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一弃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左右扫视,却未见到发声之人。

活佛对这问话却无动于衷,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声,他低眉垂眼回了一句:“上天梯。”

“不行!”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

“行因我欲行,你能奈何?”活佛依旧低眉垂眼。

“佛爷,你这就难为我了。主上要我守住这天梯,你要上也得主上发句话呀。”

鲁一弃知道凭自己的眼力劲儿是找不到说话之人的,所以他借着活佛停住脚步后暂时的稳定状态,迅速让自己的心境进入到自然之中,用超常的感觉去寻找说话的人。

感觉中的气相是杂乱的,首先是阴阳两气的纵横交错、跌宕若湍,这种气相应该是正常的。在临近凶穴的极恶之地,又有藏宝宝气为镇,祥凶两种气相是会推动阴阳两气呈穿插抗衡的状态。而在这这种大局气相中,他隐隐还觉出各种小股气势的腾涌。身边的活佛是一处,那面壁画是一处,有人声兽啸的地方是一处,绕塔廊廊西的碎石斜坡巷那里也有一处。而且其中最为熟悉和可怕的就是在斜坡巷那里,那股气势平静稳重,既有道家之气的自然玄妙,又有王家之气的霸道决断。朱家人中,能拥有这样气相的只有朱瑱命。是的,绝对是朱瑱命。鲁一弃能感觉那团气相中有一两点的气位会时不时地浮跳一下,这是内息受伤未曾尽数恢复才会有的不平稳现象。可奇怪的是,朱瑱命那股气相不知道为什么始终静静蛰伏于原地不动,他有何企图?难道是在寻找最佳的时机进行偷袭吗?不会,凭他的身份和道行怎么都不会做出这种不体面的事情呀。他之所企必定比这偷袭之事要深含毒狠许多。

“朱家门长就在左近,他现身,必会阻你佛修。此处不能久滞。”鲁一弃小声地提醒身边的活佛。

活佛眉头微微一皱,眼皮也稍稍睁开了些,然后朗声朝着石壁处:“等不及了。参佛理数十年,只为今日这一刻,不容怠滞。”这话是对发出洪亮声音的人所说的,语气很是诚恳。

“那真没得说了,我受朱家恩宠也有几十载,不能连这么一处狭边儿(指小口子、险要处)都守不住。”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虽然婉转,其意却是绝无商榷。

鲁一弃的感觉终于从壁画上搜索到了发声点,那也是壁画处气相的中心点。可鲁一弃怎么都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觉,因为感觉中的和眼中所见的、耳中所听的差异太大。

那处的壁画画的是群飞天女子,个个身材丰盈妖娆,面容珠圆玉润,装束近乎半裸,手持各种乐器。这些画像应该是《佛临世》中“九龙灌天浴”描绘的天乐圣女。

让鲁一弃感到奇怪的是,那个洪亮的声音怎么会是这群画像抑或其中某个画像发出?而且这些飞天画像形态都是呈倒挂天和横飞天,就算朱家有什么眼惑子(类似于易容术)能把人装扮得和画儿一样,这人也不该总是倒挂或横挂在光滑的石壁上。再有,就是那些画像不管是哪一个,也都不像是发出那种洪亮声音的形象。

“看来你定是要阻我修为。”活佛缓缓抬起头来。

“我不阻,你所修也未必能成。”那洪亮的声音微微停顿一下又说:“世人蛊惑谎诈无数,活佛不入世,不要误信世俗妖言,误入魔道。”

这次鲁一弃的感觉找到了正点,的确是一幅圣女画像发出的声音,而且是个倒挂天的持琵琶圣女。鲁一弃已经感觉出她嘴唇的微动和说话时气相的起伏。

找到正点,许多不明白的奇怪现象就能看出来了。鲁一弃没用“指度”,只是用鲁家另一种更简单的技艺“五分目”便看出来了,那画像不是倒挂着的,而是翘脚趴伏着的。

“五分目”以眼皮睁开最大为限,然后分五次逐渐闭合。这是要分别以五种不同的视觉域度观察东西,从而相互比较,看出其中的位置、角度、亮色度的不同。

鲁一弃在二分和三分间看出了此画像所处的石壁不是一个光滑的平面,而是有个横折的平台,只是前后石壁的颜色和明暗度配合得极好,让人产生视觉错误,看着就像一整块平面。这道理和启东北“金”宝时走的高低反错的怪坡是一个道理。也正因为这石面的错觉,让这持琵琶的圣女虽然是上半身有一小半趴伏在横折的平台上,而看起来却像是倒挂在石面上。

“形作圣女,声若洪钟,似挂实伏。正常人断无此身此为。若说妖孽,谁出其右。看来活佛你不但是深陷俗恶之中,尚还有妖魔为伴,难得清修不进,佛理难通。”鲁一弃在金顶活佛身边轻声说道。他很清楚,自己此情此景已经无所依仗,唯一能凭借的力量就是活佛。这活佛要是再被那壁上人给说动了,自己就没一丝机会。

“此女并非妖孽,实是朱家门长妾伺兽姬娘娘。据说她精通豹房秘术(明代宫廷中女子秘传,让男人可以欲仙欲死的房中术),所以门中大多人也都唤其为豹姬娘娘。”听活佛如此说,鲁一弃不由地暗暗称奇,这朱瑱命打什么地方找这样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奉作宠爱。

“其实也不能怪她,此处为她守护之处,也是她练功之处。身形下伏如倒挂,是为阴阳倒修,以外阳滋养其私隐之处,以蕴豹房术所需真气。但这种行功法子也有弊端,致使下阴所收阳气下落,最终汇聚颈喉以上,包括颜面。这阳聚颜面最多是使得面若鼓卵而已,但汇于颈喉,却使得其音如钟如号,不让须眉。”活佛这人实诚,倒不是着意想反驳鲁一弃刚才话里的意思,而是就事论事,听着却是在为豹姬娘娘辩驳解释。

活佛所说阴阳倒修的这些话让鲁一弃脑神儿猛然一颤,他由此一下就想起玉牌上自己仅辨出的五个字中“巅之渊”这三字。“巅之渊”,以巅为渊,高低互换,不也有着阴阳倒行之意吗?而且如果真和穆天归对自己所描述的一样,那此处暗构是在风水学上叫做“内合气通”之处,这采不到日月精华之光,汇不到风、雨、露、雪四净,只有上下气道可通,却是走气不聚气的位置本该在山的哪一处?是巅?还是渊?可从自己这几日所查看山势,不管是巅是渊,都不应“内合”所说的无日月少四净。莫不是当年墨家祖辈误建宝构,位不镇凶,这才导致天梯山今日这样的气相局势。

就在鲁一弃暗自思忖之间,突然又一股凌厉杀气从金幢白塔那边缓缓移来。移动的过程是断续转折的,应该是在解坎而行。这杀气虽然离得尚远,却已经让人感觉如同一片锋芒毕露的刀刃切肤而至。

鲁一弃也感觉到了这股杀气,他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了活佛一眼。很明显,活佛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色。鲁一弃非常能理解活佛此时的心情。的确,前面有豹姬挡道,背后有朱瑱命暗中窥测,这横地里又一把锋利的刀芒杀来。而活佛不但要自保,同时还要护住受了伤的鲁一弃。这种为难的局势,不要说这凡胎俗体的活佛,就算真是什么大罗神仙到了,也难免心中局促。

不过这金顶活佛心中已然决定要弃朱家而行,以获取佛道至理。所以就算局势危急,他也没有任何退却之意。

“看来此时唯一之路只能从豹姬娘娘这里突行,赶在门长和那个杀手到来之前抢上天梯。”活佛似乎是在对鲁一弃说,可表情上看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却是信心十足。

此举能行吗?鲁一弃心中很是疑惑。如果只是活佛单身独行,没谁会怀疑他此举的能力。可是这突走之时,面对巨敌,还要携带上受伤的鲁一弃,谁又能有十足把握。

鲁一弃根本没有想到事情的另一面。在活佛眼中,他鲁一弃是个通透佛理、可以心御敌的绝顶高手,就算是受了些伤,但有这样修趋真佛的高手与自己并肩对敌,要闯过豹姬娘娘这一关应该是件很轻易的事情。

既然不明白活佛的决定,而且自己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那就只能尊重别人的选择。

活佛架着鲁一弃就往前闯。见此情形,那豹姬娘娘暴喝一声:“活佛,若要强行,可别怪我无情。”

话刚说完,只听石壁上一阵喧哗,鲁一弃一听就知道是机括张簧上弦之声。豹姬娘娘是个高手,但她还是个娘娘,娘娘当然是不会轻易和人动手的,除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所以一般对没有得到门长指令的想要上天梯的人,豹姬娘娘都是用坎扣给解决的。

壁画范围很大,涵括了从塔外廊到天梯山石阶下大部分的路径范围。所以只要有人踏上这段路径,就已经在这张大型坎子的杀伤范围之中。

鲁一弃是听到机括张簧上弦之声后才认真注意面前这片艳丽的石壁岩画的。那画在发出响声后出现了一些微小的变化。是的,微小的变化,每一个变化都意味着一种杀扣或困扣的存在。

鲁一弃所处的位置距离石壁还有二十多步的距离,并不能将画面上的变化都看的清楚。但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于数月之前了,对《机巧集》的学习,以及将之与《班经》融会贯通,让他对坎扣之理已经到达一个巅峰的境界。眼下所见到的现象的确不多,但已经足够了。从这些可以看到的变化中,鲁一弃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十五种以上的扣子存在。自己正对壁画的区域中就有“八足抛网”、“窗形快口枷”和“刺猬靠”三种,然后在往西面依次有“云霓圈”、“田字切”、“九九归一穿山矛”、“随风血罩”等等,往东依次有“天蟾吐金”、“落地座”、“梦笔生花”等等。而且其中还有两处机括鲁一弃虽然看出弦簧总机所在,却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扣子,因为只有管眼,估计不是腐液、毒水,就是熏烟、药雾之类的。

往东的鲁一弃他们可以不加考虑,因为从自己的立身处往天梯石阶是要往西去。这一段连续的扣子却是比东边的还要多,总在十种左右。

见到如此之多的坎扣,鲁一弃开始怀疑活佛强闯的信心了。据他所知,坎子行中,从古至今,没一个人能连续从这么多机关中闯过。坎子家中有记载最多的恐怕就是唐代时的坎家奇人墨非嫣,这是墨家出来的一个奇女子,一生专研坎扣之理。在她六十三岁时,独闯安禄山的听天堡,在堡中第二层布战厅中,连续闯过六道扣子,可最终还是丧命在“十切斧形闸”下。另一个就是宋朝时开封府的锦毛鼠白玉堂,他在逍遥楼中落入“雀铃网”被乱箭射死之前,已经连续闯过五道扣子,然后又躲过“雀铃网”网口的莲花刀刺,算是过了五道半。这两人被称为坎子行中的“墨白双成”,是后人的标杆和楷模。

现在面对这么多的连续杀扣,活佛要硬闯过去,要么是他对此处的坎扣已经烂熟于胸,早就暗中将闯过的方法和步骤思考得非常清楚。不过这种可能几乎是没有的,因为设坎之人是会考虑到坎扣的连续性,后续扣子的杀伤是会针对前一道扣子可能被突的缺儿的。

如有意外除非是设坎之人当初根本就是胡乱设置,未曾考虑相互间的关系。鲁一弃心中估计,朱家中的坎子高手断不会有此疏忽错误。所以鲁一弃其实更相信另一个可能,那就是这活佛根本就不知道坎扣之理,完全不清楚自己立身行走之处,暗藏有无数的利物杀器,可以随时要了自己性命。

“活佛,你确定这些坎扣你都能避过?”鲁一弃的问话带些惴惴地试探,说实话,他希望听到活佛肯定的回答。

“什么坎扣?”活佛表情很茫然。

“就是画壁之上的那些机关暗器。”鲁一弃生怕自己所说的坎扣对方无法理解,他索性说得更直白些。

“啊?!那壁上有暗藏的杀器吗?”

鲁一弃没等听完此话,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第二个推测是正确的,这活佛完全不知道坎扣之理。也的确,要是自己是朱瑱命的话,也会对手下这样一个人物留一手的。金顶活佛虽然算是朱家之人,但他的身份却是领袖一方藏民和佛徒的活佛,同时又精研佛学和大手印的功法,这样的人随时可以脱朱门而出,也随时可以驱朱门出藏。所以要想控制住活佛,一个就是将他高高挂起,不让他与外界有太多接触,不让世人之念影响到他。还有就是让他对某个技能方面完全懵懂,然后以这种技能来决定他的生死留舍。朱瑱命对活佛留一手的技能就是坎扣之术。

此时那如刀般的杀气已经过了白塔了。鲁一弃也在此时感觉出来,这种气相曾在南岭上出现过,那时鲁一弃和炎化雷就躲在离他很近的位置,所以对这种气相的感觉很真切。

而此时在绕塔廊尾端那边,杀气纵横,鬼气森然。那肯定是胖妮儿和养鬼婢遇到了非同一般的对手,正全力搏杀。这点可以从养鬼婢所携的鬼气上看出。她已然散了养鬼,所携鬼气已经极淡,而此时能感觉出那里鬼气森然,必定是养鬼婢将全部功力发挥到极致了。

朱瑱命那边依旧没有动,他是在看戏,更是在等待机会,等待最合适最有效的机会。

豹姬娘娘启开所有机括后,气相反倒轻淡下来。她很清楚没人能从自己操控的坎面中闯过。而且只要启开后,所有坎扣的触弦都是用的“影随形”光动咒。不管鲁一弃他们从现在的立身之处往天梯石阶而去,还是回头往东沿绕塔廊回逃,只要身形移动变化,带动了光线的明暗变化,就能启动咒符。咒符启,便会发无形力,或跳、或颤、或抖,牵触弦簧动作,根本不需要豹姬娘娘和其他什么操杆子视情形操纵。所以豹姬娘娘现在反无事可做,只需旁观局势发展,很是轻松。

没有援手!活佛无法依仗!对手已经逼到近前!只能靠自己,不!必须靠自己和活佛联手而行。鲁一弃的思绪在快速转动着。

再次回头将面前画壁看了一遍,那里的坎扣现在对鲁一弃来说,一眼就能看出所有主弦、簧机、窍口所在,脑子不用转就知道它们的破解之法。可是有一点却是他现在无法做到的,那就是距离。要想解开这些坎扣,不管何种破解之法都必须走到近前,必须在够得着那些主弦机括的位置。而现在,自己离着那些解决坎扣的紧要部位差着二十多步,就算是个长臂罗汉也够不着呀。

应该还有其他办法,鲁一弃在对自己说,而其实此时这办法已经同时在他脑海中形成。于是这一遍壁画他没白看,是将那些坎扣该看的都看了,该记的都记了,该算的也都算了。

“我说动,就走;起,便直跳;跃,便前跳;定,便停;低,便俯身。”鲁一弃面色凝重地对活佛说,他知道必须与活佛统一口径,这样下面才能按自己的要求和目的往前闯。

在活佛听来,鲁一弃说的话就像是命令,是自己很愿意接受的命令。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但目光与表情显露出的却是坚定和信任。

鲁一弃见活佛点头,心中却未能释然,因为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妥。对了,除了行动的信号要统一口径,在行进之中,所行距离位置的控制也是关键。在坎面之中,特别是连续坎扣的坎面中,哪怕就是半脚掌的偏差,也都会导致所有努力前功尽弃,性命弃于顷刻之间,所以必须有个鲁一弃和活佛都非常熟悉的距离步数的控制技法。

按照常理来说,步数方位控制最好的是用八卦位数。可这活佛深研藏密佛学,八卦为中原道家专研之道,估计他断是不知道八卦离、虚、满之类的理数的。那么有什么是他熟知的呢?是了,鲁一弃突然想起一部在北平时读过的《藏佛七轮释身》,这部典籍是一个太监卖到梅瘦轩的,应该是从清宫之中流出。那书中有三脉七轮的解释,藏密佛学,说人体有七轮为持。其中一轮体外,为“梵穴轮”,六轮体中,为“顶轮”、“眉间轮”、“喉轮”、“心轮”、“脐轮”、“海底轮”。七轮以体“梵穴轮”为始,然后各轮之间位置距离各不相同。虽说这七轮为距只是在一条直线上,不像八卦位变化多端,但用于这样一个平行而过的坎面,这计量位应该是可用的,而且也该是活佛所熟悉的。

“九丈坐佛七轮之距为行,行前听我读位。”鲁一弃告诉活佛。这种计量方法是以九丈高坐佛之像的七轮距进行控制。说实话,这也就是鲁一弃熟记了《藏佛七轮释身》中的理数,又将《班经》中铸塑之学研究透彻了,这才敢临时以这种方法控制距离。

活佛再次坚定地点点头。这七轮之说为藏佛三密口密、意密、身密中的身密。活佛精通同属于身密中的大手印技法,那么对这身密七轮又怎会不熟悉。而他这辈子几乎每天都面对着佛像,现在要他以九丈佛像的七轮定所行距离,这对他而言也如同摆弄手指般容易。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十章 奇解行 

拔出驳壳枪让鲁一弃感觉有些艰难。右手已经残缺,只能用左手射击,可刚才瞎子的盲杖偏偏又是刺穿的左肩窝。

手臂已经不能伸直,所以驳壳枪平端起来只能靠手肘的提弯。这样平端只能是将枪端在腰肋间,这个高度是根本无法瞄准的。幸好的是鲁一弃射击是不需要瞄准的,他百发百中的枪法靠的不是眼力,而是感觉。

“呯——”,一声枪响。与寺外大火中的喧闹声相比,这声枪响真的很微不足道。但寺中现在聚集的都是这世上少见的高手,这声枪响不但许多人听到了,而且听出了这是鲁一弃开的枪。在把枪响的具体方向位置都辨得清清楚楚后,有好些人朝这边赶赴过来。虽然他们面前的路途是危险的、艰辛的,但他们毫不迟疑退缩,拼尽全力和性命而来。因为他们知道鲁一弃开枪意味着什么,连鲁一弃都出手了,那就是已经到了最紧要危难的关头,而且是鲁一弃已经没有任何可依仗的帮手了。

其实情形虽然危急,却并没有到那些人想象的地步。鲁一弃这一枪只是为了找基准点。像这样把枪端在腰间射击还是第一次,所以应该先把基准点找到,这样才能正确、准确地去感觉。

轻吐深吸,聚气凝神,身心尽趋自然。鲁一弃感觉之中已经没有了自我,肉体仿佛已经融入空气之中。但正是因为如此,一时间其所携气相纵横腾跃,如云行空、水行涧、光华喷天东。见此气相,朱家众多高手惊异了、错愕了。就连见识过鲁一弃气相的朱瑱命都暗暗称奇,这才数日未见,这神奇的年轻人所携气相中蕴含的力量和光华都变得更为强劲耀眼,给人一种无所能拒的感觉。

再次将所有的坎面扣子在脑子里梳理一遍,包括那些坎扣的机簧弦线位置以及动作形式。所有这些概念已经在他意识之中预构形成了一幅的画面,这画面在他感觉中拉近、再拉近,只拉到探手可及。预想的画面已经拉在手边,那么它的具体实现只是需要他一挥而就了。

“动,心轮!”鲁一弃一声轻喝。

活佛看着很平静闲暇样,但鲁一弃字才出口,身形立刻动了,带着鲁一弃一起迅疾地动了。只是一纵,位置却是应合九丈佛体的心轮位。

活佛和鲁一弃动了,另一边的机栝也动了。首先正面范围中的“刺猬靠”,这扣子是正对三只扣子中最靠西的一个。鲁一弃算筹着活佛带自己最多能一下闪过两扣,所以将落点定在心轮位。“刺猬靠”的确是启动了,但它的弦簧只动了一半,便卡在了那里。因为鲁一弃在说出“行”的同时开枪了,子弹正中“刺猬靠”主括位,主括撑板卡入齿杆,扣子便停住不再动作。

第二枪射中的是“九九归一穿山矛”石缝中的挂弦,“九九归一穿山矛”在鲁一弃他们刚踏上杀伤范围时就已经崩弦上劲。但这一枪却使得整个扣子弦劲一下全松了,穿山矛无一飞出。

“定!”鲁一弃又高喝一声。此时他的声音已经不像最初时那么平静,因为自己已经进入一个哪怕是眨眼的差池都会导致瞬间命丧的境地,不管是谁都会下意识地紧张。

说“定”的同时,鲁一弃开枪射中了“田字切”的括扳子。这扣子为动扣子,射出杀器时有左右一段距离的移动,这是为了扩大杀伤范围,也是对想突闯而过的高手一个追杀的手段。而且这扣子的机栝是侧向扳力,从鲁一弃这个位置角度无法让机栝松弦退劲。因为如此种种原由,所以鲁一弃是射中的括扳子。这样那动扣子便提前移动了,在田字形切格未出之时就动作了。鲁一弃让活佛“定”,就是要利用这时间差停顿一下,这样刚好躲过最先弹射出的田字形切格。

“跃!海底轮。”鲁一弃又喝一声。

活佛应声而动,带着鲁一弃,身形正好随着前面“田字切”依次弹出的切格跃出。切格尽出之际,他们也正好落地。

落地的同时,与“田字切”复合的下道扣“云霓圈”正好动作,时机刚好抢在活佛落地转息需要的刹那停滞。顿时,有无数锋利刃口的平身钢圈飞云般卷来。这一次他们两个正在口形正中,再也无处可躲。

“伏!”鲁一弃喝叫的同时,手中枪再次响起。这一回是连续地响起。

子弹是直奔那些环而去的,但就鲁一弃手中枪的子弹数量远远少于那些环,更何况这子弹也不能全打完,要少了它们,下面的坎扣还是无法过去。鲁一弃没有全将子弹射出,只是打了五枪而已。这五枪却不是与飞环正撞,而是有一定的角度,这样被子弹撞到的飞环便变向撞到相邻的飞环,所以虽然只是五枪,撞飞的飞环却是三倍以上。十几个飞环撞飞了,这就让如云的飞环群中出现了一个缺口。这缺口不大,形状也蹊跷,可却能让伏身收形的活佛和鲁一弃刚好从这缺口中通过。

……

在旁人看来,活佛和鲁一弃就像在表演一场木偶戏、皮影戏,枪击声、机簧动作声是他们的伴奏。他们的身形动作是怪异的、莫名其妙的。一会行,一会停,停后又行,再伏,再跃……唯一的要求是他们必须将这些动作连续、连贯地做到底,直做到没有坎扣的位置。因为稍有滞怠或者错失一个机会,代价将是两条性命,两条极有价值、无可替代的性命。

豹姬娘娘惊呆了,十六锋刀头骇异了。暗伏于隐蔽处的朱瑱命快步地冲了出来,他不是要趁这机会攻击鲁一弃他们,而是不想错过震惊千古坎子行的精彩一幕。原来坎扣还可以这样解,原来坎面还可以这样过。朱瑱宁自己就是坎子高手,除了有其他高手一样的惊骇之外,他更多的还有欣赏和佩服。到鲁一弃他们冲到最后两三个扣子时,他甚至从心底暗暗在给鲁一弃鼓劲,希望他能顺利闯过去,希望他能创造奇迹。这道理也就是常说的,真正的对手也正是最好的知己。

鲁一弃和活佛闯过去了,他们摆脱了所有的坎扣。虽然有的是解的,有的是破的,有的是躲的,有的是投机取巧让它预先动作了的。但他们确确实实是闯过去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闯了过去。

一共是连续的十一道坎扣,却是鲁一弃和活佛两个人共同闯过,两人之中少了哪一个都不成。不知道此举到底算不算超过了“墨白双成”两位前辈的造诣。

闯过之后,两人并没有因为这样一件奇迹的创造而有任何得意和回味,如果真要有什么的话,也该是后怕和庆幸。所以他们只是继续急急朝前赶,直往天梯石阶而去,不敢有丝毫停滞,匆忙得连脸上冷汗都未及擦拭。

当到达石阶之下时,活佛却突然奇怪地“咦”了一声。

“有何不妥?”鲁一弃问。

“不是不妥,只是奇怪,豹姬娘娘的那些灵兽怎么一只都没见。”活佛言语中带着些疑虑,更带着些庆幸。

如果鲁一弃知道活佛所说的灵兽是什么,他一定会觉得活佛不但应该庆幸,而且更该狂喜。灵兽所指当然不会只是那些饥饿的豹子老虎,这种灵兽是朱家费数百年之功暗中培育而成的“三兽獒”。据有识之士考察,这一怪异种类,也许就是《山海经》中所提到怪兽之一——狡。《山海经·西次三经》中有:“玉山……有兽焉,其状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名曰狡,其音如吠犬,见则其国大穰。”。

这些灵兽并不是豹姬娘娘对鲁一弃他们网开一面而驱走,而是因为它们另外要面对一个厉害的闯坎者而无法脱身。这厉害的闯坎者就是穆天归。

穆天归遇到这些灵兽时已经受伤,他只能退避到凸石背后的一处凹壁中。或者说,他根本就是被这些灵兽逼入到那块凸石之后的。

先前他上到竹夹布卷,来到坎沿相合之处。当他将一切准备都做好,准备冒险荡到绕塔廊中,就在这欲纵未纵的瞬间,十六锋刀头到了。刀头要从背后追袭穆天归已经是来不及了,而最简便的间接攻击方法就是割断穆天归立脚的竹夹布卷。

穆天归是刹那之间感觉到背后如刀的气势的,脊背肌肉的紧缩和汗毛的倒立让他知道危险的来临。而且这危险非同小可,不是自己能在短时间就解决的。所以回头应对不如及早避开。而自己又正好是欲跃之势,要收式回转也已经来不及了。

穆天归的选择是正确的,不过动作却是慢了。不,应该说是刀头的刀来得太快了。刀头全身有刀,人就是刀,刀就是人,只要是心意一到,那刀也就到了。刀未及物,刀势就已经让那竹夹布卷立断。

竹夹布卷一断,穆天归跃出之势便只借得半截劲力。脚下突然的虚空让穆天归不由发出一声惊呼,赶紧手中带力,是想利用手中的彝麻线将身体带起。但彝麻线毕竟只是辅助器物,不能全借于它。如果将它拉断,那么穆天归就要直接落入到坎面之中。所以穆天归虽然试图以彝麻线借力,力道却只是控制到它的最大承受力。这样虽然身体依旧能朝前方飞出,同时却还是大幅度地斜下而落。

不过有一点却是值得庆幸的,正因为刀头这一刀砍断竹夹布卷,穆天归的半力斜下而落,倒比他原先的计划更趋于坎沿的弧形。只是在最后的阶段偏离坎沿,而且提前的落地处是在“九色天云兽纹场”坎面之中。

穆天归在要过“九色天云兽纹场”之前就已经看清自己会面对什么坎扣,所以自己的落脚处会出现什么扣子杀伤已然早就在料算之中。着地处有翻板,微微一踩那翻板便会侧翻,翻开的口子中会有“倒射天柱”撞出。“倒射天柱”,为四面尖顶直形石柱,高过两丈八,四格窗见方粗细,所以这扣子极其粗大,分量也重。也正因为这样,它需要极强的上冲力道,但冲击速度却不快。把这扣子放在坎尾就是因为其除了有上冲攻击力外,在所有柱子都启动后,还是一道屏障,可以逼得轻功较弱且没有辅助装备的闯坎之人绕路而进。当然,到达此处,能找到的绕行路都会是死路。

谨慎了一辈子的穆天归之所以敢在此处冒险,就是因为他对付这最后位置的“倒射天柱”有点办法。当一只脚刚踩开翻板,另一直脚便立刻在旁边的翻板口边沿上借力一踏,尽全力腾身而起。但不管怎么着,人的劲力都是比不过机栝之力的,所以穆天归虽然是跃起了,两根“倒射天柱”还是随着他跃起的身形而出,直追到他的身体。

因为都是上冲之势,因为穆天归已经预料到直柱尖顶的所在。所以穆天归并没有被“倒射天柱”伤得很重,只是被硬生生地顶推了出去。空中纵跃的身形,无可避免地是被顶翻了,所以穆天归舞手舞脚地在半空中第二次朝前扑出。

将穆天归伤得很重的是那几支箭,从金幢白塔上射下来的箭。

相邻的两个坎面,又有坎沿相交,在前坎的最位一扣做成与后坎联动,这是坎子家设置坎面时常用的技法。穆天归被两支“倒射天柱”推出之时,也正是这两根柱子带动下一坎中“飞雨射”扣子动作的之际。没等到落地,已经有三支牛尾箭射中了穆天归。落地之后,又有两支牛尾箭钉在穆天归身上外。

将穆天归伤得很重的还有锋口钳夹,是金幢白塔坎面范围中,暗埋于地面下的“片钩钳”。

“片钩钳”是由兽捕子改良过来的扣子种类,有链子与地下深处的固石相连。突然从地上土层中跳出的两副“片钩钳”,分别夹住了穆天归的右大腿和右脚踝。“片钩钳”除了夹口锋利,而且夹劲刚猛。一副“片钩钳”顿时就将大腿处夹得皮开肉翻,而另一副“片钩钳”更是将脚踝附近的胫骨一下便给夹断了。

到底是墨家当家人,遭受如此重创却没一点惊慌。没顾及是否会再次自伤,手中剑一下劈出, 也亏得穆天归手中剑利,青芒一闪,便劈断了那两对“片钩钳”的钳口。然后也不管身上插着的箭杆,就地而滚,直滚到绕塔廊的廊栏边上。滚动中,身上的箭杆都被压断了,可箭头却更深地插入进身体。不过也亏得这及时地滚动,因为就在眨眼之间,在他被钳住的位置上,落下如雨般的箭矢和枫叶镖。

廊栏下,伸出半尺廊道基座。如果绕塔廊也是一座坎面的话,那这位置就是绕塔廊和金幢白塔这两个坎面的坎沿交合处。穆天归看得很准,料算也没错,这位置果然是安全的。但再安全,这里也不能久留。现在倒不是急着要去救助鲁一弃,而是要自保住性命。背后那携带刀锋般气势的人正在解坎往这边过来,自己已经受了如此的重创,无法再与这样的高手对敌。眼下之计只有另找个地方逃避开来,保住自己性命再说。

点压几处经脉穴道,止缓流出的鲜血,这是一般江湖人都会的处理伤口的临时措施。这种手法倒不是真正用来治疗伤口的,而是减少逃遁时留下的血迹,不让别人快速追踪到。然后以剑撑地,穆天归跌撞着沿廊基跑出金幢白塔的坎面范围。他知道,此时再不能往西面去了,自己这样子,非但帮不了鲁一弃,反而会连累到他。那么是往东走呢?还是就在此地等待后面的援手?后面的援手只有易穴脉。刚才那刀子一般气势的杀手能追到自己背后,削断竹夹布卷,说明他肯定是过了易穴脉那一关。易穴脉要么已经身伤命丧,要么就是被另外的什么高手羁绊住了,一时半会儿恐怕是指望不上了。往东去不知道有没有路,要是没路,自己个儿再踏个死路扣,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就在他思量之间,突然觉得两边有异常响动。穆天归汗毛陡竖,脊背发寒,怎么,那刀子般的杀手这么快就解坎而至?不对,怎么没有感觉到刀气和杀气的?还有,那感觉也不像是人的,而且不止一个。穆天归没有转头看,他是老江湖,当然知道在成为别人的目标后,一个微小的动作就会导致对手提前攻击。自己在这种情况下,需要做的第一个动作也是最快的动作只能是攻击或者是逃跑。

两边的逼迫越来越近,听出来了,异响有些像是鼻息。也感觉出来了,两面的气相像是某种兽气。是何种凶兽,却无从而知。像穆天归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竟然从未遇到过类似的兽气过。

不清楚是什么兽子,更不清楚这种兽子的厉害,能感觉到的是随着这些兽子的慢慢接近,巨大的危险也在同时逼近。那么几乎不用想,能做出的第一个也是最快的动作就是奔逃。

穆天归虽然身受重伤,浑身浴血,但逃命时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背后是坎面,两边都有兽子,奔逃的方向也只有朝前。

其实说穆天归只是逃命并不准确,因为他唯一可逃的方向并没有路。对于这点他并不是不知道,辰时(七点到九点)都快过了,天色如此之亮,当然能看清前面就是无法攀援的山体,而且是山体的一个内凹处。他往前去只是想占住一个有利的地形,对于这一点,他的决定完全是正确的。在那个位置,不但可以背靠山壁御敌,而且在凹处,对手的攻击面也展不开来。这对于应对多个敌手来说,应该算个不错的选择。

两边逼近的兽子速度也很快,在穆天归奔逃之时,它们紧随其后,并且轻松地保持着原有距离。看来它们似乎并不急于要灭了穆天归,要不然凭它们奔跑的劲道来看,应该可以快速追上穆天归。或许穆天归也是它们未曾了解的对手,所以也在谨慎而行。

再有两步,身体就要触到山体石壁了。穆天归朝前迈步的同时,身体猛然反抽,朝后面挥出一剑。这一剑是为了防止兽子趁自己停步转身的瞬间攻扑过来,同时,他也是借这一挥之力让自己稳住骤然停住的身形。

站稳脚步,转过身来,这才将追他的这群兽子看得清楚。很怪异的兽子,的确是从未见过。体形并不大,不但不如狮虎之类的大兽,甚至比一般的豹子都要小些,和藏地常见的雪豹差不多大。但其头型却是硕大,额前毛鬃蓬张,似有肉角隆起,眼若铜铃,口若血盆,有多种特征如同雄狮。尾若鞭杆,爪利赛钢钩,这些如同猛虎。削腰收腹,身上有花斑隐约可见,却是与花豹一般。那些兽子见穆天归停下,便也都停住追赶,只是紧紧围住,鼻息之间,更多出一些低声咆音,听那咆音,竟然如同疯犬。

似狮、似虎、似豹、似犬,这是什么兽子?穆天归心中一颤,脑袋嗡然。兽有奇相,必有其恶。落在这样一群凶兽群围之中,是否还能留息而存,恐怕只有天知道了。也许天都不知道,只有那群兽子知道。

这些兽子就是兽姬娘娘辖管的灵兽——三兽獒。兽姬娘娘布设兽坎,一般是在外围放饥饿的虎豹,在内围关键处才会放这种三兽獒。这三兽獒其实是用四种恶兽杂交而产,为狮、虎、豹、獒。先是以狮虎杂交而产出狮虎兽,这品种因为狮种难寻,朱家人是捕捉到东北虎后,渡洋运至外域,杂交产出后再运回。再以花豹与藏獒杂交出的品种獒豹与狮虎兽进行交配,产出三兽獒。虽然只是如此一说,朱家高手却为此种配下了几百年的工夫。本来只要是杂交之兽便再无繁殖能力的,数万次中才偶然会有一只能行交合,产出幼崽,所以最开始的配交总不能成功。后来朱家高手也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改造之法,用内药配合金石之术,最终让狮虎兽与獒豹配成,产出三兽獒。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十一章 皆狡杀

兽育百年杀顷刻,巨杵方举针断寿。

不知梯上吉凶数,踏上立明凶改构。

由于《山海经》中传说的怪兽“狡”就是多兽杂交而成的,而且文中记载:“……其状如犬而豹文……其音如吠犬……”,这些都与三兽獒外形特征相合。所以见过三兽獒的人中有学识高的,在经过一些文字典籍的印证后,说狡就是三兽獒。虽然不知此种说法是否准确,不过由此可见三兽獒性情的凶猛、狡猾。

围住穆天归的三兽獒并不急于发起攻击,其中一些甚至已经趴伏下来,不过一个个都将眼中碧绿的凶光都盯牢穆天归,不让他有丝毫逃遁的机会。

只一会儿,中间有一只三兽獒慢悠悠地迈动步伐,朝穆天归这边走来。但它并不是直走,而是左晃几步右晃几步,低矮着身形一点点朝穆天归靠近过来。

穆天归见识过许多大兽子,虽然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何品种,但从三兽獒的行动中就已经知道这种兽子绝不是容易对付的。这些兽子很聪明也很谨慎,这点有些像狼,但它们应该比狼更冷静。如果是狼的话,在闻到穆天归的浑身血腥味后,早就群扑上来了。要是那样的话,穆天归反倒可以利用混乱的场面突出而逃。可现在,三兽獒并不是如此,它们只是群围住,然后让一只兽子先出来试探目标的虚实。而出来试探的兽子又是极度狡猾的,这一点像狐狸。它以一种游弋的状态慢慢接近,这样不但自己可以随时改变状态发起突袭,而且在遇到强劲对手时,也可迅速往一旁逃开。

可没料到的是,这三兽獒比穆天归想象中还要聪明狡猾,它并没有在游弋间发起突袭。而是不断加大游弋的范围,然后在距离穆天归已经很近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它停下的位置很好,靠着一侧石壁,这样就算穆天归突然向他发起攻击,也就只有正面和一个侧面可攻,而它却是可进可退可闪,甚至还可以借助石壁上蹿旁纵。

穆天归这样的老江湖当然能看出三兽獒的意图,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样一个怪异的畜生,心思缜密得竟然不弱于一个江湖高手。

这只三兽獒站住了,兽群中又一只三兽獒游弋而出了。不用看,穆天归就知道,这只兽子肯定会像第一只那样在一个距离自己很近的绝佳位置站住。而当它们将所有有利位置都占据之后,就会朝距离自己更近的位置游弋,继续占位,直到它们只需一起伸颈探口将自己咬碎为止。而在这整个过程中,只要自己有什么行动,已经占据有利位置的兽子会对自己进行牵制,其他的兽子则趁隙猛攻或者静观其变。

自己完了,今天恐怕要成为一群不知名畜生的餐点了。除非,除非这些兽子并不像他们外表那样凶猛,自己的利剑可以每招毙敌。而这样的可能必须及早实施,应该抢在这群畜生围实自己之前动手。

于是穆天归不会再让第二只三兽獒占好位置了。他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脚步,速度却不慢。手中剑更是疾如闪电地直奔第一只占好位的三兽獒。

穆天归的剑,刃宽背厚,但重形之中却不乏轻灵,它是其利能断金、其坚能摧石的宝器。北平院中院里,剑劈铜头铁背猞猁;白龙涧,独剑硬挡铁鹰云。

穆天归使出的剑式是反手横劈,这样的攻式既可以阻住兽子旁逃的路线,而且攻击面较大,兽子后退或前蹿也都在剑势范围之中。看来就算三兽獒再厉害,恐怕也难逃过这样刚猛与轻妙并存的剑式。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那只离得最近的三兽獒没退也没进,只是豹腰一拧,前身立起,就轻易躲过了穆天归的一击横劈。

不过穆天归也未曾托大,像这样外相和心思都奇异的兽子,他心中并没有把握一击就中。因为早有如此打算,所以招式才使出一半便变招了,横劈改作了竖挑,剑头直奔三兽獒颈下挑起。

让穆天归骇异的情形出现了,那兽子见剑挑来,前掌猛然一甩,从侧面拍在剑身上,不但拍的位置准确,而且力道奇大。穆天归的剑一下被拍开,剑头重重撞在石壁上,溅起一串火星。而更为骇异的是,那三兽獒趁剑头在石壁上撞击后的一缓之机,张口直往剑身咬去。它竟然是要夺剑!

穆天归毕竟是墨门门长,心中骇异,手中却不弱。剑回抽半把,让过兽口,然后突然前刺,奔向未闭合的兽口而去。

三兽獒前扑低头,但还是慢了些。剑从头顶刺过,一溜长毛飞散开来。但此招得手后,穆天归脚步颠簸了一下依旧退回石壁的最凹处。是的,正是因为这得手的一招让他彻底绝望了。剑尖本来明明是刺中三兽獒的额头的,可是却从额头处朝上滑开,只挑掉一串毛鬃,而且未见一点血光溅起。自己的剑连这种兽子的头骨都刺不进,这怪异兽子的皮骨竟然比铜头铁背猞猁还要坚固得多。发生的现象是在告诉穆天归,他根本无法伤到对手,那么这拼斗还有什么意义?

被刺的三兽獒晃了晃硕大的脑袋,然后依旧站立原来位置。穆天归的这番攻杀,竟然没能将它逼退开一寸的距离。在攻击第一只三兽獒的时候,第二只正逼近的三兽獒停住了脚步。它也是狡猾的,它是要看自己围住目标的实力。待穆天归退回凹处时,它才继续慢悠悠进逼,最后在另一侧同样的有利位置贴壁而站。

紧接着,兽群中第三只三兽獒踱步而出,游弋而进……

刚刚看着那接招的架势摆得似模似样的,可自己才挥杵抬腿迈步,身体尚未冲出,那人就已经自己赶在前面双膝跪下,上身直扑拜到地。据巅堂堂主做梦都没有想到会遇到如此的对手,如此软弱不济的对手。难以置信的是这样的江湖人竟然也敢闯溜到朱门重地来。但这样的想法只是半瞬间,迈出脚步的半瞬间。在迈出脚步下落的另外半个瞬间时,高堂主知道自己错了。高手对决,错了就意味着败了、死了。所以胜败生死就在这半瞬之间。

易穴脉的确是跪下了,而且是瞧准了高堂主身体微微前倾之际跪下的。身体前倾,当然是要迈步前冲,迈步前冲,当然是会探出脚来。所以易穴脉不但是跪下了,而且上半身还直接拜伏到地。当然,这拜伏到地也是看准了高堂主已经前腿半提,后退斜绷的状态。这种状态下,脚掌势必会下落,而易穴脉就是要等他这只脚掌。从易穴脉和高堂主之间的距离度算,也只有跪下并拜伏到地才能够着落下的脚掌。

高堂主也就是一念之间的迟疑,要不是见到对手这样一番情形他或许就不会有这份迟疑。如果还是在前半瞬的迈步之中,那他还会有些转机,可当到了后半瞬,已经是提步半落状态时,他的脚就已经收不回去了。

对于这一点,其实易穴脉比高堂主更清楚。学医之人当然非常清楚人的生理结构,也非常了解人体的一些类似膝跳反应的无主观控制反应。身体前倾,后腿斜绷,前腿探落到一定的高度点时,此时腿部的反应就变得无主观控制。主观都无法控制,当然收也就收不回了,只能继续落下。而跪趴在地的易穴脉正拿着那根细长的银针在等着无法收回的脚掌。

银针就那么竖在地面上,脚掌是自己踏上银针的。针很长,不同于一般的医用针,但正是因为它这样的长度,刚好可以将刺入点控制在高堂主脚掌无法收回的高度。针也很细很软,可在易穴脉三根指头的扶持下,竟然十分轻易地就刺透了厚厚的牛皮靴靴底,进而刺穿高堂主厚厚的脚底肉茧,刺入到血管经脉之中。

按常理而言,这样一根针就算是刺透脚底,哪怕是正中脚上什么穴位,都不能对据巅堂堂主造成太大伤害,何况这一下刺中的还不在穴位上。事实上也是如此,虽然长长的针刺入脚掌,高堂主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和不适。所以他在脚掌的高度重新到达自己主观意识能控制的高度时,没等它完全落地就提气回收。而他手中扬起的奔雷杵却没有丝毫变化,继续落下,目标是跪趴在地的易穴脉的背心。

前面书中我们曾经提到过了,易穴脉的医道是反常理的,和正常医道的方式方法完全背驰,所以他的技法被叫做“倒拔穴”。什么是“倒拔穴”,就是颠倒穴位位置,头病医脚,内病医表。而所用的针灸技法亦是以拔代刺,疏血气代替聚血气。所以高堂主的感觉没有错,易穴脉刺中的的确不是穴位。

可别看这一针刺中的不是穴位,却是经脉血气的纠合之处,相当于小气门。练功之人都有气门,也叫罩门,为最软弱的散功点。但除此之外,他们身上还有许多精血、真气的聚合点,这些位置也很重要,它们关系到身体某些部位的运转状态,这些聚合点就叫小气门。练功人的气门,会因为所练功法的不同和程序的不同,而处于不同的身体位置。小气门却是人人一样,因为小气门主理的都是挥臂、抬腿、奔跳之类的平常动作。只是因为有了锻炼后形成的小气门后,他们这样的平常动作在劲道、速度、反应上都不同于平常人。

一般的练家子都不懂这小气门之理,因为一般小气门都是处于多肉皮厚之处,而且是深埋皮肉之中,一般是伤不到的。真要等伤到了,这练家子也差不多是个废人了。只有身怀高超技艺的医家才会注意到小气门,因为在医治内外伤时,这些部位是很重要的通气散淤之处。

易穴脉是个高超的医家,所以知道人体中的这些点,所以知道如何去利用这些点,否则他也不会用这样一个跪拜姿势去等待其中的一个点。最软弱的姿势,最会让人看不起的姿势,最让人产生疏忽的姿势,其实却是最强的攻势。“倒拔穴”的用针技法,虽然刺入时没什么反应,可就在高堂主提气收脚之际,银针从脚底拔出,顿时血气外泄,中元溃破。针虽然是从脚下拔出,可此小气门带泄出的血气却是联控双臂的。因此奔雷杵虽然高高扬起,但麻木的双臂却无法将其落下。甚至麻木得连握杵的手都无法松开,想把手中大杵扔掉都不行。

银针拔出来了,跪拜在地的易穴脉也直起身来。他不用看就知道头顶的奔雷杵一时半会是下不来的,自己有充裕的时间可以继续下一招。上身是挺起了,双膝却依旧跪着没起来,而手中刚拔出的针却这瞬间再次刺出。

如果高堂主不是因为被脚底被刺、双臂不能动弹的情况惊慌惶恐不已,这一刺他应该是能躲过的,因为他的双脚并没有受制。但一个挥动重型兵刃的技击高手,在对敌中突然双臂不能动弹了,他的惊惶的心思当然全都放在了双臂上。所以这一刺他不是躲不过去,而是根本就没躲。

银针刺中的位置让高堂主心头一酥,血朝面涌,感觉不但不难受,甚至有些舒服和刺激。银针是刺在高堂主的裆部,正中命根冠沟之处。针才入肉穿根,手腕弓抖,立时回拔。

但还未等完全拔出之际,高堂主已经意识到自己又一要害处中招。脚底一刺,已经让自己双臂僵固。这命根上一刺,那伤害到的实际部位就更加不得了了。情急之中,他死命地将未曾落地重新提起的那只脚朝前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