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一声叹息,旁边有人甚至已经从这声叹息中看到带出的血气,那血气粗重得已经能凝捻成丝,凝捻成绵长不断的血丝。

“有负祖愿啊!愧对祖先啊!非但未曾建得奇功,倒将祖宝遗落。”朱瑱命情绪出现了少有的激动,黯然神伤间眼角有晶莹渗出……

鲁一弃没有睡着,能在如此杀伐大坎中安然入睡,要么这人已经道成如神了,要么这人就是没心没肺的呆傻。鲁一弃道行没到那份上,却也不是呆傻,所以他自始自终都没睡着过,最多算是闭目宁神养气而已。其他人更不可能睡着,江湖人的警觉和所在处境给予的压力和不安,已经纠结成一根粗绳把他们的心高高提起。所摆出的睡态只不过是应鲁一弃的要求而已。

既然都没睡着,肯定就都觉出到朱瑱命的到来。鲁一弃没有变化自己的状态,他觉得还没到时候,他心中盘算的最后那道可救命的理数还没合上轨子。

其实虽然都是睡姿,但高手们还是能从气相的升腾起伏和肌肉筋腱的收缩凸起蠕动上判断得出是否真是在睡觉。比如说朱瑱命这样的高手,一点点的不自然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更别说那些装睡的人暴露出的许多破绽和不自然的气相、体态了。但朱瑱命完全没有去注意其他人,他就看准鲁一弃了。而凝气聚神,将身心都趋于自然后的鲁一弃却是判断不出真在睡觉还是假睡,他没睡着时的状态比睡着后的状态还要自如随意。

鲁一弃很舒服,一路的奔波劳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舒服过了。躺在柔软的青草甸子上,闻着野花的香味,聆听着湖水轻漾的声息,模糊中他仿佛又回到天鉴山千峰观旁的草庐里,暮鼓晨钟中,枕月听风,谈经论道,解虚破幻。模糊的感觉让他忘却了烦恼忧愁,忘却了危险和杀戮。再随着模糊的感觉越来越淡、越去越远,他的心窍整个被清空了,每一个连接心窍的神经都变得无比的敏锐。

从朱瑱命到来之后,他的每一个情绪的变化和外露神经的悸动都没有能逃过鲁一弃的感觉,甚至连他身体内部的变化,鲁一弃也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不管情绪还是身体,都能从人所携带的气相上反映出来。

时机到了!鲁一弃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状态,可脸上的微笑却禁不住地展现开来。感觉和判断告诉他,此时朱瑱命已经像个快溃塌的堤坝,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再给他来一个决定性的冲击,加速他的崩溃。

鲁一弃缓缓站起身来,整个过程中他依旧聚气凝神,尽量保证自己动作的从容和自如,就连最后直腰的那个哈欠,都将心境放到灵空的状态做出。他心中非常清楚,自己只要稍有慌乱和错愕,都会被对方瞧出暗藏的招数和心中别样的企图。

“朱门长,来了。”语气平静得像是隔夜的沉锅水。

“是来了,你才知道吗?”答话间已见兵戈之气。

朱瑱命与鲁一弃的距离很远,但他们之间的说话根本不用高声。一者是静,他们两个开了口,就再没人会敢出大气了,就连这许多的马匹牲口都像是被某种奇异的力量压制着,连个微弱的鼻鸣都不喷。再者是两人能力非同一般,朱瑱命的耳力当然不可小觑,而鲁一弃听的同时还在感觉,感觉朱瑱命口中喷出的气息和嘴唇的翻动。

说话时两人都在微笑,就像许多年未见的挚友,不用多言,不用拥抱,一笑之中就将所有心中要表述的领会得清清楚楚。

“来了好,省得心中总挂着,这样也算是了了件事儿。”鲁一弃的劝解很真挚。

“不是了了事,是遂了心吧。遂了你以宝易宝镇压西北凶穴的心。”虽然心中恨得无以复加,但朱瑱命的话语还是平静非常,就连胸气的起伏都如若不见。

“那也真是没法子,天下无数宝贝,就你那屠龙器千年之间与‘火’宝同存,已经尽染‘火’宝之灵。特别是我还听说,这屠龙器正名为五音屠龙匕,其上五音奇窍正合了受气发音之理数,为吸取蕴存宝气的绝佳圣品。最初可能还是‘火’宝为哺,屠龙匕为受,到后来却是两者相恒,互为补萎。这也正是你朱家虽有‘火’宝依仗,仍必须以杀伐得天下的原由。除去此宝,又有何可替已毁的‘火’宝镇得西北凶穴?”

听了鲁一弃这些话,朱瑱命没有作声。不是他不想说,而是鲁一弃的话让他更多地知道自家屠龙器是如何圣灵之物,只是自家没有好好利用。如若这宝物不为自己这一脉旁支带出,说不定借它宝气还能多维持朱家皇朝几百年运道呢。想到这里,更重地触及他心中最伤之处,一口血气顿时堵在咽喉处,一时间只字难出。

“难得朱门长遵循天道大义,把这宝物舍于我等镇了西北凶穴,这福及世代子孙的好事,也真就朱门长这样道行深通之士才能为之。佩服呀佩服!与朱门长这一趟我是所学匪浅,所获匪浅。最值得庆幸的是,与朱门长第一次交易总算是圆满了!”虽然鲁一弃的表情很平静,但他说出的话语却是感情丰富,这得益于他在洋学堂里排演过话剧。

朱瑱命还是没有说话,此时他不但感觉喉咙口的血气要喷出,就连五脏六肺都要爆裂开来。鲁一弃的话语中带着嘲弄、羞辱,这是他从未承受过也无法承受的。而洗刷耻辱的最好办法是杀死对手,哪怕是与对手同归于尽。

朱瑱命往草坡下冲出几步,脚步有些踉跄。身边的人都跟在他旁边疾走,却无人敢伸手搀扶一把。连走几步之后,朱瑱命再也控制不住胸腹间的翻腾,堵住咽喉的那口血气勃然喷出。

朱瑱命在血气喷出的刹那,转身撤袍掩面,让那口喷洒的血气尽数落在衣袍内侧。

掩面的衣袍缓缓落下,朱瑱命顺势用它擦去嘴角的血渍。当他再次转身时,没人看得出他是刚喷吐过鲜血的,只是脸色稍显得青白了些。

血气喷出,反倒去掉胸腹间的郁闷,反倒让郁积的气息流转起来。于是朱瑱命再次平静下来,再次显现出修道之人的静虚之相。

平伏的心境也让思维活跃起来,此刻的他意识到自己不能随着鲁一弃的话语去思考去愤怒。对手刻意去做的事情肯定是别有意图,要么是知道了自己的状态,想进一步摧毁自己,要么是想用这些话语掩盖其他什么自己可能发现的现象和东西,也或者他要混乱自己思维,好展开下一步的计划。

朱瑱命虽然重新转过身来了,却没有再看鲁一弃一眼,而是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包括自己带来的手下。然后缓缓抬手,示意那漂亮小伙子将刚才的信笺拿给自己看。

“朱门长,你且不要激动。这场交易圆满了,也就意味着另一场交易可以开始了。此处往西去,还藏有‘天’宝未启,你助我把那宝贝取了,然后借你重聚爆散的‘火’宝灵相,复你家道天下……”鲁一弃在继续心中盘算好的一切,但很快就打住了,因为他发现朱瑱命不在听自己说。这是很关键的一点,自己所有的计划都必须要朱瑱命听进去并相信。现在他根本就不听自己说什么,那么自己计划的和所做的一切都将是泡影。

朱瑱命真的不在听,他只是捏住信笺看了许久许久,他这是在确认其中的真实度?不是,因为根本没有必要,他门中的手下是绝不敢对他撒谎。他这是要找出其中的蹊跷之处,比如说,那几个藏在“藏魔海子”里的人是如何在短短四日之中逃出“藏魔海子”,穿过数百里沙漠,到达西北凶穴所在的冰封城的。那不但要有好的牲口脚力,还需要对地形地貌非常熟悉,因为这么短的时间中,所有的行走路径都必须直线穿行,最后直接到达。躲入“藏魔海子”的到底是什么人?

朱瑱命的反应让鲁一弃变得有些无措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来一切都在按自己的想法进行着,怎么一下都失控了。

鲁一弃毕竟年轻,鲁一弃毕竟江湖太浅,所以他犯了个错误。虽说他带的那些帮手都是老江湖,但这些老江湖都唯他马首是瞻,都认为他的潜力是无法度量的,所以他们也都没有注意到鲁一弃所犯的错误。这错误就是他们轻视了对手,轻视了朱瑱命,特别是朱瑱命在被他们反复下套落陷之后。

被别人错误轻视的人一般都有他深不可测的方面,也有不断调整自省的心态。朱瑱命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能正确面对自己一连串的过失,然后从这些过失中寻觅到对手的致命之处。

看起来他没在听鲁一弃说的话,其实在寻觅思考的同时,他没有漏放过鲁一弃所说的每一个字。鲁家这个年轻门长真的不简单,这是他们般门之中许多代都没出现过的俊杰。不但能将坎面布设得神鬼莫测,而且时机也选择得恰到好处。可这个人最最厉害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他能洞悉对方心理并且非常有效地利用它、控制它。

自己又是处一个尴尬的境地,甚至是个没有选择的境地。虽然已经把对手全都围困地死死的,虽然只要自己举手示意,铜墙铁壁般的坎子就能将他们碾杀成齑粉。可是不行,自己知道不行,鲁一弃更知道不行,所以他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安然沉睡,所以他才敢在重困之下还言语讥讽。

其实朱瑱命心底真希望自己可以痛快地挥手示杀,然后看着眼前那些自己痛恨的人流血倒地,挣扎扭曲,被箭射,被马踏,这样自己被郁闷愤恨纠缠的心情才会舒畅一些。但那样做只是一时之快,那样做的后果会让自己仅存的一条与藏宝有关的线索也断了。“火”宝爆散了,现在连屠龙器也都被骗取去镇了西北凶穴,朱家手中已经无一件依仗之物。如果不能短时间内找到能兴家道的宝物,说不定朱门连现有的权势都难保,破败局相指日可待。

看来鲁一弃所说真是目前唯一之计了,自己必须遵照他所说的去做,要不然真就没有一点希望了,祖先的使命将在自己手中彻底湮灭。可是曾几何时,鲁家是被自己朱门追逼剿杀得如同惊雀街鼠,怎么轮到自己与他们对招之后就一直窝囊憋屈,处处受到牵制,根本施展不开来。这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差……

想到此处,朱瑱命暗黑的脑海中似乎见到了一丝光明。他的思绪飞速地在往回拉,拉回到起点,拉回到一个自己没有引起重视的地方,北平的院中院。

“你刚才说什么?”朱瑱命终于又开口了。

“我在说我们的下一个交易。”鲁一弃的心终于放下了,朱瑱命不理不睬让他心中虚得很,搭上了话反让他像踩到了实地。

“先前的交易完了吗?”朱瑱命这话问得很蹊跷。

“怎么?朱门长觉得还有什么尾市儿没扫?”

“你觉得我应该轻易相信你的人那么快就能赶到冰封城。”

“噢!”鲁一弃明白了,朱瑱命这是还没死心,看来要想顺利实施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安全脱出眼前杀坎,首先就是要让他彻底对屠龙器死了心。

“从‘藏魔海子’至‘鬼吼滩’为顺风顺沟的沟漠子,用小个子河头马拉沙板橇,应该在一个白天就能赶到。‘鬼吼滩’再往前直到‘狼烟堡’是碎石滩加十九处草滩沼泽,这一段是最难走的,也是最容易摆脱你门中追兵的。此段路我们不但预先请了跑长途赶牲口的向导,而且还准备了草皮筏子(用于沼泽中滑行的工具),还买了两只训练过的沼狐探道。”说到此处,鲁一弃停下轻咳两声,咳两声是假,看清朱瑱命的反应是真。

第五卷 吼雷攀云 第二十六章 断然杀

千里数言间,来去正西北。识宝灵窍人,语扣锁神形。

挥臂断然杀,铁骑巨坎启。何处无奇异,声色至天临。

——生查子

说实话,鲁一弃在这样短暂的掩饰中没有瞧出朱瑱命的反应,他只好继续自己的话题。

“那沼狐为当地特产,就喜欢在这十九处草滩沼泽中不断迁徙生活,所以它们的奇妙之处就是能辨别出草滩沼泽中的实心地。这一段路程虽然走得慢些,但在沼狐带领下,还是可以直穿过十九处极为凶险的沼陷之地。”

朱瑱命终于开始点头了,不断微微地点头。鲁一弃所言让他想起许多已经遗忘了的和曾经耳闻过的只言片语,这些只言片语串接起来正是这种种行进的方法。

“‘狼烟堡’过后,全为崎岖山石路和无人烟的荒原,最要注意的是阴背处的常年积雪,防止发生雪崩。此段路程可以用十数匹维族特产的‘旱海轻舟’(一种耐力速度都很好的青皮驴子)不断替换前行,同时带足水和饲料,一个白昼带黑夜,完全可以抵达克伊卡尔纳山(幻象山)的冰封城。从这里再要寻凶穴所在就不需多少时间了,何况我所委托之人是辨别得出凶相所腾气势的,可以直奔主题。”

鲁一弃说得很正确,穆天归和易穴脉就是这样前往的。鲁一弃说得很轻松,却不知道那两人是历尽艰难险阻,没日没夜,累得几度虚脱。多亏是易穴脉不断用金针给自己和穆天归调理血脉,挖掘身体中的潜能,这才坚持到目的地,把要办的事给办了。他们雇用的帮手,除了大部分在“藏魔海子”外给捕杀外,剩下不多的几个要么半路逃走了,要么病倒累到,陪到最后的只有一个贩骆驼的回子。一路买来的牲口更是累死病死无数,另外还有许多被沼泽沙眼吞噬了。

“我还是不信,你的帮手有如此道行?”像朱瑱命这样身份的一个门长本不该如此没道理地坚持。可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嘴角显露出的笑容中有一份阴险存在。

“如果说所有一切是我在他们此行之前授意好的,你信吗?”鲁一弃说谎了,他所知道的这一系列安排都是穆天归告诉他的。西北方的藏宝本该是墨家所为,虽然后来委托朱家,但确切位置地点他们家依旧是了如指掌的。并且墨家后辈为了弥补朱家私掖宝物之厄,还曾无数次往来于那个准点儿,所以对一路的情况和行进方法也非常清楚。如果不是穆天归对那边一路的时间安排有绝对把握,鲁一弃也不会以自己为饵给朱瑱命设下这么个大局。可是为了解决眼前被围困的局势,鲁一弃希望朱瑱命能够相信西北一行是自己的能力所为,更需要他相信自己同样有能力将正西方的“天”宝启出。

“看来我必须信了,要不然就没有下一步的交易,没有下一步的交易我朱家所愿就更加渺茫了。这一切不都在你筹算之中吗?!”

“要是这么说的话,你还是不信。”

“是的,我们且不管西北如何了,眼下这正西的交易也该轮到你给我瞧瞧撑底儿的货色呀。”朱瑱命说得没错,现在是秤杆在他手中,这交易是做还是不做得他来掂量。

鲁一弃许久没有说话,他从对话中已然感觉出些不对劲来,但他真的无法判断岔点儿在什么地方。

“鲁门长,你磨叽个什么劲儿,是不是全靠两张唇子掌着脸,没什么货色可以拎得出的?”那年轻小伙子在一旁开口了,这是在激鲁一弃,也是在逼鲁一弃。

“一座庙,一张梯,没有修佛向天意,却有登梯启宝心。有谁想,登天无路,启宝无门,我守千年亦是无知,你探百年亦是无货。”鲁一弃这一番说道其实也是穆天归告诉他知道的情形,正西藏宝之处,墨家世代有人守护。百年之前此处却建起一座喇嘛庙,虽然庙中喇嘛平时也功课正常,但墨家守护的后人却发现他们暗中在周边到处寻访。墨家后人与他们曾在天梯上数次交手,各有损伤。因此穆天归断定这是朱家不知从什么地方闻到味儿,便在此处伏下一个暗窝。

那喇嘛庙白天开门迎四方信众,没什么异常之处。不过穆天归曾经带人夜探过此庙,发现其中杀机四伏,异坎奇扣交错叠压,凭穆天归的身手道行也简直是寸步难行。于是墨家后人便采取两不相扰的法子,只守天梯,不管庙宇。可话虽这样说,许多庙中信徒祈望升天来攀天梯,却是无法阻拦的。另外庙中喇嘛时常带些远来的异装奇形之人来攀天梯,他们也无法阻挡,因为身手实力都远不及人家。所以到最后,守护天梯也就是个虚名而已,谁来攀,墨家人只是远远看着。所幸是上去之人要么踪迹皆无,要么铩羽而归、终无所获。

“就这点料,那这交易恐怕是做不成了,因为只要随便派个什么人在那地方扫听一段时间,你所说的事情都基本能扫听到。”没等朱瑱命说话,漂亮小伙儿已经替他否定了鲁一弃。

此时的鲁一弃真的有些着急了,虽然脸色依旧平静,可心中的忐忑却是无法释解的,这是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刚才所说的很难引起对方兴趣。

“可是如果我确定地告诉你们,天是颠倒天,上天不用梯,你们觉得这交易还能不能做。”鲁一弃这次所说完全是臆想推断,是从那块玉牌上仅识的几个字恣意推断而出的。他现在已经到了必须运用一切手段来让朱瑱命相信的地步。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还不能死,更不想让跟随自己、帮助自己的这些人去死。

“我信!可你这又是从何而知?”朱瑱命回答得很干脆,反问得也很快捷,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法误导鲁一弃脱口说出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个信息的。

鲁一弃虽然才入江湖不久,但还不至于会上这样幼稚的当。他只是在脑海中闪出那块玉牌的影像,闪出玉牌上那些清晰的字体:“朱门长,你多问了,只要信了便可。”

也就在此时,朱瑱命身边的漂亮小伙儿笑了,咯咯地笑出声来。听到他的笑声,朱瑱命也笑了,不过他的笑却含蓄得多。

鲁一弃的心猛然一悬,暗叫一声“上当了!”

虽然此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上了当,可感觉却强烈清晰地表明了,自己被对方下了语扣。从刚才的简单交流中,朱瑱命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这样一个错误将导致鲁一弃最后的依仗完全丧失,紧接下来肯定就是对家对自己这些人发起最终的攻击时刻了。

“识宝灵童!是识宝灵童!”胖妮儿不但是熟读各种古籍典藏,她的江湖阅历也是极为丰富的,这两方面的知识汇集起来,才让她有认出那个漂亮小伙是何方神圣。但妮儿也就是认出了“识宝灵童”,他得意、诡异的笑声意味了些什么却无从而知。

听到妮儿喊出“识宝灵童”时,鲁一弃就更加确定自己犯了什么致命错误。自己肯定是在言语的疏漏中让这“识宝灵童”识辨出了什么。可是转瞬间要他将其中窍要关联全都思虑得周全清楚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识宝灵童”,此类异人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那时的称呼为“识宝候”。他的本领很特别,也很神奇,可以看出宝贝所在,是何等宝贝,价值有几何。与鲁一弃不同的是,他的的确确是在看,而不是感觉,哪怕那宝贝被你藏在身上,箱中,囊内,他都可以看出来。也正因为是看而不是感觉,所以他能看出的宝贝掩藏得不能太深,最多也就是身上、箱中、囊中。如果宝贝是藏在深入地下的暗室地宫,或者重重遮掩的宝构灵穴,那就不是他能力可及的了。

即便如此,他的眼力对于人们来说始终是个谜。到底如何看出,其真正原因无人知晓,所以说法也就很多了。

有人说是看的宝光,宝贝之光是外物很难遮掩得住的,这就是为何有人能在黑夜中见奇怪光泽,翌日前往挖掘,总能挖出宝贝。

另外还有人说他看的是宝动,宝物成灵,是由死返生、由生返圣的过程,成灵后的宝物会动。开始时却不是真的动作,叫“意动”,但“意动”到一定阶段,就真的会动了。这也就是有人虽然见到宝光后,等下手挖时却挖不到,改天再见宝光已经在其他位置闪烁了。最常见的是挖参人发现到大棵宝参后系红绳防止参跑,也是这个道理。

但还有人说他是看的宝相。所谓宝相,分作三层,本相,生相,神相。本相为物之实体,遮不可见,生相为灵动之相,敛伏纵跃与实物周围,为本相生色炫彩之现,此相外物可掩可不掩,均在掩物之质与生相之瑞的两可之间。神相则飞凌于实体之外,并受周环境物体的影响和诱导,是宝物拒妖邪、趋净圣的一种外在表现,外物不可掩。宝相中,本相明眼人都可见,生相慧心人可见,神相,只有像识宝灵童这样的灵通之人可见。就算是鲁一弃所感觉出的宝贝气相,也只是介乎在生相和神相之间。传言中第三种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识宝灵童”的本领有七分是天成,有三分需要训练。朱家的这个识宝灵童最初是选来的祭坛灵童,有高人说他具备目灵连窍的脉象,可以与异世祖魂交流,最适于祭祀时意会另一个世界的信息。但是朱瑱命却无意中发现了他对各种宝物的敏锐目力,对于朱家而言,识别宝物要比意会异世逝祖的信息更为重要,于是使用各种手段从这方面刻意培养他,同时亲自传授其各种技能,包括技击、坎面之术。严格意义上讲,这识宝灵童应该算是朱瑱命的亲传弟子,所以他在朱家的地位当然是别人无法相比的。

鲁一弃是上当了,他毕竟江湖还嫩了些,没考虑到自己一再地从最始之处就给朱瑱命下坎套扣,这样做虽然趟趟抢到先机,占尽便宜,无形之中也提醒了朱瑱命该从最初的地方寻找回手的契机。北平的院中院,是鲁一弃最早涉足江湖的地方。那个朱家围困多年,始终无有收获的地方,鲁一弃也拼死博命进出过一次,难道他这一趟走了就为留连一下老屋故地?不会!自己从见到这个年轻人时,就无形中完全信服他的能力,既然信服他的能力,当然也就相信他有能力从那里面找出别人找不到的东西。

鲁一弃也自作聪明了,他为了让朱瑱命相信自己有能力取到正西“天”宝,不但将穆天归告诉给他知道的一切侃侃而述,还将西北之功也归于己身。最终甚至还将玉牌上的零星信息也作透露。正西、西北宝构都该为墨家所为,这一切都让朱瑱命误打误撞中确定鲁一弃手中有指示全部宝构方位的东西在手,而且很大可能就是从北平院中院内取出之物。

鲁一弃还有些方面很无知,对于识宝这一技,他所知的只有自己的方法能力,而识宝灵童的技能是他学识中没有涉及到的范畴,根本没有想到朱家人还会有这样的招数能人。所以在朱瑱命语扣牵拿之下,他下意识地想到了玉牌。像他这样具有超常感觉的异人,感觉之中、思想之中出现的贴身宝物,不可避免地会诱导其宝相突涨,神相飞现。宝相异动,就会脱出鲁一弃的气相笼罩,这样识宝灵童就很清晰地辨别出来。虽然他不一定知道具体是什么宝贝,可在朱瑱命那样的语扣之下,由其超感思绪引出,毋庸置疑是与正西宝物有关的。同时玉牌的宝相同时也引导出其他宝物,这样鲁一弃所携的《机巧集》、“金罡天石”都宝相突出气相,全被识宝灵童查看出来。有如此大的收获,怎么能让他不开心地怪笑。

开心是会笑的,但识宝灵童的怪笑同时还是信号。随即的一切都是在转瞬之间,笑声是在转瞬间停止的,朱瑱命的手臂也是在转瞬间挥下的,“据巅堂”堂主手中的两盏气死风灯也是在转瞬间舞动的。而这所有的动作都在表达了同一个意思:“杀!”

朱瑱命意图很清楚,他不能再给鲁一弃一点机会了,那样自己将会失去最后的机会。他要在鲁一弃再次获取要挟的凭仗之前毁灭他们的生命。

其实再次要挟的凭仗不用获取,它们就在鲁一弃的身上。只是他自己目前还不知道,不知道它们可以成为凭仗,不知道朱家人如此快速地发动攻击,就是害怕鲁一弃会以毁灭东西再次要挟他们。对于朱家来说,现在快速杀死鲁一弃是最实际可靠的方法,杀死他就能得到所要获取的东西,得到那东西就再也不用依靠别人寻觅宝迹,所有主动权都将被朱家操纵在手了。

得到指令的“奔射山形压”坎子迅速动作起来,面对鲁一弃他们的铁甲骑手迅速堆拢起来,基本到了马马相靠的地步。坎圈远处的铁甲骑手则将“刀棘链”全数展开,加大他们之间的距离长度,从而保证正面攻击的人数和队形。

几道马队堆拢起来后的攻击队形,真的像座山,攻击的最前角就是山头。但“奔射山形压”的名字包含的意思远不只是这一座山头。这座山眼下是实摆山头,而两边的马队和“刀棘链”连绵而成的就像无数个虚缓山头。因为今天对付鲁一弃这几个人采用的是圈围,攻击也只需要少数骑手。如果是面对大批敌手,“奔射山形压”直接摆开壁对阵形,那就会收缩为许多的实摆山头,像一座连绵的山脉一样朝敌人冲撞压杀过去。

阻挡在鲁一弃他们外面的那些骡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间都惊觉起来,不断打圈嘶鸣,最后甚至屎尿不禁。也许对待死亡的恐惧,大自然的一切生灵反应都是差不多的。

胖妮儿挡在鲁一弃的身前,原来背在身后的长条鹿皮套已经横在手中。其他人也都各自撤出兵刃,准备做最后的拼杀。但面对蕴含如此庞大力量的坎面,他们信心的底线已经彻底崩塌了。

突然间,鲁一弃的脸色很惊异,不是恐惧,也不是沮丧,而是惊异。按道理,凭他手中上的力量,根本无法将胖妮儿推动分毫的。但他只是轻轻按住胖妮儿的肩膀,就让她着魔般地将身形悄然让开了。

从鲁一弃此时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没在意那些铁甲射手和马匹,也没顾及和他一起来到此处的帮手们。他望向的方向是无尽的苍穹,是无人的草坡。在这些地方似乎有他期待见到的人和东西,也或许是他希望看到最后一眼的人和东西。

铁甲骑手中有人发出一声响亮的吆喝,随即多匹铁甲马也发出一阵嘶吼。整个山形动了,速度不算快,因为鲁一弃他们人很少,身后又是湖,快速的冲击会导致自己收势的困难,搞不好还会冲入水中。他们的速度也确实不需要快,只需缓慢地填满那个湖沿的凹子,射手的弩箭和铁甲马的铁蹄就完全可以将此处存在的一切生命都毁灭。

鲁一弃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奔射山形压”坎子启动后的气势压迫下尽量往湖边退却,而是反朝着坎子快走出几步,因为感觉中他所期待的就要喷薄而出了。妮儿虽然犹豫了一下,但依旧坚定地陪在鲁一弃身边往前走,就像是在守护一个前世的信念。

一声尖利的啸声,是识宝灵童肩上那只送信来的信枭惊飞而起,就像是有黑夜中游荡的恶鬼煞魂抚摸了它的翎羽。

朱瑱命身边的手下们瞬间之中都感觉脑后毛全都倒竖起来,一股阴寒流遍了后背脊梁。

“有鬼邪!阴慌得很!”大个子可能是经历过这种感觉,立刻左手捏守心指符,左手抽撤腰后横系着的白鳞蛇皮鞘,抖弹出无穗儿的乌雀飞云宽刃剑。然后左手翻转,指符倒按在额头命门,右手斜下拖剑式,脚下碎步草上飞,直奔身后的草坡顶子奔去。

朱瑱命缓缓地转过身来,他同样能感觉到突然出现的异常现象。但他此时的镇定却是从未有过的,因为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身体中因走火入魔伏下的暗疾已经不允许他再动一次怒忿之心了。同时他还知道,自己能将平常心、镇定心调整到现在这样山崩眼前不动容,趋乎于极道的境界,这只是自己修道之力的返性,就如同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自己多年苦修的道家心气与外功修习的技击杀伐之气相克,现在竟到了对冲将毁地步,身心都已薄弱得如同一张宣笺而已。

就在朱瑱命将身形缓慢地完全调转过去后,鲁一弃期盼的终于出现了。轰然的爆响声中,耀眼的光华真就喷薄而出了。就是这巨大的一个声响,就是这骤然的一朵光华,在这宁静的黑夜里,幽宜的山谷中,震慑了一切,凝固了一切。

正在往草坡顶上冲去的大高个子已经停住脚步,矮下身形,剑护胸前,就像一座雕像一动不动。这是江湖会家子的基本常识和反应,这样做的目的是要静观下一步情况变化,以便正确应对。

“奔射山形压”刚刚才启动,整个山形走出还未曾有两个马身,就被这一声响、一团光制止了前行的脚步。这倒不是那些坎子中的骑手杆子不愿意动,而是那些马不肯走了。骑手所受的训练是义无反顾地执行指令,可马匹再怎么受过训练,它们的天性还是怕火怕响的。如此突然的情况出现,这些马匹能够不出现太大慌乱,只是也像老江湖一样站立原地静待变化,已经说明它们是被训练到了极佳状态。

鲁一弃没动,他是在静静欣赏那团光华的腾起、涨大、飘散。说实话,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如此漂亮绚丽,升空持光时间如此之久的烟花。而且最难得的是这烟花不是在繁华都市出现,它的瞬息之光灿烂在这样贫瘠荒凉的藏西之地。

鲁一弃没动,其他的鲁家帮手却是动了,他们是真正的江湖高手,这突然出现的情况让他们立刻意识到是个机会,一个也许能让他们中少数人保全住自己生命的机会。于是一群灵动快速的身形利用草坡顶子覆盖下的阴影和惊躁的骡马为掩护,迅速朝前移动。这次是杨小刀跑在最前面,借助时间不会延续太长的烟花光亮,他已经看清了大片林立的粗健马腿……

第五卷 吼雷攀云 第二十七章 鬼骑羊

在杨小刀眼中,这些马腿就像褪去了皮肉,只有骨骼关节和筋脉的构造。而且各个马腿关节所在位置也在他心中形成了一个连贯的图形,同时已经预先计算好自己的步数,设计好自己的动作。现在只要自己能按步数逼近到马队前,只要按自己的设计好的动作挥动剔毫小刀,这刀子的各个不同部位就会轻而易举地用挑、割、削、刺、刮等各种手法让这大片的关节筋脉断裂分离开来。

要做到这些最需要的是那团亮丽的烟花快点熄灭。虽然突然出现的光亮会吸引那些射手骑士,但耀眼光亮之后的黑暗却是人眼一时间无法适应的,那刹那的辰光将是个最好的接近机会。因为他们中的杨小刀已经看好记好所有的一切,也设计好自己的招式步数。因为他们中间有瞎子、独眼,他们都是不惧黑暗的。

升腾在空中的火团无声地四散成点点星火,朝着鲁一弃他们这方向飘散过来,并渐渐熄灭了。如此绚烂的光亮熄灭后,带来短时间的极度黑暗是在意料之中的,但带来的寒冷却是谁都未曾料到的。几股阴寒的风从草坡顶子上旋刮而下,带来的寒冷直透內腑心脉,那是衣物根本无法抵御的。而且这风中似乎还掩藏着某种力量,草坡上凝守不动的大高个子虽然身形未动,但脚底却扒拿不住地面,被这股力量推动得直往下滑。

朱瑱命身旁带的手下都抽拿兵刃,一半人以三分兜抄阵形往草坡顶子上冲去,另一半人在朱瑱命身前摆开两组卧虎探爪的防守阵势,谨慎戒备着。

“奔射山形压”坎子后面的队列出现了些骚动,有马匹,也有骑手,他们最先体会到阴风带来的寒冷,同时也感受到晦涩的压抑之力。很快,有些骑手出现了短暂的奇怪幻觉,在马背上乱摇乱摆,手舞足蹈,像是要从虚空中抓住些什么。久经训练的马匹也开始惊栗颤抖,如果不是相邻马匹贴得很近,如果不是马匹之间有“刀棘链”相连,它们有的就要惊跑开来。

鲁一弃站在原地没动,他在凝神感觉,也在暗自纳闷。从那些阴风之中,他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许多脸,鬼脸!和北平院中院里一样。可是这些脸却绝不是养鬼婢蓄养控制的,因为这些鬼脸的面容更诡异、凶残。面色也不是青白色的,而是墨绿色的。有好些脸都破损得厉害,缺耳裂口,眼挂眶外,青筋如蚯,血迹不消。鬼脸的旋飘速度也是极快的,看上去更像是冲击而不是漂移。于是鲁一弃很快想到另一个人,一个御鬼能力更高的高手,养鬼娘。弄鬼娘是朱家少有的高手,也是朱瑱命这样身份的人才能驱动的高手。如果真的是她,那她怎么会在此处暗中下招儿,并且所下之招似乎还是对朱家坎面儿不利的。

“退!”旁边传来瞎子的一声喊,他是在阻止杨小刀。

刚才所出现的情况对杨小刀他们几个应该算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机会,他们将要利用这个机会以最快的速度接近坎子,完成初步的计划。但也就在此时,瞎子听到了机栝的声响,以他的经验,那是簧弦的释放声。

随着瞎子的喊声,独眼顺势一把将杨小刀推倒在一匹健骡的腹下,自己单手挥圆了梨形铲拨打掉大片的弩箭。

朱家“据巅堂”的坎子到底不一样,他们是外堂,久在江湖上动作。虽然单人技击拼杀能力不如朱瑱命身边总堂的高手,但应变能力和实际对敌能力却是高人一筹的。背后的骚乱不但没有让前面的骑手杆子分神,反而是提醒他们的信号。知道他们现在要做的正确反应就是迅速杀灭正面的敌人,然后回身改变坎面儿布形,再来对付身后的敌人。就算不能够一下杀灭正面敌人,也要封住所有可能漏缺的点线,不让坎中破瓜有丝毫反击突出的可能。

于是不用命令,不用带头,最前方山形顶位的一群骑手一起抬臂发弩,“排射管弩”中的双羽短杆箭雨点般射出。

因为黑暗中不清楚目标所在,骑手们大多的弩箭都是用来防止自己受到攻击的,还有一部分是用作封拦对手攻击位的线面的,只有少量的是往远处位置射出的。就是这少量的弩箭,让一匹健骡变成刺猬一般,另一匹大辕马脖颈处也连中数箭,倒在血泊中挣扎。

杨小刀倒地后随即一路后滚,即便这样,还是有一支三羽短杆箭叮在他的腿胯上。

独眼边挥动梨形铲,边从背上扯下“雨金刚”。刚才因为是想快速偷袭所以使用的是梨形铲,现在要遮挡如雨的弩箭,最好的家伙什当然是“雨金刚”了。原先损坏过的“雨金刚”已经在启东北“金”宝时遗失。这把“雨金刚”是独眼逃出地下后,另行找人打制的。虽然式样分量都相差无几,但使用时还是让他觉得不是很适手自然,要不然就是在这扯下“雨金刚”并展开的瞬间中,也不会让一支箭钻隙子叮上他的左肩头。

独眼忍住痛,持展开的“雨金刚”迅速朝鲁一弃那边靠拢。虽然坎子的弩箭还射不到鲁一弃的位置,但在独眼心中,保护好鲁一弃周全那都是下意识的行为。

一轮弩射之后,坎子不但箭雨未停,而且开始朝前移动了。这正是坎子惯常的步骤,迅速杀灭正面敌人,然后调转坎形回攻。

“往后退!快往后退!”独眼一边护着鲁一弃一边高声叫到,因为只有他能够看清箭雨朝着他们披盖过来。可是他根本没意识到,身后已经没有可退的地方了,聂小指和年切糕已经站在了湖水之中了。

大面积的箭雨主要还是在封位,然后渐渐往前推行。零星的弩箭已经射到了鲁一弃他们的立身之处,幸好是独眼的“雨金刚”挡去一些,然后瞎子凭着超人的听觉拨打掉一些。

也就在此时,草坡顶子上又有烟花爆燃,这次不是绽开的一个光团,而是一连串光球滚动而来,电闪般飞到坎子的后沿,然后爆燃开来,变成星星点点长久不灭的冷光。

“敛息入,有迷障!”识宝灵童高声叫起。虽然迷药药料的品质很好,本身味道就极轻,又是摻在烟花的火药中,几不可闻,但识宝灵童还是辨别出来了。他的喊声未落,旁边的那些朱家高手都已经纷纷掏出了解毒药丸,及时含在了口中。看来辨出迷药的不止识宝灵童一个,因为这次烟花中所带的药料是他们大家都熟悉的,那是朱家研制改良过的上品迷药。

草坡子上的朱家门众可以掏药御毒,可那些穿着铁甲的骑手们却办不到。有些人虽然觉出药味,有些人虽然没觉出却也听到了识宝灵童的叫声,但他们身上的铁甲装备致使他们急切间无法快速取出御毒药丸。再说了,坎子外列的骑手有许多已经被刚才的阴风迷了魂,反应更是大打折扣,这就导致他们只能是被迫无奈地吸入了药料。

看得出,烟花中的药料并不重,吸入迷药的骑手并没有跌落马下,他们尚存的意识让他们还能勉强地趴在马背上。不过那烟花成串飞入坎面,让吸入迷药的骑手排列呈一个长道形,这就像在铁磨盘般的坎子上切开了个缺口。

坎子前面的骑手意识到身后情况的危急,他们虽然在烟花爆燃开的瞬间稍有迟疑,他们虽然也在烟花爆燃后微量吸入迷药,但他们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前端停滞的马队被迅速催动起来,他们已经顾不上“山形压”的整体坎形,要以最快的速度把目标赶尽杀绝。

一大片的白色从草坡顶上铺盖了下来,无声地,速度很快。

大高个子站位最靠草坡顶子,所以第一个看清那片白色是羊群,车客维长毛羊羊群。这种羊的特别之处是羊毛特长,一般剪毛时单毛长度都要超过两尺。因为太长,生长过程中都在身上卷曲成团,而且羊毛虽然长,其质地却是特别坚韧,用此羊毛结绳可勒奔马。除这点之外,这种羊和其他羊种没有太多区别。

可是面对这样的羊群,大高个子和刚才一样一动都不敢动。因为他同时看出今夜的羊群和其他羊绝不一样,不要说和跟其他羊了,就是和它们平时也绝不一样。首先是这羊跑得太快了,他从没有见过有羊可以跑这样快的,就是疯了的羊都没有这样的速度。还有就是这些羊的身上在冒着烟,很淡很轻的烟。试想,黑夜之中,突然出现一群奔跑极快的羊,身上还冒着烟,它们能带给人们的感觉是什么?!

不单大高个子不敢对那群羊有什么动作,其他人也都在此时凝住了自己的动作。两边包抄的队列停住了,卧虎探爪的防守阵形收得更紧了,就连朱瑱命也都把气息放得很淡很淡,提聚精神注意着那些羊,观察他们随时可能出现的变化。

羊群不是针对他们的,临到这些静止的人前面时,都快速绕让开来,和绕开石头没什么两样。羊群很快就闯入了铁壁铜墙一样的坎子面,那是因为它们进入的路径方位很合适,也是因为没有人阻止它们。绕开人群和闯入坎面,不管是从灵活变化还是选择路径来说,都显出这群羊的智力非同一般,鬼精得很。

鲁一弃身在最危险的坎围中心,却丝毫没有顾及躲避那些箭雨。全是独眼和胖妮儿在替他挡着,他只管自己欣赏着草坡上发生的一切。坎子和字画文章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作品出来还是其次,重要的是要有人欣赏。但如果一件作品还在创作过程中就有人欣赏了,那么这个人要么是与你灵犀相通的知音,要么就是旷古难觅的奇才。鲁一弃就是这样的奇才,因为他已经将《机巧集》烂熟于胸,虽然大多的字句他还无法了解真意,但只要有与之相合的情形或东西出现了,他却是能够马上对号入座,剖析清楚。此时见那群白色铺下,马上用稍带些兴奋的语气脱口而出:“好招儿!坎壁撼,鬼骑羊,如丝缠,散药狂。”

“你发什么呓障呢?”胖妮儿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理解鲁一弃的行为的,见他这辰光了还在那里咿咿呀呀的,不由地有些冒火。

“别急!看,有好看的。”鲁一弃虽然在乎妮儿的感受,但现在也不是和她解释的时候,他相信很快妮儿也能看出其中玄妙了。

就在鲁一弃劝慰胖妮儿的同时,半坡处的朱瑱命也紧皱眉头从口鼻间哼出三个字:“鬼骑羊。”这三个字出口后,他本还有好些话要朗声而言,可是胸腹间的血气翻滚,让他无法多说一个字出来。

“鬼骑羊”原本是一种很怪异的现象,这种现象在许多地方都有出现过。情况就是天黑之后羊不归圈,反向旷野荒野中去,而且突然间失去温顺本性,奔走如飞,人不能撵。有人说这种情况是鬼附羊身,还有说这种羊是野鬼所化。但此处所说的“鬼骑羊”却不是上两种情况,而是以所蓄养的鬼力来驭控羊只。

和鲁一弃心中所料完全一样,羊群是从一串烟花散开的长道上进入的。看出来这一点应该属于情理之中,而能将前后关联都解析得清清楚楚,却不是谁都能办到的,特别是像鲁一弃这样,还被困在一个待杀的重坎之中。

最初的阴风袭人迷魂,是为了下一步的烟花散药,而烟花散药,却正是要为这些羊群开道。因为用鬼扣子迷人一般都是要在特定的环境里才能长时间生效,像这样的空旷地域,再加上活人和牲畜都大批拥聚,阳气过盛,鬼扣子只能起到短暂的作用。所以最终的迷魂之物还是要用药,鬼扣子只能作为前提条件,落个先手,让那些骑手意识不到或者意识到却来不及取药御毒。

而烟花散开的药料让坎子后列的大片骑手失魂落魄,这就让他们无法根据周围情况变化做出反应,这样当羊群冲入坎子面时,既不会发弩箭阻挡射杀,也不会驱动马队将坎子变形。骑手不射,铁马不动,长毛羊群的高度又十分合适,可以顺顺当当地从马腿间、马肚下直钻入坎面中。

已经知道了“鬼骑羊”,又看到羊群的走向,朱瑱命当然也完全明白这些羊进入坎面后将意味着什么。但他真的说不出来,从认出“鬼骑羊”后,他就又被另一种愤怒冲撞着气息血脉。

可要是再不阻止那些羊,这趟事儿真就要前功尽弃了。

于是朱瑱命闷咳一声,从咽喉处喷出一口鲜血。喷出的血花喷溅在十步开外的识宝灵童后脖颈上。

也正全神关注着羊群的识宝灵童一惊回首,于是他看到了朱瑱命的眼色,也看到了朱瑱命正在做的手势。识宝灵童是朱瑱命亲自教带出来的,所以立刻领会了这些都是包含了什么意思,所以没一点迟疑地对“据巅堂”堂主高声吼道:“让山形头子后撤!山腰队列收紧!后列尽数散开,互不关联!”

朱瑱命果然是高手,他不但看出“鬼骑羊”,还看出了“鬼骑羊”将会怎样破解“奔射山形压”,而且他转念间想出的所有部署都是针对这些破解之法的补救措施。

可是晚了,虽然只晚了一点点,但确确实实是晚了。如果朱瑱命不是再次被愤怒激得血气翻腾,如果他还能直接发号施令,不需要识宝灵童认他手势替他发令,也许补救的措施还可以起到一些效果。可现在,就是因为这样一个时间差,“奔射山形压”如山的坎形真就像座大山那样,不过是坍塌的大山,更快更直接地崩塌碎散了。

一时间,血如雨洒,坡如血洗,仙脐湖殷红如胭。

前前后后的各种招法都是针对“奔射山形压”坎子的。一旁静观的鲁一弃看出来了,草坡顶上的人不但会养鬼驭鬼,而且非常熟悉“奔射山形压”的坎子。以“鬼骑羊”为扣,以鬼力控制车客维长毛羊,不但让它们的速度达到极高,而且行进的方位线路也毫无差错。先从“奔射山形压”后部进行两次攻击,让坎中骑手扣子失去封杀操控能力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却正是要山形前端加快攻杀速度。这样后面失去封杀操控能力的骑手就和前面配合不上,前后左右的队列拉开距离。这样合拢的“刀棘链”就再次被展开,而那些鬼力操控的车客维长毛羊也可以顺着队列拉开的横向队形,快速挤满前后列之间的空隙。

时机的选择也是恰到好处,撒出“鬼骑羊”的高手似乎知道朱瑱命会采取这样的补救措施。但这补救措施真的是晚了,如果那些羊只是刚入到坎子里,他的方法可以让后几队的骑手马匹将它们堵死,这样虽然坎子会有一部分不能正常运转了,至少还可以保证山形前端部分的完好运作,被困之人依旧没有机会。但是现在完全不对了,最快的羊已经沿烟花洒毒开出的缺儿接近到山形前端了,这时再收缩坎形不但那些长毛羊会绊铁甲马的马腿儿,而且长毛羊还会挂上“刀棘链”。长毛羊的长毛裹上刀棘,解脱不开不说,“刀棘链”上挂住一两只肥羊,也完全失去了伸拉收缩的功能。

变故出现得太突然了,虽然“刀棘链”是可以脱开的,但脱开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还没等坎中骑手扣子们想到这群羊带来的危害,那“鬼骑羊”和“山形压”已经完全纠缠在一块儿了,根本无法运转起来。

最重要的还有一点,这是鲁一弃没有看出来的,就是那些羊身上散发的淡淡烟雾。这烟雾的来源不是点的火,也不是点的香,而是捂的焾儿。这是只有精通烟花爆竹的高手才能做出的细致活儿。焾儿是用“风麻草”捂的,这“风麻草”又叫“疯马草”,是藏地独有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