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地形怪异,是最适宜从两边暗伏攻击的地方。”卞莫及开始有些当心了。

“就是嘛,这要是突然用什么物件把我们前后一堵,再倒灌些油料下来,我们不都变成烤肥羊了吗。”杨小刀平常听书听多了,这地形让他想到《隋唐演义》中的火烧葫芦谷和《三国》中的火烧博望坡。

“你们这担心是多余的。刚才从折转道路过来,你们没打远处注意这些立石的背面吗?这里的立石削壁,正对路面的是这样无着无逃,而这些石头背面也是如此情形,试想,我们没法子从这正面翻越逃出,对家又怎么有能力从反面登上设伏?”胖妮儿说的是实情,她到底是想做鲁家媳妇的人,对风水地形的察看判断要高出其他人一筹。

“的确如此,但既然是这样的狭窄槽道,两头却是不能不担心,对家要是从前后猛然夹击攻杀,立石削壁相夹之下,我们也是无处可避让的。”好久没说话的鲁一弃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这倒没错,所以大家应该分堆儿走,尽量将相互间距离拉开,免得被一锅烩。另外动作也要快点,加速通过这里的地段。”胖妮儿对鲁一弃的意见非常赞同。

这段路径是利老头在前面领路,笑脸鬼头刀紧握手中,凌然散发着寒气。虽然利老头的脸始终笑微微的,但谁都知道,只要有什么阻挡拦截的,他都能挥刀劈斩开来,百无禁忌。

没事,始终没事。没有攻击,没有拦截,就连一点刃气、杀气都没有感觉到。再通过前面一段立石相夹的道路就出了“阴世更道”了,远远的都能从道口看到一丝夕阳余晖的光芒。没错,“阴世更道”出五更明,却正好是外面傍晚夕落之时。终于走出来了,大家心中都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欢愉,谁都不愿意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呆一会儿。

“那是什么?是人吗?”就在此时,利老头突然间停住脚步,很狐疑地问道。

后面人陆续堆了上来,都朝利老头指去的方向看去。其实不用指,让利老头感觉不对劲的物件就在狭窄道路的之间,距离五更明的道口很近。

从整体的外形来看,那应该是个人形,但让人怀疑的是那人形的姿势。那人是弯着腰,而且直直的,弯成个标准的九十度。从利老头发现到它,就一直是这样的姿势,连一丝丝的微移和颤动都没有。只要是个正常的人,都不会用这样的姿势长时间一动不动地站立着。而且只要是个活物,其呼吸的起伏总会有些微动,那样的微动是逃不过像养鬼婢、独眼这样高手的眼睛的。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判断那是一块异形的石头。

鲁一弃虽然有些疑问,但他却也同意了大家的判断。因为虽然他也聚气凝神,虽然他也从那物件上感觉到团团围裹不断起伏的气相。虽然那气相是他从未见过的,但从那气相的特点来看,绝不是活物所能发出的,倒是和琉璃厂曾经见到的一些古玩儿很相似,是哪种古玩儿呢?鲁一弃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东西没有杀气、死气,也没有刃气和其他晦涩之气,应该不是怎么危险的东西。

既然都觉得没有危险,他们就没理由不往前赶,谁都不愿意在这样的环境中多耽搁一点时间。

又走了有十几步,独眼突然说道:“不对,那大概是人,穿着衣服呢。”

这话让大家又一次一起停住脚步,心中悸然地仔细打量那拦在路中间的东西。

“不是呀,要是人的话,除了衣服以外,怎么都是黑乎乎的,要么是用此地黑石雕成的人?”胖妮儿虽然黑暗中眼力不如独眼,但她也曾常年呆在千尸坟中,黑暗中视物的能力也非同一般。

“也说不定是衣服搁在黑石上晒呢。”杨小刀大大咧咧地说道。

“在这样的地方晒衣服?你傻了吧。”年切糕听出不对劲来。

“啊,对了,傻子才会在这地儿晒衣服呢,说不定这里真就有个傻子呦。”杨小刀虽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却死不认账,开始胡搅蛮缠起来。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有个黑色身影飘忽而至。

鲁一弃胸口骤然一闷,整个身形像被定住一样。其他人也几乎同时感觉到无形的压力,这样强大的压力,只有“阴世更道”中的死亡气息才具备。

“你们再要往前走两步,那你们就是傻子,而且是死翘翘的傻子。”瓮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天葬师追到了。

这下完了,前面的情形还是凶险未卜,后面那绝世的杀才又一次逼来。看来先前的想法错了,都以为天葬师那样的身份,杀招未成就绝不会再杀了,却未曾想过,他要想不让世人知道自己的失败,就必须杀掉他们断了口舌。

第五卷 吼雷攀云 第三十五章 又恶阻

“你们不用紧张,我不是为再杀而来,我只是来看看热闹而已。”天葬师在距离很远的地方站着,他这是要用如此的距离来表明自己所说话的真实性。

“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杨小刀小声地对鲁一弃说。

“为什么?”胖妮儿抢着小声问道。

“因为没有刀气,我们的刀都没有感应到他犀利的刀气。也就是说他连刀都没带。”杨小刀有些得意洋洋地说出自己见解。

“没刀就不杀人?像他那样的绝世高手,已经刀人合一了。刀即是人,人即是刀。怎么着都能把你切吧碎了。”胖妮儿并不承认杨小刀的说法,这也难怪,一个挟带如此强劲死亡气息的人站在自己身后,轮着谁都放心不下。

“你们站那里都嘀咕半天了,肯定是已经看出,此处为‘无地自容’的坎面儿。”天葬师又瓮声说道。

“你个不要脸的老杀才,眼瞧着要输一把,就跑这儿来搅局是吧。”突然一个枯糙如同夜枭的声音突然响起,言语间很明显是在骂天葬师。

鲁一弃这些人面面相觑,刚才这声音是哪里发出的,竟然没一个能听出。

“不用我搅局,就你放那些带毒的荆棘刺儿真是没技儿可言,这些后辈小江湖们还不是随便挑挑。”天葬师回道。

“还说不是搅局,你不如直接明着告诉他们我放的是什么坎扣好了?你个老赖皮。”枯糙的声音因为很气愤,所以更加不堪入耳。

“不就是‘无地自容’吗,最初为四川唐门所创,是以踏脚崩弹刺、围身八旋镖和落雨三角锤为扣。此坎一般设于左右无路之处,三扣由下中上三面为杀,中者无逃。坎名的意思也就是说,设下此坎之后,连设坎者自己都无法在坎中容身。”鲁一弃熟读各种藏本秘籍,刚才天葬师一说“无地自容”坎面,他就在脑海中搜索得清楚。

“嘎嘎嘎,难怪能从你这老杀才手中逃脱,果然有些见识。”笑声很是刺耳,让人听得抓心挠肺的,就像在用粗瓷片在刮自己的脑神经。

“是那东西在说话,它动了!它动了!”独眼其实也没真正听出声音从哪里发出,更没法确定是不是前面挡在道路中间的直角人形在讲话。但他确实是看到那东西动了,这个九十度人形的头部稍稍扭动了一下。所以他觉得刚才说话的应该是那东西。

其实不用独眼说,鲁一弃也已经感觉出那东西不对劲了。因为感觉中,那东西挟带的原本只有死物、古玩儿才有的气相渐渐活泛起来。

“是呀!是有些见识。不过再大见识也看不到你的底儿。虽说你也出身唐门,可后来未走正道,偷艺偷物还偷人。他个嫩鸟儿怎么都啄不动你的老脸皮。”天葬师虽说腹语而言,瓮声瓮气,说的话却很有意思,一听就是个久斗口的。或许他退隐这归界山中之后,最大的乐趣就是与人斗口了。

“嘎嘎嘎,说得也对。你个老杀才,想气着我,乱我心气。没门,我乐着呢,我这趟赢定了。就算你把我的那些扣子都抖落清了又怎么样,他能破吗?嘎嘎嘎。”

鲁一弃听到天葬师说那人是唐门出身后,立时被提醒了。刚才感觉到前面那直角人形所挟带的气相非活物气相,而且和曾经在琉璃厂见到的一种古玩儿很相似。现在他知道了,这是毒气气相。曾经见过的古玩儿他也对上号了,那些是宫中流出的用来盛装丹顶红、砒霜等毒料的瓶罐。

“我到此地后,没有感觉到杀气,现在知道了,原来前辈是唐门出身。唐门以毒料、暗器见长,以此类武器杀人,是不能让对手预先知晓的,所以敛气藏形是必修的功法,未见前辈杀意也是情理之中。”

“再者,我也没有感觉到刃气,也就是说此地‘无地自容’坎面中的扣子绝不是原来的扣子。正如天葬师前辈所言,带毒的荆棘刺儿,我想就是用来替代踏脚崩弹刺的。至于围身八旋镖和落雨三角锤,我想最可利用的是这里的石头。”

“剁肉的老杀才,这嫩鸟儿是哪儿来的?肚里有点货嘛。”说着这话,那个弯腰成直角的人形真正地动了,她转身朝鲁一弃这边走过来几步。果然是个人,只是一直这么大角度弯着腰很是怪异。

鲁一弃没敢动,既然天葬师都告知再往前两步就有危险,自己再要动的话岂不真成了傻子。不过他却是凝神聚气,细细感受那个直角人形的每个动作。结果让他很失望,结果也让他很骇异。就算是现在,那人形气相已经流转腾跃起来,他还是感觉不到一点杀意和煞气,这直角人形的唐门敛气藏形之功已经练到极致了。

“不要再走了,你前面就是‘无地自容’,虽然是你自己摆设,但设下了你就同样过不来,别再伤到自己。”鲁一弃虽然没动,却开口说话了。虽然说的是关心的话语,却没有一丝感情色彩,平淡得就像呼吸一样。

“嘎嘎嘎,着啊!娃儿提醒了我。连我自己都过不去,你们又怎么过得来?我干嘛费事,坐着等就行了。”虽然那直角人形口中说坐着等,却没有真的坐下来。也不知道就她那弯着腰的身形这辈子有没有坐下来过。

“是她!肯定是她!”养鬼婢突然悄声说一句。

“是谁?丫头你认识她?”炎化雷听到养鬼婢说的话了。

“七十年前,四川唐门出了件大事,导致唐门毁散,江湖中不再成派。”

“你是说‘背飞星’之事。”

“对,江湖上最为恐怖歹毒的奇门暗器,为唐门‘背飞星’。此器本被禁压在唐门淼毒洞中,不准使用。却被一个唐门的女外徒(外姓之徒)勾引到唐门门长,偷出淼毒洞钥匙,打开十八玲珑分支锁,将‘背飞星’偷出。唐门发觉后,派几大长老尽领高手追捕。一场大战,唐门高手损失殆尽,而那女徒也在弯腰发射‘背飞星’时被一长老用雪芒锥打断一根脊脉。幸亏得朱家前辈高人相救,这才保住性命,不过却变得残疾,终身不能直腰,而且自此之后,也未在江湖上再出现过。”

“她为何要偷盗‘背飞星’?”杨小刀好奇地问道。

“因为家仇,‘阴魔砧刀’杀死了她两个亲兄弟,她要报仇。”

“那报了吗?”杨小刀着急地问。

“你说呢?”年切糕从旁边反问了杨小刀一句。

杨小刀回头看了天葬师一眼,他清楚自己这次说话又没过脑子。

“我今天终于知道当年‘阴魔砧刀’为什么会一下子就从江湖上消失匿迹了,原来是被一个女人逼得没法子了。”胖妮儿回头看了那个直角人形一眼,带些幸灾乐祸的味儿地说道。她是希望能用如此的言词挑动天葬师和那个直角人形斗将下去,这样才有自己这些人脱身的可能。

“是的,据我所知,‘阴魔砧刀’退隐时,正是在唐门发生大事后不久。”利老头算不上真正的江湖人,可江湖事情却搜听过不少。

“可他们两位怎么没决出生死来,反倒一起退隐到这个僻静地方这么多年,莫不是打杀出感情来了。”妮儿话语间继续试探与挑拨双管齐下。

“英雄相惜,男女生情,都是难免。”独眼也开口了,不过他的话依旧是那么简洁。

鲁一弃这帮人说得热闹,天葬师与那直角人形反倒沉默了,许久都未开口说话,也不知道两人在想些什么。

忽然,直角人形“嘎嘎”地怪笑起来,声如夜枭。同时,一盏火光燃起,是一支桐油火把。所不同的是这桐油火把蓝焰封边,燃烧过程中“噼啪”作响,火星乱窜。

“光盏子中有异料,大家小心,唐门擅毒,别没觉儿就中了招。”炎化雷一眼就看出那火把有蹊跷,赶紧提醒大家注意。

江湖习惯不同,注意的东西也就不同。像炎化雷这样烟火药料的行家,一开始就会注意到火光的,像他这样的江湖人不会太多。按常规,江湖上绝大多数人首先注意的是对手,特别是像直角人形那样的对手。其实就连炎化雷的目光也是稍稍看了一眼那火把,也就很快被那直角人形给吸引过去。

鲁一弃这些人算不上真正的江湖客,所以也不是很在意注意对手这样的惯常手段。他们之所以一下都被直角人形所吸引,还不如说根本就是被吓住了。直角人形是个人,这点应该不会错,但看清她相貌的所有人都很难情愿地承认她是个人。

这个弯腰驼背接近直角的人形几乎没有脸,再说得难听点,那张脸连晒干的牛粪都比它光鲜。所能见到的是层层堆垒下挂的皮肉和沟壑纵横的皱折,完全遮盖了脸上所有的器官。只有从靠顶部的一条皱纹间挤出的两点精光,让人知道了她眼睛的存在。整个头部最光滑的部位是头顶,不见一根头发。一身藏服,污糟得很,连颜色都辨别不出来了。

见到这张脸,杨小刀又开口说话了:“倪三,你刚才说什么英雄相惜,男女生情,我瞧这面相,最多也就是英雄相惜。”

“是呀,‘阴魔砧刀’前辈再怎么着,也是面目俱全,怎么都不会对堆皮肉生情吧。”胖妮儿接上话头。其他人听她这话都笑了起来。

鲁一弃也几乎笑出来,但一种不安将这份笑意强压住了。不对劲呀!前面有“无地自容”绝杀坎面的布置,以及出身唐门、挟带绝顶暗器“背飞星”的绝世高手挡路,后面又有天葬师这样的高手堵着,怎么自己这些人这样的乐观轻松?他们不但没有感觉到无形的压力,反而说话间越来越放肆轻狂起来。

觉察出异样,鲁一弃立刻再次凝神聚气,微眯双眼,忘却一切,让感觉在前面这段短短的路径上游走。

没有杀气,没有刃气,没有戾气,一切都是那么柔和顺畅。坎面不像坎,倒更像是到了家,高手也不像是挡路的,而像是迎你回家的亲人。火把上跳动的火苗很明亮很温暖,让人有投入它拥抱它的欲望。人当然无法投入到火苗里,而鲁一弃的感觉却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于是他将感觉投入到火苗中,啊!凶神,恶兽,鬼怪猖獗……

“咯——”鲁一弃喉咙间发出一声怪响。凝神状态时,所带气相便已经起伏纵横,此时于惊骇中醒来,瞬间的自然状态更使得气相腾跃到极致。

直角人形骇然了,开始她只是佩服这个年轻人对坎面的学识,但从众人皆笑而独此子不笑之时起,她就觉得这年轻人绝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而当鲁一弃入到凝神自然状态后到惊骇醒来,其所带气相的变化,让她终于了解到天葬师这把刀为什么没将这些人留住。看来自己要想胜那老杀才一筹,不使出毕生修为是不行的了。

鲁一弃从凝神状态醒来之后,首先发现其他人已经不知不觉中朝“无地自容”走过去一步多了。他赶紧掐掐身边胖妮儿的胳膊,胖妮儿却好像没有知觉一般。于是赶紧又去拍拍独眼的腮帮子,竟然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带着刚才还未散去的讪笑继续朝前一点点地移动着。

这可怎么办,对了,刚才好像听炎化雷说过注意火把,他也许受惑浅些。于是又去拍打炎化雷,结果还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嘎嘎嘎,老杀才,你恐怕没想到吧。我只用了一件唐门的辅器,就已经让他们差不多都陷夹子了,个个自奔死路而来。”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不是还没全陷夹子吗,而且是最关键的一个没陷夹子。说不定眨眼间就会有变数。”天葬师瓮声而言。

“唐门辅器!”天葬师和直角人形间的言语对鲁一弃是个提示,于是他在脑中迅速搜索到有关的典籍。

清代辛梓青所著《异门兵器论点》中有过这样的记载,说是四川唐门的武器主要分为三类,杀器,拿器,辅器。杀器是指凶猛霸道或者带有剧毒的暗器,可以一击致命。拿器是指索、链、枷、线、环一类的暗器,是用来生擒对手的。辅器,却是对杀器和拿器起辅助作用的,为了让对手麻痹,迷惑对手用的器械。

江湖无名氏所著《妙器阁叙》也有一章专门提到唐门辅器。说这辅器也可称为迷器、惑器,但其中绝不会采用什么迷药。唐门虽然擅长毒药料,却从不用迷药料,在他们认为,迷药是江湖下三滥所为。这辅器完全是采用形、光、声的巧妙配合,来达到迷惑的目的。其实就制作技艺而言,唐门中最高造诣不是在暗器和毒料上,而是在辅器的制作上。

是了,鲁一弃知道那火把为什么会焰苗恍惚、光烁不定、火星四溅了,而且还一直持续有“噼啪”声响。那是件辅器,一件利用声、光、形迷人心智的辅器,吸引人不由自主地想往前去,想靠近、拥有它。

可自己怎么没有被迷住呢?鲁一弃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就连对面的直角人形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明代吴江人蒋中刚所著《窍物制实法编注》中提过:“迷器之惑,在于一引之始,于无意中入惑境。如被惑者意过起始,便可窥其伎,不复入惑。”就是说,不管什么迷器,都是在刚刚使用的一段时间里,让对手于无意识不知觉中中招。只要对手意志坚定,或者一开始就全神贯注地注意到迷器了,那就能躲过开始这段时机,也就能发现其中机窍,不会再被迷住。鲁一弃不是意志坚定的人,也没有刻意注意那个火把。但他顺其自然的心神却能够随着迷器的惑意而走,窥出其中机窍,这样也就同样躲过被迷的后果。

眼下的问题不是鲁一弃的问题,而是其他人的问题。鲁一弃没法阻止他们继续朝前,鲁一弃又必须阻止他们继续朝前。这些人要完了,也就意味着自己失去了一切机会。

挪移了的距离足有两步了。按刚才天葬师所说,再走两步他们就全是死翘翘的傻子。那么现在差不多已经是坎沿儿的位置了,再没有朝前走的丁点余地。鲁一弃感觉不到刃气,不知道替代踏脚崩弹刺的带毒荆棘刺儿布到什么范围。但他知道那些刺儿已经是在脚边,也许下一个移动就会踩到。到那时,这些人就不是失魂落魄,而是要魂飞魄散了。必须想个法子!

急切之中有急智,急切之中有急思。就在这紧要关头,一段文字突然跳入他的脑海:“……器迷者,刺其肤,痛其肌,惊其神,皆无用,势必激其心……”这是《机巧集》“天机篇”中的一段。从字面上理解,是说被器物迷住的人,可以刺痛肌肤,还可以通过水火之类进行惊吓,来唤醒他们。如果这些方法都不行,就必须“激其心”。什么是“激其心”?什么是“激其心”?!

炎化雷的旁边就是养鬼婢,鲁一弃拍打炎化雷没醒,就正好用自己身体抵住了养鬼婢。但养鬼婢失魂状态下还是坚持着往前挪移,软软的身体在鲁一弃身上又挤又压,又顶又推,大腿一下碰到鲁一弃的紧要部位。这情况让思虑焦急的他猛然一颤,紧要部位一下坚挺起来。

“激其心,对!这就能激其心!”生理上的反应一下提醒了鲁一弃,他想都没想,双手颤抖着就捧住养鬼婢的脸蛋儿,再将自己颤抖的唇慌乱乱地就印上了养鬼婢的嫰唇。

触电般的感觉,鲁一弃差点就完全痴迷于这样的状态不能自拔。但自然的意念在脑中回转了一轮之后,他立刻清楚自己必须做到“激其心”。唇对唇对清醒的人也许能“激其心”,对现在状态的养鬼婢也许不行。于是他进一步将自己的舌头伸进养鬼婢的口中。

刚将舌头伸入,鲁一弃就感觉养鬼婢的舌头翻转了一下,粘滑滑地就缠住自己的舌头。

鲁一弃一下睁开微闭的眼睛,他看到了养鬼婢娇羞又兴奋的目光,啊!已经醒了,看来这舌头伸入多余了。

“唔——啊!”鲁一弃赶紧撤回了自己的舌头和嘴,对刚醒来的养鬼婢大声说道:“快想办法,让他们停住!”

养鬼婢这才从娇羞迷离中彻底脱出,转头看了看两边的人,看了看脚下的距离,立刻知道情况的危急。她没说话,伸手就捏住旁边炎化雷的耳垂,揉捏了几下,又对耳眼吹了口气。

鬼惊梦,这招叫鬼惊梦,是养鬼家唤醒迷魂人的独家招法。炎化雷醒来了,独眼醒来了……最后的关头,几个人都被养鬼婢施招唤醒。

大家一一醒来,看了一下周围形势,都不由冷汗浸透内衣。而那边直角人形见此情形,悠悠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将火把一下吹灭:“好,这鬼惊梦还在其次,以情激心却是我没有想到的。”

“的确没想到,因为你我功法就都欠缺在这情字上。”天葬师也悠然发出一声感慨。

“没奈何,你当初绝情而杀,让多少人以绝情愫,势要取你性命为快。”

“可你未曾料到过,要是你当年不偷‘背飞星’,不绝人情心,以你‘白玉千织女’的容貌和手段,说不定真就能杀了我。”天葬师瓮声之语充满惋惜和怜怨之意。

“嘎嘎嘎,你个老杀才不要说这样的痒痒话。那个时候的你,已经是杀心成刀,刀融杀心,还能被什么容貌情爱所惑?你根本就没长人心,你的心就是刀。”

“所以你才那么做的?”

“我有其他办法吗?使‘背飞星’必须绝情断意。要不然心牵脊脉,导致穴不出毒,‘背飞星’之毒会倒侵自身。诱唐门门长那老匹夫,偷淼毒洞钥匙是一则,同时也是让我对你们这些臭男人肮脏本性厌恶、恶心,以绝性情。”直角人形语气中充满着恨意。

“但那还是不够的,你要是能尽绝性情,那么在被雪芒锥打断脊脉后,就算腰不能直,也不至于面成水浮,肤色如碳。”

“那也是一时疏忽,杀了一个日常对我不错的唐门小弟,心中稍有不忍,让一丝‘背飞星’余毒顺脊脉入血了。不过这也好,我这幅面容,自此天下无男人将我入眼入心,也就再无男人可启我情性,有谁是我不忍下毒手毙杀的?无性情则至毒!就算你这老杀才,你有何本领赢得了我吗?”勾起旧事,直角人形的话变得更加阴冷无情。

第五卷 吼雷攀云 第三十六章 论输赢

江湖儿女江湖情,

七分恍然三分明。

忽觉霜雪已压青,

未见生死见输赢。

鲁一弃与养鬼婢一个亲昵的动作,却触动了两大绝世高手的心事。一番絮叨,旁边人都在静心聆听,希望能从中听出些当年江湖中一大奇事中的始末来。

鲁一弃也很安静地在听,他不但听着,他还在思索着、印证着。他希望能从这些话中找到缺儿,找到脱出的机会。

“不!如果只是论输赢的话,天葬师老前辈可以赢你。”鲁一弃突然平静地说了句话,这话声音不高,就像在自言自语。但就是这样平淡低声的一句话,却像是在在场所有人耳边打了个炸雷,特别是天葬师和直角人形。

“你说什么?你个乳臭未干的黄口伢子,有什么资格评说我们的输赢。你怕是连我的‘背飞星’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直角人形怒骂起来,不过她这骂语的语气却显得少些底气。因为她已经见识到鲁一弃见识和手段,也见到鲁一弃所带气相,她心中清楚这个看着貌不惊人的年轻人底数深不可测。

“这话不能这么说,不一定的,难说……”天葬师瓮声瓮语地说道,听得出,他不是谦虚,而是确实没有把握。

其实鲁一弃虽然不是个练家子,说这话倒真不是信口胡言。他是有根据、有推理之后才谨慎说出此话。

刚才天葬师和直角人形的一番对话中,鲁一弃认真静听的同时,也在脑海中仔细搜索。他们所说的“使‘背飞星’必须绝情断意”,“穴不出毒,‘背飞星’倒侵自身”,以及“‘背飞星’余毒顺脊脉入血”这些内容让他想到曾经见到的两页黄旧的纸张。

那是鲁一弃到北平上学后不久,一天鲁承祖突然来到北平琉璃厂“梅瘦轩”,带来了一幅山水轴卷——“蜀山秋意图”。据大伯自己说是鲁一弃的父亲等人从对家手中盗抢而来。他们很长时间都未辨出其中奥妙所在,便遣人从江南送来的给鲁承祖察辨。鲁承祖费劲心思也没看出其中奥妙,却从画卷纸质上觉出装裱厚薄不均来。于是到北平让三叔请装裱高手将原画从卷轴上启下来,查看原画背面有无蹊跷。三叔请来京城装裱圣手骆五爷,将画儿启下。果然,中间夹有两张已经泛黄的“顺羽展”棉丝纸。那纸上记录的是一些奇异的器械制法。当时鲁承祖细看了两天,惊叹了半日,断定这些为歹毒的杀扣制法和旁门技法。他让鲁一弃将内容记在脑中,然后将纸毁去,同时告诫鲁一弃记住此法却不能依法害人,只能在以后遇到这种扣子时,从中找缺儿破解了它们。

鲁一弃虽然是记下了,但此后从未遇到过类似的坎扣过,便将这些都丢在记忆的角落里,逐渐淡忘。今天要不是天葬师和直角人形这番对话,他还真想不起来还有这样两页纸的记忆。

“背飞星”,鲁一弃从没听说过。但他首先想起那两张纸上有个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技法,名字上就和这“背飞星”有相近之处。那技法是叫“脊射三十六罡星”,是要以技击功力为底子,再以人体脊梁处的三十六脊穴为机栝发射毒料杀人。因为鲁一弃不是练家子,根本无法想象怎么能以功力穴位为机栝,所以打开始就没将这种技法视为可行,只当是故事记着了。

另外鲁一弃还想到一个叫“千丝织”的功法,这是天葬师叫直角人形当年为“白玉千织女”让他想起的。那功法是用特制手套,暗藏毒丝攻杀对手。那丝和年切糕的天蚕丝又有不同,它并不坚韧,而是像蛛丝一样轻若无物。但厉害的是它可以若无形而发,捻指即出,毒力惊人,让人在不知觉中就被沾上,顷刻间就毒发而死。而且如果那捻发毒丝的手套制作得好,施毒者手法又娴熟高超的话,可以同时捻发许多根毒丝,就像布开一张网相仿。那直角人形当年被称为“白玉千织女”,鲁一弃心中便怀疑她是不是因精通此法而得名。

“‘背飞星’是毒料而非暗器,真正的器扣是人,以人体穴脉暗发毒料。”鲁一弃平静地说道。而其实他心中却是惴惴的,他这是在试探。

“说得真对!其实更准确说‘背飞星’是一种剧毒液体。”天葬师抢着叫好,同时也有意无意地在提醒鲁一弃。

“老杀才,不要你多话,让他自己往下说,我看他口中到底绽个什么花来,能把你个解尸的给说赢了。”

天葬师的话让鲁一弃有了信心,他开始侃侃而谈:“人体脊梁周围有三十六处穴口朝体外的脊穴,俗称穹梁三十六罡星。各穴不但与身体主脉相通,同时还受脊背筋肌控制。‘背飞星’便是将毒液灌入这三十六,然后以主脉气息为导,心肺周围肌筋为控,利用弯腰后脊背筋肌的力量,将毒液从穴位中射出伤人。虽然各穴口方向不一,但功力练得好,便可以根据目标位置,控制从哪个方向的穴口发射。练到极致的话,还能控制那毒液是以滴状喷出,还是以雾状散出,甚至可以以气状悠悠飘出。‘背飞星’之毒是唐门镇门之毒,也就可算是天下第一毒料。所以不管是以何种形式发出,中者无有生还机会。为了防止毒料反侵,所以施展此毒时,施毒者会同时以一种叫‘蹉跎面’的技法封住自己口鼻耳目。‘蹉跎面’也是利用自身筋肌为力,将脸面肌肉皮肤变形收缩,从而达到护住七窍目的。但前辈当年是被锥打伤了脊脉,‘背飞星’的毒液是直接进入身体内部。所以导致的后果不但是腰不能直,肤如墨碳,而且这‘蹉跎面’的功法也来不及散去,便充血水浮定了型。”

“你个利口小子倒的确知道得不少,但太嘴碎了,我是要你说,这老杀才怎么能赢我。”直角人形声音更阴冷了,可语气中也越发显得没有底气。

“你莫急,我要不将缘由前后说清,冒冒然说出赢点,你又怎么会服气。要是前辈当年不曾受伤,那么你和天葬师前辈两人是个无斗之局。怎么说呢,是没法斗,不能斗,是个只有同死而无一生还的局面。而且就算是现在你们两个要实斗一场的话,结果最终也是两死而无生还。”

“那你还说他能赢我?”

“您老还真是着急,我是说他能赢你,可我并没有说过他不会死呀。”鲁一弃的语气越来越轻松,因为很明显,直角人形已经被自己的思路和话头牵着在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次是另一边的天葬师按奈不住,奇怪地瓮声问道。

鲁一弃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突然在“无地自容”坎面口子上蹲了下来。然后以鲁家“指度”之技察看起来,接着又趴伏在地,仔细辨看一番。他这样是因为不会“伏龙探根”,所以只好笨手笨脚地在地上又趴又跪的。

虽然所有动作状态都像个木瓜,但没有人小会看他,也没有人敢小看他。他是个绝顶高手这个概念已经在对手心中先入为主了,所以不管他如何的笨拙动作都被认为是故弄玄虚、高深莫测。

“别耍什么鬼跳舞,做什么傀儡戏,你要说不出那老杀才怎么赢我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也懒得听呢。”直角人形虽然这样说,但谁都听出来她是在催促。

“如果我说出来后,你也认为有道理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情的真相。”鲁一弃说。

“算是条件吗?”直角人形问。

“就算是吧。”

“先说说是什么事情,我必须要知道条件的秤锤儿(份量)。”

“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将‘无地自容’改形了,其中有缺儿,也就是说现在坎中有地能容身。”

“你看出来的还是猜的?”

“也看也猜,看是用的心中眼,猜是用的眼中心。”

“这么说的话你应该很有把握了,干嘛还要问我?”

“彩头之戏,也算是敬老之举。这要是说出你这么输的,又再破了你的坎面,你便没有平衡之处。年老之人虽不怕羞却是怕怒。”鲁一弃的语气越来越轻蔑骄狂,这和他平常的风格大相径庭。

“嘎嘎嘎,好好好,你真够狂的,不但说我会败给老杀才,怎么着,还试图破了我这‘无地自容’。好,如果是这条件,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改了,其中有地儿插脚。”

“和我想的一样,‘阴世更道’无旁路。这种坎面摆下,要是没解儿,又没人从这边踩坎的话,前辈不是也一样走不过来吗。”

“少说废话吧,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还是把前话给圆了再说。”

“那前辈听好了。前辈之所以会输,倒非‘背飞星’不利,也非前辈手段不高,而是输在你这体形上。‘背飞星’的运用,是以脊穴射毒,三十六处穴道,射向不一。但面对面的攻杀之中却是需要弯腰、侧身以及背对才能得手。这三种身形都是技击之术中露破绽的状态,对于不知你持有‘背飞星’的对手,会以为是大好的攻杀机会。却不知抓住此时机的话就正入你杀法之筹,这也是应了暗器的突杀特点。但只要是知道你持有‘背飞星’的高手,见你使出这等身形便急退,你也没奈何,这就是暗器成为明器后的尴尬。前辈因为当年受伤,身形一直呈攻杀的弯腰状,这样的状态又有哪个知道你持有‘背飞星’的对手敢径直面对,只能是距离较大的辗转纠缠,包括像天葬师前辈这样的顶尖高手。所以我估摸这么多年来,你与天葬师老前辈的较量只是口头之争,并未有过实质的对决。而天葬师老前辈练就的腹语之功,恐怕也是为了与你纠缠时所用。这腹语之功,可闭七穴气息,以丹田气门转换内息。别人练成此功是万不得已时才偶然用一下,天葬师老前辈却似乎已经成为习惯,与你之争可谓旷日持久、用心良苦。”

天葬师听鲁一弃说到此处时,不禁频频点头。

直角人形听到此话默然了一会儿,但紧接着又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老杀才,老贼骨头,从我得到‘背飞星’后就一直躲着我,直到逃到这天边似的归界山来,整个儿缩头乌龟。”

“也或许,他将你引到此处有其他用意呢。”鲁一弃刚才刺激直角人形,是希望她能够一时兴起,放言让他们破坎而不进行面对面的对决。但这老东西虽然是了受些刺激,却是很有分寸。鲁一弃此时则是一招不成再行他式,希望能将直角人形引到另一个可以刺激到她的话题上。

“你别打岔,还没说到正题呢。”直角人形断然否定了鲁一弃的意图。

鲁一弃轻叹了口气,天葬师也于同时叹了口气。他们两个多少显得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