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其实是想说我是要让你们去送死,我不会那么蠢,你们也不会那样盲从。你们是墨家门人,大可不必听我的。我只是希望刘大哥能帮我个忙,将那些人引走。”鲁一弃回道。

“鲁门长言重了,我师傅吩咐过,此间事情一切都遵循你的布置。我们都把命交到你手了,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好,既然这样,我们就也来学学对家那连珠火号的法子。”

鲁一弃的布置很简单,他让养鬼婢往东赶出两里,燃起一个大堆的篝火。让胖妮儿赶赶到东侧八里处,在养鬼婢篝火燃起后一炷香的时间后,再燃一堆篝火。让摩巴鲁到东侧十五里处,在胖妮儿燃起篝火后的一炷香时间后再燃一堆篝火。而刘只手和墨家其他几人同样如此,只是燃起篝火的方位是往西面走。

“火光燃起后,你们就尽量快速地躲藏,最好是远离此地,只要不被对家捉住就行。如果在这之前你被对家套锁子了,也尽量不要说出我刚才的计划。”鲁一弃说话的口气仿佛肯定是有什么人会被对家捉拿住。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二章 计亦赌

“既然是要诱他们远离,为什么不从两边多分出几个人,多燃几堆火。”刘只手问道。

“多燃没有用,朱家不乏摆虚设诱的老江湖,能将他们骗到第二堆火处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留你在这儿能怎么办?”胖妮儿心中最牵挂的依旧是鲁一弃。

“我和炎前辈就在此处。你们不用担心,我想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我跟他们明叫板之后,会待在原处不动。”

“事情过后我们到哪里去找你?”养鬼婢也问。

“我不知道,你们不要找,该碰头时自然会碰头。”鲁一弃的回答淡淡的,但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果敢之意。但这句话却让养鬼婢立时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而且此时就已经作出一个决定,同样的果敢。

没有人再多话,他们知道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一个个立刻分头而行。

这一次鲁一弃的计划只有自己知道了,可以说是自和朱家对仗以来最严密的一次。但他这严密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赌三把再加上亲力亲为。越是简单的机会越是容易被破解,只要有人在鲁一弃所有安排的任何一个关节上断个连索子,鲁一弃的计划就可能满盘皆输了。而且简单的计划不说确实人不知,怕就怕有人会看、会算,特别是隐伏于暗处,偷偷坠在鲁一弃的背后,瞄上两眼也许就把各个细节都给瞭明子了。

半步崖上只留下了鲁一弃和炎化雷,他们对坐着,对视着,许久没说一句话。只是静听着风声轻呼和山下人嘶马叫。

养鬼婢的脚程快,没多久,第一堆篝火熊熊燃起。在半步崖上能很明显地看到山下河川般流动的火把队伍滞动了一下,然后马上从中分出一条支流直往篝火方向而去。

也就在这堆火燃起之后,鲁一弃少有地微笑着开口了。他这微笑是因为心底发虚没有把握,因为这就是他要赌的第一把:炎化雷不是对家钉子,而且会帮自己,能帮自己。这第一把的赌注是他启宝的计划和自己的自由。如果这一赌输了,他此趟西行藏地,启天宝镇凶穴的计划也就满盘皆输。而自己和所携玉牌,也都会落在对家手中。

“就江湖身份地位而言,我该叫你炎前辈,而从养鬼婢那儿论的话,我该叫你炎大叔。此地就剩你我二人,我也就不掩着、掖着直说了。今夜我就会去启宝,前提是你必须帮我做点事情。能行吗?大叔。”

炎化雷对鲁一弃的话没有表现出太大讶异,似乎一切已经在他意料之中。他只是反问了一句:“你能行吗?”

“不知道,试试吧。但你要不帮着我,我就彻底没戏。”

“说吧,要我怎么帮?”

“是这样……”

炎化雷在不住点头,他这点头只是明白自己该怎么做。至于鲁一弃要怎么做,就鲁一弃所说的这些内容中,他也根本无从窥出蛛丝。不过有件事情他却是非常清楚,鲁一弃是个谨慎的人,他所做的一切依旧没有完全将自己排除在怀疑范围之外。

虽然鲁一弃是直接告知炎化雷他会去启宝,可如果炎化雷真是朱家暗钉或者有其他什么企图,对他所说一个人去启宝构的说法只会认为是试探,不会相信。虽然鲁一弃也安排炎化雷负责一些事情,但这些事情都是需要他一个人去办的,而且和启宝之事看起来根本就没什么搭界。除了鲁一弃要炎化雷给他准备的一点爆料,另外的事情简直就是要将他远远地支开。

不过炎化雷到底是饱读诗书之人,心性也不像久走江湖的那样较真。在他想来,其实不管是启宝还是夺宝,自己真是个局外人。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冲着干女儿养鬼婢的面子。像鲁一弃这样的安排也好,启到宝了,他就得领自己的份情,怎么都不能亏待了干女儿。启不到宝或者他独自个强去毁了性命,那也好让养鬼婢断了心思,自己也算有个交代。

东西两边的第二堆火也先后燃烧起来,时间、距离和鲁一弃要求的十分吻合。

而这次山下的火流这次没再分出直流过去,只是由奔向第一堆火燃起处的那些火把中分出一些继续朝第二堆火过去了。这也在鲁一弃的意料之中,对家都是江湖好手,他们知道尔虞我诈的伎俩。更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手很有可能是要将自己盘守本地的力量分散开。

胖妮儿点燃第二堆火后没有像鲁一弃要求的那样继续往远处躲避,因为她看到离她不远有个熟悉的身影飘过。这身影她是想见到又怕见到,因为此间可能存在一件两难的事情在。但既然见到那身影,自己就必须跟上去,再两难的事情最终都要自己做出决断。于是她也飘身跟了过去,悄悄地盯在那身影背后。

摩巴鲁点燃第二堆篝火后也没有远避,因为有件事情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他不能就此离开,他必须回到镇里把这事情了清。所以没等火堆燃到最旺,他也立刻上马,找隐秘小径往岭下而去。

就在鲁一弃和炎化雷站起身要往山下走的当口,他们发现山下那些火把突然一下少了许多。是火把燃尽了?不对,要燃尽也不会有这么多一起燃尽呀。那么只有可能是人为地熄灭了,而人为熄灭火把的意图最大可能就是要让别人发现不到他们的走向。

“看来我们必须先找个点儿避一下。”鲁一弃对炎化雷说。

“你是怕那些灭亮儿的扎子是冲我们这边来的?”

鲁一弃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自己的分析:“如果真是这么快就来堵我们,说明是有人给他们递了暗信儿。而递信儿的人最有可能的是燃第一堆火的,他们可以在燃起的火堆边直接置下暗信。也很有可能是燃第三堆火的,他们有这样一个时间差,可以直接绕道去递信,然后再去点燃火堆。”

炎化雷没有说话,但心中却是顿时有了几分感慨。他听出鲁一弃这话是说给他听的。递暗信的无疑是对家的暗钉,而自己始终在此地,决不可能是那个递暗信的。鲁一弃的分析同时是对自己信任的一种表白。

“我知道岭后有个点儿挺兜影儿(隐蔽),我们就躲那里吧。”既然信任了自己,炎化雷便义不容辞地安排起来。

“不,我们就在那块岩石后面避一避。太远了反而不好。”鲁一弃拒绝了炎化雷的安排。

灭亮而行,是掩形儿,更是要突现。所以动作会很快,要快得目标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鲁一弃他们是幸运的,他们及时发现了异常,所以也及时作出了反应。当朱瑱命从中原之地带来的那些个高手冲上半步崖时,鲁一弃和炎化雷已经悄没声息地隐在了离半步崖二十几步外的一块不大的岩石后面。

“我就说这信儿不可靠,鲁家人总不至于傻到会待在这里等咱们。”在马蹄声平息后,能清楚地听到有人说话。

“为什么不可能,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莫不是我们掩形的动静太大,让他们瞧出来了。”说这话的人语气冷飕飕的,嗓音就像利刃划过鲜活的皮肉。

鲁一弃和炎化雷虽然从远处听他们说的话不十分真切,但还是从刚才的语气话音中感觉出阴寒凌厉之气。炎化雷偷偷从石后侧出一只眼睛,他看到那群黑色人影中有个像刀一样的人。其实炎化雷不是独眼那有的夜眼,也不会胖妮儿的暗视,他能看到的只是一片黑影。可不知道为什么,这群黑影中就有那么一块让他怎么看都是一把刀,一把锋利异常的刀,外形像人一样的刀。人是刀,刀也是人,莫非这就是江湖中传说的“十六锋刀人”?

“如果是这样,他们就不会走远。”先前那个开口的人又说。

“对,按我们的速度,就算他们一打开始就瞧出我们的意图,也最多只走出袋烟辰光。我们分作三队,一队往左,一队往右,剩下的往后岭。特别注意能兜影儿的暗点。”这种安排布置是绝对正确的,也是极具江湖经验的。对手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会快速直扑过来,怎么着都不会迎面逃避,更何况自己这些人过来时也没有发现异常。来路是不需要搜索的,少出一路也可以在其他三路上多出些人手。

石后的炎化雷看出,果然是那刀人在安排布置。他说出每一句话的语气,感觉中都像是在切割着一条生命。

等那些人都走了,炎化雷才轻轻吁出口气。幸亏是听鲁一弃的话,就近躲了。对家人没想到自己发现他们暗行而来后非但没有逃躲,而且就在他们眼皮子下蹲着。这要是听自己的跑到后岭那个暗点子里,他们这些人中有好多是觅迹儿的高手,早晚还是会被掏出来。到那时一场恶战难免,而那“十六锋刀人”就并非自己能应付的。

“刚才说话的那是十六锋刀人,江湖上头等的硬扎杀手。”炎化雷告诉给鲁一弃知道,其实有一点他还是判断有误了。刚才领头说话的人不止是十六锋刀人,而且是十六锋刀人的首领,是刀头!

“管他什么厉害角色,反正我们不碰上他们就是了。”鲁一弃很平静地说道。

“那我们底下该怎么着?”炎化雷问。

“按原来计划而行。”

按计划而行,计划是从前岭对家上下的路径直下到岭下的镇子中。朱家的那些高手没有想到他们会依旧躲在半步崖上,同样,他们也没有想到这鲁家的正点会大摇大摆地从他们的来路直下到山下。

天快亮的时候,鲁一弃独自一人来到了金顶寺西侧的庙墙之外。此时他的身上多了点东西,那是一对滑油牛皮细绳编制的网兜,用长皮索子挂在他的脖子两边。两只网兜中各装着一只黑末釉马囊状粗瓷提壶,这种提壶是藏地常见的装酒容器。但鲁一弃这对提壶中却不是装的酒,而是各种压实的火料。在壶口上装有硝石撞头,这是重击下可以触发壶中火料的机栝。

都说行家走天下,眼子盯本档。虽然炎化雷在这镇子上没待多少时间,但他却是将周围各种自己可用的点儿记在脑中,像油料店、火器店、铁铺、硝石铺等等。所以但鲁一弃提出要做这样一对有较大爆破力的爆炮时,他想都没想就应承了。

要的东西有了,现在就等时机了。但最佳的时机不是全靠等来的,大多数是需要人创造出来的。鲁一弃等待的最佳时机就是需要炎化雷替他创造出来的。

炎化雷能创造出什么?他最大的特长就是制作和燃放烟花炮仗,或许由此延伸,他还应该是利用烟花炮仗纵火的高手。

的确,鲁一弃需要的就是他这样的特长,他需要火光声响,而且是大片的火光和巨大的声响。到那时,他就可以下他的第二把赌注了。

炎化雷不是十分明白鲁一弃为什么会提这样的要求。首先要尽量不伤人,其次要在开始时有连续的爆燃,然后是多点的燃烧,从镇子中间朝两面铺开。燃烧蔓延的速度不用太快,让人有时间撤出,但这火势又要尽量稳定,不能被人扑息了。说实话,像这样的高要求,一般需要有十多个人以上才能做好这件事。炎化雷只有一个人,但正因为他是炎化雷,所以一个人也能做好这件事。

本来炎化雷就已经将这镇子中有爆燃料的店子摸得很清楚。在替鲁一弃做好那对爆炮后,他又将周围比较容易燃烧的点儿记录下来。然后在脑子里将那些点儿连成图形,最终确定下这样的计划:由硝石、油料铺子开始,一下子就搞出大的动静和光亮来。然后以各家屋顶上毡子为引,将火延向那些削皮的作坊。藏地干燥,屋顶上毡子早就干枯透了,一引就着,传火速度会非常快,不易被隔断。而那些削皮作坊中到处是常年积沉下的动物油脂,虽然延火速度较慢,但引燃后就不容易被扑灭了。最后让火朝牲口集市的草料场、牲口栏蔓延。鲁一弃说了,此地每天近午时会起一阵绕山而过的西风,这样可以将烧着的草料在整个镇子上铺开。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炎化雷还选择了多个纵火点。有硝石火料的点儿用定香引燃,定香无烟无味,不容易被人发现。有油料的点儿用喷焰烟花引燃,喷焰烟花可以从较远的距离发射,同时也可以以信捻子的长短和药料控制发射的起始时间。

当鲁一弃七绕八绕,躲过那些巡查的朱家手下,一个人偷偷到达寺庙西墙时,其实炎化雷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定香也点燃了,信捻子也点燃了,就等东天日头快露脸前的那一刻。

从网兜里将两颗爆炮小心地拿出来,让有着一只残臂的鲁一弃颇费了些时间。寺庙的墙体很结实,用的石料也非常好,与一般墓葬的金刚墙相差不多。这一点鲁一弃早就预料到了,这也是之所以要准备两只爆炮的缘由。一颗爆炮放在墙根处,另一只爆炮鲁一弃托在手里。单等约定时机一到,他会对墙根处砸响一颗爆炮,这个爆炮对墙体产生巨大爆破力的同时,也会给予另一只爆破的机栝冲击力,这样在几乎同时也就能让另一只爆炮炸开,从而保证墙体的破裂。对这点他的要求其实不高,只要有个破口,一个可以让人通过的破口就行。

东面的天色微微有些发青,天梯山山顶稍稍有些泛白,而此时山脚下的镇子和寺庙却依旧沉浸在黑暗中。南岭上鲁一弃布置的东西那三堆火早就已经熄灭了。镇子里不断巡查的火把长龙游动得慢了,而岭上四处追踪的那些火把,星星点点地已经有些已经停滞了。的确,人一夜地奔波不歇,在此时是最困最累的时候。

一声轰然的巨响,连天梯山都抖了三抖。紧接着是连续的爆响,虽然没有第一声的声音大,却也震耳欲聋。烟雾灰尘顿时飞散开来,让人几乎不能呼吸。人们还未从被这爆响震出的晕蒙中有丝毫反应时,又一声轰然巨响和连续爆响响起,重复了刚才的情形,这是第二个点儿报音儿(炸响)了。就在响声和巨震之中,镇中陡然火光四起,像天上挂下的火流,像地底喷出的火泉。火流、火泉虽然都是暂时的,但它们落下后便化作了火山一般,熊熊的火焰窜起有十几丈高。

就在第一轮连续的爆响中,鲁一弃砸出了手中的提壶爆炮。爆炮和设想中分毫不差地炸开了。声音虽然很大,却被镇中的爆响掩盖的许多。但即便这样,还是有人听到了这里的异常声响,而且不止一个。其中有一人就在围墙里面,距离鲁一弃的爆点不远。

最出乎预料的是鲁一弃随这提壶爆炮的炸开,身体被气浪掀了出去,跌落在地半天才爬起来。鲁一弃摸了摸自己被火料熏黑了的脸,确定自己还是个活人后,这才站起来朝爆开的破口看去。

结实的寺庙围墙没有破开一个洞,而是整个倒塌了一段。炎化雷制作的提壶爆炮的爆破力比预想的要大出许多,可是有必要将威力做得这么大吗?是他将药料的份量算错了,还是他本就是有意识这样去做的?

事情到这份上,就不容再踌躇了。没有时间再想岔丫子的事情了,所有的行动都必须争分夺秒。

鲁一弃知道自己的行动应该与火势的蔓延同步,火势蔓延的速度炎化雷应该已经完全计划好,也完全很控制好。而自己前面还要面对怎样的困难还无从知晓。

于是,鲁一弃深吸了一口气,这是要给纷乱的心境一个抚慰。虽然这口气息中夹杂着太多的烟雾和灰尘,但却让他的心性还是很快就平静下来。他稳稳地朝着炸开的寺墙破口迈出步伐,真的很稳,就像是手中端着一碗快满溢的水。不,他手中没有这碗水,这碗水是在他的心中。

一步,两步,三步……终于,他就要迈入到墙内了。这一步迈出,也就是他第二把赌注地押出。这一把他不但要押上自己启宝之行的所有计划,也押出了自己的性命……

朱瑱命也一夜没睡,灯光下脸面略显憔悴,手中端着的一杯浓酽的沱茶已经凉透。虽然他不用像外面那些手下到处奔波,也不用各处坎扣关节上的杆子那样严守以待,但他的思绪却再没有放松过一点点。静心地打坐没再能将内息转过一个周天,不断报来的讯息让他心头的疑窦越缠越多、越揪越紧。

从南岭上不断有火堆燃起之时起,他已然能够确定对手的目标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从今夜对手就开始使诱子分散自己力量的做法来看,鲁一弃已经知道自己在回调人手,他们肯定是要铤而走险,是想赶在自己人马调回之前动手。

可种种迹象表明,鲁一弃他们连同墨家人等总数不会太多,再加上他撒出燃篝火放诱子的,已经剩不下几个人。凭这么点人手力量就想行启宝之事?于是朱瑱命也暗暗将自己手下人色盘算了一下。寺中各处坎扣全启,关键处还有自己带来的高手操杆(在机括处操纵坎扣灵活变化的人),就算鲁一弃坎扣之学登峰造极,但一关关破解下来,没四五个时辰也是不行的。而天梯脚下有金顶活佛坐镇,此人研习的密宗手印之功几近神人,料算了,鲁家那些人中应该没一个能从他手下走过。再加上自己早年间就派驻此地的豹姬,以及她驯养的那些大兽子,这也是无法轻易突破的一道坎口。自己放在外面的高手中还有十六锋刀人的刀头刀十六,据巅堂堂主高奔雷,另外还有寺中大护法和阴阳两天王。且不算上自己,但这些人色要对付鲁一弃领着的几个手艺人已然绰绰有余。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撒个闷坎子呢?于是朱瑱命在荒鸡之时(丑时,凌晨一点至三点)发出了指令,让外查火堆的人马不必回头,让镇中巡查的将速度减缓,同时将寺外十六锋刀人的刀头和据巅堂堂主调回。让据巅堂护堂长老组织其他一些身手好的门人,暗中退出搜寻,找稳妥地方休息,以便随时听候调遣。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三章 皆遮击

知己知彼牢封口,东来西归对坎头。

不舞刀剑且说佛,你昏拙,度生无欲求。

——中吕·阳春曲

朱瑱命之所以这样做,是要让鲁一弃动,而且给他机会动。只要一动之后显了形,暴露出目标和企图,他将用这些在一边枕戈待旦的力量给他扣个闷罩子,来个宝难逃人难活。

朱瑱命的安排鲁一弃肯定是不知道的,所以他在继续按原来计划行动着。

气定神闲后,很坚定地迈出一步,鲁一弃跨入围墙之内。在这一刻,他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准备承受粉身碎骨的杀戮。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远处的还有不断的爆响、火光的毕卜和人声的嘶喊外,他的周围连一点奇怪的动静都没有。

鲁一弃喘出了口气,但随即又长吸一口气。接着新鲜气息进入身体时的自然惬意,他又迈出了一步。这一步之后,就已经将整个人都放入寺庙之中,而且是跨过那些围墙上的碎砖,踩在里面神呼滩上的碎石之上。第二步站定之后,鲁一弃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环视了一下周围,然后慢慢蹲下身来,细看了一下脚下这片石滩。

石滩上的石头大多是许久以前就坍塌下来的,因为大大小小都没什么棱角,这是长时间风化和雪水冲刷才有的特点。当然,石滩上还有其他各种形状和颜色的石块,那是信徒们供奉的石块,其中不乏金玉原石。

然后鲁一弃又用手在石块之间摸索了一下,他很容易地就发现了机栝扣子。和平常的坎理一样,无路便是死路,此处遍布绝杀的坎扣。但他的第一步和第二步都没有导致坎扣动作,这绝不是运气,这也不是因为爆破墙体让机栝失灵,而是应和他从《机巧集》中获知的天机数,这才是支持他敢下这第二把赌注的真正原因。(具体原因后文会详细叙述)

鲁一弃压抑住心中的兴奋,缓缓站起身来。然后聚气凝神,将全身心迅速置于极其自然的状态。于是没有了天地,没有自我,没有杀戮坎扣,只剩下一个自然的动作,迈步往前走,跟着感觉走。

此时街上已经满是奔跑的人,他们有大呼小叫着救火的,有抢拿出财物奔逃的,还有呼儿唤女找跑散的家人的。但在金顶寺的寺门前却依旧很平静,寺门依旧紧闭,门口也没有一个人,街上奔跑的人也似乎忘记了金顶寺的存在。

也就在此时,一个身影闪到金顶寺的寺庙前,左右环顾了一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便走直横相间一二轮换步,上到台阶顶,到了门檐下面。然后手法娴熟挑缝溜边,将门上机栝解开。寺门被打开一条狭窄的缝隙,那人侧身挤了进去。

那人刚刚进入到寺里,从对面火光闪烁的小巷中立刻闪现出一人。这人也快速扑到寺门口,与前者同样的步法到了门檐下。稍稍查看了一下刚才那人解开的机栝位,谨慎小心地动了几下手脚,然后也将寺门轻轻推开,进到了里面。

先入寺门的那个身影看来非常熟悉寺中路径,他避开连续几个暗伏杆子的位置,直往朱瑱命所在的那个隐秘院落而去。

后进来的那人悄没声息地紧跟前面那人,所不同的是在过院入房过程中,他还不停地到处查看,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朱瑱命虽然在寺庙东侧那个隐秘的院落中,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外面情形的变化。连串的爆响响起时,他面色突变,这肯定是鲁家人动作的讯号。虽然这已在他预料之中,但心中着实还是希望不要这么早。现在自家手下能全召回该多好。另外就是这么大的动静之前,怎么自家手下没发现一点征兆?鲁家人到底是从哪处下的手?莫不是又给自家摆的什么惊雀局吧。

但随即他便从前后连续爆响的比较中听出了蹊跷,这蹊跷当然是鲁一弃炸开西庙墙的声响。鲁家人确实是抢先动作了,明目张胆地动作了,而且完全改变了他们原有做法和风格的行动。

随着一声清亮声响过,一支哨叶镖叮在了朱瑱命房门的门柱上,嗡然颤动着。

朱瑱命没有动,大护法则身形一闪,推门而出。同时红袍一挥,舞作一朵力士云,以防突然的暗袭。阴阳天王和十四锋刀人的刀头紧随其后,并快速往两边闪走开来,准备合围来袭之人。

动作虽然快若闪电,但他们什么人都没有见到,发镖的人已经影子一般消失了。

左天王手缠衣襟从门柱上取下哨叶镖,那镖的尾上系着一片白羊皮,皮上有字。左天王没敢看那些字是写的什么,而是嗅闻了一下皮子,再小心用手捻捏了几下。确定上面没有阴毒的料儿后,把皮子递给了朱瑱命。

“寺外暗钉子传信,外面的焰苗子和亮爆儿我们的人且不要去管,那是对家人使的遮儿,掩形闭音用的。”这哨叶镖带来的讯息让朱瑱命释怀了许多,刚才外面发生大动静之后,自己手下没一点讯息报来,具体情况一点都没摸清。可暗钉子捎来的信儿证实了自己对鲁家人动作的推断,更给自己塞缺补扣指准了明点儿。

“大护法,你带阴阳两位天王立刻出寺朝西去,如果没意外的话,对家在那里破缺儿强入寺中。你们到位后不用拦阻,任由他们进入,但要守住缺儿,绝不许进入的人再出来。还有,这之后也不许再有其他援手进入。”朱瑱命吩咐道,“高堂主,你发亮信儿出去,让在外面休息的好手由活佛府邸暗道进入,直插天梯山下。”

就在朱瑱命安排这些事情的时候,寺庙门口大街上奔走的人流中又闪出两人,他们借助日出前的最后一点暗淡天色,在寺门上踅摸一番,然后也进入到寺里面。

朱瑱命吩咐一下,据巅堂堂主立刻出门到院中,扯开一个黄铜管,两颗红亮的火团飘悠悠升到了空中。而寺中大护法则领着两为天王立刻出寺,沿寺墙直往西面鲁一弃破缺处而去。

可就在大护法和两位天王急速出寺往西赶的过程中,他们轻易地疏忽了两件事。一是寺门内的附近,本该有两个守位的杆子,他们一个都没见到。这大概是因为这一夜里,寺中人手调动太频繁,具体到每个位上的杆子是怎么安排的,他们也不是太清楚了。还有一件是寺门上警信和锁拿的机栝都已经被解开,这点他们都下意识地认为是朱瑱命所说寺外暗钉进入时给解开的。这样的疏忽要是换做是十四锋刀人的刀头是绝不会发生的。大护法和两天王肯定是高手,但守护巢窝的技击高手和厮杀江湖的高手,他们在经验上和戒备心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鲁一弃朝前走着,走得很轻松。的确,不管是谁,只要忘却了世间的一切,包括自己,那他的步伐怎么走都是轻松的。神呼滩的地形是渐渐朝上的,越靠近山脚地势越高。其实鲁一弃现在所在位置已经不低,站在寺外的街上,已经可以越过寺墙的墙头看到他。但此时街上虽然人也不少,却都是注意着那东奔西突的火头,呼儿唤女,抢救财物,怎么又有人会注意到他。当然,这已然烧旺了的镇子中肯定有人不会顾及那些烟火,更不用呼唤什么人,抢救些什么东西。这些人中应该会有谁发现了鲁一弃的存在。

鲁一弃的步法不缓也不急,几乎是应合着东面冉冉而出的日头。已经走出两百多步了,差不多是到了神呼滩的中间位置时候,鲁一弃突然停住了脚步。而此时,东面天际之间,那一轮通红的日头也刚好露出整个圆来,把血红色洒在神呼滩上,洒在半面的天体山上。

“天色亮了。”鲁一弃有些莫名其妙地自语了一下,恍如刚从梦中醒来。他的脸面也一片通红,是因为有初生的红日映照,也是因为有漫天的火光映照。

抬头看了看天梯山,离这么近的距离仰看,让他觉得山体是无比的高大,自己显得极度的渺小。从这里看不到天梯山顶,因为层层的灰黑色云雾拦在山腰处。穆天归说过,墨家祖先是将宝物藏在此山“内合气通”之处,“内合气通”,就是采不到日月精华之光,汇不到风、雨、露、雪四净,只有上下气道可通,却是走气不聚气。从这风水特点上盘算,宝构之处原本该是在那片云雾缠裹的部位。可玉牌上却是有“巅之渊”和“梯起”字样,这两个方位词中不管哪一个要是代表宝构所在的话,那么与那云层缠裹的“内合气通”便不搭界了。

鲁一弃又回头看看走过的距离,心中知道自己已经走过了寺墙内绝杀坎的范围。看来这一把自己又彻底赌赢了,但是他并没有一点兴奋,因为不知道自己前面还要面对些什么。赌一把也许是在两可之间,可面对赌都无法赌的人和坎面,他不知道自己又能应付几分。

天色虽然是放明了,但山脚下那一片还依旧暗沉。在那片暗沉之中,鲁一弃能隐约看到几对幽光。如果自己没有估计错的话,那些应该是寺中散放出的大兽子。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的驳壳枪,但马上又将手放下了。是呀,如果说自己刚才是在绝杀坎的范围之中,那些训练好的大兽子不会对自己发起攻击,那么现在自己已经走出绝杀坎的范围了,为什么那些畜生依旧暗伏不动?看来自己这一把赌赢的彩头比预料中要多,自己应该大胆地继续下去。

大护法带着阴阳两位天王快速往西面破缺而来,虽然这段寺墙较长,距离将近一里多路,但凭他们的脚程也只是片刻就到。而事实上他们却没有按朱瑱命的要求及时到位,因为在还差四十多步的地方有人阻住了他们。

是养鬼婢,养鬼婢婷婷而立在西寺墙的暗影中,就像一片悠然未散的淡雾。

从她被鲁一弃派去燃第一堆火时她就做好打算,绝不能让鲁一弃独自行险,何况还有个对自己不薄的干爹。所以自己负责的那堆火一燃起,她便鬼影似的飘然下岭,然后隐在一间临近上下半步崖道路的破房之中。在这里她虽然看到了些奇怪的事情,但都未作理会,因为她心中只关心这鲁一弃,其他什么人、什么事都与她没关系。直到鲁一弃和炎化雷下山后,养鬼婢这才悄悄尾随在后面。黑夜之中,她这练鬼功的身手很少有人能发觉她的存在,再加上已经驱了养鬼、散了鬼气,就是鲁一弃也无法感觉到她的气相。

大护法和阴阳二王在距离养鬼婢十步开外便停住了脚步,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却清楚地感觉到危胁,很不一般的威胁,像鬼一样。

按道理讲,虽然是个不知底细的高手拦住去路,怎么都不能让这三个人轻易地停止前行的脚步。问题是他们感觉到的危险不止是来自于养鬼婢一个人,在道路另一边,一处尚未燃烧起来的房子后面,隐约还有两股奇怪的气息散发着。特别是其中有一股气相,和前面拦路的丫头一样不可思议,却不是像鬼,而是像尸首,无数的尸首。

明一道,暗双杀,这是典型的江湖暗袭方法。虽然大护法他们未在江湖上常常走动,但这样的简单常识是未出师门就已经学过多少遍的。

养鬼婢站在原地不动,她的目的就是不让这些人继续往西去,所以只要对方停下来了,自己根本没必要主动去攻击。

大护法也没动,在没弄清楚对手目的和有可能出现的各种变化和暗招之前,冒然行动是愚蠢的。

阴阳两天王却是动了,但也只是稍稍移动了几步而已。他们两人面对路那边的异相站成个“天王驾云位”,这样两人可以合力同击,也可以分边双夹。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的站位为大护法构筑了一道屏障,以防止房屋后面的双杀突然间对大护法进行攻杀。

房子后面的两道奇怪气息却是动了,缓慢地动了。而且不是一起,分着先后。随着气相的移动,先一个枯瘦的身影从屋后闪现,初升的暗淡阳光照在他身上,就像照在一面破败的旗幡上。出来的人是贼王瞎子,他的脚步一反常态,失去了该有的轻灵,而是一步一脚,变作非常沉稳。他是瞎子,所以看不到眼神,看不出他的目的和企图,更看不出他打算如何地行动和具体目标是什么。这让江湖上行走得极少的阴阳双王根本摸不着底儿,心中很是惶然。

瞎子的背后是个丰满俏丽的身影,那是胖妮儿夏枣花。她的眼神似乎也很漫无目的,只是盯着前面走的瞎子,对其他的人和周围的环境根本不多看一眼。但正是这样一位俏丽的且有些茫然的女子让大护法和阴阳天王都恐惧了。因为她的手中提着一根尖头短棍,这短棍散发出的浓重尸气让人直阴寒到心尖儿。如此浓重尸气的利器,那是要毁掉多少性命才能积聚起来的呀!而且在金顶寺的门前,佛光笼罩之处,这利器上的尸气竟然丝毫不减,阴盛依旧。

瞎子的脚步节奏没有变化,方向却是变了。他没有正对阴阳两天王而去,而是斜着朝西面寺墙的破缺而去。胖妮儿跟在他的后面,对面前对峙的四大高手宛若不见,也跟在瞎子身后迳自往那边走去。

养鬼婢轻“咦”了一声,但她没有说话,更没有阻拦。因为她随即便认定这两人的做法是正确的。鲁一弃一个人进入了寺中她是看到的,要不是鲁一弃有话在先,自己怕他生气,自己早就跟了进去。现在自己虽然在外面阻住对家高手,但鲁一弃始终是处在最危险的境地。胖妮儿他们两个进入到里面会,对鲁一弃有很大帮助。外面这三个人,自己能阻住便阻住,阻挡不了了,自己也随他们从破缺退入寺中坚守。而且瞎子既然已经到了,说不定其他人也就在附近,到时人来齐了,怎么都能博上一搏。

大护法像佛陀一样微笑着,他此时心里并不着急。因为朱瑱命的指令很清楚,可以放人进入,不能让人突出。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按门长的思路进行着。拖延的时间越久,对自家越有利。

阴阳两天王虽然也很诧异,但他们面对这情形立刻随机而动。两个人往道路那边绕走开来,远离养鬼婢的拦阻范围。养鬼婢只有一个人,要想堵住三个人那是捉襟见肘,更何况是三个顶尖的高手。

养鬼婢没有动,情况对自己是很不利的。另两个人绕开的距离是自己无法顾及到的,而且只要自己撤身去阻拦那两个,面前这个面相肥嘟、身材壮硕的大喇嘛随时会发起攻击,这样自己反陷入到合围之中。自己最佳的态势依旧是贴墙而立,这样至少还能阻住一个,又不会腹背受敌。

虽然鲁一弃已经决定继续大胆地走下去,但他并没有马上移动步伐,而是就地蹲下身来,在脚边摸索了一会。摸索当中,他发现了一个现象,神呼滩上的石块有一些上有洞眼。而且洞眼口子很光滑平整,就像人工修凿过的。这大概就是神呼滩在绕山风起后会出现声音的缘由,风刮过滩面,那些洞眼就相当于许多的哨口,当然会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直到此时他才开始有些兴奋了,因为这个现象证明了他原来的决策是正确的。寻启天宝,应和天意,好多事情他真的不用听从别人的建议和信息,自己的感觉应该是最好的手段和途径。

蹲着的鲁一弃有些艰难地将两块大小差不多的石块塞进原先装提壶爆炮的网兜里,网兜口子很难张开,而自己又是有着一只废手,做这样的事情的确会有些困难。但这事情却是必须做的,它一项必要的准备工作,是他攀爬天梯的准备工作。因为鲁一弃的一只手断了,要以单手攀爬天梯必定会有很大困难。在洋学堂读书时,他曾从一些西方书籍资料中了解到:洋人在攀爬高山峭壁时,会用一定重量的挟带物来稳定自己的身形,同时还挟带用绳穿的金属球的工具。这工具可以上抛卡在岩石缝中,也可以绕挂住树木凸石从而用意固定和借力(这和后来攀岩用的岩钉有相类似的作用)。鲁一弃虽然没有这样的工具,但用网兜带这样两个石块,可以在攀爬中挂带凸凹处。以网兜中间连绳扣系在胸前腋下,这样就相当于多出两只手,弥补了自己右手残疾的缺陷。

站起身来,将网兜和石块整理好后,鲁一弃深吸了一口气,并且让这口气在胸腹间憋闷了许久才缓缓吐出,就像要用这口气带出心胸间的所有废物与杂念。然后他再次迈开步伐,义无反顾地朝前走去,走向山影掩盖的黑暗,走向黑暗掩盖的危险。

十六锋刀头是个顶尖的杀手,为了成功杀一个人,他可以暗伏于一处三天三夜不动弹。但是让他静坐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外面情形,光凭手下人不断传来的信息来了解情况,他是怎么都坐不住的。这和朱瑱命是有着区别的,这一点大概也就是统领者与执行者之间一个很大的区别。

朱瑱命很了解自己的手下,所以他让十四锋刀头出去走了一圈。刀头走了这一圈,收获是很大的,甚至可以说是惊人的。他让朱瑱命对金顶寺中的情形有了最新的了解,也作出的最新的决断。

十四锋刀头带回来的第一个信息让他很难以相信,“破开西墙那边只是进来了一人?没有死伤的吗?绝杀坎都没动?”

朱瑱命很纳闷,抓破脑袋都想不通的纳闷。但纳闷难解的事情还没结束。

“门长,还有件奇怪的事情。寺门消息机栝全解了,一、二道点位的杆子也都不见了。”十四锋刀人是杀人的人,也是可能随时被杀的人,所以他会注意到身边的每一个不合理的细节,而这些细节就是大护法和阴阳天王疏忽掉的。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四章 双强闯 

现象和线索串接起来就是结果,就算不是最终结果,也是预见到的结果。

“原来是这样。”朱瑱命似乎明白了,正是因为明白了,他说这话时心中其实也开始有些慌乱了。但他是不会在自己手下面前将慌乱表现出来。“看来我们得动动了,对家这是要以破西墙为诱,真实意图却是从正路破解坎扣而突。现在不知道他们已经闯到哪一坎了。怎么这么重要的情况就没人马上报来,连暗钉也没有讯息传入?”

朱瑱命所说的暗钉是第一个潜入到寺中来的人,他不是不传信,而是好多事情他也确实是不知道。而且从朱瑱命那里传完镖信回头而出时,他就发现自己后面坠上的尾儿。所以其后他所有的精力几乎都是在与这个尾儿周旋,根本没顾及到寺中发生的其他事情。

“刀头、堂主,你们两个赶紧发号信,让寺外原先安排在一旁的所有人手回撤,守住金顶寺所有明门暗道。叫外面小喇嘛赶紧传我讯令,让大护法与阴阳两天王不要堵缺了,也从破缺处直逼而入。然后你们两个随我沿正通道往后面去。”朱瑱命此时心中很是懊恼,感觉胸腹间气血又在翻涌。的确,从鲁一弃下那个套头坎开始,自己其实都是顺着鲁一弃的出招在变招。到现在为止,自己至少是输了两着。一个是没有想到鲁一弃会在天亮时就开始动作,一个是直到现在才知道鲁家是强破西墙为诱,正门冲坎为实。而现在最让他没处着手的是,从刀头的所见了解,由西墙强破而入当诱子的倒很像是正主鲁一弃。那么从正道突坎而入的是什么人呢?难道这人比鲁一弃更高一筹?说不定就是他们敢明叫板的依仗?

当亲自看到外面情形后,朱瑱命觉得自己再次低估对手了。自己只是盯着一个鲁一弃,却没想到鲁家还有其他坎子技艺不在鲁一弃之下的高手。一道点位断膝阶,二道点位迷魂错步幡都是顺顺当当地被解开的。这两处原本只有断膝阶处有杆子操动,用以调整飞弹出阶面的角度。但此时这里的杆子踪影全无,就像被蒸发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再往上是三层叠台,一层的“陷步霜刺”是困伤坎,二层“喷火牛面栏柱”是杀坎。这两坎曾用于明朝初汤王府中的军机要地“枢密堂”,这在《明京府筑密要》中有过记载。第三层的“石翻刀井”是绝杀坎,却是朱家当年两厂高手由宋代欧阳慈所创的“翻天顶瓦”这一坎演化而来的。

从种种迹象来看,一层“陷步霜刺”坎面入步位被人砸碎铺地石数块,挖断下面弦簧主筋。这路数是属强破,瞬间就能完成。从所用工具痕迹上看,不但强度高、锋口快,而且使用的人力度也非同寻常。

二层“喷火牛面栏柱”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动作,但一时之间竟然看不出冲坎之人是使用的什么手法,让它无法动作的。按理说,此坎的动作是最灵敏的,是由栏柱根部那些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假枯草和道面上牵丝细石触发的。只要人从栏边走过,身体、衣角、脚步带动枯草、细石,甚至是走得急,行风带动枯草、细石,都会让栏上牛面喷火扣启动,喷出燃着的羚牛油,沾身不灭。朱瑱命因为着急要往后面赶,就没有对二层坎面未动作的缘由细加查看。所以他没有发现在那些牛面的眼睛上,沿上眼皮往眼角处插入了一根牛毛般的银针。牛眼的眼角有个小孔,这是安装内部机栝时勾弦上卡块用的,必须要留的,这也是此杀坎的缺儿所在。而正是从这小孔中插入的银针垫住了卡块下面的一个杠杆位,让卡块无法动作。

三层上“石翻刀井”的这道绝杀坎却是全动了,蜂窝般布列的三十六口六角井无一例外都打开了。但奇怪的是动作后却没有复位。很快,朱瑱命找到原因,是其中有两口井的翻盖被用硬腊木做成的双三角对顶架撑住了,双三角对顶架结构虽然简单,但三角结构是最稳固的,承受力量很大。而且架子的两底杆可调节长度,这样就可以卡在各种口径不等的扣子口儿中。虽然只是两口井,但机栝动作却是统一的,卡住了两口井也就卡住了全部的翻盖。在另外一口没顶架的井中,据巅堂堂主看到一个已经被扎成蜂窝般的喇嘛,看样子像是寺门内第一道点位的杆子。难怪不见踪影,原来是被带到这里当探杆了。而奇怪的是,这喇嘛死后竟然一直保持着笑容,不知道是被什么奇怪的力量驱使着他欣然赴死的。

三层之后,是十步无栏梯道,由此而上可转入到转轮廊中,这十步梯道顶端有两座降魔尊者像。这两座降魔尊者是由生铁铸造各个部件后,再用钢制的双圆头滑槽拐连接而成的,其中再暗连筋线弦簧,实为人控偶坎。在两座降魔尊者旁边两步多远,就各有一个铜缸。这两只铜缸本来是蓄水缸,用作防天旱、防火灾的。但这里,真实的用途就是操控偶坎杆子的藏身处。

来到此处,朱瑱命才终于看到了血搏的痕迹。地面上、尊者像上、铜缸上到处都有四溅的血迹。铜缸中的两个杆子已经死于非命,四溅的血迹有大部分是其中一个杆子的。这个杆子是脑袋被劈成两半而死,而且这一记砍杀同时还将铜缸缸沿劈出个大口子。看来下手之人正是在一层台破坎之人。另一只铜缸里的杆子却不知道如何而死,身上见不到一点伤痕。

“人在前面!”突然十四锋刀头低声喝道。

朱瑱命和据巅堂堂主抬头寻看,果然见转轮廊尾端有两个身影闪过,往双殿方向而去,转轮廊尾端的尚有多个转轮转动着未停。虽然是打眼见人影一闪,但这三个高手都看出那两人身形有些不灵便,应该是受了伤了。

“高堂主,你随我从西面廊下舍居处解坎绕过去。他们还有双殿、白塔要过,我们能在前面兜住他们。刀头,你且在后面逼住,不要急着攻杀,等召回的外面人手到齐了再动手。”朱瑱命越到紧急时,越显出大家门长的风范来,每个想法布置都是缜密的。

于是这三人分两路而行事,所有行动镇定有序。因为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中,他们都有把握将事情扳转过风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