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爱她,何不试着原谅?”

顾夜白看了子晏一眼,搁下杯子,道:“子晏,我也曾想过,如果当年发生的事是真的,我会怎样做?”

林子晏一怔,又重重一震。

“你说什么?不是真的?那你——”

透过落地玻璃,重瞳凝向远方。

“她那天说,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不能不奢求不害怕。”薄唇轻抿,一笑,竟也七分苍涩。

“不,我不明白,她不是把那天的事情原本告诉了你么?怎会是假的,即使连你哥哥受伤的位置也准确无误。”林子晏愈加疑虑,手扣紧了酒杯。

“子晏,太准确了。”声音微微的低沉。

“深刻的事情,会留在脑子里一辈子。确实不错。只是,试问,如果内心有疚,又加上害怕,她怎还敢直视泠的尸体,甚至把一切细节都记下,毫无纰漏?”

林子晏大怔,随即轻轻点头。

“顾夜承要害泠,从来就不必费如此大的周章,把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绑了去。他这人,向来信奉人性本恶,他怎会笃定泠一定就跳进江中救人?除非——”

林子晏呼吸一紧,“怎么?”

“一,救人一说,只是子虚。二,如果说,当时确实有人被推下江中,那么,被推下江中的人,顾夜承肯定,那个人有我哥哥非救不可的理由。”

笑意,冷薄。顾夜白一口吞尽杯中酒。

林子晏皱眉,震撼未褪,苦笑,举举杯子,也一饮而尽。

“怀安以为逼出了悠言的真心话,有了希望,焉知——”

“不是逼出。不过是一出早已编排好的戏。”

林子晏失声道:“你是说怀安一早便知道?”

顾夜白起/身,临窗而立。好一会,转过身,淡淡道:“子晏,那天,是怀安把我叫过去的。”

“不错,她甚至录下悠言的话。”

“关键在于,她怎么知道,言一定会如实告知?”顾夜白轻声道,“事后,我私下查看了录音的时间。子晏,在她录音之前,我已经驾车出了门。”

林子晏恍然,扣紧手中杯,长叹一声。

“爱情,比世上任何程式都难解。”

顾夜白笑,眸色,深若凉。

“那我是更加不懂了,你既然清楚一切,为什么还要与悠言分手,几次对她,我只觉得太狠了。”

“子晏,如果说,当年的泠的事,真的涉及到第三者,那人很可能就是失踪多年的楚卿。”

“是她?!”林子晏惊道,杯子重重一顿。

“那天顾澜把言捉去,背后想必还隐了很多事情。包括我哥哥的死。”

“你是想藉这样,假于与怀安好,令老头放松戒心?再查清楚当年的事,把楚卿找出来?”林子晏蹙眉,疑虑重重。

顾夜白摇摇头,走回,手擎起酒瓶。

冷红的液体,染满透明,绯红了光华。

“当年的事,我必定会彻查,我哥哥需要一个交代。”顾夜白黑眸一凝。

“只是,子晏,我再也不能放任她卷入任何危险中。”

扫量着杯中液体,林子晏只觉那入耳的声音如霁,冷弥温。

“顾夜白,这话怎说?”子晏心下一沉。

“老头老了。”摇晃着杯中的液体,顾夜白笑,又敛了眉。

“那天,在他的屋子里,我与他手下的人打了一架。”

子晏皱眉,凝目。

“其中一人,用的是极为霸道的日本格斗技,他本来也隐了身手,但那天,攸关言的安全,我拼了全力。那人虽一招,拿来救命,但也够了。”

“你的意思是——”林子晏腾的站了起来。

“艺询社虽发迹于日本,但顾澜厌恶日本,所以在执掌社长一位后,几十年间,把所有重要事务都移到G城。”

“也就是说,他不可能用那边的人,而他的人里却已混进了你二叔的眼线?!”林子晏神色顿暗,沉了语气。

“退一步说,如果他要用日本人,那人没必要把功夫隐藏起来。”顾夜白嘴角一挑,抿了口酒。

“你二叔快回来了?或者说,他已暗中回来?”林子晏急道。

“难说,所以,我必须去日本走一趟。”

“你怕他对悠言出手?”

言。顾夜白眉心一紧,口中细细嚼过那个名字,握着杯子的指节紧至泛白。

“我本以为,顾澜的力量最不济也可以阻他一时,可是,按情势看,晚了。他已在我们的身边埋了人。如果只争商机,二叔是讨不了好,但就暗地里的势力,我目前还没有必胜的把握与二叔一拼。”

“怪不得今晚你要如此隐晦,调了车子过来,放着你的座驾在停车场吹冷风。好个金蝉脱壳。”

“老鬼的智慧都转到你身上去了。”

被他这样一说,林子晏一笑,稍缓了焦躁的情绪,道:“关于言和怀安,有一事,我想问你。”

第一百三十三话一月之约“怀安,你是想藉她来转移你二叔对悠言的注意?”林子晏道。

看了子晏一眼,顾夜白没说话。

林子晏正想插几句,几上手机来电突至,声音急促。

“唐璜?”顾夜白淡淡道。

林子晏甚是奇怪,这唐璜狠顾夜白恨得牙痒痒的,现在——

“好的,我知道了。”

“子晏,我出去一下。”

“什么事?”

“怀安出了点事。”

林子晏一笑,又摇摇头。

“你这大情人还真不省心。”

酒店房间。

门开了。唐璜走出,冷笑,一拳挥向顾夜白。

微哼,从喉间逸出。

唐璜错愕地看看自己的手,又冷冷道:“为什么不还手?”

“她怎样了?”

“她喝得烂醉,幸好还知道打了通电话给我。不然,一个女人在酒吧这副模样,你说会如何?”唐璜厉声道。

顾夜白眉目素淡,只道:“我看看她。”

唐璜冷冷一笑,“把真正爱你的人逼死你就甘心了。”狠狠在门上挥了一拳,唐璜扬长而去。

顾夜白沉默,关上门。

走到床边,暧昧的灯光,发丝散乱,披在洁白的枕上,面颊桃红,双眼紧闭,卷长的睫敛了目光,黑色晚礼服下,雪白娇美的胴体。

这一切,似乎并没落进眼里,走到沙发坐下,微敛了眉。

时间静默,流过点滴。

“白。”柔美沙哑的声音从床上传来,顾夜白睁了眼,看向怀安。

怀安挣扎着坐起,抚了抚头,紧蹙了眉,定定看向顾夜白,微眯的眸,媚眼如丝。

“这酒醉得不累吗。”男人声音平缓。

怀安一愣,爬下床,脚步微浮,走到男人身旁,跪坐下,把头轻伏上他的膝盖,满头发丝铺了顾夜白一膝。

扶起她,把她推离自己,顾夜白墨眸没有一丝情绪。

“好好休息。”

仍是淡淡的一句,起了身,向门外走去。

怀安咬牙,红了眼。赤脚踏着房内素毯,跑到他背后环住了他。

“顾夜白,不爱我,你不会过来看我。”

“怀安,我会尽我的能力护你周全,但前提是,别太过了。”顾夜白扯下她的手。

话语,重重敲在怀安心上,一时,又捉不住他话里的意思。

“太过?我这样便是太过?那她当天跟人私奔,现在又毫无廉耻的回来,甚至从开始她就骗了你,那她算什么?”怀安微尖了声音,愤怒地指控着眼前的男人。

顾夜白一声不响,侧身拉开房门,走出,又轻扣上。

门后,无人可见,怀安颓然滑落地面。

穿过走廊,眼光扫了下腕表。寂静的廊道,仍能嗅出丝异常。两个小时,做一切的事情,都足够了。他扬了嘴角。

刚才,与她的话,其实并没完整。他以她作为他的女人转移敌人的焦点,做为补偿,他必定护她性命无虞。但若她对那人动了歪念,他会先毁了她!

怀安冷冷看着对座的女人,不过相隔数个礼拜,两人便再次同台而坐,命运真是奇妙,不是么。

“你的要求,我无法答应。”看向怀安,悠言神色坚决。

“你以为我只是说笑?”怀安一笑,笑意几分狠绝。

“那等我也死了到那个世界向你赎罪吧。”悠言的语气也重了。

怀安沉了眸,转念一思,唇边绽了抹笑,笑意甚是凄凉。

“姑不论你当日有多大的理由要走,你走得倒好,是我陪了他四年。路悠言,不说生死,我要的只是你对我的补偿。一个月为限,我们且看顾夜白到底愿意跟谁在一起!如果,他明知你害了他哥哥,仍执意要你,我周怀安无话可说,也不再以命抵!”

悠言垂眸,沉默不语。

“悠言,你怕了是吧,因为你并不笃定他到底还爱不爱你!”

“好。”悠言抬头,目光炯然。“不用激将,怀安,一月为限,当偿你四年对他相伴。”

怀安笑,从挎包里拿出一本杂志,推至悠言面前。

悠言疑惑,低头瞟了过去。

封面,暧昧的灯光,男人高大颀长的背影。上面,一行大字醒目赫然。

“顾社长与前女友周小姐藕断丝连,平安夜酒店共渡良宵。”

悠言脸色微白,握了握手,缓缓看向怀安。

“他昨晚与我一起。”怀安展眉而笑,红唇格外明媚。

悠言咬紧唇,手,握了又握,手机却微微颤动起来。

电话里,林子晏声音焦急。

“Susan看了娱乐杂志,闹上了九十层。顾夜白动怒了。悠言,你立刻过来一二零大厦。”

第一百三十四话见面瞪着前面的黑色加长纺车,悠言想,大概最近和私家车子相冲。

咒骂声从车里传来。悠言恼怒,这里是禁停区,这车子突然驶了过来,差点没和它来个结实的亲吻,饶是如此,车身擦过衣衫,摔倒在地,也吓出一额汗。

惦着那人与Susan,爬起就往大厦门口冲,也不做其他理会。

手臂却被轻轻捉住。

“小姐。”背后传来男人温雅的声音。

悠言扭头,对方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触上她的目光,那人眸光微闪,又赶紧道:“小姐,没事吧。”

“我的司机失礼了。”

你被吓吓看。悠言腹诽,但见对方语意诚恳,附带形容英俊,竟有一二分若她的小白,扯扯嘴角,“没事,你可以放开了。”

那人一笑,松了手,“真是抱歉了。”

悠言对他又生了几分好感,摇摇头,便飞快跑进大厦。

“亭?”低沉的声音从车内传来。

“爸。”男子眸色一暗,轻笑,“刚才便觉脸熟,一看果然是。虽然是那人过戏了的女人,但早该让老刘再驶前一点,见了红,才叫好玩。”

悠言走进大堂,未及被保安拦下,奔着的脚步已自动连连往后退了好几。

前台,支起了长长的队,人多得叫人咋舌。正疑虑,有声音淡淡插进。

“几天后,就是艺询社的全国画者招募赛,多少人来凑这个热闹啊,这些人报名算是来得很晚了。你不知道么?”

嘈杂声中,悠言吃了一惊,看去,却又是刚才那个男子。

“画者招募赛?”

那人见她疑虑,又微微笑道:“这些人会进行各场比赛,最后获胜的可得到社里画师之位,当然,这胜者最荣耀的便是能随艺询社社长参加三年一度的东京艺术大赏赛。”

悠言听得入神,又惑道:“自己不能参加这个大赛么?”

“啧啧。”男子向她走近一步,挑眉道:“日本是注重传承的国家,这东赏赛么,并非每个人都能参加,是由那边组会给每个古老的画者家族发的入场券。其他人,概不能扰。”

“这么霸道?”悠言呼了一声,兴奋之情大溢。

“提携是艺询社恪守的传统,所以历届社长都会把三张入场券的其中一张馈赠出给最优秀的画者。”

悠言点点头,突然听得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来自男子背后的方向。

一行人走进。十数个干练的男女紧随着一个男人。

那人鼻梁上搁了一副丝边眼镜,四,五十岁的年纪,斯文英俊,只是那眸黑沉若潭,眉目间气势藏蕴,摄人之极。

与她聊着的男人收起谩笑,道:“爸。”

那中年男子颔首,又若无声息地扫了悠言一眼。

悠言尚神往在笼着神秘面纱的东赏大赛之中,那人眼神犀利却极轻,悠言便不曾觉察一分。

突然恍起此行目的,暗叫了声要糟,手向那年轻男子一招,道了句谢谢,便往电梯的方向跑。

年轻男子大手一挥,背后男女迅速散开,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

悠言一愣。

那中年男人淡淡道:“刚才冒犯了,如小姐不介意,可与我们共乘,不必去挤这公共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