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顺着倒塌的石壁滑跌下去的,胖妮儿好像扑过来拉住自己手腕的。养鬼婢好像也用绸带裹住自己想拉住自己的,可自己还是和着大片石块一起滚下来了。自己现在是在哪里?胖妮儿和养鬼婢到哪里去了?其他人又都在哪里?

阳光很柔和,可在鲁一弃感觉中却是非常耀眼。这大概和他长时间呆在“阴世更道”中有关系,也和他昏迷太久有关系。于是鲁一弃重新闭上了眼睛。闭眼后的鲁一弃也停止了记忆的搜索,而是从大脑开始,然后往全身各处延伸着去感觉。

脊背处很疼,但感觉中却没有断损,这是大幸,自己就是死也不想成为个瘫痪的人。两边肋巴也很疼,感觉中是折了肋骨。两腿上不但疼,而且有些湿乎乎的,不是自己惊吓摔跌后屎尿了失禁了吧?应该不会,最大可能是皮肉破了流了很多血。

周身感觉一遍,他知道就自己身体状态而言,至少目前没有性命之忧。周围静悄悄的,只看到山石耸立,没有对家的人,也没有凶兽子,眼下的周围环境至少也没什么危险。那么最重要的就是要赶紧恢复体力,恢复到自己能走动的状态。然后赶紧找到其他人,离开这个不应该呆的地方,去往一个应该去的地方。

周围真的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鲁一弃闭着眼睛,在默数着自己的心跳声。他是要用这样的方法不让自己去回忆,不让自己的思维再接触发生过的事情。这很奇怪,刚才他还努力地恢复自己的记忆,可现在却努力地拒绝自己的记忆。这是为什么?除非记忆中触及的全是痛楚和耻辱。

是的,鲁一弃脑海中拼接起来的那些画面片段已经提醒了他许多事情。他犯了个错误,一个很大的错误。如果这错误导致更多的人受到伤害的话,那么这痛苦和羞耻将会萦绕鲁一弃到老、到死。

这个错误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归咎于他轻信了一个人,一个不该相信的人,一个敌人,那个已经成为直角人形的“白玉千织女”。而最让人尴尬的是,那人从没有要求别人相信过自己。

好听的一个江湖名号,背后却掩藏着绝对歹毒的一颗心。对一个走入江湖不久的人来说,这本身就具备很强的欺骗性。释怀而去的直角人形其实最终都没有放弃要胜过天葬师的心愿,而对于鲁一弃的自信和能耐,她要想用改过的“无地自容”困住他们也没十分的把握。所以她在情势所逼间连走两个明招后,便顺势而置,以一幅宽容大度的表象来掩盖她真实的杀招。这也就是卞莫及喊叫的“龟团出爪”。

刚才的程序是这样的:直角人形是在起步前,转动机栝,解第三道扣入坎而来。只有这样才能杀了鲁一弃他们,达到毒过他身的目的。然后在坎中走了四方星宿步,把荆棘毒针的缺儿亮给鲁一弃们看到了。然后又在中间位止步,将二道缠身毒丝扣的机栝位也半显给对家。但就在此时,刘只手带人来了,她正好回身将毒过了那些人身上了,解了性命之厄。

可是鲁一弃他们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直角人形最初起步时转动的机括是启不是解。这老婆子对自己改设过的“无地自容”是极有信心的,自从摆下后,从无人能走到第二扣机栝之前,更不用说第三个杀扣了,所以她这第三个杀扣平时是松着的。而当她自己“背飞星”之毒不能控制后,必须要毒渡他身时,她并无把握能顺利对付鲁一弃这帮子高手。所以她在过坎之前就想好了,就算自己有什么意外,也绝不能让鲁一弃这些人给逃了。所以她将第三道机栝的弦簧给启了。而且她那一半的星宿步,也不是刻意走给鲁一弃他们看的,而是第三扣有多个启点是在那些步位上,她走的过程中,脚下就将那些点儿挂上了。

当直角人形已经毒渡他身,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后,她便顺水推舟放诓言,说只留下一扣半,让鲁一弃他们来解。这就在鲁一弃他们面前放下了一个龟团,而已然启开的第三杀扣却是一个带毒利爪在候着他们。

其实直角人形这个“龟团出爪”破绽还是很多的,像她入坎前在石壁根部位置摆弄机栝就已经让鲁一弃觉出不对劲来的。后来刘只手他们出现,她并没有依位踏步而回,而是一跃飞掠回去。既然她的能力可以一跃到位,并且也知道中间安全步位,那她刚开始又为何要依步而行?但所有这一切在相信她的诓言后,鲁一弃都疏忽掉了。

第三道杀扣已经不是落雨锤了,而是双合崩石压,是从千织女所会的一项唐门绝招“织断机”变化而来。这坎面是在石壁背面各处钻孔,藏入绷紧的钢板条,一旦启动后,钢板将石壁崩裂,化成无数各种大小形状石块砸压坎面中人。因为这一扣是利用的两边石壁,扣落之后就不能重置。所以直角人形才会如此珍惜,平时连启弦机簧都不挂上。

也因为这种杀扣启后不能重置,直角人形由心地希望能发挥它的最大杀伤力。因此扣子使用的压力启点不会因为一个人踩踏而动。独眼是最先过去的,杨小刀是第二个过去的,他们两个都没事。但后面的人因为对家追逼人马赶到,所以是扎堆过去的,这样人与人之间间隔就短了,多个启点就会同时被踩踏中,机栝弦簧动作。

其实在鲁一弃他们过坎时,独眼、杨小刀也已经发现石壁根部有机簧异动,知道坎扣有变。但一切都晚了,他们两个已经没有办法让动作的弦簧停止。而陷在坎中的人们也只来得及发出连声惊呼,心跳是瞬间加速了,可脚下却无法加速逃过。

不过谁都没有料到不幸之中还有的万幸,包括那个直角人形的“白玉千织女”。在第三道机栝弦动簧崩的时候,会有一个人叉脚撑在上方两边石壁上。崩弹类的机栝有个特点,就是在机簧蓄劲过程中,最初的崩弹方向会因外力而改变。就好比此处的扣子,机栝蓄力到位,钢板条本该朝里崩弹,击碎石块。可是石壁的上端有刘只手撑站着,他的位置正好是初簧的始崩点。一个练家子两腿间的力量再加上百十多斤的体重,恰好让钢板条蓄力到位后并没能正向崩出。这样当力量转过顶点后,钢板条只能反向崩弹开来。

始崩点初簧的动作方向和力量发生改变,就会导致后续簧连串的逆向反应。所以扣子从动作开始到最后,才会有连续不断的怪异声响,所以直角人形这山崩地裂般的第三道扣子杀的方向整个地反了。石壁是朝外向崩塌的,对坎面中人并没有造成太大伤害。

如果是正向崩塌,石壁的碎块会对坎面中人造成砸埋。而现在是反向崩塌,虽砸埋不了坎中人,却不可避免地连带了部分道面一同塌下。所以这段道面上的人还一样是“无地自容”。轻功好的,抢在彻底崩塌前连续纵跃,扑过坎面,或者另寻稳妥立足点。而像鲁一弃这样身手的,就只能跟着碎石滚滚而下,听天由命了。

一丝清凉从鲁一弃嘴边灌入。鲁一弃一惊,蓦然睁开眼睛。

“啊!你醒了!”很开心兴奋的声音,却感觉多少有些放不开。是养鬼婢,她是用一块小白帕子在往鲁一弃嘴里挤水滴。

养鬼婢的脸探过来,正好掩住了射过来的阳光,这让鲁一弃的眼睛能够看得更清楚些了。

紧接着又是两张兴奋喜悦的脸探过来,是胖妮儿,还有一张男人的脸,鲁一弃却瞧着陌生。

“鲁门长,你可终于醒了!”那男人一开口说话,鲁一弃就听出来了,是刘只手。先前见到时距离太远,又是在暗黑的“阴世更道”中,所以面容并没有瞧清楚。

“现在什么辰光了?”

“你昏迷了足有一夜,不算长,就是我们几个滚下来也昏懵两三个时辰呢。”

昏迷了一夜,昨天在“阴世更道”三更明的位置,外面差不多是傍晚,那么现在就是早晨,难怪那阳光照得柔柔的很舒服。

“这是哪里?”鲁一弃又轻声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反正是归界山中的一条石沟,通向哪里?怎么出去?还未来得及查探清楚。”刘只手回答话时恭恭敬敬,就像对待他自己的门长师傅一般。

“你们是和我一起滚落下来的?”

“准确地说,我是和你一起滚下来的,这两位妹妹却是为了救你,陪着我们一起滑下来的。”刘只手依旧恭敬地答道。

“谁让你当初没好好保全自己,缺了只手,我一把没能抓住。”胖妮儿假装嗔怪道。“你大伯说好你是要娶我的,我怎么着都不能让你逃出我手心把我甩了,所以只好陪你滑下来了。”

“我可是被你们两个拖下来的。”养鬼婢声音羞羞地。

鲁一弃看着两人的脸,两张白嫩的脸颊上也都已经被碎石擦撞了许多血道、淤痕。他心中不由暗自叹道:两个红颜知己为了自己全不顾性命,这是怎样一番深厚的情意。自己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这辈子自己又能凭什么消受得起这福气。

不知道是养鬼婢他们随身带的伤药灵验,还是两个美女让鲁一弃觉得自己该有些男子气。虽然周身依旧痛楚不堪,但鲁一弃还是在中午的时候坚持着站起来了。

“我能走,只要你们让我扶着些。”刚站起来,鲁一弃就坚持要走,身在归界山中,危险始终距离太近,让他心里觉得有些不安。

于是养鬼婢和胖妮架扶这鲁一弃,刘只手则在前面寻路开道,顺着石沟底往山外走去。

突然,顶上远远传来嘹亮又悲切的歌声:“哥等妹呀妹不来,哥只能独走千里外,流干了泪呀熬发白,相聚只在望乡台!”歌声在山沟中久久回荡,余音不了。

这吼的曲子是信天游,听声音应该是杨小刀。鲁一弃显得从未有过的激动:“他们还在,他们没事!”

“咦!怎么有回声了?原先不是一点回声都没有的吗?”这歌声意味着其他人还活着,可养鬼婢却并不关心,她只是觉得奇怪没有回声的归界山现在怎么有余音飘飘的回声了。

鲁一弃抬头往顶上看去,远远地依稀能看到石壁崩塌处。因为石壁外崩,那位置的整个一段道路都断塌了。

“这是因为‘阴世更道’断道破形了。最后一段石壁破塌,五更明路段被毁,‘阴世更道’便不再拢音。”看完上面发生的变化后,鲁一弃答道。

“喂!我们在这儿!”胖妮儿双手拢住嘴巴朝上喊到。

“不要费劲了,我们这地方太过狭窄,石壁又是页岩层叠,会起到吸音效果的。而且他们是音由道传,然后出破口而散,有扩音效果。而你正好相反,所以他们听不见的。”鲁一弃到底是洋学堂出来的,所说的道理和知识是连博学的胖妮儿都不一定知道。

“鲁门长,我们还是赶紧往前找路,等上了大道,可以在那里侯他们,也可以留信儿知会他们。”刘只手毕竟江湖老走,原先很放松的他现在倒有些担心了。因为刚才的歌声、喊声说不定会将对家引来。而他的任务主要是接引鲁一弃,协助鲁一弃启宝,所以保证鲁一弃的安全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鲁一弃从刘只手的话语和表情中能感觉出他的真实意图,所以由衷地很感激这个刚刚相识的同道大哥。于是坚定地点点头,转身随在刘只手身后继续往石沟前面走去。

杨小刀是在卞莫及和独眼的帮助下才绕过那段断道的,这也是因为他说谎是要去寻找鲁一弃,他们两个才肯帮他的。要不然他们几个先前为了救挂在下面支出石棱上的利老头和瞎子已经累得够呛,怎么都不能应了他。

利用卞莫及软鞭,独眼吊着下到坍塌的石壁下,用锋利的梨形铲连挖带砸,将一个在石壁上裂开却未倒塌的竖石条根部撬断。竖石条倒下时,卞莫及和其他人用软鞭缠住顶端,将它拉移了一个角度,这样竖石条落下时正好横搁在这一段断裂开的夹缝上。

其实过了这个夹缝,前面还有好长一段必须贴石而过的斜滑地段。杨小刀没让其他人跟着,他坚持要自己一个人过去。其实过这段路的时候大家看着都有些不忍,杨小刀的大肥肚子趴在斜滑的碎石面上,每一个移动都那么艰难。

当汗津津的杨小刀爬到另一边,爬上上面一段尚未坍塌的“阴世更道”后,他发现在坎面作用下,此处虽然未曾彻底坍塌,变化却依旧很大很大。原先利老头藏身的凸出位置,石壁整个倒下,乱石将道路完全塞住。而紧接着的一段道面,一侧石壁倒入崖下,剩下的道面也是裂痕纵横如同蛛网,也许一脚踏下就会全部碎裂散落而下。所以后面的朱家手下没法再过来,所以后面朱家的手下都不敢过来。

就在这里,杨小刀果然见到了年切糕。年切糕站在那里,可脑袋却是耷拉着的,像是不愿见人,又像是不愿被人看见他的脸面。杨小刀没有碰年切糕,虽然他们之间感情很深,但杨小刀这样的老江湖这点理智还是有的。他只是蹲下来看了一眼年切糕的脸,那脸有半边是漆黑的,还有半边和平常死人的惨白一样。杨小刀听从石壁下救上来的利老头说过,年切糕已经中了毒,而且蔓延得很快。这样看来,他是在毒快过心的时候被杀死的。

第五卷 吼雷攀云 第四十一章 诸多变

年切糕的对面站着个矮子。这人活着是也许是个大高个子,但现在他确确实实是个矮子,因为他的头颅已经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或许是和崩塌的碎石一同滚落山沟之中了。

杨青幡的确是高手,他一剑就刺穿了年切糕的胸膛。但中剑后的年切糕疼痛间肯定发生惨呼,发声惨呼势必会松开咬住的天蚕丝。于是绷紧的天蚕丝弹出,轻巧巧就切断了杨青幡的脖颈,就像勒切年糕一样。

一把长柄的乌雀飞云宽刃剑支撑着两个僵硬的尸体,杨小刀没有将他们分开。他只是将年切糕手中的龙型环天蚕丝摘下,然后在旁边找了个坑用碎石埋上。再在这坑边放上块大石,然后挥刀刻下年切糕三个字。也许杨小刀觉得,年切糕现在的尸身只是一块腐肉而已,只有这根丝才真正凝聚了他的魂灵精魄。

刻完了字,杨小刀吼了一嗓子信天游,洒了一把泪。然后又跪下磕了个头就转身往前路而去。

也就在此时,空中有五只长白花喙鹰贴着黑色的山体掠飞而过,像五个潜在黑暗中的幽灵……

“阴世更道”这种奇特的风水地形在各类风水堪舆典籍上并不曾多提。民国以前唯一提到过的就是官版的《清浙地神貌》,说是浙西青龙峡一带曾有这样的地形。这地形主要是因为连绵的山峰起到遮阳蔽日的作用,让整条处于背阴位置的道路按时辰规律暗如黑夜。鲁一弃他们走的这条“阴世更道”没有具体记载,但在藏民中却有流传,具体位置是在科慕德尔山附近。藏民们管这条路叫“夜魔之路”、“夜之路”,后来因为开山改造进藏道路,以及山体滑坡等地质原因,此路不复存在。

西藏之地佛教盛行,寺庙众多,密宗佛教的流派也各式各样,很难说谁是正统。但此皆是由文成公主入藏以后形成的局面。文成公主入藏时,带三千三百各行业中能人巧匠,以之为藏地日后塑煌固基所用。这三千三百人中有精通术数之人,寻查探访藏地所有范围后发现,整个藏地为“魔女晒尸”的风水格局。所以土地贫瘠,气候恶劣,地形凶险。文成公主为改变这样的风水格局,于是下令在藏地各处修筑寺庙,以此用来镇压“魔女晒尸”局相。寺庙位置选择都是在魔女的头眼、心肝、四肢等重要的破局位置。如魔女心脏位,就是修建的大昭寺,肝腹位修建的布达拉宫等等。

虽然当时修建的寺庙针对了所有“魔女晒尸”的重要破局相位,很奇怪的是有一个位置却未曾考虑以寺镇压。而且对于魔女风水局相而言,这还是个重中之重的位置,那就是下体位。

藏地的“魔女晒尸”局相有特别之处,就是它的下体位不是双岭夹坡谷,而是在下体位上有一山独突而起。最初就是因为这一山,文成公主手下都以为藏地格局为“魔王抱日”。但后来发现不对,此山不管从何方向位置,也不管用何种理法术数推算,它都属阴,且极阴。而且就山势而论,是阴数倒置,越往上阴气越重。所以他们将此处断为“阴芽萌空”,是魔女用以吸聚天地间阴气的地方。

但很奇怪的是,这“阴芽萌空”的解释却只是限于那座山峰的上半部分,山脚之处却是另一番景象,草茂物丰,羊肥马壮,阳暖光瑞。而且从此处过两边连绵夹岭,那是南产金,北产玉,是藏地少有的富庶之地。如此阴恶的地方,却出现与格局极不相符的风水相,这让那些能人巧匠们无法作出正确判断,怕冒然下手反乱了整个局面。这大概就是当时未在此处建造寺庙的主要原因。

这座山在历史文献中记录为“克莫得雅都”,据说这是用的藏传密宗的波斯原语,意思是“天界魔域相交”。而藏地的人们却管这山叫“天梯山”,是因为此山有一竖险要阶梯可攀援而上,却梯入云层,不知其终点何处。而且从此攀援而上的人从未有一人下来过。可藏民信徒们都认为,只有已经登上天的人才不会再下来,所以自古此地都屡有信徒攀爬。

鲁一弃此时正站在一座小房子的院子里,他微眯着眼睛,正抬头专注地凝视着什么,也或许是在感觉着什么。从他的位置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天梯山的全貌。哦,不!不是全貌,准确地说是可以看到山的下半截,和它最上面的雪顶。山体中间那部分始终被云层包裹着,而且是浓厚的乌云。

此山的雪顶又与藏地其他的雪山不大一样,别处雪顶是尖削而上,这里的却是越往上越粗大,圆坨坨的一个顶,看着确实像个勃起的男根,难怪当初文成公主的手下能人开始会误以为“魔王抱日”的。另外不同的是顶上的积雪看上去感觉没有那么柔和,在阳光照射下,反光很强烈。让人觉得顶上那些不是积雪,而是冰层,至少也是积雪压实后冻结成块。

鲁一弃到此地已经好几天了,凝视、感觉这座山也已经许多次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所获取的感觉都不一样。虽然也能觉出此间的气相万千,气势纵横起伏,色光炫幻迷离,可就是辨不出是吉凶瑞厄和气眼所在。这一次又是如此,鲁一弃终于舒缓了一下长时间仰着的脖子,在院子中的一块大石上坐下。

胖妮儿和刘只手出去查探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至今音讯全无。这情况让鲁一弃非常担心,因为有件他没有十分把握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跟大家说。这件事中暗伏的危险是可怕的,甚至会牺牲了所有人的性命。他之所以没说是因为没有绝对证据来证明这件事情,而且从心底他也非常不愿意将这种判断变为事实。本来有自己和大家在一起,以为可以随时根据情况掀帘儿(揭露真相),可没想到情况突变,自己和其他人分开了。而和自己分开的那些朋友兄弟中,说不定此时惨剧正悄悄地发生着。

鲁一弃重重地合上眼睛,不知是陷入了对此地局相的沉思,还是唯心地在逃避想象中发生的惨状。

藏地的房子,多为土石结构,平顶狭窗。这个小房子也不列外,连带周围一圈的院墙也都是石头垒起来的,只有房顶是用牛粪和泥封顶再垫铺的毡皮片子。

但是只要行家就能看得出,这里砌墙的石头之间没有用泥土粘砌,全是利用石头的各种形状来达到相互支撑的目的。就连拱形的院墙门檐都是全凭石头相互撑叠起来,力学、结构学的运用几乎到了极致。藏地有这样构造的房屋,那绝对是墨门后人的杰作。

这所房子还有个与其他房屋不同的地方,就是它在墙角顶上所设的经幡插座是个圆形的,而且上面没有插经杆。其实这是墨家人的另一个需要才会这样设置的,对于墨家人来说,房屋除了居住需要外,另一个需要当然是坎扣弦簧设置的需要。

虽然房屋非常与众不同,但位置却是极为隐秘,它掩藏在一大片房屋之中,不熟悉此地的人,就是在房子间的狭径夹缝中钻上个数十圈都不一定能找到这里。而且在院门口,是“扭步铺石”的扣子;门上有“见缝插针”和“开复闭”的扣子;院墙上还有“奉天钉”和“雁过留声”;进到院子里是“平沙滚”;房子檐下设的是“水滴石穿”。这么些个布置,几乎包含了南北坎子以及奇门坎扣的精华,虽然并不是杀伤力很足的绝杀坎,可用来阻步和示警,却是绰绰有余。所以就算有人能从巷弄中钻到这里,想要进到屋中,要不是个真正的坎子行家那是根本无从下手的。

当然,这些个坎扣对于有些人来说,就像是对自己的手掌一样熟悉,比如说刘只手。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刘只手的脑袋从外面探进来。当他将门后的挂弦轻轻摘下后,后背就被拍了一掌,一股大力猛地将他推入院子中。

“唉!我的个姑奶奶,你别那么急呀。”刘只手一脸无奈地回头叫道。

“你摆弄的这些个圈羊围驴的小玩意儿有啥子用,还像个真的似地轻落、慢回、稳到位,绝对是浪费精力。”胖妮儿满脸不爽地跟在刘只手后面进来,边走边奚落着刘只手。她的脸红扑扑的,皮色却是并没有因为高原的光线而变黑,不过此时嘴唇却翘翘着,眉头纠结着,一看就知道憋着气呢。

鲁一弃睁开了眼睛,从胖妮儿的语气和脸色他就知道,今天两人又没有打听到消息。也难怪胖妮儿会对刘只手发火撒气,本来他们出了归界山后,鲁一弃和胖妮儿两个是想等着其他人会齐了再往天梯山而来的。可刘只手坚持他们四个应该先行,这样一则人少目标小,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再则他们掉下山谷,没人知道他们死活,可以让对家的人马放松了警惕。至于鲁家其他那些帮手,有黑娃他们两个领着,顺利到达墨家暗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自己只需在出山后的大道边给他们留个暗记符号就行了。

其实刘只手这样安排还有个用意却是说不出口的,他生怕朱家人会在下一段往天梯山来的路径上继续设伏突袭。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带领鲁一弃他们正好可以绕过。而其他那些人却可以成为一个明目标,吸引住对家力量。那样就算朱家人省悟过来时,自己早就带着这个重要的鲁家门长暗中潜回墨家暗点了。这样的想法只有刘只手这样不通人情的江湖老油子才会想到,所以他不会告诉给鲁一弃他们知道。他心中也清楚,告诉给他们知道了这样的意图,也就等于否定了这样的意图。鲁家这些人断然是不会同意的。

刘只手带鲁一弃他们回去走的路是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而且大都是夜行。要不是途中遇到牧民,租借了几匹马,凭鲁一弃的脚力到现在恐怕都没到天梯山下。

本来像他们这样绕了一大圈,应该是在其他人后面到达暗点的,可是他们不但先到了,而且在这里一等就是三四日,都未见到其他人的踪影。胖妮儿不知自己老爹吉凶如何,心中自然一天比一天烦躁,有火就想着法儿往刘只手身上撒。刘只手这个江湖老油子当然不会跟个丫头较真儿,而且他大概多少也扫听过了,知道胖妮儿是个厉害角色,就算较真儿也不一定能讨着好。

刚到天梯山下时,鲁一弃简直有些怀疑此处是不是自己要来的藏宝所在。因为这地界太过热闹了,明显就是藏地的一个重镇。而不管是宝构还是穴凶,都是在僻幽韬光之处,不该是在这样一个人群聚居的地方。

后来听刘只手介绍才知道,此地虽然热闹,却不是藏地府制中的镇子。只是因为此地往南是产金之地,往北是产玉之地,往东又有仙脐湖周边的好牧场,西面为高崚深谷,所以最早此地为盗匪集聚处所。数百年前一群喇嘛赶跑盗匪,在此处建下金顶喇嘛寺。因为有天梯山的神奇传说,此处便成为一个信徒朝圣的所在。因为人气聚拢,再后来就演变成一个金、玉和牲畜交易的大集市,同时也吸引来众多的商家和住家。这样就自发形成了一个大镇。但这镇子却不属官府统管,可以这样说,它真正的主人是喇嘛寺里的活佛。

金顶喇嘛寺其实是叫“达诺寺”,但因为其间有一座高大白塔,塔顶七层幢架全是用十足黄金铸成,所以藏民信徒们都叫它金顶寺。(寺庙中所建之塔,顶上筑饰都极其讲究。中原之地大都以塔壶为饰,其中还藏有经书、佛宝为镇。藏地一般以幢架为饰,幢架中不可藏经书、佛宝,则以贵重材料来做幢架,或嵌以珍宝之物为镇。)

虽然天梯山的天梯自古就有人攀爬,但自从建了寺后,这登天的传说才实质化了。因为寺后有天梯可登天,所以信徒们是蜂拥而来,奉贡无数。更有许多信徒为攀梯登天,来时就将全都身家备了,供奉与庙里,孑身而去,攀梯后便不再回来。

也有人私下底传说,是寺中喇嘛到处宣扬登天的事情,从而达到搜罗钱财的目的。但这样的传言都不会长久,只要谁刚有这样的说法,那他很快就会在这个镇子中消失。其实信徒奉供只是一个方面,由喇嘛控制的金、玉和牲口市场,以及镇上其他的店铺、作坊,每季也都有大量抽头、例钱税供到寺中,这就让这座金顶喇嘛寺富得就算把整个寺庙都建成金子的都不为过。

但这金顶喇嘛寺也有与藏地其他寺庙不一样的地方。虽然很有钱,他们却从不养用农奴(当时西藏还是奴隶制),就连寺庙中的日产活计也很少外出找匠工劳力,一般都是寺中喇嘛亲力亲为。如果实在需要人手,也不在当地雇用。到寺中帮忙的那些人一看就是从极远地方来的,个个衣着相貌奇形怪状,与藏民区别很大。当然,其中最多的还是中原地来的汉人。

而寺庙的外务,大多托管据巅堂来给料理,包括收供。虽说据巅堂在此地的势力很大,但在金顶喇嘛寺的眼中地位还是很低下的。他们的人没有允许,是不能随随便便进入寺中的,否则会受到的各种刑罚和对付农奴的一样,断手足,挖眼割舌都有可能。据巅堂替寺中收来的税供都会在午时之前送到寺庙口的收供处。

“那寺庙今天恐怕还是没开。”鲁一弃像在自言自语。但从这话就可以知道,他除了自己那些朋友和帮手们,还有其他感兴趣的事情。

“没开,外人还是进不去。不过已经有喇嘛进出采购,门口也开始收供了。”刘只手回答鲁一弃问题的同时,以脚掌侧缘走过“平沙滚”。

“那么可以看到庙中情形的高地界找到了吗?”这件事对于鲁一弃来说肯定很急很重要,要不然他不会直接出口询问的。

“派出的兄弟还没回来,估计离得近的都还有占儿在(有人守着),但愿能找个离得不太远又没占儿的。”刘只手说。

“废话,你都是说的些废话。”胖妮儿看都不看刘只手一眼,迳自走到屋门前。侧脸看了下“滴水穿石”的扣子弦是松着的,就推门进了屋。

鲁一弃和刘只手瞧着胖妮儿的背影进屋后,相互对视一眼。

“刘大哥,真对不住,让你委屈受气了。”鲁一弃很是歉意。

“鲁门长,别这么说。也真怪了,这么些天了,他们几个怎么一个都没露相儿,而且连个暗记信号都没有。别是以为你死了,都调头回去了吧。”

“会吗。”鲁一弃不是反问,而是用这两个字否定了刘只手的说法。这种可能是断然不会的,他墨家自己还有两个门徒弟子在,谁都可以退走,这两人却是必须回来的。而且自己带的那些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不见到自己尸体是绝不会退回去的。再有就是瞎子,就算他连女儿都不要了,估计也是退不回去了的。

那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难道他们全死了?!

“真是憋屈,里面又只是个没话说的鬼妹。”胖妮儿又摔门出了屋子。因为屋里就一个养鬼婢在盘坐养性,这种养鬼人从修功起,大都是在夜间和黑暗处行动的,只有在将养鬼训练得不惧阳之后,才能够在白天纵鬼。养鬼婢本身就是少语清静的性格,学她这种技艺又是很少与人打交道,所以对烦躁的胖妮儿养鬼婢如若未见,更不会与她搭什么话。

“再等等,说不定他们也在找我们。”鲁一弃不大会安慰人,而且说这话时他也没有意识到,要出现他所说的这种情况,只有是墨家的那两个人都死了。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收皮料的叫声。此处住家有许多是以削皮料为生的,做皮料生意的跑客常有在巷弄中叫喊着收货的。不过这收皮料外来跑客能钻到这地方来确实不简单,这周围要不是转过十多天绝不能走到这院门外。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人是尾随什么了清楚此地路径走向的人钻到此处,比如说这刚从外面回来的刘只手和胖妮儿。

收皮货的吆喝声在距离院门还有七八步的地方停住了,然后又吆喝了两声就转身走了。

“此人吆喝声中带浙江尾音。”胖妮儿见的人多,一下就听出来了。

“那不对了,浙江也是皮料的高产地,一般不会有那里来的跑客。就算有需要从此处贩皮料,也是会中间转几道,不直接来拿,更不会亲自来零收。”刘只手虽然来此地的时间也不算太久,但江湖人的性格和习惯,让他早就将此地的各种情况盘摸得了如指掌。

“你这暗点被揭盖子了。”胖妮儿说这话时有些幸灾乐祸。

“不会吧,这点儿已经有几十年了,要揭也等不到今天呀。”

“那可说不定,因为以前一弃哥没到你这儿来过,也因为朱家的主要力量没集中到这里过。”胖妮儿这话倒是事实。

就在这说话间,院墙门“毕啵”连响,两轮后停住。这是暗号弹指,刘只手赶紧跑到门后摘下挂弦,把门打开。

进来的两人是刘只手一早打发出去给鲁一弃找可查看寺庙的地点的墨家子弟。前面一个黑削脸进门就说:“刘大哥,你们在老古街头就被人盯上了,连续的四段接跟(四个人每人跟一段,防止被跟的人发现)。”

“是据巅堂的人?”

“不是,面生,好像是几天前和那辆大车一起进庙的些人。不过是据巅堂的人圈点接的续线(前后跟的人过渡过程中,由一个先到的中间人给信号以确定目标)。”

鲁一弃回头看了一眼胖妮儿,他是鲁家门长,他不能怪罪刘只手。胖妮儿虽然也不是鲁家人,可鲁一弃却是下意识地把她当成自家人。

胖妮儿一下停止了嘟囔絮叨,不过那张俏脸儿却是更红了。自己也算是个贼家出身,走江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就让几个小蟊贼给盯了坠子还没觉出。大概自己刚才情绪有些失控,这才把好多细节给疏忽了。

第五卷 吼雷攀云 第四十二章 望感局

独感自然寂寞心,天地气行我知性。

谁知人纵杀戮记,宝镇凶穴鲁家名。

“查看喇嘛庙的点儿找得怎么样了?”刘只手赶紧转移了话题,是给胖妮儿打圆场,更是给自己打圆场。

“左岭的半步崖是最好的点儿,前些天一直有据巅堂和金顶寺的喇嘛守着。昨天开始倒是松了些,喇嘛们缩窝了,就剩据巅堂的扎子还在。不过他们却是两轮换,早上见日时,守位的人退回骡马市,换另一拨扎子上山。这个歇间儿可以上去,就是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刘只手没有回答,他转头看了鲁一弃一眼,因为确定具体时间的人只有鲁一弃。

“行,能看到总比看不到好。”鲁一弃想都没想就答道。

“是了,要是觉得时间不够,我们再将换上来的据巅堂手下给做了。反正他们都已经把这里的暗点揭了盖儿了,暗簇簇还不如摆明堂(明着干)呢。”胖妮儿在一旁说道。

“是的,据巅堂那些人都不是正料,收拾他们几个不会费大力,动静也小。”黑削脸的墨家手下也附和道。

“那不行,现在就算对家摸到你们这个点了,但他们并不知道这点儿中有哪些人在,因为我们是悄悄儿潜入进来的。目前他们不会打草惊蛇,而且他们也不知道我们会有何打算,我们也不必急着拨草见日。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样才能不被发觉地就出了这院子。对家摸到了点儿,肯定会布下眼线,要被他们盯着知道我们做些什么事情总归不好。”鲁一弃否定了胖妮儿的说法。

“那没问题,在此处布眼线又要不被我们发现,只有在左边巷口和右边第五道房的夹缝处布眼梢子。还有就是右侧第八家皮靴坊子,他们那房子的山头(房子一侧的尖头墙)有扇窗的位置布眼梢子。这两位都瞄不到门前,我们可以趁天黑从对面房穿墙而过。”

刘只手的穿墙而过确实是别人没有想到的,而且连预留的机括就连墨家的几个门人都不知道。这里的暗点是墨家留守此处的后人建造,结构、坎设都经过许多年的完善,可谓精妙之极。可在刘只手到来后却发现有一处不足,这个院子只能固守,而不能妙走。于是他想到门口道路对面的房子的后墙。江湖上一般要围堵一所房子中的人,后路肯定是会堵得死死的,就像坎子行话说的,无路便是死路。而前面攻入的力量却是分做几道,有试探的,趟坎的,攻杀的,围堵的,他们各负其责,各做各事。这个面儿虽然人多,却是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配合混乱冲杀出去。但出去后必须要有一条道路,一条对家不清楚、不敢继续追击的道路,而且路口的距离应该尽量的近,那样才有可能最终脱身。

刘只手看中对面房子的后墙了,所以他谁都没有支会,自己趁那家没人时,在墙上做了个“分墙扣”。“分墙扣”做法与盗墓家“獾行宗”破金刚墙的法子很是相似。是用醋晶沿砌墙石缝塞入,让由里至外的大部分粘土松化。而里侧墙面则依旧保留了原貌,只是就留下很薄的一部分。然后将松化的粘土掏出,在缝隙中塞入滚杆,再用水和泥将缝隙填平。处理过的整块墙体呈倒塞型,可以往里推,里面却是推不出的,除非往里拉。可又有哪家人会在一面墙上按个把手往里拉呢?

也许刘只手是在别人家的墙上开门,所以做得很是粗糙,设置也不是很到位。本来稍一用力就能推开的分墙扣,最后是三个人合力才推开的。不过动静倒不是太大,只是惊动了睡在屋里的一对老夫妻。当那两个睡眼昏蒙的老人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看清眼前东西的时候,刘只手已经将一个指头大小的沙金块儿放在他们的眼前。所以他们很听话地没有出声,而是继续盖上被子睡觉,任由刘只手、鲁一弃他们进出,最后还重新将墙体复位。当然,此时复位的墙体已经露括相儿了,是个坎子家从外面都能看出来。可不是什么坎子家都会注意到正点儿对面的房屋后墙的,所以朱家人要不是这对老夫妻通过金顶寺活佛那边通报,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正点儿中的人是从什么地方溜走的还是个未知数。

刘只手临走时,将院子里所有的扣子都松缓了,都只留个外相儿。唯一不同的是将屋檐下的“滴水穿石”改作了“飞椽齐射”,这是个绝杀扣。还有就是启了个“齐覆顶”,这是掩扣加杀伤扣,只要进门人踩到位,整个房屋的顶子都会一齐覆盖下来,这样既能起到一定杀伤作用,而且还将房屋中所有的痕迹破坏了,让对家依旧无法摸清自己踪迹。

藏地的黑夜很寒冷,特别是在野外,更何况是左岭这样的高处。如果不是刘只手带了足够的御寒衣物和烈酒,鲁一弃肯定是无法挨到见日辰光的。即便这样,当据巅堂手下下了半步崖换班的时,鲁一弃还是需要由两个人托架着才上了半步崖。因为他的腿脚冻麻木了,也因为高原的低气压,让他稍大力地运动就气喘吁吁,胸闷得难受。

当上到半步崖后,坐在了石头上后,鲁一弃就胸闷得更加难受了。倒不是此处海拔更高,而是因为他看清了整个金顶喇嘛寺。

晨曦从远处的山头上露出脸来,将一把金灿灿的光芒洒在庄严肃穆的金顶喇嘛寺上。在这把光芒中,有一个点特别的耀眼,不用看就知道那是白塔塔顶全金的七层幢架。寺庙暗红色的墙面就像血染的一般,而东面连接着的一座有女儿墙的院落应该是活佛的府邸。

从鲁一弃所在位置,不但可以看到喇嘛寺的全貌,而且还能将周围住家集市看到大半。这些房屋中最显眼的就是一条经过喇嘛寺面前的半环形大道连接着的金玉市和骡马市。所以鲁一弃没有开始细看喇嘛寺之前,先打眼在这片房屋中想找到自己昨天刚逃出来的墨家暗点,但是他没有找到。也是,如果那房子这么轻易就能看出与众不同来,墨家后人早就没法在这里混了。

但往寺外房屋搜索的那一眼还是有其他意外收获的,鲁一弃看出那喇嘛寺的大门是正对着一条线的。

“那条线似乎不大对。”鲁一弃没有问,而是直接告诉给刘只手知道不对劲。这也是在他更多理解了《机巧集》和《班经》中的道理后才具备如此信心。

“那是一条小路,其实连真正的路都算不上,就是房屋之间留下的一条狭长夹缝。”刘只手答道,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查看整个地区的地势地貌,也早就看到过这条细长的线了。

“本来大门正对路径口子是谓路冲,这条小路虽小,却也是会走漏佛气的散元之道。中原之地的寺庙门前不但不会正对道路,而且还会砌一道佛号墙,就是起到拢佛气防晦冲的作用。”胖妮儿从鲁一弃开口提到那线就也看出不对来了,于是针对这现象又是一番侃侃而论。

“我以前也注意到这条小径不对劲,可又没什么局相能对得上号。后来细想想,觉得大概是藏地与中原习俗不同,建筑上不讲究风水格局的。”刘只手说。

“不是,此处不但讲究,而且非常讲究,这乃是个绝妙的风水格局。你们再仔细地看那小道,是前宽大后渐窄,尾部呈尖合闭。而寺门之前虽有横路却不直,呈半环状一条无旁支的大道两边延出,一端至金玉市,一端至骡马市。”

鲁一弃说到这儿停了下,他是留出时间让大家都辨看清楚。然后便又接着说道:“你们再往寺中看,三层叠台,转轮廊端中,白塔居顶后,双殿并列。周围呢,是高墙环砌,直连至天梯山山体。你们细看看,这些都是蹊跷之处。”

“没错,这和一般的寺庙格局是大不一样。”刘只手说话的语气像是在替鲁一弃做佐证。也难怪,他查看金顶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以朝佛之名也进去过好几次。

“是的,不但与中原一般寺庙格局不一样,就是藏地也没见过这种布局的。”胖妮儿补了一句,藏地她来过,也去过许多名刹大寺,确实是没见过这种布局的。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寺庙的风水格局,而是大富之家的风水格局。”

“大富之家?”胖妮儿不止是不相信,简直是有些难以想象。“那你说这到底是什么局?”

“这种格局的建筑原多为豪富徽商所用,后晋商也偶有效仿的,是叫做‘貔貅吞食’的格局。此处以寺门为口,小径为舌,半环大道连两市为前双爪;三层叠台分别为唇、鼻、额,白塔为貔貅角;转轮廊端中为鼻后的梁贯山根;双殿并列为眼,高墙连接山体,是以天梯山为貔貅身体。”

“你这一拆说还真是这么个局理儿。可这寺庙中的喇嘛怎么会刻意将庙宇建成这样一个风水局,或许是巧合吧?”胖妮儿说。

“不应该是巧合,你们从那小径的滑贴,从两市的对称,以及寺庙中各建筑位置的准确度来看,怎么都不像是巧合。”鲁一弃坚持自己的观点。“而且你们从寺庙之中的建筑手法来看,都是平高台,陡落阶,贯长廊,四围院,这些都是最适合坎子家预设坎扣的建法。”

刘只手听到鲁一弃的分析,不住地在点头,因为那金顶喇嘛寺他已经不止一次进入。虽然每次都是以礼佛敬拜的身份进入的,却是将大多的部位都摸了个清楚,知道了其中坎扣的大致情况。

“的确不是巧合,就是这么回事。”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养鬼婢也轻声地开口了。“我在朱家时就曾听说过,朱家为了重掌天下,恢复帝家身份,不但招罗各种奇人异士,而且还在各地设下堂口和明、暗点搜罗经营钱物,以用作各种活动的资金。据说朱家每年的开销中,几乎有一半是由一座寺庙堂点儿提供的。以前我真不知道是哪座寺庙,今天终于知道,他们在如此偏僻地方还有这样个聚宝盆。”

“这么说那喇嘛寺是朱家的暗巢子了?”胖妮儿的追问有些弱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