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穴脉过于托大了,一招得手后的得意让他冒险连续再下了第二针,而不是先谨慎地躲开,然后伺机再攻。被踢中一脚就是对此付出的代价。这一脚力量很大,而且正中他的胸前。易穴脉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下,身体便在地面上平飞出去,落地后又连续滚了五六滚,直到被石栏挡住才停下。停住的身体立刻变成一动都不动了,脸面朝着地面,直直地趴在石栏边,看着是已经死透的样儿。

因为这突然的一记重踢,易穴脉身体飞出时三指松了,并没能将插入的银针完全拔出。但即便这样,一大半回拔的银针,所带出的血气已经让高堂主没了刚才的舒服刺激感觉。他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面部冲涌,整个脑袋就像是要爆开一样。终于,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随着这吼叫,鼻下人中处裂开一个血洞,一颗血球抖晃着飞出,掉落尘埃,四溅而散。

本来那银针要是能完全拔出的话,那裂开的位置该是眉心。那样的话,高堂主就会毙命当场,无丝毫回转生机。现在裂开的虽然是人中,高堂主还是感觉到丹元气由裂开处快速外泄,就像是个决堤的口子。随着丹元气的外泄,高堂主全身的力气很快消失殆尽,双脚不要说踢人了,连站都无法站稳。身体直直朝后倒下,软瘫得像堆稀泥。

高堂主倒下时,手中的大杵重重落在石铺地面上,石面被一溜砸碎了四五块,那声响就像撞响了寺中晨钟。

易穴脉坐了起来,他是听到奔雷杵落地的才坐起来的。老江湖就是老江湖,知道自己出了错,便不会继续这样的错误。被踢中之后,并不能马上了解自己受伤的情况,也不知道对手是否有能力继续下一个攻势。所以此时最好的做法就是装死,让可能仍有实力继续攻杀的对手放弃下一步的行动,同时让自己有时间了解自己的伤情并暗中尽量迅速调整好自己身体状态。

坐起后的易穴脉面色青紫,他先深喘两口粗气,然后随手从衣襟间又抽出一根普通模样的灸针。银针在左手小拇指二指节上一刺一拔,顿时口中连续喷出三大口紫黑淤血。喷出了淤血,易穴脉的脸色一下好了许多,再经过几次深长气息的转换过后,他扶着旁边石栏缓缓站起身来。

看着倒在地上兀自勉强挣扎的高堂主,易穴脉撇着嘴角笑了。虽然是受了些伤,但对目前的结果看来他还是很满意的。易穴脉没有再走近高堂主细看,因为他知道,虽然只是人中崩裂,不像眉心崩裂那样会立死,可高堂主此时的功力已然散尽,就连个平常人都不如了。而且要是得不到及时正确的救治,他还是难逃性命之厄。

环顾了一下周围情形,确认再无其他威胁后,易穴脉也朝左殿后走去。不过从他离去的背影而看,已经没了原先的轻灵飘逸。

杨小刀的刀虽然很厉害,但是身形的转换移动却算不上真正的高手,更何况他肥硕的身躯也确实有碍于灵活运动。所以虽然挥刀逼住他的对手手中还挟带着一个尸体,但进逼的速度还是让杨小刀一下就陷入重重危险之中。而且还有一点也是杨小刀无法解决的弊端,那就是他是在倒退着避让。这要是在平地之上、无遮无碍的话,也许还不至于落到这种境地。可此地偏偏是满地的碎石,倒退着又看不见地面情况,当然更加没法将身形展开了。

倒退避逃中的杨小刀连续两个踉跄,几乎倒跌在地。对手抓住这个迟缓的瞬间,刀势已经将他完全罩住。现在只需杨小刀手中的刀或身形再有一个迟缓,让防守的封面出现个小小的漏洞,对手立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而这迟缓和漏洞随着不断阻格的手法招式终究都会来的。因此就形势上讲,杨小刀已经半条腿迈入鬼门关了,铁定是逃无可逃的。

也就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旁边躺在地上的利老头突然一个纵身站立起来。手中鬼头刀一片白光斜砍而至,就像平地旋起一股狂飙。

没人会料到会出项这样的突发情况,杨小刀没料到,以尸体为盾牌的杀手更没料到,所以他连声惊呼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连同挟持的尸体一起被砍作两截。一片血迹溅出,鬼头刀后红绸如云飘起,正好全收拢其中。

砍杀完对手,利老头右手握柄横刀,左手托住刀上鬼头,拦在杨小刀前面。

杨小刀终于得到机会能喘出一口气。也是直到喘出这口气之后,他才确定自己仍还活着。

半圆形围住的那群杀手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一左一右两个身影突闪而出,一个纵身由上攻入,一个低身伏地,由下攻入。他们现在的目标是利老头。

杨小刀知道利老头受的伤不轻,他此时的脸色铁青,手中的刀也由晶雪般颜色变成湖水般青泓,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脸色映照在刀身上才会这样的。对手双双杀至,利老头身形竟然未动分毫,像是连稍稍避让的能力都没了。

杨小刀从利老头身后扑身而出。他离由下攻入的杀手距离近,所以目标首先是他。

低身而进的杀手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身形立刻斜斜飘开。扑出的杨小刀连个衣袂都未曾碰到。而由上攻下的杀手,也在此刻把攻势施展得更猛更疾。

这情形就像是商量好的,一个为诱,一个实杀。其实真就是商量好的,而且是商量后并经过无数次训练和无数次实战。这两个杀手,不管你攻向哪个,哪个都会顺势避开,只是诱住你的攻势。而另一个则是实施真正攻袭。

杨小刀反应还算是快的,一见自己攻杀的对手顺势飘开,立刻知道另一边才是攻势的实点。赶紧转向另一边,抬身举刀,往上迎去。

可是已经晚了,杀手的刀已然落了下来。

利老头横托的刀并没有举起对敌,而是平探出去。这是以攻为守的一招,这一招可以在对手下落时,削到他的右下肋和小腹。但这并不是非常绝妙的一招,只要对手敢于拼着身体受伤,由上而下砍来的一刀还是轻易可以要了利老头的性命的。

问题是不管怎样厉害的杀手,他们最初的宗旨就是先要保住自己,然后才是伤敌。面前攻来的杀手也不例外,所以面对平伸过来的刀,身形下意识就是侧扭。这一侧扭,上身便也偏离了原来的位置,手中刀的落点也远离了原来的目标。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十二章 凶局变

利老头的刀没有削到对手,对手的刀也没有要了利老头的命。

杀手落地之时,利老头的鬼头刀已经甩到了另一边,并且随着手臂无力地垂下,丝毫没有碰到杀手。杀手的刀是实实地砍在利老头右肩之上,刀口及骨,痛彻心肺,可中了这一刀的利老头仍是活着。

杨小刀的刀到了,直刺杀手面门,杀手蹲身仰面避开。本来这情况下,那杀手最好的应招该是撤刀后退,但现在他只能是做到仰面避开。因为当他的刀落在利老头的右肩上时,利老头原先托住鬼头的左手狠狠地一把拽住了对手持刀的手腕。

杨小刀一刀不中,立刻变招,刀尖下落,刺向对手咽喉。

“住手!让我来!”

刀尖本来已经抵到杀手咽喉了,听到利老头这声喊,杨小刀顿时将必杀的刀势停住。

此时的杀手已经有些无措了,这也难怪,一把尖利的刀子抵在咽喉上,谁都会不知所措。也正因为他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咽喉处,那把随时会要了自己命的怪形刀子上,所以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要想脱身必须挣脱被利老头拽住的手腕,更没意识到利老头的鬼头刀已经抬起,朝着他的胸腹处缓缓刺来。

刀的速度不快,刺入杀手的胸腹时却是轻松的,没费太大力气。这是因为这鬼头刀太过锋利了。刀身上流淌着鲜血,有那杀手的,也有利老头肩头上的。而刀柄上红绸这次却再未能将被杀对手的鲜血拢住,它上面此时渗进的只有利老头肩头顺手臂流下的鲜血。

松开对手的手腕,顺势将刀柄上红绸扯下,一把塞到旁边杨小刀的手中:“快走,有机会将这红绸带给鲁门长。”

杨小刀看了利老头一眼,此时他的眼睛是血红的,脸色也是血红的,手中的刀也不再现青泓之色,而是泛出一片血红之光。他没有问任何话,从利老头的语气和目光之中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必须按照利老头说的去做。于是转身而奔。

半圆形的包围还有四五个人的身位就要合拢了,真要被围实了,杨小刀能否再冲出去就是个未知数了。利用这几个身位的空隙,杨小刀的庖丁刀如乱电飞闪。但这样的刀式只是想将对手逼开。在这样迅疾的刀势下,再加上拼着身上受了两处伤,杨小刀终于冲出了围圈,正对着天梯山山根位置奔去。

朱家的那群杀手并没有谁忙着追杨小刀,因为他们知道杨小刀逃遁的方向没有路,那里只是一处风化严重的破崖壁,已经是呈斜臼状。神呼滩上的那些碎石,就是那个位置破碎塌方滚落下来的。

利老头身材虽然矮小,但在原地凌然而立却显出一种傲然之气。他将刀背扛在不断涌出鲜血的右肩上,看样子他受伤的右臂连刀都提不住了。而另外一只应该还能活动自如的手,在右肩的伤口上按了按,然后缓缓抬到头顶,轻轻抹抚。他是在用自己的血液将已经蓬乱的头发慢慢抹顺,抹得没有一丝杂乱。

杀手们的围圈合拢了,他们现在首先要将这个已经受伤了的老头解决掉。活捉住更好,要是实在扎手,当场扑杀也行。不过围是围实了,却再没有什么人主动出来与利老头一斗。都是久走江湖的聪明人,心中知道与一个决定垂死一战的高手对决是很不划算的事情。

大护法虽然在金顶寺中地位很高,却是没有权利直接命令朱瑱命从总堂带来的这些高手,也无法直接差遣据巅堂的那些高手。朱家在这方面的规矩是很严格的,这也是为了防止发生内乱的一种有效方法。而所有这些人中,偏偏只有大护法是个不走江湖的,对江湖上的经验、伎俩所知甚少。见没人出来对付这老头,自己便走了出去。这不但是他敢于面对对手,更因为对付面前这老头他有着十足的把握。刚才自己就已经打过他一掌,那还是在利老头状态完好的情况下,现在他既中掌伤又中刀伤,自己不管是擒是杀都是在抬手之间的事儿。

走到利老头近前,大护法不慌不忙地伸出了手掌。他是在用这样一种方式明示利老头,自己只要转轮掌一出,利老头将再无机会。如果俯首就擒,现在还来得及。

利鑫利老头很清楚眼下的情形,自己不能眼睁睁瞧着被对手一抓而擒,一掌而杀。有些事情到了该做的时候了,哪怕这是生命中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利老头没再给大护法出掌的机会,扛在肩头的鬼头刀刀身一翻,刀口朝内猛然一拉。随着血光抖烁,利老头的脖颈正中绽翻开一道血口,就像一张咧着笑的嘴巴。顿时一股殷红立刻融入了血光灿烁的刀身之上,并且快速地铺满刀身,让那鬼头刀红得发光、发亮。

大护法停住了将要击出的转轮掌,对面前这老头自刎一刀他并没有感到太大意外。因为最终的结局都铁定是死了,不是死在他自己的刀下,就是死在转轮掌下。或许自刎是这老头眼下死法最好的选择,这样至少还能保持一点江湖人最后的尊严。

利老头脖颈间的血在继续喷涌,但他的身形却没有倒下,他的一双目光也没有闭上,依旧审视着大护法,审视着围住他的那些杀手们。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这眼神中却没有一丝临死的哀怨,反是多出些轻蔑和怜悯。

大护法注意到这样的目光了,对决之际,对手的眼神目光是绝不能放过的。但同时他更注意到利老头手中的刀了,因为这刀在瞬间聚集了太多刃光和血光,越来越红、越来越亮。

“不对!快闪!”大护法其实并不知道到底什么不对,只是这样的眼神和刀光让他心中生出一种巨大的、可怕的危险感觉,不由地想逃、想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笑脸鬼头刀发出一个刺眼的爆闪,随即一团血红四散迸溅开来。爆闪很亮,血光很红,却没一丝声音,连碎片碰撞、入肉的声音都没有,就像只是刀上的积血散开了一样。可实际上,利老头手中的刀已经没了踪影。

笑脸鬼头刀,实名百碎刀。杀戮性命越多,鬼脸的笑意也就更浓。当杀取百条性命之时,整个刀身就会爆裂崩碎。所以在其杀戮之数未到百条命时,就必须要回炉重铸,免得刀爆之际杀人杀己。凡是使用这种刀的杀家,杀戮的同时总会将命丧刀下的人数清楚记住。如果实在没记住,或者刀伤对手后,不知对手是否致死,那么还有一种办法来判别百杀之数有没有到。那就是看此刀百数中的最后三刀的变化。倒数第三刀杀命之后,刀身会发出青泓之光华,倒数第二刀杀命之后,刀身又会转为血色之光,而最后一刀,也就是崩裂之时。

利老头家传的百碎刀,当然知道这样的定数,所以他已经将要做的一切都盘算好了。陷入此地,又身受重伤,众凶围困,怎么都没机会逃出生天了,而且时间长了还会拖累到别人,倒不如以此残躯为并肩对敌的兄弟找个机会。他心中是记得手中刀杀命的次数的,在杀了以尸体为盾牌的那个杀手后,刀放青光,也证实了他心中默记数字的准确。所以在杨小刀要杀第二个杀手时,他阻止了杨小刀,而是自己拼尽全力亲手杀了那个杀手。此时百碎刀只剩最后一刀了,于是他赶紧驱走杨小刀,免得误伤,最后搞成个全部同归于尽的局面。然后众杀手围住,大护法亲自出手,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可能再杀一敌,让刀崩裂。唯一能让百碎刀达到定数爆裂杀敌的目的,只有用此刀取了自己性命,杀己要比杀敌容易得多。

无声的刀爆之后,利老头被崩碎了大半个身体。离他最近的大护法也被崩碎了小半个身体。其他围在最前面的杀手们纷纷倒地,连垂死的惊呼都未发出。外围的杀手虽然大都也被碎片崩到,却不曾马上全部倒地,是因为刀的碎片都未中要害。

像他们这样的杀手,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快速撤步后退。心理素质差的当然还会下意识地呼喝两声。但这种本该有的场景却没有出现,他们同样未曾有谁发出声来,也不曾有谁能退出两步开外的距离。因为碎片才入身,他们就已经无法发出声音,脚步也是在两步之内就完全僵硬。随即这些杀手都身体痉挛蜷缩起来,在地上挣扎几下便都死去,死状极其恐怖。

百碎刀,百数爆碎之时已经浸透百条性命的血精和怨毒。其碎片遇血而化,随血而行。碎片入肉后,就已经不是原来的刀在杀人,而是那百条的凶魂恶魄在杀人,其死状更加痛苦。

当然,在外围也有少数杀手由于距离较远,没有中到百碎刀的碎片。他们在一番惊愕惶恐之后,马上就将心情平复下来。绕开那堆难看的死尸,继续坚定地朝杨小刀逃走的方向追逼过去。这就是朱家训练出来的杀手,无惧无退,心若死士。

杨小刀远远地看到了利老头碎刀杀敌的场面,也远远地闻到飘过来的浓重血腥味道。虽说他屠宰过无数禽兽牲口,对血腥味儿早就没有什么感觉了,可这次远远飘来的血腥味儿却是让他差点没有呕吐出来。弯腰勾首,腹中翻腾不已,却是干呕几下,并没有东西吐出。倒是这一番挣扎,让一双眼睛充满了液体,朦胧了视线。

一把擦去,让双眼能够明视,看到的却是继续掩杀而来的杀手。虽然人数已经没有几个,但群攻而至,却也不是杨小刀能够抵敌的。转身之际,看到自己面对的是塌落的崖体,前面无路可去,后面杀敌已至……

胖妮儿和养鬼婢并肩而立,她们两个面对的也是一群凶狠杀手,而且相比之下,这群杀手的人色比从西墙缺口逼入的那群还要厉害许多。其中大部分为朱瑱命亲自带来的高手,包括那些十六锋刀人和总堂的护堂侍卫,另外还有就是各堂口临时调来的顶尖人物。这些人是得到信号后,从金顶寺寺门进入的,一路解西墙墙底的死扣,再解僧舍院中的坎子,由佛示墙外侧进入的,直奔绕塔廊的廊头。

胖妮儿和养鬼婢知道自己不是这样一群人的对手,但她们两个却决定死守住绕塔廊处。因为这样一群杀手再追逼进去,鲁一弃真就没有任何机会了。而选择守在廊头处还有一个原因,胖妮儿是个坎子家的高手,她一眼就看出廊道中的设置变化,这样的蜿蜒地形又加上满布坎扣,对群斗很不利。就算对方人再多,就算他们再熟悉周围的坎扣布置,最多也就是三四个人的面儿能往前攻。因为他们的进位无法解开弦括,无法穿过周边的死路展开更大的攻击面。

事实上双方的交锋只有很短的一个时间,胖妮儿和养鬼婢还未曾尽显功力,施展自己真正厉害的招式之际,对方就已经停止了攻击。看的出,对方的攻势也同样未到手热的程度。停止,是因为接到某种信号,某种根本不容抗拒的信号。这一点养鬼婢比胖妮儿清楚,毕竟她是自小在朱家成长起来的,又曾是朱家得力的干将,熟悉朱家的诸般规则规矩。

发出信号的人肯定就在附近,这边对峙的攻杀局也肯定在他的视线范围中。发出的信号能这样明显的起到作用,说明其在朱家地位很高,高到差不多是门长的程度,或许正是门长朱瑱命也不好说。这样一个身份地位的人,一定有着缜密的思维和阴险的算计。让自己占着优势的手下停止攻杀,肯定是有着其更厉害的布局和后手。自己两个人傻傻地守在这里,反变得更加危险,就像是静待着挨宰的绵羊。必须摆脱这样的形势!最好是想个方法,既阻止那些杀手进逼,又可以顺利逃脱。还有就是要能在最短的时间中找到鲁一弃,陪在他的身边不管是生是死都算是遂愿了。

“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而且走之前要想法子阻住这些杀手。”养鬼婢自小很少和人打交道,说话也不懂什么客套,也没想过自己和胖妮儿还是情敌。

胖妮儿此时比刚才瞎子死后已经清醒许多了。她这样一个人精,只要是思维清楚了,那么蕴藏的能力和爆发出的能量都将是十分可怕的。养鬼婢的话虽然没有一点客气的成分,但在她听来却是将自己当作自家人的感觉。这让刚刚失去亲人的她很是受用。

“你先走,七十步以后的位置等我。”胖妮儿回答道。

她们两个的说话声都没有刻意放低,所以对面与他们对峙朱家高手们都听到了。竟然如此的有恃无恐,竟然如此地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是虽然高手们都这么想,却没有一个愤怒或气燥的。他们都久经江湖,都看得出那个胖丫头不是刚走江湖的雏儿,而是个能将江湖搅浑的精怪。这样的人敢放如此妄言,必定是有其异能。刚才门长发信号让自己这些人停止攻击,说不定就是已经看出此女的伎俩,怕自己这些人吃亏,白白丢了性命。都是如此的高手,都是同样的心理,行动上便有了不约而同的一致,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将身形往后微微缩了缩。可这样的动作偏偏又影响了其他的人,于是又不约而同地都想到,原来其他人也都紧张害怕。这样恐慌立刻在这群高手中迅速蔓延。

养鬼婢走得很从容,她是个相信别人的人,特别是相信对鲁一弃好的人。所以根本没对胖妮儿有什么担心,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养鬼婢走得很轻松,身后的绕塔廊虽然布满坎扣,但都是朱家常布的坎扣。虽然养鬼婢也算不上真正的坎子家,但对于自小在朱家长大的她来说,走过这样的坎子如同闲庭信步。

养鬼婢走后,胖妮儿索性将凤喙刺收成短棍状,插在后腰带中。但在将凤喙刺插入背后时,她向左侧后斜走两步,同时左手却是探在身侧的小包袱中,也不知道拿捏着些什么。

对峙的那些杀手一则是得到朱瑱命的信号,肯定是不敢再发起攻击;二则就算朱瑱命没有那样的信号,这种状态下他们也不敢冒然有所行动。因为胖妮儿侧后走的两步,正好是沿坎道的一个转折拐过。这样在她与杀手们之间就又多了两个扣子踩点,也就相当于躲入了一个墙壁的拐角一般。杀手们就算是要攻击,不但要踏准前面的几个动扣点,而且也要走个转折,绕开这多出的两个踩点。这样的话,攻击就不能一挥而就,力度、方向都必须二次变化,失去了连贯性,也多出个时间差。而胖妮儿不但可以利用这样一个时间差快速躲避,同时也可以进行反击。再说了,那只探入小包袱中的手到底是拿捏的什么东西也无从知晓,很可能就是江湖上什么诡异凶毒的厉害杀器。朱家那群人手不但是高手,而且都是聪明人,谁都不会做违背主上又伤害自己的傻事的。

胖妮儿也很从容,她没管养鬼婢走没走到位,也没管对面的高手是不是有什么异动,只管自己从包袱中掏出的是个小布包,蓝花布的小布包。布包托在手上,她嘴中开始念念有词:“青黄赤白黑随宜,前世得凶今世吉,拢得三经血脉气,不做阴世冤魂吟……”

这种念词不是一般的咒语,它既非出于道教方术之家,也非出于异域蛊巫邪派。从源头上讲,它倒是与道教稍许有些渊源,是极少见的一派练气士在行气时念诵的咒语。这派练气士最早出于中原,创始人原是东汉时的一个神医,名为陆悬月。但他虽金石药理已趋神通,却更慕仙化之道。于是后从师东汉时著名道家魏伯阳,苦修魏伯阳糅合了《易经》、《老》、《庄》为一体的奇著《参同契》。《参同契》为行气丹经之鼻祖,炼丹之事终究不脱金石药理,所以陆悬月便专攻行气之学,最终大成,脱离师门自成一派为“合德气宗”。其名之意是取《易经》中“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此宗派在唐宋之后便颓败,不为世人所识,到后来只有西北之地尚留少许遗脉。

胖妮儿所学的“合德气宗”技法是从瞎子盗来的一本书中得来,其技已非正宗,其中夹杂有许多异域的蛊巫技法。像现在她的行气之法虽然是与“合德气宗”相合,可所行之气却不是内修的阴阳正气,而是她手中托的那个蓝花布包中之气。

咒语念着一直未停,同时蓝花布包打开。蓝花布包之中还有一个金色绸帕包裹的小包袱,金色绸帕上绣满经文,隐隐中还可以看出上面有个不明显的朱砂封印。

胖妮儿口中的念词声越来越高,右手食指则在金色布包上方虚画着些什么。随着她手指的虚画,那小包袱的包袱结自己缓缓松开了,绸帕四角无风而展,露出其中包裹着的东西。

五块灰白色的东西,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形状却都不规则。五个东西周围都淡淡地绕流着气势,却又各自气相不同,流势也各异。

当这五件东西展现在胖妮儿眼前时,胖妮儿微微笑了,就像见到最亲切的家里物件一样。可此时这样的笑意在对面的那群高手看来却是不可思议,甚至是诡异。而当其中有个眼尖的高手看出胖妮儿所托之物是什么,并悄声呼叫出来时,这群高手中蔓延的恐慌一下子就成倍增长起来。

“骨头!那是人骨头!”认出骨头的是三川堂的一个剖尸高手。

的确是骨头,的确是人骨头。也只有这人骨头才会让自小长在千尸坟里的妮儿有亲切的感觉。

“有骨气,有尸气,还有毒气。”又一个湘西的练气高手看出了那些骨头所带气相。

胖妮儿在微笑,口中的念词也越来越高、越来越快。她没有听到对面高手们的话,也没有注意到那群高手越来越浓重的慌乱表情,她只是看着手中的那五块骨头,看着它们的气势逐渐蓬盛腾跃起来。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十三章 重理局

【南吕·金字经】

玉录凶穴境,敢来走一遭。

哪里知宝厄全颠倒,时急找,有算无处渺。

霍然知!构碎相移槽。

五块骨头,不是哪一块蕴含了骨气,哪一块又蕴含了尸气,而是每块骨头上都同时蕴含了骨气、 尸气、毒气。如果有区别的话,就是它们所蕴含的这三种气相各不相同。骨气有枯骨之气、幼骨之气、残骨之气等等,尸气有腐尸之气、活尸之气、干尸之气等等,毒气的种类就更多了,每块骨头上都不下四五种之多。

因为所蕴气源的不同,所以显现的气相也不尽相同。五块骨头上腾跃而出的气相分显出了青、黄、赤、白、黑五色,这五色气相一会融合一处,一会又四散流开,悠忽不定。

这样五块骨头会怎样杀伤?又会造成何种程度的杀伤?问题在那群高手心中是个疑惑,更是个恐惧。

“律,急,行!”随着三个字响亮的呼喝,胖妮儿手臂一挥,五块骨头在廊道中滚散开来。当五块骨头在道面上停住时,骨头之间的位置正好形成“九泉五重关”的局相。

五骨落地,气相顿时膨胀,翻转盘旋着往周围散开。其势头行向暗合“九泉五重关”局相布置,竟然能迂回潜游,如触手、如蛇信,极为诡异。而在气相之中,毒质昭彰,五色烁然,腐臭飘荡,隐似有鬼魂暗尸挣扎游走。

朱家一众高手见此情形,不由地再次同时大幅度地往后退缩了两步。

胖妮儿撒下骨头后转身就走,根本不管背后发生的情况。既没关心骨头布成的局相气势纵横的程度和发展,也没对那些高手惊恐退缩的情形看上一眼。但从她的脚步速度上可以看出,她在刻意避让散开的气势,不让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裹入五色气相之中。

朱家高手中有注意着胖妮儿的,这是江湖经验。对于一件自己不知道的布局,最好是看布局者的反应。如果连布局者都避让其中某种特质现象的话,那么其他人更应该尽量避开。所以看出胖妮儿行动的一些高手开始快速退避,大幅度、大距离朝后退避。而不知就里的其他高手,见有人带头快速大幅度逃退,便也跟着逃退。因为不知是何缘由,他们心中更为惊恐,逃奔之速、逃避之远更甚其他领头先行之人。

其实说朱家人逃退得多快多远都是有限的,他们毕竟都是江湖上有脸面有身份的,而且都是来自好多不同堂口的。所以逃得再快再远也都注意着自己的形象,毕竟还没到命在顷刻的地步。而有一个人却不是这样的,那就是胖妮儿。她转身之后几乎是踩着坎点在狂奔。她的轻身功夫本来就了得,这一走简直就是兔蹿电闪。也幸得廊中有坎,必须踩着坎点而行,要不然还不知道要快到什么地步。但也正因为有坎点设置,让她奔逃之中显得很是跌撞狼狈。

养鬼婢其实才是刚刚才在七十步外站定,还未来得及仔细把背后廊头处的情形看清,那胖妮儿就已经赶到自己身前,拉着她继续朝前奔走。

“你慢点,瞧瞧清楚前面有没有坎局。”养鬼婢自然知道朱家的厉害,于是急急地提醒胖妮儿。

“一弃已经过去,有坎子也会都给破解了。我摆在后面的‘五骨行气迷’其势虽凶,布行却缓,他们又都是眼见着我布的,不会让五气缠身的。所以是伤不到那些人的,只能用作阻障,而且最多也就两盏茶的辰光。”

两盏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要看是谁利用这时间做事,又是做的什么事。

胖妮儿和养鬼婢的身手都是极快的,可要是想利用这样一个时间段,在这天梯山上找到鲁一弃,那多少还是困难的,因为前方不知有何去处,周遭不知有何险阻。可如果只是想尽量将背后的追兵甩开,那这时间还算得上充裕。当然,那还要排除前面有人堵截的可能。

而这两个丫头真的很不够幸运,她们遇上了这样的可能。就在刚到天梯山下那片有壁画的平坦石壁处时,石壁上飘然落下一个丰腴身影。这身影是头下脚上倒挂着落下的,在快着地时候飘然翻转而立。衣袂如云,面容如霞,肌肤如雪,真就疑似九天仙姑下到凡尘。

“豹姬娘娘!”养鬼婢一声惊呼。她自小长在朱家,虽然没见过豹姬,但其特征模样却是不止一次听说过。像豹姬娘娘这样的外形相貌、动作特点,不要说是在朱家,就是这世上恐怕也就仅此一个了。所以养鬼婢一眼就认出挡路的是什么人。

养鬼婢除了知道拦住去路的是豹姬娘娘,而且还知道这个女人的功力不在自己师傅之下。自己就算与胖妮儿联手,要想从她手底过去也是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胖妮儿是个老江湖,养鬼婢却是个什么都会表露出来的江湖雏儿。妮儿几乎是眨眼之间就从养鬼婢的声音表情知道遇到了可怕劲敌,比背后那一大群高手还可怕的劲敌。于是暗中蓄势,随时准备拼全力一搏。

这劲敌早就看到养鬼婢和胖妮儿。从他们两个与那群高手对峙时散发出的气势,她就已经了解到这两个年轻丫头不是易与之辈。再从她们用五色气相阻住那群高手,从而知道这两人除了身手可以外,还更有其他江湖伎俩。对于这一点豹姬娘娘是最头痛的,她从不出朱家门庭,对江湖上的伎俩虽然知道很多,实见却太少太少,特别是如何应付,更是没有丝毫实际经验。所以她打心底不愿意和这样的高手对决。可刚刚过去的朱瑱命已经吩咐过了,自己必须将后面继续进来的鲁家帮手阻住。要是再让什么人上到天梯之上,打扰了朱瑱命取宝的计划,他会让自己生不如死的。那个男人不但说得出做得出,最重要的是他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所以自己就是死都绝不能放这两个丫头过去。

于是三个女人呈犄角状而立,人未动,气势已动。三股气相如云升空,纠缠翻转、撕拉撞击着……

鲁一弃一上到天梯山的石阶就觉出不对来,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将周围细节查看清楚,因为前面各种情况的耽搁,让他的行动速度比计划中的时间已经滞后了。

不过在上去几十级石阶后,有一点不合理处自然出现了。这几十级石阶走过之后,上面便不再有梯阶之路。没有梯阶之路并不是说没有路。路是有的,是曲折蜿蜒的斜坡路。这种路很难走,一边是石壁,一边则是峭崖。鲁一弃感到不对倒不是因为这路难走,而是这与名不符呀。不是说此山叫天梯山吗?有上得天的梯阶,怎么才走几十级就没有了。坡路可是算不得天梯的。

心中虽然有疑虑,脚下却没有停。这种地界,遇到不清楚的问题应该算是正常的现象,也许继续往上走就会有自己想要的答案。再说了,鲁一弃现在也只能继续往上走了,由后面紧紧逼跟过来的气势极是灼盛。而且气相中有一部分是自己熟悉的,那是朱瑱命。朱瑱命亲自带人紧逼其后,这让鲁一弃除了往前走还能有其他什么选择吗?

而此时,活佛却显得很是精神,拉扶着鲁一弃直往上攀。不知道为什么,活佛心中的感觉变化很是微妙。从刚开始见到这年轻人时,就为其另一番境界的佛理所折服,心中惊其为真神入世。可当与这年轻人携手同进时,虽然遇到险阻和危险,而且其中有许多都是自己无法解决的局面,可自己心中却是无来由地有着一份笃定和平稳。现在走上了这有去无回的天梯,他的感觉又起变化,本来这天梯朱家人都予以告诫,轻易不准上来。因为确实存在无法知晓的危险,所以就连历代朱家掌教门长都从未有谁上来过。现在自己上来了,拉扶着真神般的年轻人一起上来了。此时他有种从未有过的自在感觉,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惬意轻松。莫不是自己正在被引导向佛家自在至境。

与活佛不同,鲁一弃便走得很犹豫。因为是被迫走的路径,所以对周围环境的变化也便多了一份心。

活佛确不是等闲凡夫,携着受伤的鲁一弃在这样险恶的山道上还走得如此轻松快速。没多久,就差不多到了山体一半的位置。

从远处看,天梯山半山位置应该算是整座山体上最为神秘的位置。此处终年有厚厚云层覆盖,看不出掩盖之下有着怎样的别样和奇特。不过当真的到达这位置时,鲁一弃看那云层中的山体也确实没有特别之处。唯一不同的只是云层中湿度大,见光弱,所以在此段山体上,下半部分覆盖了一些枯薄的苔藓。而上半部分则是覆有薄冰,这些薄冰是山体上端累累冰层的开始。

按照鲁一弃前些天的观察,以及对山体风水局相的推算,半山的位置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位置,这是个阴阳凶吉的交汇处,以宝镇凶的压点,也是所藏天宝宝气能覆凶穴局相的最远位。从这个道理上说,那么这凶穴的位置应该离得不远了。

前面的疑问没有找到答案,更大的疑问却随之接踵而至。鲁一弃连续几次聚气凝神,身心趋于自然,可是没有感觉,没有他要找的那种感觉。是的,疑问就是鲁一弃怎么会没有到达凶穴宝构处的感觉的?是很奇怪,前几次,不管找没找到宝构,至少能按玉牌和其他资料所示,感觉到凶穴所在。而眼下呢,却一点凶兆气相都踅摸不到。就算是墨家所建宝构有变,那凶穴也不该踪迹不见。

“不走了。”鲁一弃对活佛轻声说了一句。

“佛行万里方为始,此处距佛尚远。”活佛回道。可话虽这样说,脚步却是停下来,并将鲁一弃顺坡放坐下。

鲁一弃苦笑了一下,是为他找不到凶穴所在,也是为无法给活佛一个交待。

“苦行而来,这里好像却没有我要找的东西。”鲁一弃说。

“东西身外物,南北对阳明。不管凡世间还是神佛境,首先应该寻的是地方。地方对了,才会找到需要的东西和道理。”

活佛这句话让鲁一弃脑中猛然灵光一闪,是呀!自己要找的是地方。从天梯山外形上看,其顶上冰雪封体,应该是属阴极。而且玉牌上也有“颠倒天”的字词,莫不是凶穴还在顶上?可是那“梯起“二字又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鲁一弃潜心思考,所以这次没有注意到周围情形的变化,也没有注意到身背后的活佛提起稳步,继续朝上走去。

朱瑱命离得鲁一弃他们不远,他只带了十六锋刀头。那刀头解开金幢白塔处的坎面过去,刚好遇到从佛示墙夹道中出来的朱瑱命,便随之而行。

鲁一弃突然停下来后,他们便也停了下来。可接下来出现这样的情形让朱瑱命感到迷惑,更感到为难。自己是追上去,还是继续停下静观其变。鲁一弃在自己控制之下是没错,可他害怕再次中了暗渡陈仓之计。这鲁一弃会不会以己为诱,让那活佛去替他启宝镇穴。这活佛也真是奇怪,在自家朱门中为尊一方那么多年,怎么几句话的工夫就被鲁一弃说得为他所用。是中了什么蛊惑迷药?还是中了什么摄神之术?不过总体来说,这鲁家的小子潜力确实无法度量。

也就在朱瑱命对停坐在上方不远的鲁一弃不知如何处理之时,他突然发现上方位置的景象在起着变化。而那变化的中心就是鲁一弃。

云层在逐渐淡化,像一个耀跃的光圈扩展开来。圈的中心就是鲁一弃,圈的扩张之力到了一定程度,随即便再拉长融入整个云层带,像融冰的水流逐渐流动活泛起来。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现象?如果此时识宝灵童在的话,他应该能够看出,这是“宝气行力”。如果鲁一弃现在不是人入宝中,他也应该能感觉出,这是宝破“凶吉持”(凶吉相平衡的格局)。

而其实识宝灵童是看到这情景变化的,只是离得远,看到的只是云层有所变化。不过从这样的现象上他已经看出为“宝气行力”,但他真的是离得太远了,就算看出再多,也都于事无补。归界山仙脐湖那一带的搜索,识宝灵童和祭魂师只是草草走了个过场,一则因为他总觉得作为手下,不应该离开自己门长太久,那样就会容易被疏忽和遗忘,从而失掉好多机会。再则他也换位思考了下,从各种条件、道理上讲,鲁一弃这群人绝不会还窝在归界山一带。所以当见到朱家连珠信之时,他两个驾着马车已经是在赶往天梯山金顶喇嘛寺的路上了。见信号后,心急慌忙得连干粮都没吃,就连夜往金顶寺这边赶。但直到现在也只是才来到南面连绵山峦中东头起始处的口子岭,堪堪能见到天梯山的山形。所以就算能在这里看出什么道道来,也对正在天梯山上的朱瑱命没什么帮助。

鲁一弃倒确实没有感觉出来,要不是气流窜行带起风动,专心思索的他连周围出现的变化都未曾感觉到。

但他还未来得及将周围情形是在怎样变化看的清楚,从上方传来一声气息充足的惨叫,接着“骨碌碌”有物件滚下。一时之间鲁一弃吓得魂飞魄散,这声惨叫可不要引起天梯山上方冰雪崩塌!

真不知道应该值得庆幸还是不该值得庆幸。滚落下来的不是冰雪块,叫声并没有引起冰雪崩塌。滚下来的是金顶活佛已经残缺的身体,一具已经无法再扶助鲁一弃,也无法被鲁一弃扶助的残缺身体。

鲁一弃带些艰难朝活佛身边爬走过去。在快接近活佛时,他把速度放得很慢很慢。毕竟不是当初刚入江湖的木瓜了,更不是个瞎踩坎乱撞扣的破瓜,而且冷静的性情也决定着他不会乱情冲动。虽然与活佛之间有着某种莫名的默契,但在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能力前去救助的情况下,缓慢接近,仔细看清才是正确的做法。再说了,前面不知道是什么厉害坎扣,连活佛这样的身手都伤了,自己就更得加上十二分的小心了。

活佛真的伤得很厉害,右胸侧一个大洞,已经完全透空了身体。在这大洞的上侧,豁开个口子,连同右胳膊右肩都缺掉半边,只是一点皮肉挂住耷拉在那里。但这样巨大的伤口却没有流一点血,这大概也是活佛在受到这样重创后没有立刻丧命,而且还能保持意识清醒的重要原因。

鲁一弃没爬到活佛身边,就已经觉出活佛中的要么是火伤,要么就是毒伤。因为离得还很远,就已经可以闻到整个伤面上散发的焦臭味道“怎么回事?中了什么扣?”鲁一弃其实心中方寸已然有些乱了,这活佛一伤,他便一点依仗都没有了。

“不要往前去,有佛光普照。”活佛一口提足,将话快速说出。他现在已经伤没了半边胸肺,气息不足,只能以短促气息快速吐字。

鲁一弃看了一下活佛伤势,他很快就确定这是自己没有能力给予救治的伤口,同时他还确定,如果活佛在短时间中得不到很好的西医外科治疗,他的性命将不保。可这藏地深处,哪里能找到西医?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活佛向往真佛之心渐渐停止跳动。

鲁一弃虽然心性冷静,却也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至少现在他是不忍眼睁睁看着活佛死去的。不能救,又不忍看,那么只有将视线投到别处。于是他继续朝上方爬走几步,到达坡路转折处。

转过去会有什么?不知道。转过去后会有怎样的后果,这是可以知道的,要么像活佛那样伤倒在地等待死亡,要么比活佛更快地死去。

鲁一弃当然不会贸然转过去,他只是在转折处的石壁边上露出半只眼睛。而且还是一探就缩,快得就像是在逃避子弹一样。

什么都没看到,像鲁一弃这样的眼力劲儿,很难在这样的速度下看出什么蹊跷。唯一有感受的就是那里有剧光闪烁。

也许是眼睛受到剧光刺激,缩回头的鲁一弃将眼睛闭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睁开时,他发现耀眼的太阳光已经落在自己身上。

“不对呀,我们不是在山腰云层中吗?太阳光怎么能照到自己呀。”鲁一弃心中在疑惑、在思虑。也就在此时,山脚下呼号声四起,同时火光喷薄而上,似要与金乌试比高。

发现山下如此大的动静变化,所有人都探首往下看。包括已经在等死的活佛,也微微挪动了下身体,勾首朝下看。

山下的火光烧旺了起来,这和鲁一弃算计好的一样。每天到这辰光天梯山下会起一阵绕山风,刚好会将蔓延的火苗带倒草料场、牲口市场。然后在绕山风的作用下,继续旺烧,并朝东南方向扇形铺开,这样就可以将镇中的百姓都逼赶出这个两面山峦夹住的镇子。鲁一弃让炎化雷按一定步骤引火、延火就是这样的意图。将那些百姓都驱出此地,自己在山上镇凶穴闹出什么大动静来也不会伤及太多无辜。

可是现在的情形不对了,那些草料场、牲口市场确实是被燃着了,但每天都一样的绕山风却跟往日不同了,变成西出东收的圈子风。这样火势不但烧成数倍之旺,而且还将镇中未撤出的百姓、牲口都圈在里面了。然后在风力作用下,火丛之中还有许多大朵火团朝未被火势殃及的金顶寺飞来,很快,一直未有火情的金顶寺中也有十几处焰烟腾空而起。

“不对了!不对了!”鲁一弃见此情形心中着实慌乱起来。自己最初的感觉和计划全乱了,整个天梯山的局相怎么顿时都变了。

“错在这么地方了?前面的一切不都是按局理儿在走,这么这会儿全不对了?”鲁一弃脑海中在快速地寻找、搜索着,他要找到关键所在,才能有可能改变眼下局势,才能有机会完成要做的事情。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十四章 入心隙

鲁一弃顺坡道就势原地侧卧,在很短的时间中聚气凝神,把自己放入一个极其自然的状态。然后把所有精气、身心全部投入到周围环境之中,去感觉周围所有的气相局势,以及它们每一个微小的变化。

疑团就像身边的云层,在渐渐舒展开来。而连鲁一弃都没想到的是,他最早感觉到的真相竟然是伤害到活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