摔出去。摔落在地后没做一点停顿,象个瘸腿猴子那样手脚并用向一面铜镜爬过去,行动的速度竟然比没中枪时还快。

鲁一弃没再开枪,因为他现在的角度打不到小人儿什么要害部位,就算他把剩下子弹都打了,也不一定能阻止小人儿逃走。

独眼受的伤并不严重,他虽然受到很大力量的打击,但是那力量大多都被挡住了。谁挡的,他背上的背囊,他背囊中的各种工具,特别是那把精钢鹤嘴镐。短棍正好砸在镐柄上面。

虽然受伤不严重,但要调节过来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此时周围铜镜却突然移动起来,鲁一弃知道这是坎面又开始变化。有两面大铜镜从侧面往“阳鱼眼”中间插过来。鲁一弃不知道这是什么意图,但他知道,他们三个人不能分开。于是他大叫:“三哥,过来!快过来!”

独眼还是呆呆站在那里。微弯一点腰背,左手持的“雨金刚”有一侧伞骨已是搁在地上,但依旧如盾牌般护住身体要害。右手持梨形铲撑住地面,其实那铲子是虚点地面,手臂上的力已经从铲柄直贯到铲尖,而项背腰一直到腿也都筋肌绷紧,整个身体就犹如一张拉满弦的强弓。

独眼背部所受打击的伤痛很快就已经自我调节过来,这就是有功夫人不同与常人的地方,他们知道怎样忍受疼痛,知道如何调节恢复伤处的功能。他知道自己无碍,他知道自己已经可以继续搏击。于是他表现出很虚弱的样子,装做再也不能承受一击了,他想把那个小人骗出来,然后给他来个……

鲁一弃在叫他,他不知道着急的叫他是为了什么,但鲁一弃的话对他来说就象是命令,所以他根本没作思考就放弃了原有计划,侧身朝鲁一弃这边移动过来。

鲁承祖也睁开了眼睛,他反应是慢了点,却不是年纪的原因。那金叶深插到骨的疼痛确实难以忍受,在他载倒的一霎间他几乎放弃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他睁开眼正好看到了小人的第三次偷袭。

独眼朝鲁一弃这边移过来。他刚松散了原有姿态,迈出了一步,其实这一步还没有在地面上踩实。一面移动着的铜镜背后贴地窜出一个小人,他这次是准备从左侧面攻击独眼的软肋。

那小人的动作还是那么迅疾灵活,身影还是那么矫健匀称。就象没受过伤一样。

鲁一弃刚开始看不到偷袭的小人,因为运动着的铜镜遮掩了他的行动。等到发现,他已经攻到独眼身边了。鲁一弃来不及开枪,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人手中的棍尖往独眼软肋刺去。

独眼左手的“雨金刚”转不过来,右手的梨形铲更来不及格挡。这一刻他的武器都没用了,只有他自己还是有用的。

真的,只有他自己是有用的。他放开了左手的“雨金刚”。有些武林人常常是到死都不会放开自己的兵器,人在则兵器在。而独眼不是武林人,他充其量是个江湖人。江湖人是不择手段的,只要有需要,他们连亲娘老子都扔。

放开“雨金刚”就腾出了左手,腾出了左手就可以抓住棍子。独眼和小人各抓住棍子的一端。小人试图继续往前刺,他知道他还是有机会刺中独眼。为什么?因为独眼的力量没有他大,一个移山断岭的高手竟然没有一个二尺高的小人力量大。

独眼也知道凭自己一只左手推不过小人,于是右手梨形铲斜劈过去。那小人稍稍斜身缩脖躲了过去。独眼再劈,又被躲过去。独眼一连劈下十几铲,全都被躲过去。小人没能继续推刺,因为他要躲避铲子,他不会把自己往铲子口上送。但他也没有松劲,更没有退后。独眼就像是被一个小石柱用棍子支棱在那里乱舞乱劈。

独眼身后的一面铜镜晃了一下,又一个身影凌空飞出。小人儿不止一个,小人儿不知道有多少个。

现在偷袭的那个独眼肯定看不到,但鲁一弃看得到,鲁承祖也看得到。

鲁承祖能做的是大叫一声“当心!”他只叫了这么两个字,这种情形,叫多了也是白叫。

鲁一弃能做的是开枪。他感觉到那背后偷袭的身影在他的眼中一下子放大、拉近,那人的眉心已经贴放在他枪口上面。他开枪了,他的枪法是百发百中,那个偷袭的人是不可能得手的。

子弹飞出,飞出了一半的距离,一面移动的铜镜却无巧不巧的正好移到子弹前面,子弹打碎的是那铜镜的一只角。

独眼看不到背后身影,但他听到脑后风声。他把手中棍子尖让过去,同时转身,挥手中铲子封挡住背后砸来的棍子。此时,他的身体斜立着,完全依靠手中棍子的支撑。可那棍子的另一端在小人手里,小人就是小人,小人是比江湖人还要不择手段的。

棍子的另一端松开了,独眼很清楚,是小人松开抓棍子的手。独眼在往下跌,直直地跌,跌下一个挺大角度的时候,他的背心如重锤击中。那是松开棍子的手捏成的拳头。独眼被击后,身体横转九十度,摔了出去。那小人一得手马上往左侧一窜,隐入铜镜背后。

背后偷袭的身影却没走,那也是一个和前面小人一样高大的高手。他还没得手,所以他没走,他要继续完成他的使命。他再次跃起,手中棍尖直插独眼心窝。

鲁一弃的枪又响了,他没留情,子弹直奔眉心。空中跃起的矫健身影缩做一团重重摔在地上。

摔倒在地的独眼没有马上爬起,看来这次受的伤比刚才重多了。鲁一弃只好扶着大伯移到独眼那边。他还是觉得三个人应该在一起。

来到独眼身边,鲁一弃正要把独眼扶起,独眼忽地自己坐起,一团红黏的东西呕出,溅落在脚上穿的薄底儿快靴上面。把月白色的靴帮套口和绑腿染成紫红。看来独眼受的伤真的很重,不然不会呕出紫红血块来。

独眼自己摸索着从包囊中掏出一个皮盒,打开后,里面有好多小格。独眼用一把小银勺各舀一勺黄色粉末和红色粉末倒在舌头上面,然后用酒送下。鲁一弃看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手在不住地颤抖,但他的目光却是阻止别人过去帮他。

鲁承祖没有把胯骨上的金叶子起出来,他怕那样会导致伤口无法控制而流血不止,他更怕叶尖一出,骨头会碎成几块,那样他就一点都没办法行动了。他从木箱中掏出一卷红布带,那布带象是建房时起梁安匾用的吉绳。鲁承祖把布带沿着钉在胯部的金叶上下两边缠绕了好几道,最后在叶片上三指打一个“提宝如意结”。这样他可以让疼痛感大大减轻,而且还可以自己勉强走动。伤处也不会继续恶化。

处理完伤处,鲁承祖来到被打死的小人前面搬弄了几下,他仔细观察了小人儿的所有特征,他想知道这人到底是何来历。

那小人不是小孩,也不是一般的侏儒,而是发育正常的成人。他们的身体四肢匀称、须发皆有,皮肤、肌肉富有弹性,关节灵活有力。这些都和正常人一般无二,唯一不同就是体型小。就象是缩小了的正常成人。而且在搬弄时感觉到这人的分量也很重,和体型不成比例。

独眼已经吃完了药,坐在地上调整呼吸。他也是到现在才真正看清和他博命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他朝那小人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恨恨地骂道:“小丑!绝后的小人!”

“啊!绝后!对了,这是汉阉!”

“应该是‘百岁婴’!”

第一卷 披霜冲雪 第二十三章 百岁婴

无欲无求无争斗,心性天成无秽垢;无思无虑由人纵,无生无死无苦痛。

独眼的毒骂提醒了鲁一弃,他曾经在学堂里听教生物的先生说过,古代各朝皇帝为防后宫秽乱,所用男侍均为阉人。一般都是割阉入宫,但割阉的男侍一般都味难闻、形难看。所以另外出现了一些其他方法的阉人,如天阉、针阉、药阉、勒阉等等。

《宫事·汉》有记载:内用小人,可说(yue),可斗,护帐褥,无伦仪之乱。

《汉宫外录》:小人养内宫,女乐之。后苟事露,宫内尽驱小人。

汉代有一种阉法,是将针阉和药阉结合起来的一种方法。生下不久的婴儿,就用银针破脑后髓关,使其身体很难长大,特别是男根不再发育。再用“紫厥收腌水”定时浸泡其身体,使其筋骨肌肉紧缩,密度变高。这样,等其长大后,外相与常人并无两样,体型大小却如婴儿一般。这种阉人常做为宫中玩乐逗趣的工具。由于其骨骼肌筋密度大,肌肉纤维丰富,所以这种阉人的力量很大,甚至超过正常成人,再由于他们体型小,动作灵活,如果给予良好训练,是很实用的贴身护卫。妃子贵人就喜欢要这样的阉人做贴身侍卫。一些失宠无欢的妃子贵人在冬天还让其陪寝,就象是个活的暖抱枕。后来,一些寂寞难耐的后宫女子与其采用其他途径和手段苟合,造成后宫污秽混乱,这才废除这种阉人。而阉制的方法在千年以前就已失传。后世提及此种人都用“汉阉”代称。

独眼的话也提醒了鲁承祖,多年以前,他与鲁承宗破水下“百婴壁”,误杀坎中窍眼两活婴,那对活婴是布局之人自己的孩子,身上下了极歹毒的绝后蛊咒。所以他们哥俩才有断后之厄。后来他在龙虎山听一位天师高人论道,谈及此事,那高人说了一句:如果“百婴壁”窍眼中布“百岁婴”,那你们兄弟只有死路一条。

当时,他很难理解“百岁婴”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专为此事单独拜访那位高人,那高人却闭门不见,只让童子递出一笺,上书:“形、性至百岁皆为婴,无欲、无求、无争、无斗,无心机,皆随教者心性。教其读,则读为命;教其杀,则杀为命。教,无不会,动,无不至。”这一笺他琢磨了好多年,都不知何为“百岁婴”。今天,他看到这小人,他想,莫非这就是“百岁婴”。

其实,汉阉就是“百岁婴”,“百岁婴”就是汉阉。只是“百岁婴”的训教方法更为奇特。他们的阉法和汉阉是一样的,但他们在成长过程是与世隔绝,始终是婴儿心性,世间事什么都不懂。到了一定年纪,教给他们攻袭杀法,把他们变成一种犀利杀人武器。

他们真就如一件犀利武器一般,不打丝毫折扣地去完成没有他们自己目的和要求的杀戮。在他们的心境中没有生死的概念,也没有痛苦和快乐的区分,心中无一丝人世间的情仇利弊。他们其实是很可怜的一种人,连瘈犬都不如。瘈犬的搏杀是为了生存,为了解决痛苦。而他们,什么都不为,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没有。他们就如一张白纸,所以鲁一弃无法感觉到他们。

“百岁婴”所有的思想都是别人的,让杀就杀,让怎么杀就怎么杀,让几个人合杀就几个人合杀。比如说现在,一人借铜镜隐身袭杀,得手后带伤而退。二人前后围杀,一个得手退逃,当然,那是因为铜镜挡住鲁一弃子弹了。另一个死,是由于看到独眼伤重,想不惜代价,一命拼一命。这所有一切其实都是操纵之人的想法和意图。这些都不由得“百岁婴”作主,他们也不懂如何作主。

两轮袭杀已过,现在操纵之人应该是怎样的想法呢?刚刚两人的合围攻杀未能奏效,那接踵而来的是不是会有三人合围、四人合围?

坎面光线突然的暗淡不是因为“柳叶陀螺斩”已经放完,而是要让“百岁婴”看清目标然后进行扑杀。坎面的运转动作是为什么?是为了掩护“百岁婴”攻袭的动作。但这两样还有个更大的作用,就是要让困住的人混淆自己的视觉,无法辨别攻袭来自何处。

铜镜停住了移动,变成了原地晃动。鲁一弃他们三个能看到的又是自己大大小小的身影,各个角度的身影,而且在不住的摆动、晃动。

鲁一弃心中很清楚,“百岁婴”很可怕,他感觉不到一点他们身上的气息。他们不像人,他们也不像鬼。人有人气,鬼有鬼气,而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就像是一把刀,一把天成的刀,一把没有沾过任何荤素腥味的刀。

独眼还坐在地上,他的“雨金刚”扔在一旁,他觉得自己还没有爬起去拿“雨金刚”的气力,但为了防那小人的再次偷袭,他掏出了“迁神飞爪”。

鲁承祖知道自己的斤两是无法与“百岁婴”抗衡的,他把握住细长铁錾的右手抬举过肩头。他只想赌运气,“百岁婴”一出,他就飞錾取命。

没有动静,在三人的高度戒备下,“百岁婴”没有突袭。没有突袭,不代表没有袭击,袭击是可以慢慢地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而这样的袭击是更可怕更易奏效的。

随着铜镜的晃动,北面铜镜上独眼坐着的几个大小身影中多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西面也同样多了一个身影。鲁一弃在东面的铜镜上多出个身影。鲁承祖在东面和南面的铜镜上也都有身影多出来。这些模糊身影夹杂在铜镜上原有的大小身影中,不仔细辨别是不容易发现的。

鲁一弃最先发现这个情况。学堂里的物理知识给了他很大帮助。

独眼很快也发现这情况,那是因为北面多出的身影向他靠近了一些。于是独眼最先动手,他是害怕那小东西太靠近自己,凭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恐怕抵挡不住攻击。“迁神飞爪”象条蛟龙低呼着朝那身影飞了过去。

飞爪飞出,回应他的是铜锣般的脆响。飞爪撞在铜镜上面,那边的身影不是“百岁婴”,那也是个镜中影。

独眼的江湖经验很丰富,他一击之后发现不对,马上手中一抖,飞爪如蛟龙回首,朝南面飞去。他知道,如果北面是镜子,那真身就应该在南面。可南面没有“百岁婴”的身影,他的飞爪也不知该落向何处,只好在一面铜镜上一撞重新收回。

鲁一弃也发现身影在向他靠近。他更加害怕“百岁婴”近身。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懂什么是技击、什么是搏斗。如果让“百岁婴”近了身,他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所以他也开枪了,可是只是在一面铜镜上留下一个圆孔和沿着圆孔四散的裂纹。他看着这圆孔若有所思。

鲁承祖一直没动,他的身体微微在抖动。握住铁錾的手骨节间“格格”直响,牙齿间也“格格”直响。他好像又在忍受着些什么。鲁一弃和独眼都没注意到他,他们正全神贯注地戒备着那些“百岁婴”。

那些身影越来越靠近,身形也越来越小。更真切地反应出他们就是“百岁婴”。独眼又飞出飞爪,这次目标是西面身影。结果还是有劳无功。

随着那身影的靠近和身影变小,再回头看看那被子弹击穿的圆孔。鲁一弃忽然觉得这和物理课上小孔成像的情景有些相似。他的枪里只有一颗子弹,他来不及填满子弹就站直身体,先找到镜子上那身影的脚部位置,然后把这作为起点,再斜向往上找到直线到达对面上方镜子的线路。他只能大概找到那线路,现在已经来不及仔细测量了。

对面上方也是一面闪亮的铜镜,他没见到想象中的小孔。但他不管,他现在不需要思考太多,他只需要做。枪响了,位置也对。子弹还是击穿的铜镜,不同的是那里击穿一个圆孔却没有四散的裂纹。铜镜后面传来一个物体落地的身声音,重重的。东面铜镜上的身影不见了。

判断是正确的,做法也是正确的。现在需要的是装子弹继续射击。

对手当然也知道现在已经不能慢慢偷袭了,特别是不能给鲁一弃留下装子弹的时间。于是有四扇铜镜像门一般突然打开,四个倒悬着的“百岁婴”径直扑落下来。

独眼飞爪撒出,回拉的手感肉肉的。很明显,飞爪抓住一个“百岁婴”。但那一个“百岁婴”却身子一晃,重新隐入铜镜背后,而且带住飞爪的另一端死死不放。独眼很快就站了起来,是被那个“百岁婴”拉起来的……

鲁一弃知道自己肯定抵不住那“百岁婴”一扑。他赶紧闪到一边,把枪插在兜里,顺手捡起独眼的“雨金刚”。“百岁婴”再神奇也不能飞跃在空中改变方向。所以当他落地后再转身,他与鲁一弃之间已经隔着一把坚固的钢伞……

鲁承祖还站在那里,他只是抬起脸。那是张可怕的、变形的脸。脸色一片青绿,两眼血红。如果是常人,见到这张脸肯定会退避三舍。可扑过来的是“百岁婴”,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惧怕,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扑下,杀!

鲁承祖手中的铁錾一个上推,挡开落下的两根棍子。而两个“百岁婴”的双脚却实实在在、齐齐整整地踹在他的胸前。他往后倒退了三步,而两个“百岁婴”却是在空中倒纵出好几步落地。

独眼与镜后的“百岁婴”对拉着飞爪。

鲁一弃用“雨金刚”挡住“百岁婴”,两个人左转右转,像是在捉迷藏。

鲁承祖一声怪吼,手中铁錾横扫。两个“百岁婴”没有格挡,只是稍稍退了一步。

独眼还在拉,只是脚步下已经渐渐面向铜镜滑去。

鲁一弃在退在挡,那个“百岁婴”已经不跟他转了,他找到简单的方法。够不到鲁一弃,他就用手中棍子一下一下地死劲砸“雨金刚”,鲁一弃承受不住,只能边挡边退。

鲁承祖忽然转身,奔向追击鲁一弃的“百岁婴”,一铁錾就向向他头上砸去。谁都没想到鲁承祖会有这么快的身手,包括那些“百岁婴”。这一砸,那“百岁婴”只勉强躲过头部,铁錾砸在了肩上。那“百岁婴”顺势往地上一滚,幽灵般的隐入东面铜镜背后。

另两个“百岁婴”看准这机会,从背后扑向鲁承祖。鲁承祖又是一声怪吼,反手飞出手中铁錾。铁錾从其中一婴细小的大腿上刺穿而过。铁錾掉落在地,那一婴也摔落在地。身体刚一着地,那“百岁婴”就手脚并用,带着大腿上两面对穿的血洞隐入东面铜镜。鲁承祖掷出铁錾后,身子往旁边一闪,躲过另一婴的棍子,然后双手一把抓住这个“百岁婴”的肩背,一把撕碎他半边衣服。但他的双手没有就此停止或变招。他继续疯狂了一样抓拉撕扯,那些碎片象是飞舞的蝴蝶。“百岁婴”在躲在闪,没有丝毫还手能力。他可能也没想到会遭到这样的攻击。好不容易,他带着满身血淋淋的伤痕逃入东面铜镜背后。

鲁一弃看到这一切,刚开始他觉得自己大伯到底是一代门长,毕竟不同凡响。人虽老,但雄风犹在,多少还有些压箱底的功力。但等到大伯对最后一个“百岁婴”又撕又咬时,他觉得不对了。此时他看到的大伯几乎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野兽,一只疯狂的野兽。“百岁婴”已经逃入铜镜背后,而大伯仍然在撕扯手中衣服的碎片,血红的眼睛茫然的不知盯向何处,嘴里还不时发出咕咕的低吼。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平服下来,全身如虚脱了一般,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眼睛已经不再血红,望向鲁一弃的目光里只有一些痛苦和无奈。顺着他的额头滴下豆子大的汗珠。这汗珠是因为一番激烈的拼死争斗而流的。这番争斗,他不止耗费了大量体力,他还付出了伤痛的代价,那对“百岁婴”在他胸口的一踹,仿佛是把胸骨都踹碎了。这汗也是因为忍耐胯骨处的疼痛而流的,打斗牵动了伤处,鲁承祖能感觉到伤处骨头的裂纹更宽更长了。

目前大伯还不需要帮助,鲁一弃从鲁承祖的脸色就可以知道这个信息。他没有时间研究大伯刚才出现的现象。他要去帮独眼,独眼已经被拉到铜镜跟前了,独眼已经可以清晰地从铜镜里看到自己唯一的那只眼睛里充满绝望和挣扎。

其实他完全可以放手松开,但他不敢放手。他害怕放手后失去目标,那个“百岁婴”就又不知会转到哪个铜镜后面再次攻袭过来,那样他就更加难抵抗了;他还害怕放手的一瞬间自己处于松懈状态,那个时刻将成为其他“百岁婴”最好的攻击时机。

鲁一弃赶过来了,他要帮独眼一起拉。他知道,自己虽然不懂技击功夫,但凭自己的身体和力气,帮独眼拉出那个“百岁婴”还是有把握的。

独眼也从铜镜的倒影中看到鲁一弃过来了,他知道那边的危机肯定已经解决了。他也知道帮手一到自己就立于不败之地了。他心中不由一宽,两臂力量陡涨,竟把那链子倒拉出两步。

鲁一弃快到了,再有一步就可以来到独眼身边。他伸出的手已经快触到独眼的胳膊了。但他的手却被弹出,手臂重重甩到一边,一种麻木心悸的感觉让他差点透不出气来。

鲁一弃并没有受到任何打击,这是他感觉作出的反应,他提前感觉到了一种力量,那强大神奇的力量是他和独眼都无法抗衡的。

鲁一弃没来到及叫独眼放手。

独眼也没来到及对他的动作表示一点惊讶。

一溜蓝光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钢链上,出现在独眼身上。刺眼的蓝光“刺啪”作响,如同蓝色的波浪围绕着链子和独眼在流动在闪烁。独眼双脚像被定在原地,而浑身上下却在颤抖,身上冒起一阵白烟。整个“阳鱼眼”中的光线亮度在不断忽明忽暗地变化着,让独眼的样子显得十分诡异。

随着一声闷响,独眼身体被凭空击飞出去,跌落在鲁一弃的脚边。屋里的光全灭了,好一阵,才慢慢亮起。

鲁一弃知道自己错了。他一直都认为这里不会有电,电局子不会给这样偏僻的独户拉电的。而现在,独眼这惨状明显是被电流击了。对家竟然把电也入坎面做扣了。

独眼的样子像是被火烧过死尸,身上发出一股焦臭,那味道有点像是烤糊的肉。一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觉得死得很冤,他都没明白自己到底是落的什么扣。

鲁一弃试了一下独眼的呼吸和脉搏,都没有丝毫反应。看来独眼真是死了!独眼就这样死了!

鲁一弃放平独眼,解开他腰中牛皮带。然后开始抢救死去的独眼。

洋学堂真能学到许多知识,比如现在鲁一弃对独眼进行的紧急救护,西医常用,虽然简单却实用,可以给溺水、触电的伤者还阳的机会。

那这简单的救护方法是否可以给已经死去的独眼一个机会呢?

不,这救护方法是不会给独眼机会的。

第一卷 披霜冲雪 第二十四章 花熔金

花非花,满屋飘零嗅无香;

火非火,摧坚熔钢花几朵。

是的,救护的方法是不会给机会的,因为这机会掌握在救护的人手中,这机会是需要救护人的努力才会有的结果。

鲁一弃很努力地做着心脏按压和人工呼吸。五次按压,一次吹气。他反复着这样的程序。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周围的危险,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救活独眼。虽然他们相识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昼夜,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他是个真正的兄弟,比亲兄弟还好的兄弟。独眼听从自己所有的话,处处维护着自己,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承担所有的危险。他必须救活他,他这辈子都没有体会到过兄弟的感觉,现在刚刚才找到这种感觉,他不能这么快就失去。

鲁承祖依旧坐在地上,他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切,但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来帮助他们。他胸口和胯骨处的伤痛让他连移动过来的力气都没有。此时“阳鱼眼”范围之内又变成一片黑暗,“百岁婴”随时都可能从铜镜背后杀出,说不定还有其他更可怕的扣子正在悄悄逼近。黑暗中他看不到一弃在干什么,但鲁承祖知道,一弃所做的肯定是必须做的。而自己能做些什么呢?鲁承祖也知道,自己必须在一弃做完那件事之前保证他们不受到攻击。

鲁承祖摸索到自己的木箱,他熟练的打开几个屉格,从其中拿出一些东西。然后索性躺倒在地,这样他可以不费力地观察到周围和上面的情况。

果然有异动,虽然周围黑暗,但他还是发现东面有几面铜镜在悄无声息地转动,将摆置的角度改变了。他不知道那里会出现什么,但不管那里出现什么,其结果都会是对他们不利,所以必须阻止。

鲁承祖拿起刚从木箱里掏出的一个竹筒, 朝着黑暗中的大概位置按动机括。一阵强劲的利物破空的嗤嗤声,随后是铜镜处雨点般的叮叮声。鲁承祖用的暗器叫“银毫花语”,筒中所藏银针如漫天雨丝倾洒在东面的铜镜上。

暗器放完了,没有任何反应,也没声音,看来“银毫花雨”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不,也起到一定作用,东面转开的铜镜又悄悄复位了。这样自行复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最有可能的就是在“银毫花雨”的威慑下,对家畏缩了,他们放弃了东面的行动。

鲁一弃仍然在努力,他已经满脸是汗,但救护的动作却仍然正确有力。

鲁承祖坐了起来,他又拿起一件东西。那是一把“三联小弩”,可以一下子发出三支弩箭。他拿着小弩,把小弩搁在膝盖上,坐着不动。其实他有意无意间把那小弩又朝向东面。那是由于瞎子登太湖石落“铰龙网”给他的教训,对家会出乎意料地把同一个扣子反复从同一个方向落下。而且刚才逃脱的几个“百岁婴”也都是隐入东面的铜镜背后。

屋里突然间变得明亮,随即就又变得黑暗。

就在这一亮一灭之间,鲁承祖发出了三支弩箭。亮起光线大概是为了让攻击者看清目标,亮起的同时,东面又有两面铜镜瞬间转开。三支弩箭阻止了对家的又一次行动。屋里还是一片黑暗。

鲁承祖拿起第三样东西。他的心里已经有些着急了,鲁一弃到现在都没有把事情做好,而他也就剩这么一样东西了。那东西外形是一把木工雕花时用的双头方形木锤,它名字叫“梅花双飞”。

鲁承祖这次握着那锤子,把一端的锤头指向了西面的铜镜,身体也侧向西面。

鲁一弃已经很累了,他吹气的时候能感到自己额头的血管在跳动,眼睛也有些发花。

屋里再次一亮,东面有两面铜镜与此同时转开,两个“百岁婴”迅疾的身影扑向鲁承祖。这次还是从东面袭出。而鲁承祖现在却是背对着东面,那双婴扑出的速度极快,他受伤的身体恐怕连转身都来不及。

随着机括的弦响声和物体破空声,双婴倒纵回去,隐入铜镜背后不再出现。

鲁承祖心中很清楚,那对“百岁婴”都受伤了。

刚才鲁承祖就在想:东面依旧是最危险的方向,必须严加戒备。但现在武器已不多了,最好能灭了对家几个扣儿,那样才有脱出的机会。所以应该给他们来个回落扣。暗器叫“梅花双飞”,梅花既然可以双飞,那就是说它两面都可以伤人。虽然鲁承祖把锤子的一端朝向西面,但暗中按住的机括却是向后发的。所以发出的九支“五分梅花钉”,有七支被双婴身体带走。

鲁一弃终于疲惫地瘫坐在地上。他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再也没有气力继续下去了。

独眼唯一的眼睛眨了一下,显露出扭曲变形的面部表情,一只焦黑的手慢慢地向鲁一弃探过去。

这不是尸变,这是复活。独眼在鲁一弃坚持不懈的救护下,终于恢复了心跳和呼吸。

鲁一弃感觉到独眼的手碰在自己的腿上,他轻轻握住,说道:“你暂时还不能动。”独眼相信鲁一弃胜过相信自己,他放下了手,一动都不动了。同时,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争取在短时间内恢复自己的状态。他刚才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了,而现在如果自己不能尽快恢复,那他还是会死在这个坎面上。

“阳鱼眼”现在是黑暗的,里面的三个人谁都不说话,也没有拿出照明的东西。他们仿佛是在等待死亡的到来,也仿佛是在等待光明的到来。

既然是“阳鱼眼”,它就不会像“阴鱼口”那样永远黑暗,光亮终究会有的。就算亮度不是很高,但它依旧可以让你感觉到明亮,感觉到灼热,感觉到力量,而且是吞噬一切、摧毁一切的可怕力量。

从铜镜的背后飘出许多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花朵,花形有点象野菊花,不大,也不很亮。看上去很轻,好像跟柳絮差不多,飘飘悠悠往“阳鱼眼”的范围中落下。

但那些暗红色的花朵在鲁一弃的眼中就像是血染的一般,充满了死亡的气息,犹如魔鬼手中诱惑生灵的摩娑花。许多的花朵在空中飘荡盘旋,旋绕成一个暗红的死洞,旋绕成个血一般的旋涡。整个“阳鱼眼”的范围都被这些暗红的花朵映照成红色,在铜镜的反射下,鲁一弃他们三个就如浸没在一个盛满滚热血液的大缸中。

直觉告诉他们,那些花是魔花,是死亡之花,必须躲避它们。而它们也并没有刻意的坠向他们三个,只是很随意地在飘落。

东面的铜镜再次缓缓转开,鲁承祖抓起铁錾对准那渐渐开启的空档,随时准备投掷出去。铜镜只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没有出来任何东西,那开启的小空隙也出不来什么东西。除非是风、是气流。

空隙里确实出来了风,出来了气流,而且很强劲。那气流顺着“阳鱼眼”的四壁和布置巧妙的铜镜流动,带动那些飘落的花朵都横飞起来。

鲁承祖再次平躺在地上,是为了躲避横飘向自己的红花。一朵红花从他身体上方很低的地方飞过,鲁承祖感觉到一股灼热和焦臭,他的胡须和额前发稍有一点发黄卷曲。

鲁一弃没有躺下,他拿起独眼的“雨金刚”挡住两朵飘过来的红花。那两朵红花被挡住,但它们没掉落,也没飘走,它们粘附在“雨金刚”的伞面上。鲁一弃也感觉到了灼人的温度,在伞面上传来,从伞骨上传来。他还听到“吱吱”烧熔声。与此同时,他看到伞的内面出现了两块红印,越来越红,越来越亮,红印的中心都出现了白色亮点,冒起缕缕白烟。

鲁一弃把整把伞往旁边铜镜上一砸,他知道,必须甩落那两朵红花,否则这“雨金刚”就毁了。红花被甩落了,这一砸,把它们粘附到铜镜上面了。

鲁一弃看了看手中“雨金刚”,那钢制的伞面上被烧熔出两个山楂大小的圆洞。再看看那铜镜,铜汁在滴落,镜面在变形。而那红花是越来越亮,越来越红了。

“熔金天火魔菊”,这名字在鲁一弃脑中一闪而过,可他却没时间想它的出处。他面对的情形已经变得更加紧迫。

东面开启的铜镜又动了一下,气流发生了变化。已经快被吹拂到西壁的红花在两扇铜镜之间绕了一下,打了个旋儿,回过头再次向鲁一弃他们横飘过来。这次往回横飘的红花已经降落了一些高度,有几朵最低的已经接近地面,鲁一弃他们就算躺着贴紧地面都不一定能躲过。

鲁一弃首先想到独眼,他躺在地面上不能动弹,自己无法移动避开那些红花。于是鲁一弃对独眼说了声:“千万别动!”,然后拉起独眼的双脚。独眼被往后拖了几步,又往旁边拖动了几步,让过了最低的几朵红花。红花毕竟不是墙,它们有高有低有空档。鲁一弃便找准一个空档,把独眼从空档里推到红花飘来的另一边。他自己也随即爬下,贴紧地面,躲过那些花朵。幸亏地面很是光滑,他才能迅速完成这一切。

鲁承祖的身体比独眼和鲁一弃粗壮得多,而那些空档都太小了些,他知道自己无论从哪个空档都躲不过去了。红花离得很近了,他只有强忍身上的剧痛,手脚并用地不住地往后退。花朵的速度比刚才快了,紧逼在他后面,他竟拉不开与那红花之间的距离。

他往后撑着退的手摸到一个东西,那是被鲁一弃打死的“百岁婴”。他想都没想,拼全力把那尸体拖起,掼向紧逼他的几朵魔花。

那尸体带走了三朵花,给鲁承祖让出一个可通过的空档。

尸体在剧烈的燃烧,还没散发出太多尸臭就已经变成灰烬。可怕的不止于此,那火烧完尸体竟然不灭,还在继续燃烧,而且是在燃烧地面,很快就把地面熔出一个瓦盆大的洞。看来这血红花朵不仅仅是死亡之花,还是地狱之火。

他们三人没时间对这情景表示惊惧,因为四周又有许多红花落下;因为那铜镜又动作了;因为有人要他们尽快死去。气流重新改变流动方向,把原有的和刚落下的所有血红花朵汇聚在一起,此时血红花朵之间的距离很小很小了,在也没有可通过的空档,真的如同墙壁一般。一堵死亡之花、地狱之花堆垒起来的墙壁横飘过来。坎面中的人们只能是在热锅中挣扎的活虾而已。

鲁承祖逃出刚才那个空档后,就想勉强站起,可刚站直身子就又要向侧面摔倒,幸亏被赶过来的鲁一弃扶住,然后在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聚拢到独眼旁边。

血红的花墙压了过来,再没有讨巧的办法躲避过去了。

独眼早就睁开了唯一的那只眼睛,他也早就清楚了周围的状况,现在的情景告诉他又得死一回了。他用手轻轻抓住身边鲁一弃的手臂,他奇怪自己曾经是很惧怕死亡的,可现在面对死亡却没有太大的失落和遗憾。

血红的花墙已经近在眼前,看来他们真是没法子了。

鲁承祖站在那里的双腿有些颤巍巍的,而他的手却是有力的。他一把扯开棉袍扣子,脱下长棉袍,从头顶上抖作一个扇形,朝花墙摔去。

棉袍裹住好几朵血红魔花。棉袍在燃烧,地面在燃烧,地面上出现的孔洞在燃烧。

鲁一弃他们三个在一件棉袍的帮助下又逃过一次必杀扣。可是这里的扣是不死不休。所以那些要命的花朵还是会转头再来。

和预料的一样,铜镜再次调整打开角度,花朵又一次调头狂扑过来。

鲁承祖在步履艰难地往后退,鲁一弃拉着独眼也在往后退,他们已经快退到东面的铜镜前面了,他们也已经无路可退了。

血红花墙压迫到跟前了,它们的速度更快,它们的密度更高。这时候,除非是有人冲过去,才可能把那花墙撞开个空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