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是盗墓的行家里手,这一行本身就要与各种机关消息打交道,而且他还学过《班经》的总章和铺石一技。所以知道走法之后,趟这样的道形坎子并不算难活儿。

胖妮儿在一般帮着指点脚步位置,唯恐出了什么差错。

“每退一步都要察辨清楚,确定没有其他弦簧后再落脚。”虽然已经将直角人形的设局分析得很清楚,可鲁一弃还是很担心。

对于鲁一弃这样的要求,却是有些难为独眼了。退走姿势,脚步又没有辗转移动余地,要想转身看清身后东西真的不容易。特别是靠近地面的东西,除非落头看。所谓落头看就是弯腰头朝下,从两腿间的空隙中看清身后靠近地面的东西。

独眼做得很好。盗挖古墓时,为了了解机关情况和机栝原理位置,必须要会用各种姿势去查看分辨,这也是倪家的一项必修功课。独眼训练时就曾经被硬挤在一个小木箱中,不但身子动都没法动,甚至连呼吸都困难。木箱被吊着不断晃荡,然后要求他从木箱上的一个小孔中辨看旁边墙上挂着的一排丝弦有多少根。丝弦只能是在晃荡的过程中有一瞬间可以看到,而且开始时丝弦是分各种颜色的,练到最后则全部为半透明的白色。

倪家这一功课要练到七丝才能出道盗墓,而独眼却是练到十一丝。

凭这独眼如此的眼力,却没有发现一点异常,五十六步毫无动静地就走到了中间位置。独眼可能是没记走了多少步,也可能是弯腰低头走顺了,或者是觉得这一步刚才那直角人形站过好一会儿,因此根本没怎么迟疑就探脚继续往第五十七步走了下去。

“停住!先看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暗弦子。”鲁一弃赶紧叫到,但事实上已经晚了,独眼的脚尖已经点着地了。

但幸亏是鲁一弃的制止,所以还不是太晚。独眼只是脚尖点地而已,而不是整个脚掌踏落地上。

独眼是顿时凝住的,就像刚才那些奔马和人中了“背飞星”的毒那样凝住地。

“怎么着?踩屎上了?”杨小刀高声问道。他所说的屎大家都知道,是指的扣子。

“踩你妈毛上了。”独眼回骂了杨小刀一句。

“有几根?”鲁一弃竟然问独眼有几根,莫不是真因为是踩在毛上了?绝对不是,是因为鲁一弃知道他踩中的东西肯定像毛一样细弱不能辨。

“看是一根,实则三弦合缠。”独眼答道。

“其中肯定有两根是假弦子,只有一根真的,只有将真的断了,总机栝的簧劲才会松了。假弦子是断不得的,它们连着机栝的启挂,一断整个机栝就会动作。”胖妮儿对坎子的分析是脱口而出,根本不用多加思考。

“那能不能将三根弦儿一起断了?”杨小刀又问,从他这些幼稚的问题中可以知道,他根本没好好读过鲁家就给他们家的那部分《班经》。

“为什么假弦会比真弦多一根,就是为了让你没法一起断。两个假弦子挂的是颠倒栝子,弦儿自己断了后,两个栝子会因为相互间位置的不平衡产生推动或者拉动,导致启块位移,一样可以让杀扣动作。”

“踏实没有?”鲁一弃并不关心妮儿所说的坎面原理,因为这些知识与他胸中所知相比,已经是毛皮末梢。他更关心的是独眼的状况,关心的是该找到什么合适的方法可以破了那扣子。

“没踏实,挂在脚心。”独眼回道。

鲁一弃不由眉毛紧皱,这下可是更加为难了。他不用脑中搜索就知道,至少在他所学的各种精妙理论中没有十分把握解决独眼所处困境的方法。的确,有时候理论的知识是很无用的,而更需要累积的经验和感觉。

机栝的弦儿,要么你还没踏到,在它受力前就避开;要么就是已经踏实了,这样至少你还知道机栝是在弦子释力状态下动作的。就是这挂住一半最尴尬,你是既不能压,又不能松,人还不能乱动。最重要的一点是,这种状态更难辨出哪根是真弦子。不受力和完全受力的静止状态,反容易从三根弦的绷紧状态上进行区分,找出与其他两个不一样的真弦。现在的半受力状态其实是处在一个状态过程中,而不是最终状态。这种情况下的弦子始终会有很轻微的颤动,如果是在人和活物的挂带下的话,它的颤动还受着人体和活物呼吸、心跳的影响,这样在判断上更要难上好几倍。

“这扣儿可不好解,要不还是先将独眼给替出来吧。”鲁一弃知道坎理,但是具体怎么辨出真弦他真的没办法,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很困难的状态下。所以他想到先把独眼给弄出来。虽然把独眼弄出来也是很困难的事情,却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用重量相当与独眼挂住弦子的力道的物件替代他将弦子挂住,就是可行的方法之一。

“倪三叔,你掂一掂,脚下大概多大的量劲儿。”胖妮儿没等鲁一弃说得很明白,就已经清楚该怎么去做了。

“不行,太轻,没着头,觉不出。”

听到独眼的话,胖妮儿无奈地扔下手中掂量着的几个石块。

“那现在怎么办好?一只眼的,你就死相那儿了,没一点活泛的法子?”杨小刀有些着急。

“杨叔,你不要乱吵吵,把三叔惊动了,他脚下力道只要稍控不住就会出事的。眼下也不是没法子,而是有两件难事。”

“什么难事,说出来大家想招儿办呗。”杨小刀还是急乎乎的。

“一件是要从那三根纠缠在一起的弦子上辨出哪一根是真弦,一件是在不触动其他两根弦子情况下断了那根真弦。哎,不跟你多说了,说了也不管用,你只是瞧着不吵吵就行了。”妮儿大概受了杨小刀感染,也有些不耐烦了。

“这要是那倒拔穴在这里就好了,他惯常把脉,说不定能辨出三根弦儿的松紧不一。”卞莫及已经许久没说话了,受伤出血,再加上连续的奔逃格斗,让他的精神显得很萎靡,就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不就是三根筋里挑根不正常的出来吗?你让小年去试试呀。”杨小刀说。

“你说年叔能行?”“年兄弟有这一手?”大家闻言都有些喜出望外。

“呵呵!他不是一天到晚都捏着根筋儿吗?我估摸着捏把筋儿对不对能有一手。”杨小刀笑着说。他这不大正经的话让大家的心又一下都沉了下去。有人已经在暗中骂起来:这杨胖子,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真他妈缺根筋。

“行不行都得让我过去看看吧,只是要有个落脚的点。”平时很少话的年切糕谨慎地开口了。但他也的确提出个实际的问题,步点被独眼占了,坎面中没有他落脚的点。

“中间位置是老婆婆拉弦的点位,所以不可能只有趟坎子的步点,我觉得至少还应该有一个能踩着够到一边石壁的步点。而且这步点是设坎人用来布设和解卸坎扣的,所以是最安全的。”鲁一弃分析着。

“倪三叔,你找找看,附近有没有这样的步点。”妮儿直接命令独眼了。其实根本不用妮儿开口,独眼已经在他周围仔细查辨起来。

很快,独眼找到了位置。而且还不止一个,在这边第五十六步的右边有一个,在对面第五十六步的左边也有一个。借助这两个步点,坎中人可以安全地触及到两边的石壁。

“我过去,你们帮我瞄好了,差步点儿了你们可要提醒我。要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事儿,你们可要赶紧把我给掏出来。”年切糕平时没什么话,但说起来就是絮絮叨叨,就像推销他的年糕一样。而且现在是要往一个瞬间就会要了性命的坎面中去,这让他多少有些紧张,话也不由自主的多了。

年切糕虽然不是坎子家,但行事却是非常谨慎小心的,每一步都走得毫无差错。这也和他卖年糕一样,根本不用秤,眼睛一瞄,天蚕丝一拉,切出的年糕块和要求的份量肯定是分毫不差。

很快,年切糕就走到了独眼的身后。独眼给他指出步点位置,年切糕落脚后,虽然不能贴近弦子加以细看,但侧身伸手臂,还是勉强能碰到那三根弦的。

到位后的年切糕没有马上碰触弦线,而是先用牙齿咬住龙型指环中天蚕丝的拉头,将天蚕丝先后拉出两寸、四寸、六寸。而右手食指拇指分别在这几个长度上捏住天蚕丝,感觉天蚕丝不同长度时的拉劲。他这样做是在热手,是短时间内恢复手上感觉的一种方法。

在感觉各方面状态都可以了后,年切糕这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两指对合,轻轻将缠在一起的三根弦捏住。捏住后,他屏住气息,顺应心跳节奏,指肚相对着极缓极轻地揉转,就像在验查细腻滑爽的珍珠粉。

独眼也死死地憋住一口气,他是紧张,自己的命已经交到年切糕的两根手指中了。他也是尽量控制,生怕自己的呼吸起伏会牵带弦子,影响了年切糕的判断。

其他人也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盯住年切糕的背影眼珠都不转。

过了一小会儿,可在鲁一弃他们觉得却是过了许久许久。

年切糕终于稳住手指抬头说话了:“我看不清,倪兄弟你瞧瞧,我这位置摸着的是勾位的那根不一样。”年切糕所说的勾位,是由三角玦块来分的。三角玦不管如何放置,最靠上的一个角为柄,最下的为勾,中间的为丁。如果其中有两角为水平,则余下一角为柄,另两个左侧为勾,右侧为丁。

独眼回头,用夜眼仔细看了一下,那三根弦在年切糕捏住的部位是分上中下的,既然是勾位,那就是最下一根。

第五卷 吼雷攀云 第三十九章 急过坎

最下一根是没错,问题是此处最下一根稍偏于另一侧。这样既靠下又靠另一面的弦子,对于从他们这边过去的人来说,相对而言是最隐蔽的。就算是有十分把握找到了真弦,要想断了它是很困难的,再说这边的站位也很勉强。而想要断了它又不触动其他启弦子,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这弦位儿可不好断啊。”年切糕虽然不是坎子家,却也看出问题了。

“你松了指合儿,我瞄瞄。”独眼让年切糕松了手指,这样自己好沿那根弦子走向看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位置便于切断它。

年切糕松开了手指,可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食指和拇指指肚上有两抹紫黑,包括他自己。而且这两抹紫黑是一现即逝,随即就融没进他的肌肤之中。

独眼才看一眼就失望了,那三根弦的纠缠繁杂无序,从年切糕捏住的位置往两边才半指距离,就已经分不出哪根是哪根了。当然,年切糕既然能辨出一个点三根弦中的真弦,也就能辨出其他点位的真弦。而现在的问题是,他站步的位置只能够到这么一个点。

“找到没有?怎么都默拙了?”杨小刀终于忍不住,又怕惊着他们,就硬压着嗓子问道。

“找是找到了,可是弦位不好断。”年切糕回道。

“好断不好断让我来看呀!你们两在那磨叽个什么劲儿。”杨小刀一下子把声音放高了,而且从语气上听,他真的有些急了。弦子好断不好断不问他这个玩刀子的,明显没把他放眼里嘛。

他着急了,其他人却都眼前一亮。对呀!杨小刀的剔毫刀法,能从活体上削剔断经脉血管而不伤其他部位,这弦线说不定也能迎刃而断。

年切糕退了回来,杨小刀走了过去。到达位置后,向独眼问清是哪根弦子。他将怪形的刀子拔了出来,并在弦线那里比划了一下,以确定用刀子的哪个部位断开主弦。因为他刀子的形状奇特,所以有一个倒凸的部位,用此处刃口切割偏于另一侧的勾位弦,是非常合适的。

“你确定是这根?”杨小刀低垂着头又高声问了一句,却不知是问独眼,还是问已经退回去的年切糕。不过两个人都同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杨小刀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们点头,似乎这一问只是为了提醒自己集中精神。当低垂的头再次抬起时,人们看到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杨小刀。他收敛了一切的浮躁,脸色变得凝重专注。一双目光如电,身形稳凝如岳。呼吸平稳得如若没有,随着心跳的节奏,周身的气相起伏腾跃。

“哼!”杨小刀出刀时吐气发声很沉闷,据说这是剔毫刀法的一个特点。这样不但一样做到气到力到,而且不会因为大声吼喝而影响刀子的准确性。

按常理而言,断一根弦线根本不用太大力量,更用不上吐气发生。但断这里的弦线却绝不同于其他弦线,他要求在断开一根的同时,还要不对另两根产生大的碰触震动。所以断这样的弦线不但要出力,而且还要出很大的力。只是这力量中大多包含的是虚劲、悬劲、收劲。

随着闷哼之声,杨小刀的刀子一闪而回,就像什么都没有碰到似的。

独眼离得很近,又有神奇的夜眼,却也只是看到刀片子在贴近弦线的位置晃动了一下。弦线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是三根直直地绷在那里。

“哼!”杨小刀又一声,同时刀子再次出手。

随即是第三刀、第四刀……

“这是慢割之法,为了不会有大力触动其他两根弦子,他每一刀都只将真弦线割开一点。连这样一根弦线都能分数刀乃至数十刀割断,这剔毫刀法真是鬼神之功啊!”利老头是使刀的,利老头也是懂刀的,所以他看出的杨小刀的用意,更对杨小刀的刀法叹为观止。

就在利老头说话之间,那边独眼发出欢声:“断了,真弦断了!”

声音未落,两边石壁中发出“咕噜噜”连串怪响,整个石壁颤抖不已。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撑立在高处的刘只手差点就跌滑下来。黑娃那边的马匹也被吓得惊声嘶鸣,打着蹄儿转圈,蹄下铁掌踢石火星四溅,勒都勒不住。

坎面中的独眼和杨小刀更是缩腰抱头,作着劲儿在那里等死。

过了一会儿,响声没了,再看独眼脚掌挂带住的弦线,除了被杨小刀断了的那根,其余都软塌塌地挂落在地上了。

“啊!解了!解!”“哈!扣子解了!没事了!”虽说都是不怕死的硬汉子,但从惊心动魄的险恶坎面中安然脱出一劫,又怎么能不兴奋得高叫。要不是还身在坎面中间,独眼和杨小刀肯定会蹦跳起来。即便这样,两人还是相互握紧手臂摇晃着,眼泪差点没掉出来。

“全解了?二道扣子全解了吗?”这次轮到胖妮儿疑惑了。“此处一道扣为踏脚崩弹毒刺,刺扣是贯穿在整个坎面之中,二道扣原本为围身八旋镖,这道扣子是在中间位置启动,然后覆盖于下半个坎面,三道扣落雨三角锤一般是在坎面最后,此处为最后一击,也是三扣同落之处。可那老婆子将这二道扣的启弦子摆设得太糙了吧,怎么就用一个踏位的弦子,本来应该每个坎点都会启动的。”胖妮儿侃侃而言。

“倪三哥,你踏左脚位看看石壁上有没有蹊跷。”鲁一弃吩咐道。

独眼撤步换位,细细查看了一下左边边石壁,然后让杨小刀退位让步,又细查了右边石壁,很快就回道:“有,璧上密挂黑丝,不过启弦确实是挂在这三根弦上。”

“千万别碰那毒丝。这就对了,我就猜想那老婆婆不会用围身八旋镖,她外号‘白玉千织女’,所以用毒丝替代了镖具,启动后更无声无息。但这启弦的覆盖点确实是太少了。”鲁一弃也觉得有些奇怪。

“你们再看一下后面的步位有没有弦子。”刘只手在高处也看出不对劲。

独眼这次没等吩咐,马上跨到刚才已经断弦的步子上,查看下一步的情况。

“这里的荆棘杆尾多了根丝弦。”

“肯定是这么回事,那三根弦中的真弦是主弦,动作后是让整个机栝上弦绷劲的。同时这主弦可以让中间部位两侧石壁上的毒丝动作。但如果触不到主弦,随后每一步的踩位带动丝线也会让后面机栝上弦绷劲,然后两边相应的毒丝动作,而且因为没带上前面机括,弦簧绷劲更大,扣子落速也更快。”刘只手到底是做扣高手,只一两句话就能将扣子原理了解清楚。

“那么说确实是解了,没问题了?”杨小刀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刘只手。

“是的,设坎的很自信,她只考虑了主弦有可能没被踩到和滞死不动作,却未考虑会被断掉的后手。现在单就这二道扣子而言,确实是没事了。”刘只手很肯定地回答。

“行,那我们继续往前。”杨小刀示意独眼继续走。

“等等,后面丝线绑扎位和前面拉线不同,如何踩位?”独眼拒绝了这样冒然的行动。

“不要考虑丝线,整个二道扣子都已经解了,还和原来一样走。”刘只手回道。

就在此时,瞎子突然眼白子一翻,压低声音说道:“背后的硬扎儿赶到了!”此话一说,所有的人立刻悄没声息,全神注意后面的情况。很快,几个高手都听到背后的“阴世更道”传来轻巧脚步声,是有人正悄悄朝这里逼近,而且人数还不少。如果判断没错,这些应该是追在背后发飞枪、梭标袭击他们的那些人。

“你们快走,我去拦一下。”利老头说完话,单手抓住背后刀把,侧身贴石壁,隐在黑暗之中往来处疾步而去。

年切糕见利老头单身而去,马上贴身在另一侧随后而去。

没人阻拦他们,因为都知道,面前的坎面虽然知道了走法,也断了二道扣的弦子,可走过去还是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如果没人对追袭的人马进行阻拦,那么过坎过程中让后面对家追到的话,他们只能是成为等死的明目标。而现在最危险的变成前去阻拦的人,他们很可能再没有时间缓步走过坎面。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过去坎面的人中有坎子高手,找到机栝,将道面的毒刺全解了,那样他们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一路奔过坎面。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是有很大生机的。

没人再对坎面有其他想法了,也没时间再对坎面有其他想法了。鲁一弃他们依次踩着步位往前倒走,他们需要抓紧时间通过坎子。他们还必须在通过坎子后,抓紧时间找到总的机括,解除一切扣子,保证利老头、年切糕可以顺利过来。

利老头走出三四十步远后突然停住,隐身在一块凸出的石棱背后。他依旧紧握刀把,却没有拔出刀来。

年切糕在利老头背后十步左右停下步子,他依旧贴身在石壁上,悄没声息地从龙型指环中将天蚕丝抽了出来。但就是此刻,年切糕觉出不对来了,自己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有些发僵发木。但年切糕毕竟只是个做小买卖的,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江湖人,江湖阅历和经验都不足。此种情形他并没有意识到是中毒,而是以为自己刚才捻判真假弦,过于紧张而导致血脉不畅。

年切糕暗中使劲搓转了一下手指,想把血脉运转开来。可这一下更不得了了,毒随血行,整个手掌连同小段手臂一下子都僵木起来。“啊!中招了!”年切糕这下意识到了。他虽从没真正走过江湖,但江湖上的轶事传闻还是听过不少,对唐门中无形、无色、无味之毒更是记忆深刻。

年切糕看了一眼自己右手,从手指到手腕只要是能见到的肌肤都已经变成墨黑。这让他心中一阵发寒、慌乱,汗珠不由自主地就布满额头、脸颊。年切糕中的毒是唐门中的“露见阳”,此毒在唐门中倒很一般,因为在最初中毒时是可以轻易解除的。虽说它粘肤即入,色为紫黑,入则化为无形,但只要是在这个阶段中破脉排血,或者断肢保命都是可以的。可要是等到它真正发作起来,肌肤重新变作墨黑颜色,那断什么都没用了。因为此时毒引子已经走通全身血脉,就算将最初触毒的身体部位断去,其他部位还是会以另一处为起点继续发作。

天蚕丝虽然是勉强拉开了,拉开天蚕丝的手却是颤抖着。不仅是因为僵木,而且还因为恐惧,这是不明会有怎般痛苦的恐惧,这也是不知生死的恐惧。中招后不知道最终结果是最让人感到害怕的。

因为颤抖,天蚕丝在黑暗中闪烁出一小片光华。

在后面追逼的杨青幡带领的都是高手,他们轻易地就发现了这奇怪的光华。于是打头的两人也立时分开,贴住石壁不动。后面的人要么也贴壁而站,要么就地蹲下,尽量缩小身形暴露的面积。

经过一小会儿的戒备观察,没看出蹊跷所在的杨青幡决定试局。他抬手轻轻一挥,于是最前面两个手下立刻弓身侧步,单手后拖刀式,以身体掩住刀光。然后丁字小碎步,蜻蜓点水般快速地朝前移动。

虽然隐蔽得很好,虽然动作也很是迅疾,但朱家手下的行动还是让年切糕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发现。没用的躲藏还不如大大方方蓄势以攻。他转步站到道路中间,以前后手拉弓式扯开天蚕丝。这样的招式可以随意选择两边的任何一个敌手进行攻击,这样的招式也可以将颤抖的天蚕丝光华掩藏到最小。但前提是要他中毒的肢体还能具体去操作。

最前面的两个高手没能走到年切糕的身边,更没有机会对年切糕发起攻击。他们才过利老头藏身的那个凸起处时,一片刀风骤然旋起,刀风中有鬼脸狞笑。黑暗中,朱家手下和年切糕都未看清那两人是怎么被砍中的,又是砍中在哪里,却都真切看到那刀光与血光的起落只在一挥之间。

一刀双杀,而且杀的是两个技击高手。没人知道这是什么刀法,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可怕的刀法。

笑脸鬼头刀一招得手后,利老头立刻朝后撤身而走。这个位置已经暴露,要不及时躲开,对家飞枪、梭标一起射来,那样的杀着自己是根本无法招架的。

利老头这一退,让本来心生寒意的杨青幡瞧出了问题。如果那真是个能一刀双杀的绝顶高手,那么他所在道路位置是最狭小的,也是最有利的,凭他的刀完全可以一夫当关,干嘛要退走?干嘛要放弃这样的有利位置?唯一的解释就是刚才那一刀夹了其他掩形的花样儿。

利老头真没有耍什么花样儿,他只是习惯性地在出刀,而且出的是他最熟悉的刀式“双持斩”。“双持斩”就是双手持刀一力斩落,他已经用这个刀式出了大半辈子的红活了。对家两个人虽然没有像死刑犯那样被斩落头颅,却都被由上而下切去了后半边的脑壳儿。

杀了两个对家手下,利老头其实是出了两刀,而别人都只看到了一刀。他的第一刀和他平时出红活儿是一样的,出刀时以刀柄上所挂红色绸帕掩住刀光,刀过后,又以绸帕包裹了血光。这一刀是侩子手的行活杀法,江湖中叫备杀。也就是说这一杀之前已经将所有的过程细节都考虑得极其周全。而第二刀却是随杀,也就和江湖技击中一般的攻杀没什么两样,是在第一刀完成后变招再杀。这一杀却是再也来不及将绸帕融入刀势的,刀光、血光都无法掩藏。人们真正看到的就是他的第二杀。

利老头一招偷袭得手后,便不敢再行险招,他退到年切糕的身边与他并肩御敌。道路狭窄,对家最多同时冲过来两个人,他们也一样以两人应对。就算对家以飞枪、梭标招呼,两个相互间还好有些照应。这样只要对家过来的不是绝顶的高手,以他们两个的力量要阻住后面这些厉害坠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朱家人来的都是久走江湖的,所以就算自己这边有人被干掉了却并不紧张慌乱,而是个个显得更加沉稳、谨慎。他们没一个发出声音,只是蕴足力将守式摆得更加严密。

杨青幡手掌一挥,又两人抽兵刃闪身而出。现在目标明确了,他们的动作相比前面两人却更加小心了。因为刚才的情形让他们知道,前面这两人绝对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谁都没想到,这次的格杀会纠缠那么长的时间。

杨青幡没有想到,他这次派出两人只是继续试探,在他觉得就算不被偷袭,这两个手下的能耐也无法在对家手下走过五招。

利老头也没有想到,年切糕在对手一招攻击之下,竟然就退步后撤,将两人并排的防线闪出了缺口。而且年切糕的动作很是笨拙,前后手拉着天蚕丝始终不变。虽然利老头以前没见年切糕出手过,但天葬师那番刀论却是将他的天蚕丝抬举得很高,莫不是天葬师错了?

第十九招的时候,利老头切刀式要了对手的命。第二十招时,年切糕以不变的前后手拉天蚕丝,凭身形的移动变化断了对手手臂。随即利老头补了一刀要了对手性命。

“你怎么了?”利老头对年切糕闷喝一声,其实此时他已经知道出问题了。

“中毒了,毒已到肩头,右手臂不能动了。”年切糕确认自己中毒了,因为从他右肩往下根本没有知觉,整个手臂就像根固定住的木头相仿。

利老头凑近了一看,年切糕的右手已经整个变成墨黑色:“那你快往回退,我一个人挡着。”

“这毒行得快,我恐怕是走不了了,还是你先走!我给你挡着!”年切糕平时倒不是视死如归的人物,他现在这么说是因为自己的确走不了。因为那毒真的行得很快,不但是右肩以下没知觉,而且僵木的感觉已经朝他整个右半边的身体蔓延开来。只要毒性到了右腿,他连迈步都困难了。

话虽说得英雄,可就凭他这状态又能挡住多久?利老头没走,他估摸没等自己走到坎面边上,后面朱家的人就会解决年切糕追上来。

杨青幡这次却没有急着行动,刚才的想不到反让他心中生疑。这两个拦路的高手到底在搞什么玄虚?老江湖不会冒然行险,莫不是这两个人在使什么诱儿?所以他耐心地辨别情况,所以他在等待时机。

就在这个时候,坎面的位置传来一声惊恐的吼叫,听声音是卞莫及,他是用四川话在声嘶力竭地叫着:“龟团出爪!是龟团出爪!”

“龟团出爪”是四川土话中的一个词,这典故从《蜀事怪道》中来的,是说一个人在山中见到一只笨拙的、没有速度和攻击力的老山龟,被人拨弄后四肢脖子都缩了进去。那人想把缩成团的山龟捉回去,可刚碰到龟身,那龟却突然出爪伤人。这种怪异的山龟不但爪利如刀,而且爪上带有剧毒,中者立死。后来川人便以“龟团出爪”来形容以多道假象来掩盖一件极为歹毒的事实。

没什么人能听懂卞莫及这话的意思,也没人有时间和心情去听卞莫及的叫声。卞莫及喊叫未曾停止,其他人就发出了更多更为惊恐的叫声。

很快,远离坎面的利老头和年切糕也恐惧了。因为随着惊恐的叫声,一种怪异的闷响也由坎面那边朝他们延伸过来,那闷响就像人体中的骨头在连续地被掰断。

很快,杨青幡和他的手下也害怕了。他们听到延伸过来的声响时,道面、石壁、山体不住的震颤跳动也同时延伸过来了。

闷响像阵风,一下就过去了,替代它的是石壁、道面的震颤的声响,一直不停。

而震颤也只是才刚刚开始,随即而来的是山体跳动、山石崩碎。就像这山道下埋藏着一个巨人,他要抗争、要挣脱,要将压在身上的一切推翻推倒。于是用力,不断地用力,扭动身躯,辗转头颈四肢,蠕动每一寸肌肉。

第五卷 吼雷攀云 第四十章 刹石崩

山影摇红,剑洗血,乍崩弦、心也穿。

终也不过阴毒坎,刹泯天涯山。

身不随己魂作散,信天游,吼落天罡。

一丝凝魄,再有来时,携酒寻欢。

——忆故人

“快去救鲁门长!”年切糕虽然恐惧,却还没有忘记此行的重任,他回头大声地对利老头高喊。

利老头虽然也心惊不已,但听到“鲁门长”三个字后,立刻转身就直扑坎面而去。

杨青幡虽然也同样害怕,但“鲁门长”这三个字也同样提醒了他。虽然前面情况不明,虽然前面会有危险,可所有的一切都无法让他放弃眼前这个绝好的机会。于是他单手一推,将身前一个手下托身推出,整个人形直往年切糕处落下。这是扬青幡最后的一次试探,也是自己将亲自杀出的一个虚招。

年切糕此时身上的毒已经蔓延到了右脚,他虽然对毒性不了解,但像毒过半身,入心入脑的浅显道理还是明白的。毒到右脚,就是已经漫至半身了,很快就会过半身血脉的分界线侵入心脏,到那时铁定是命无回天了。

那个朱家手下虽然也是江湖上的好手,但突然莫名其妙被人扔了出去,而且还是在一个自己极度恐惧紧张的状态中,他又如何能保持头脑的清醒。手中持着的单刀乱晃,是不由自主地。身形犹如腾云驾雾,却是不受控制地。这一切让他手忙脚乱地只想稳住身形,落住脚步,根本来不及考虑还要攻击什么目标。

年切糕见一阵杂乱刀光直扑自己而来,此时自己已经无法躲避,只能是拼全力一杀。于是左手龙型指环褪出手指,然后拉丝绷劲儿,再用手指将指环弹出。右手始终持天蚕丝头不动(他也没法子动了),龙型环带着天蚕丝以右手为中点横飞成圆,这是年切糕的一式救命招叫“脱环甩丝”。

朱家手下是斜着分作两段落下的,正好从中间把年切糕让开。人是让开来了,污血、污物却是喷溅得无法移动的年切糕满头满身,腥臭无比,眼不能睁。

也就在此时,杨青幡纵身而出,脚踏石壁借力而起。人在空中之际,从背后抽出长柄的乌雀飞云宽刃剑,剑化一道虹光直奔年切糕而去。

年切糕此时龙型指环已经回到左手中,见又有人扑来,气势更甚,杀意纵横,知道来得是个顶尖的高手。但他已然无法退避,只是勉强将尚且能动的左脚退挪回了半步。同时前后手的左手回撤,双手横对,天蚕丝拉直在自己面前。然后用牙齿咬住天蚕丝后拉绷劲,这样一来那天蚕丝便不再抖动了。只是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在暗黑的“阴世更道”中很难发现它的存在,更何况是咬在嘴里。而年切糕头颈间猛然间朝后用力,看起来是想对乌雀飞云宽刃剑下意识地避让,而其实却是在继续增加天蚕丝上的拉劲……

杨青幡绝对不是他那些手下可比的,而且他是挟势而攻、杀意已成,整个招式已经成型于脑海。所以他没有直接落下,而是在距离年切糕五步左右的地方突然折身下落。然后一个极其迅疾地滑步,同时剑柄贴在胯部,剑尖上挑,由下而上斜刺年切糕胸前……

一时间光炫血喷,山体、石壁、道面的震颤竟然震不倒挺立的尸身!

鲁一弃悠悠醒来时,一道狭窄的光线正照射在他的脸上。这光线有些暖暖的,是火光?还是阳光?不会是阳光,“阴世更道”中怎么会有阳光照到。

鲁一弃想用手摸了一下自己脸颊,可手臂还未曾抬起,就已经牵动得全身的疼痛,让他连喘气都觉得困难。于是继续保持静止状态,然后不断地去适应疼痛。

最先能动的是眼皮,他在明白这个道理后便不断眨巴眼睛,试图以此来理顺自己的思维和记忆。随着能动的是头颈,这让他感到庆幸,头颈能动就是脖子没断,看来阎王爷也知道自己有大事未了,未曾收了自己。当然,现在他最想知道的不是阎王爷的态度,于是慢慢将头颈转向光线射来的方向。啊!是阳光!真的是阳光!

既然能转动头颈了,他便很大胆地轻轻晃动了下沉重的脑袋,杂乱的画面和片段在他脑海中闪动跳跃。渐渐地,这些画面片段一点点拼接起来,模糊的记忆开始逐步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