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一弃在继续,虽然他已经能将那些闪烁着幽亮眼芒的大兽子看清楚了,但他依旧毫不迟疑地朝着它们走过去。

离得最近的是一只雪豹,它就趴在神呼滩边沿的碎石间,眼若光照,弓肩收腹,一副欲扑的架势。鲁一弃是正对着它走过去的。不是没有绕开它的面儿,而是故意想试探一下自己的判断是否可行。

雪豹对着鲁一弃呲牙低吼了一声,但随即用舌头舔了一圈牙齿嘴唇。已经饥饿许久的雪豹竟然像刚吃饱了一样满足地缓缓站起身来,然后踩着悠闲的步子让开了位置。

这一赌是可行的!鲁一弃悄悄松开握紧枪柄的手。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兴奋。这才是一只兽子,也许是什么巧合。前面还有许多大兽子,它们是否也会同样如此?而且就算所有的兽子都能放过自己,那么人呢?人性遭受各种凡尘俗念的蒙蔽有很多,远没有兽性来得灵锐。事情已经办到这份儿上了,已经不允许再有丝毫的退却之意,而且鲁一弃的心中自始自终就从未有过一丝退意。

走出了神呼滩,绕过前面的小佛阁,再斜着朝东就能到达天梯之下。此时西墙缺口处走进来瞎子,而且步伐在逐渐加快。胖妮儿紧跟其后,但她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就像马上就要有什么大的灾祸会落在她身上。

五只长白花喙鹰突然从寺外烟尘火光中冲飞而出,低低地掠过西墙头,直扑天梯山山体,就在要撞上山体之时,骤然转向,一边两只一边三只分飞开来。

鲁一弃没有看身后的情形,所以他并不知道瞎子和胖妮儿已经进入到寺里。他现在已经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朝前走这件事情上。虽然只是和平常一样迈步而已,但在有些时候,朝前走是人一辈子中最困难的事情,哪怕是朝前挪动一点点都要顶住各种巨大的压力。

“此处非极乐,何苦孽欲行。”鲁一弃快到小佛阁前面时,突然听到有人清晰地念诵一声偈语。

鲁一弃一下停住脚步,此刻他是极度骇然的。因为他没有发现此处有人,准确地说是他没有感觉出此处有人。朱家尽数都是高手,如果有人暗伏于此,那这高手的气相自己多少是会有感觉的。念偈语之人无有气相,那这人可是要有神仙般虚幻空灵的道行。

但现在的鲁一弃已经不同于刚走入江湖道时了,再大的骇然之情也只是从心头霎间掠过。惊骇过后,随即他便凝神聚气,让自己趋于自然,这样以便于对可能发生的事情及时作出正确的判断。

超常的感觉在快速地搜寻,但他却是没有找到说话那人的存在。周围所有的一切气相都没有丝毫变化。唯一和刚才有所不同的就是他在小佛阁中感觉出淡淡的一股佛光之气。

鲁一弃从自然忘我的状态中回复过来,朝小佛阁迈出两步。弯腰侧脸朝佛龛中瞧了瞧,那里面有一尊巴扎门特伊手法铸塑的青铜释迦摩尼像。从青铜的色泽和毫光来看,这佛像至少受用过数百年的香火。而从隐拢的佛光上感觉,此佛像开光时至少是开的百经之光(为其开光,念诵佛经在百卷以上)。这样一件稀贵之物,自己能感觉出淡淡的佛光之气也在情理之中。

但鲁一弃现在要找的是人不是佛像,刚才总不会是这铜佛在念诵偈语吧?

“见佛不拜,佛不怪罪,心中当自罪。”

是有人在说话,而且很像是那释迦摩尼佛像在说话。声音正是从佛像处传来的。

鲁一弃没有答话,他现在已经了解到江湖中许多诡异的伎俩,包括话扣。轻易地搭话有可能会让自己乱了心神,从而导致行动上的偏差和失误。他只是在原地仔细地查看那个佛阁,并用指度之技查量了一下,心中暗自计算它的结构面积。

很快,鲁一弃就在心里作出了分析。从佛龛的深度来看,这座小佛阁是个双层阁,在佛龛的另一面应该还有一些空间。说话的人肯定是藏佛像的背后,或者是在背后有什么传音的设置,藏身之人从远处传音到此。

于是鲁一弃先远离佛阁几步,然后慢慢绕行了过去,他想看看佛阁的背面是怎样的,又会有些什么。

转过来后,他知道自己判断错了。这不是一座双层阁,而是一座双面阁。在佛阁的另一面也有一个龛洞,而且是比那一面大得多的龛洞。龛洞里也有一座佛像,却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佛。

盘坐在佛洞里的活佛并不像一般佛像那样低眉合十,而是睁着一双天光湖色般清澈的眼睛在打量着鲁一弃。

看到龛洞里是个喇嘛,特别是当他看到大喇嘛一副无尘无垢的面相和后天光湖色般清澈的眼光后,鲁一弃心中释然了许多。也是,遇到个活佛总好过遇到魔、遇到鬼。但同时他的心中也不由地肃然起敬,因为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自己从远处感觉不到气相的高手。就是离得如此之近,也只是感觉出一点点的佛气而已。不谈此人的技击修为,技击修为鲁一弃也觉不出什么好歹来,就说这和尚的身道修为,绝对是在朱瑱命这样的顶尖高手之上。也就是在这一刻,鲁一弃心中已经能肯定面前这个盘坐的大喇嘛就是金顶活佛。

鲁一弃和活佛两个相互打量着,最终双方目光对上便不再移动。谁都没有说话,而是用另一种方法进行交流和获取。这种方法的交流和获取可以让他们在短时间中就相互了解了许多。

坐在龛洞中的的确是金顶活佛,听手下喇嘛报说寺中将会有大事发生,他便独自坐镇在金幢白塔背后,原本是在绕塔廊头的亭子中盘坐的。可静坐时冥冥之中感觉有寺外有奇异气相往神呼滩处的西寺墙而来,于是他转向来到小佛阁坐下。鲁一弃炸开西寺墙,他离炸开点最近,是寺中第一个听到的。但他明知来的是对家敌手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是因为从鲁一弃迈进寺中的第一步开始,他就感觉自己的心跳、气息甚至血流都附和上那个奇异气相的腾跃节奏,这也许就是佛家之说中的心缘、天应。

“原来是个假和尚。”终于,鲁一弃嘻笑着说道,样子语气都显得有些天真无知的样儿。看清对手后,他便有信心辨别和化解语扣,所以他说话了。而且从这这喇嘛的面相和目光来看,这该是个至诚善良之人,根本不像个会放语扣的江湖肖小。对付这样的人,自己就该变得奸滑一些,于是他将自己装出一幅很无知模样。这就好比与人对敌时,先将自己藏身在暗处。

“佛无真假,真假之说又从何而来。”金顶活佛并没有因为鲁一弃的话有丝毫嗔意。此时他似乎已经将鲁一弃打量清楚了,说话时重又变成了低首闭眼状。而此时,鲁一弃也发现,盘坐的活佛并不是双手合十,他双手是作的蓬华三昧耶,这是密宗大手印的手法之一。

“话无虚实,大和尚又何必一问究竟。”鲁一弃把嘻笑回复为微笑了。

“你进我寺来不虚,有所企欲应该也不虚,不分此虚实,又如何断出你善恶。”

“我一介凡夫,虚实皆在情理之中,善恶自有世人评说。可尊驾乃佛徒之上人,却将虚实也看得如此之重,那么我这假和尚说得也没太大偏错。”

“你懂佛?”

“我不懂佛,我懂理。”

“何理?何为理?”

“佛理,道理,规矩方圆之理。世间一切顺应天意众心者均为理。”

说到此处,鲁一弃已经完全恢复到一种平静自然的状态,这也是他全身心投入战斗的一种状态。当然,此时他不会以这样一种状态拔枪射击,在这样一位佛家高人面前,枪会是很无用的一件东西。他是要以腹中广读博记之学,在心理上、学知上战胜面前的对手。也只有这样,才是唯一打败活佛的途径。

金顶活佛此时重新抬头睁眼,目光炯然地看着鲁一弃:“你懂如此多理,法度上观更胜懂佛。”

“不尽然,虽知诸理,却都只略窥皮毛。”

“就是皮毛也有长短点数,不知你所知在哪一分、哪一毫?”

“佛说无欲自在,道法无我自然,天工之技,规矩下,方圆自成。”

鲁一弃这一句话,涵括了三种法门的至理,第一句是从他见过的一部唐代波斯语译本《无上佛论心咒》中获取的,第二句则是小时在天鉴山千峰观中听道时学来的,第三句却是出自《机巧集》巧技篇。

活佛缓缓从龛洞中站起身来,整个站立的过程中,他的目光似乎始终未曾离开鲁一弃,却又似乎在鲁一弃身体的周围游离。

鲁一弃见活佛站起来了,迈步便走。这倒不是害怕活佛会突然出手攻击他,从活佛的目光里能感觉出来,目前为止他还不会伤害自己。而且鲁一弃很清楚一点,这活佛要是真想攻击自己的话,根本不用站起身来。

鲁一弃具有超人的感觉能力,但这感觉能力往往让他很清楚地了解别人,却无法知道自己在别人感觉中是什么样子的。其实不管是他装天真无知,还是进入平静自然的战斗状态,在金顶活佛的眼中都不是他的本相。金顶活佛研习的是藏佛三密,包括身密、口密、意密。所以他看一个人是看的四轮三脉,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眼光像是看着鲁一弃又像是在鲁一弃周围游离的原因。所以鲁一弃在他面前暴露的是更为内蕴的东西,包括气相、身光、心音。在他的眼中,鲁一弃不但气相蒸腾若霞,而且宝光灿烁,心音如梵唱。这种情形让他已经将鲁一弃从绝顶高手的范畴中推出,推进一个更高的境界。再加上鲁一弃刚才一番与佛理有关的讲论,有那么一刻,他都暗自在怀疑,面前这个奇异的年轻人会不会是哪位圣佛的化身。

站起身来的活佛走出了龛洞,见鲁一弃不再理会自己,自顾自朝前走去,身形便微微晃了晃,根本没见到他是怎么走动的,便已经赶在了鲁一弃的前面。

赶到前面的活佛没有拦阻鲁一弃,而是以同样的速度陪鲁一弃一起朝前走着,就像在为他引路。但他们两个的脚步并不快,因为边走边思考边说话是会让人的脚步节奏放得很缓的。特别是鲁一弃,他的思绪在飞快地搜索着、思虑着,从脑海中记得的所有典籍秘本中寻找可用的资料来应付金顶活佛的问答,这让他的脚步变得很缓也很小。他知道自己必须尽最大能力将面前这个高手应付好,一个小小的语误或许就会让自己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

“佛说无欲自在,我亦无欲,却身无真佛之迹。此理难达。”金顶活佛的语气有四分像是在探讨,却有六分像是在请教。但不管是探讨还是请教,对于鲁一弃来说,就是又一场挑战和较量的开始。

“你已无欲?祈为真佛之愿便是欲。再说了,所行虽不为己欲,却为少数人之欲而行,又怎能说是无欲。”鲁一弃回道。

“祈为真佛亦是向佛之心难免,我自知。可所行之欲从何而说。”

“就说你守着的这座喇嘛寺吧,建筑之地是择中原风水之说的‘内合气通’之处,而且是在下气口。本来这应合密宗学说,是度凡入圣的上上地。可你观此处,暗藏刀光血腥之气,明泛金玉财物之气,将该有的佛光灵气都掩盖了。”鲁一弃的话中已经开始显露锋芒,斥责之意渐显。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五章 动阻僧

数言便得撼佛心,情理逼僧进退意。

刀起云翻杀阻行,全为启宝镇恶灵。

活佛面色微微暗淡了一下,随即便恢复正常说道:“此地佛徒众生以舍身家浮财以向佛心,也是皈依一道,无可厚非。”

“舍财者向佛,可财去之途呢?普渡众生了?扶贫济困了?都不是,只是以你活佛崇法渡生为名,利用众生向佛善行之念,为几数肖小敛四方信徒钱财,贪天下人极之福。你虽无欲,却成就别人邪淫之欲,此亦为有欲,有大欲。有如此奸劣之徒在左右,不度化教诲已为佛罪。你尚不远离,未不见、不闻、不觉,更是罪过。”

活佛听到此处便不再作声。鲁一弃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也不知他是在思考还是在动气。

“还有自在一说,心修至真佛当然自在。可未曾有自在之身又哪得自在之心?”鲁一弃趁热打铁,他刚才那些话是在说活佛助纣为虐,帮助朱家人敛财夺天下。这句话却是有意在挑拨活佛和朱家关系了,是暗嘲连活佛都在朱家控制之下。

“这其中的确有纠缠难清之俗根,但我心自在,无物可羁。”活佛低声回道。

“如是说,尊驾在此处候我又是事出于哪根心枝?”

“这其中纠葛很难对你明言。你所说不假,我身不由心,心不自在,都是所修大厄。不过我要将你拿了,就算有了交代,此后便可再无羁绊。”说到此处,活佛蓦然停住了脚步,挺身而立。

鲁一弃没有止步,而是继续向前,直走到与活佛并排处才站住。他没有转头看活佛现在是怎样的表情,而是悠悠地叹了口气:“拿我只如误杀蝼蚁,但毁了天数之行,逆天行事,别说真佛之修,恐怕还会坠入修罗之界,万劫不复。”

活佛站立不动,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才终于喃喃而言:“我再想想,我再想想。”说完又朝前走出几步站定,口中低诵经语不断。

鲁一弃看着活佛的背影,他能感觉到这背影在微微颤动,周身散发的气相在纠缠跳跃。这是自身两股气势的交汇撞击才会出现的气相,活佛此时虽然平静地站在那里,可内心中却在进行着一番天人之战、心性之战,而且无比的激烈……

养鬼婢用眼睛的余光看到阴阳天王也要往寺墙的破缺中进入,便再难在原地静守。按道理说,她的阻击位置选择是正确的,这位置可以凭墙而立,不会腹背受敌。这也正是她为什么不直接堵在缺口处的原因。但她没有想到对家会一下来了三个顶尖的高手,一个与自己对峙已经足够牵住自己,另两个绕开战圈,自己根本无可奈何。

两天王在破缺处站住了。他们看了一眼墙里的情形后,便一个朝里一个朝外站在原地不再动弹,就像两尊石雕泥塑的护法神像。

养鬼婢已经动手了,她是在那两天王没站定之前动手的。如果预先知道这两天王只是守住那个墙缺,而不是要进入其中追捕攻杀,那她暂时还不会有所动作。

养鬼婢是动手了,但她又的确没有动手和脚,而是动的长绸帕子。动帕子在别人也许需要动手脚,而养鬼婢却不需要。所以当帕子飘然而起,卷成两股劲风撞向大护法时,大护法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次攻击。因为他没见到养鬼婢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动作。

养鬼婢的白绸长帕子就挂在脖子上,飘飘悠悠,有些像藏人用的哈达,却还比哈达长出许多。

藏人除了哈达,也有脖挂巾帕的习惯,以便御寒遮挡风沙。正因为这样,大护法虽然对养鬼婢严阵以待,却只是一直注意着养鬼婢的手脚和身体,根本没注意到那长绸帕子。

养鬼婢虽然已经散了养鬼,多年积聚的鬼力却还是非同小可的。这鬼力,大概可以算是气功中的一种,不过是借助养鬼练就的邪门功法,使用起来只随心意,无须舞动手脚行功运气。

大护法学练的是藏密正宗佛门功法,根本就没想到中土还会有如此的鬼力之技,所以这一次他吃亏了。

直到一对帕子头已经快撞到自己面前了,其中挟带的巨大力量也已经真真切切能感觉到了,大护法才匆忙出手。双掌推出,连手臂都未曾伸直,就已经与帕子头相撞。一声巨大的破声响,就像捣破了一只大的皮鼓。响声中,如有无数暗红色的蝶儿在翻飞,那是大护法红袍的袍袖全碎了。而大护法自己连续退出四五步才站定,一张佛陀般的脸面在青红间瞬时变换。

虽然大护法是吃了些亏,但养鬼婢所承受的反击之力也非同小可。那对帕子头一下翻转回来,在手臂上圈绕了两道才停住。而养鬼婢因为俏然而立,立足之势不算稳当,也是连续摆晃了几下,如同疾风中的垂柳一般,这才将力量尽数卸去。

本来养鬼婢一击大护法之后,就打算回身往墙缺处去,试图从背后再攻击一把阴阳天王,从而牵制住这两个高手,不让他们进入寺中对鲁一弃构成威胁。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那大护法被这一下的偷袭之后,只是脸面颜色一变就已经恢复过来,养鬼婢才转身,他就已经纵身向前,同时一把扯下身上红袍,将红袍舞作一朵力士云,往养鬼婢头顶罩下。

养鬼婢走不了了,她只能挥舞起长绸帕招架。于是,一个浓酽的红团,一个阴幽的白团,一会儿是部分的交汇,一会儿完全纠缠在一道,一会儿又突然间一下撞开。风声、撞击声、崩裂声不绝于耳。

暗常理说,大护法修习的是佛门功,养鬼婢修习的是鬼门功,那大护法始终该压着一筹。可佛门功多少会带三分仁慈,再加上大护法也不是江湖上的杀伐之辈,所以下手缺了狠、刁、毒。养鬼婢则不然,打底子就学的诡异、刁钻,狠毒、无常,这些特点都弥补了她功法、力道以及攻杀范围上的不足,不但不显败相,更多时候还让大护法手忙脚乱。

“大护法,两位天王,门长有令,让你们入缺进逼。”一个小喇嘛从远处跑来,边跑便喊。天色已经很亮,所以不等小喇嘛跑近,那三人就都认出,这就是在朱瑱命暗室中照顾朱瑱命日常起居的小喇嘛。

“门长还说……”小喇嘛的话没有喊完,但他却不能再喊了。因为就在他喊前面话的时候,已经有人从旁边的烟火之中跑向了他,当他第二句话才开口时,一片雪亮的芒光朝他飞闪过去。四个字说完,他的头颅已经与身体分作两处。头颅还在空中翻飞,身体还在朝前奔走,可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尸身继续朝前歪歪扭扭跑出几步,快到大护法身后时才倒下,倒下的同时,头颅也正好重重落地,兀自张口结舌样。

那片芒光闪过之后,是一朵红云,将本该喷溅出的血滴尽数拢收在其中,这红云比大护法红袍舞起的力士云更为浓艳。血滴收尽,那芒光才一下定住,从中显出一张笑脸鬼头。笑脸鬼头是一显即逝,马上又化作一道芒光飞闪而出。这种出刀法是侩子手才具有的特点,一刀过后,定神换气后再来第二杀,以保证每一杀能够成功。笑脸鬼头刀,刽子手的刀法,这是笑佛儿利鑫到了。

第二刀是攻向大护法的,就如一支闪电挂直了劈向那朵力士云。前后夹击,而且都是高手,大护法知道自己无法应对这样的仗局,所以他双臂用力,“哗啦”一声爆响,将力士云瞬间分成两朵。一朵砸向养鬼婢,一朵砸向利老头,而他自己则从分开为两朵的力士云中冲身而出,奔躲到道路的另一边去了。

利老头刀光破红云而出,将砸向自己的那半片红袍又劈作为两半。随即收刀护身,凛然站在原地,他是要视大护法动而动。

养鬼婢见有人帮助夹攻大护法,便理都没理砸向自己的那半朵红云,而是借这机会滑步往后,鬼影般飘动身形,直奔缺口处的两天王而去。

听到小喇嘛的传话,虽然没有将后面要说的听全,两天王还是立刻往墙内而去。但此时能进去的只有面向里面的阴天王,因为在养鬼婢还没赶到之前,一个肥硕的身影已经将阳天王抵住。这身形挟带的杀戾之气让阳天王已经不敢也不能转身而走。

那肥硕的身影是杨小刀,他的出现其实并不突然,是和一群从街上奔过的人一起来到距离缺口不远的街面上的。然后从人群中抽身出来,独个儿不急不缓地朝墙缺儿走去的。

在杨小刀距离墙缺儿还有十几步远的位置时,阳天王就已经从身后抽出一对内外锋口的金乌环,全神戒备。金乌环这种武器看起来只是两个圈,但是内外面儿全开锋口,只留小段柄手。使用中不但能砍、削、割、切、剁,而且还可以套、拉、锁、旋、翻,是一种极其难摆弄的武器。越是难摆弄的武器,越是奇形不常见的武器,也就越是有它独到的绝妙处,是很难应付的。所以杨小刀的刀子虽然也是近身格杀中的顶尖武器,但他这样谨慎的老江湖是不会冒然攻袭过去。

阴天王冲入寺墙之内的同时,也抽出一对同样内外锋口的月牙钺,这看上去就像两只半圆。这对兵刃与阳天王的金乌环相比,虽然少了一个套字诀的技法,却多出个刺字诀,格杀技法更加刁钻阴险。他冲入寺墙后,先是将周围情形审视了一下,发现没有任何异常后,便把第一目标确定为坠在最后面的胖妮儿。

可是小喇嘛话未说完就死了,所以阴天王无法知道进逼到寺中之后,到底是杀、是擒还是跟。所以现在最好的做法应该是逼住,不让他们逃脱了,也不让他们有大的动作。自己的存在对闯入的人就是威胁,现身逼住也就等于是明告他们,不要有什么企图和动作。等门长那边再有什么明确的指令到来后,自己再按要求动手。

而此时胖妮儿只是盯着步伐在逐渐加快的瞎子,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阴天王从后面逼靠过来……

朱瑱命和据巅堂高堂主解坎而行,没入转轮廊,而是从西面台梯而下,穿喇嘛庙的静舍居而过,然后沿佛示墙前斜坡直上,从这里可以直达双殿中西殿殿前的白石栏外。这一路本来都是遍布绝杀坎的死路,但因为金顶寺整个的坎扣布置是呈绵长曲折局相的,所以当初布坎之人为防止冲坎之人落回手扣和改坎用,他们在绝杀坎上留了暗活,可以快速解出一道只有知情人才能走通的暗道,这样就有利于坎家包抄和侧杀。

朱瑱命让十六锋刀头在冲坎的对家后面紧逼,而自己从旁边迂回急赶。他不是要包抄,也不是要侧杀,而是要旁观。虽然他让小喇嘛传话,让大护法、阴阳天王他们进逼入寺,对闯入者见必杀。可轮到自己见到对家人后,却是忍不住要想看看他们到底会做些什么,迫切地想知道的是自家在此落巢这么多年一直寻找的宝物到底是在什么点儿上。这一点还是出于急切想得到宝物的强烈欲望。

事情的发展在朱瑱命的料算之中,当他到达西殿殿前的白石栏外时,对家冲坎之人也才到这里。但是他没有料算到的是十六锋刀头却没有到,这是不该出现的情况。因为刀头只需跟着前面的人直走,不必像朱瑱命他们要解坎而行,对家闯坎人到了,他也必然该到的。其实朱瑱命并不知道,刀头遇到的困难比他们想象中要大得多。当他从坎扣被全解的转轮廊过去后,在往下便难顺利朝前行了。因为接下来的藏王阶、卍字步面等坎扣全没解开,和原来设置时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是对家解开走过后又恢复了,不会呀,刀头只是在朱瑱命吩咐下一步行动时耽搁了一小会儿,他们根本没有那样的闲暇时间。那么除非他们是飞过去的。

奇怪的是从正路闯入的那两人并没有继续往双殿后突入,而是在西面石栏处站定了身形。

朱瑱命一把拉住高堂主,他们也在距离石栏正下方不远的地方站住了。他们所处的位置仓促间找不到什么可以遮掩的物件,只能是将身体尽量贴在殿前场台的壁上。不过此处面西,此时日头刚出,光照偏低,所以这下面倒也阴暗得很,躲两三个人不易被发现。

朱瑱命他们不知道上面的人有没有发现到自己,却能很明显地觉察出那两人绝对是没有理会自己。他们正为什么重要的事情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佛示墙外面。

佛示墙外面没什么呀,一片坡地,再往几十步就是小佛阁、神呼滩。对了,按传来的讯息所说,鲁一弃应该是从西面口子进入的。那么这攻入的两路人是否想在某处汇为一道?

朱瑱命在盘算着,虽说西殿石栏与佛示墙间的距离不大,借用一些小伎俩的工具就能过去。可此处却不是平常江湖之地,乃是坎扣联袂成链成网的杀戮地。无路便是死路,他们凭什么敢枉自在这无路处汇作一道?不对,鲁一弃不就是从无路处而入的吗?他就未走上必死之路。是了,和自己最先的判断一样,他们手中必然有所依仗。

就在朱瑱命思虑之间,突然听到上面人高声叫起来:“快拦住他,他这是要下杀手的。”

他们果然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连最基本的掩形匿声江湖道道都不顾了。

朱瑱命探头往上看了一眼,虽然仓促见所见不是很清楚,但他却认出喊话之人是自己认识的。就是那个在黄土坡下悬棺坟中用银针偷袭过自己的医堂先生。朱瑱命对这人的印象是很深的,不止是他诡异的针法,更因为此人和自己在气质、外貌以及年纪上都有着几分相似。而且那次之后,他让手下从江湖人物中罗列了一下,基本确定出这个医堂先生是沧州的倒拔穴易穴脉。

“他中的是失魂引,快找出他身上是用什么做的引,卸了引子就没事了。”这是另一个人的喝叫声,此人声音洪亮,气息充足。朱瑱命一听之下就知道其功力非同一般,不在自己之下。这世上能达到如此境界的人不多,就是本门之中全摆出来也没几个,江湖中就更难得见,除非他是墨门的门长穆天归。

那人就是穆天归,要不然谁能从金顶寺正面坎道直入,那么短的时间中就闯到双殿位置。而且从一路的各种痕迹上看,也只有墨家门长才具有如此的功法和道行。

朱瑱命从那两人所喊叫的内容中基本听出是怎么回事了。这是祭魂师的奇技奏效,不管归界山那边的人马有没有到来,这祭魂师肯定是回转过来了。如果自己判断得没错的话,此时从西面破寺墙而入的鲁一弃已经命在顷刻间。

佛示墙外,鲁一弃还站在原地。不过此刻他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不止不休疯狂扑向自己的敌人。那敌人是瞎子。

胖妮儿动作比瞎子还要快,每当瞎子要跃起扑出之际,她便立刻出手拉住他的背心和腰带。但瞎子每被拉下之后,便又扑身而出,全不管不顾,犹如疯狂了一般。所以虽然胖妮儿不断地拉住他,他的位置还是不断地在朝前靠近,朝着鲁一弃靠近。

“我找不到引儿,我跟着他许久了,怎么都找不到。”胖妮儿的声音急得都快哭了。这一声回话,让她气息流转稍稍一凝,瞎子便一下朝鲁一弃靠近了许多。

也就在几乎同时,五只长白花喙鹰幽灵般再次由高处掠飞而下,在很低的高度打个交叉,扇形般飞开。

“啊!长白花喙鹰!鹰笛无声。已经是盲音笛控引,这是引子入心髓。没得救了,杀了他,快杀了他。”易穴脉再次高呼道。

“不要!不能杀!我不能杀!”胖妮儿的声音中已经有哭音了。

鲁一弃的手已经握紧了驳壳枪的枪柄。但他没有拔出来。这种情形他早就预料到过。原先他是心怀侥幸,觉得还有其他更好的解决办法。可没想到最终呈现出严重后果的时刻,自己所处的境地却是如此的尴尬。他也不忍杀,当着一个女儿的面杀死她的父亲是非常非常残忍的一件事情。他更是不敢杀,此时自己已经用世理和佛理将金顶活佛逼入一个自战、自悟、自省的状态中了。这种时候自己要是再拔枪杀人,那么前面的一切都付之东流了。到那时,活佛原先的杀念一起,举手投足的转瞬间就会将自己拍成腐肉碎骨。

“快,丫头,你后面有敌人攻到,你快动手杀了他。”易穴脉的声音中满是焦急,嗓子都快喊破了。但他并不知道胖妮儿和瞎子是父女,如果知道这种关系的话,他也许就不会这样大呼小喝了,这样做毕竟是缺乏人性、人情。

易穴脉叫喊没用,穆天归很明智地知道自己现在再多喊叫几句也不见得有用。于是闪身而行,直扑西殿殿后而去。他是想用最快的速度绕过西殿、白塔和环塔廊,赶到佛示墙外面的坡地去。

双殿虽然是金顶寺中主要的佛殿,但和一般藏地古寺相仿,密宗宗派的礼佛是礼的群佛,是要一路拜过来的。虽然是主殿,但佛殿不像中原地界寺庙的正殿那样雄伟,也就和中原寺庙中的普通经堂差不多大小。

所以这么短的墙侧道是不大好摆设坎扣的,所以穆天归只是几步就到了左殿西北角,所以穆天归希望下面的路途能像这几步一样走得轻松顺畅。这样的话,自己真就有可能在鲁一弃被攻杀到之前赶到另一边。

但事情要是像他想得那么容易,这金顶寺也就算不上朱门的巢子了。才到西殿后墙角处,他就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九色天云兽纹场”。这是个大坎,综合了迷魂格、惑神绕、错步旋、倒射天柱、锋口合锁等多重伤杀扣子。墨家上溯三代前,曾有前辈高手在山西云台茱萸岭上,被困于这种“九色天云兽纹场”的坎面儿中数日不能出,最终不得不冒险强突,结果全毁身其中。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六章 静度人

穆天归赶紧辨看了一下周围环境布置,过了“九色天云兽纹场”,紧挨着就是金幢白塔。如果自己料算不差的话,这金顶寺的代表建筑绝不会只是个摆设,其中肯定会有明、暗扣的设置。

而且“九色天云兽纹场”后半坎有面儿可以与白塔相合,也就是说会有机栝与白塔机括相连,相互弥补缺儿,这样在坎子的后半截就会形成两坎的合杀。而这种高低合布的双坎面又不同于同平面上的双坎面和交连坎面,他们是没有交合坎沿的,也不是真的没有,而是他们交叉的面线是在半空之间,虚空无着,根本没法利用。

周围的环境设置配合着局相几乎是天衣无缝的,所有点、线、面都让你无从插足,插足则殇。这是摆设绝杀坎面的宗旨,也是设立坎面的至高境界。

但面对这种情形穆天归反而胸有成竹了。也就是在自家前辈高手困于“九色天云兽纹场”之后,墨家人别出蹊径,在破解坎面之外独走一路,创出个避坎之技。但此技终不是正技,不是在所有坎面上都可用,而且使用过程中是需要冒险的。所以墨家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用的。

现在就已经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了,于是穆天归掏物件、寻根靠,快速动作起来……

寺墙之外,大护法眼见合围自己的养鬼婢突然退走,他才站定的身躯突然闪出,直扑利老头而去。但就在他临近利老头身边之际,又一个闪身退回,赤裸的右胳膊上显出一道细长血痕。

利老头的刀没有砍到大护法,他见那大喇嘛突然间反扑而来,只来得及下意识横刀削出,这是以攻为守之势,更是仓促应敌之势。

大护法既然攻出,他就是已经将对手看清,特别是对手所使用的武器。对手的攻杀范围全在他掌控之中。可他却没有想到,自己明明是避开了对方的刀风范围,可刀后的暗红色绸帕拂过自己手臂的力道竟然不亚于一般的刀锋。他知道自己低估对手了,未曾将所有情况了清便冒然出手。本来是想来个闪杀,却没料到落个伤己。幸好只是受了些许皮外伤,而这种小伤是有好处的。它是个警示,可以让自己更清楚地知道该如何去对付面前这个高手。于是才闪身退回后的大护法没等脚跟落实地面,便再次扑杀过去……

养鬼婢离着阳天王还有一段距离时,手中长帕就已经卷出,像两朵云旋儿直罩向阳天王。她现在急切地要将阳天王逼开,只有将阳天王逼开后,自己才能进入到寺中保护鲁一弃。

刚才在与大护法的格斗中,养鬼婢发现,大护法的红袍力士云扑杀的同时,还起到遁形掩迹的作用,让她每欲出招却不知道准确目标在哪里。也就是这一点,让她脑中灵光一现,她突然想到刚才往寺墙缺口中走的瞎子。瞎子看不见,也没有人指点,他是如何准确知道缺口所在的?养鬼婢原来是朱家人,她知道朱家诸多的鬼魅伎俩。于是很快明白,是失魂引!瞎子被失魂引控制了。还有胖妮儿,她也很茫然地跟在背后,虽然不像中的失魂引,却也不排除中了其他什么招数。这样两个人进入到寺中,不但对鲁一弃没有帮助,很有可能还是朱家用来对付鲁一弃的绝杀人扣。里面的众多高手已不是鲁一弃能够应付,再加上这样两个被别人控制、无有知觉的人扣,鲁一弃的境地太危险了。

这一次养鬼婢是出了全力,可不管云层多厚多浓,终究是遮掩不住太阳的光芒。更何况阳天王手中有两个“太阳”。

《奇门利器谱》的编著者,南宋江棋山就对使用环、钺者推崇备至。因为这种武器拿捏困难,操纵更加需要技巧。好多练者未曾伤人就已经无数次自伤过。可只要练成,其攻杀路数就匪夷所思,不管对付长短轻型兵刃还是软索类兵器,都像是它们的克星相仿。唯一能让他们顾忌的就是大锤巨棒这样的重型兵器。

所以当养鬼婢的两朵云旋儿落下时,他一对金乌环旋、套两技同出,将养鬼婢的帕子头一下锁住,同时内刃旋力,将帕子一段段片落下来。于是两朵云旋儿在迅速消散,化作无数的雪片飘落。

但占尽上风的阳天王只削掉不到一尺长的帕子后便撤身而退。因为接下来的两招变数不是他能同时应付的。

养鬼婢根本没有想过要杀伤阳天王,她只是想从阳天王守住的缺口处冲入到寺里。所以帕子头撒出之后,不管对手如何应招,她都不管,只是将挂在自己脖颈间的帕子中段横撒出去,这一招可以试图将对手缠裹住。应付这样两面横缠的招式,阳天王必须分撤双轮,扩大应招范围。这样他无可避免地需要侧转身体,面对养鬼婢过来的方向。可身形如此一动,闪开的位置便已经足够养鬼婢闪身闯入。

阳天王还有一个在意料之中的变数他也需要应付。就是缠罩向自己的云层中出现了一道闪电,一道曲折变化根本无法预料的闪电。那是杨小刀的异形屠刀。

刀本身就是个异形,刀走的路线更是怪异,几乎是在追逐着阳天王动作中每个最靠前的血肉点,不管是手指还是脚趾。阳天王虽然并不清楚这刀的厉害之处,但他却知道绝不能让他沾身。手中双轮必须用来应付缠裹的长帕子,那么对于这把刀,他就只能退避,不断地往后退避。

养鬼婢闪身进了寺墙之内,杨小刀也欲跟着冲进去。可就在此时,另外一边传来一声痛呼,是利老头。于是杨小刀赶紧回头往另一边冲去。他必须救助利老头,归界山过来后,大家互不信任散了伙,他们两个却是结伴而行的。也许都是用刀的人,不管刀是用来杀人的还是杀牲畜的,都是杀的该杀的。而且在归界山“阴世更道”,他们两个共同面对天葬师。这让他们两个之间有了种默契,西来的这些人中,除了鲁一弃,他们两个之间是最信得过的。

杨小刀转身而走,阳天王这才得出空儿,双轮一挫,摆脱了长绸帕的纠缠。他没有从背后追击杨小刀,虽然那样会是二对二的局势,而且对家还有一人很可能已经被大护法击伤,自家两人又是夹击之势,占尽便宜。阳天王是毫不犹豫地往养鬼婢身后追击过来的。因为刚才小喇嘛传的口讯他听得很真切,不守缺口,逼杀进去。门长的号令,如果不能及时执行,产生后果后自己的结局会很悲惨。孰轻孰重这些久居巢子的高手要比外遣的朱家手下更拎得清。

胖妮儿已经拉不住瞎子了,瞎子的背心衣服已经被扯碎,腰带也已经扯断。但他黑瘦身躯依旧挟着无休无止的大力往前冲着。他手中挥舞的盲杖尖儿已经离鲁一弃很近很近。

鲁一弃没有动,现在他更不能动了。他能感觉到活佛已经回转过身来了,他更能感觉到活佛那双带着疑惑的目光正看着他。

胖妮儿觉得自己到了最终作出抉择的时候了。他必须在自己爱的两个人中选择一个。可这种抉择是艰难的,更是痛苦的。

“世间总有魔障孽念,魔惑心窍,这种人也能度吗?”活佛在问,是问的鲁一弃。

“你觉得杀他是度,还是被他杀是度?”鲁一弃是反问,也是回答。

“佛说,舍身成佛,杀魔亦成佛。”活佛的回答是将难题又回给了鲁一弃。

“你是说杀我身,灭他魔。也对,他没要杀我,是魔要杀我。”

“魔由心起,其心不可渡。”

“他却是心由魔控惑。心可渡,魔不可渡。”

“我佛慈悲,其魔何在?”

“其魔便是出自你周围行绕者、同道者。怜你身为佛子,心向真佛,却为群魔所拥,所修法门如何得通啊。”

活佛似乎猛然间打了个冷战,重又闭眼垂首。只是双手合着的大手印手法由“莲华三昧耶”变成了“召罪”。活佛手印这一变,顿时间气息蒸腾,宝相庄然。(密宗中将双手名为二羽,两臂名两翼。十指名十度,亦名十轮十峰,右手般若,亦为观、慧、智;左手三昧,亦为止、定、福。手印之法等同于道教中的捻诀,有蓬华三昧耶、降三世、大欲、召罪、法轮等众多手法。均代表着佛意心音。)

瞎子的盲杖已经能刺到鲁一弃衣襟了,但鲁一弃却不能动。他的整个身形竟然被活佛骤变的气相抵住。此刻只能是将内外身心趋于自然,顺应着活佛气相的跌宕起伏。

“不要!啊!”胖妮儿发出一声嘶叫,然后陡然出刺。凤喙刺挟着浓重尸气直插入瞎子的背心。

刺尖血花喷溅,从瞎子胸前透出。

鲁一弃闷哼一声,从背心处喷溅出的血点洒在活佛佛光宝相的脸上。

妮儿是个江湖人,她权衡了面对情形的利弊。如果任由自己父亲杀死鲁一弃,其后他身上所埋失魂引能否得解还是个未知数。如果不能解,那么还会有更多的亲近之人会丧身在他的手中,包括自己。而且她是非常了解自己父亲的,让他这样失魂地活着还不如去死。可鲁一弃不同,他是启宝镇穴定凡疆的关键,他也是许多人行动的一个引导和指示。他必须活下来。于是胖妮儿忍住心中巨大的痛苦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