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秦还是微微笑着,一本书递到他前面,他突然抬起头。

“你喜欢这本书?”

“是的,周先生。”年轻的女孩点点头,她眼底漾了似笑意,莹莹的像四月的阳光。

“可是,它并没有多大的现实意义。”他淡淡道。

“那又怎样?”女孩反问,眼里的笑温恬不减,“我和我的朋友都喜欢它。”

“周先生,里面的故事真的只是个爱情童话?”

“有A市这个地方吗?那个永远只爱着有他心脏病的妻子的夏总有原型吗?或者只是虚构?”

“他的妻子做了手术以后,还活了多久?”

“希望能看到夏总最好的朋友和那空姐的故事。”

周秦愣住,长长的队伍,紧跟那女孩后面本来安静地排着队的几个读者围了上来。

一时,声音繁复。

周秦嘴角扬起笑意,望向前面桌上的书。

并不华丽的书封,简单的字,没有太多的色彩。

《蝴蝶》。

他正要回答,拥挤的读者里,有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传。

“请问小孩子可以插队吗?”

他失笑寻去,一抹小小的身~影从桌下现出。

“哪里来的小孩?”听那声音说得有趣,有不少人笑了起来。

那是个小女孩,怀里抱了本书。她约莫五六岁的年纪,眼睛明亮,眉毛弯弯。

“请帮我写上To:亲爱的Miss顾一一和小白,小猪,蝈蝈,谢谢!

似水流年

周秦离开座位,走到女孩面前,把她抱起。

“一一,你爸妈呢?”

“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叫一一?”顾一一眨巴着眼睛。

“我还知道你的爹地叫顾夜白,妈妈叫,额,小猪。”

“答对了,亲一下。”顾一一涂了人家一脸口水。

周秦笑,又道:“你爹地很有钱,为什么你们一家四口就只帮叔叔买一本书啊?”

顾一一也不畏生,搂住他的脖子,严肃地问:“叔叔你是坏人吗?你要绑架我么?”

“…”

“不过我不怕,我爹地在那边,还有我妈妈和蝈蝈。”

周秦忍紧不禁,亲了她一下,又往那胖胖小手指的方向看去。

购书中心的门前,数张熟悉的脸孔。

没想到他们从G城过来了。近些年不见了,他们似乎没什么变化,那个冷男人依然俊美冷漠,他身边的女子浅笑嫣然。

站在他们前面的小男孩,隐隐透着股与年岁不相衬的沉稳冷静。

他捏了捏顾一一的小脸,按说两个孩子一起长大,一一这孩子的年岁却好像都落到她哥哥身~上去了。

遥遥的,他朝那对年轻的夫妻轻轻一笑。

一一扭了扭身~子,他一怔,把她放下,便见她一溜烟地往门口的方向跑去。

以为她去找她父母,却见她半途拐了个弯,往另一边去了。

他看了过去,却原来也是旧识。

刚才读者提到过的那个夏总的最好的朋友和空姐。他们身~边也站了个孩子。男孩,一套小西服,看上去温醇可爱。

“小林子哥哥。”

老远,便听到一一的声音。

他失笑,回~身向几个工作人员说了声,让向读者解释一下,他走开几分钟。

购书中心的展场里,人流拥迫,他在无数的呼吸和身~影里向着那两对微笑着向对方走近的夫妻靠近。

他突然想,如果以后真的要写那个空姐的故事,那么可以以六七年前的记忆作为开端。

那时,空姐最好的朋友刚做完换心手术却带球跑了,空姐夫妇焦急万分,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也即将会有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已静静孕育在他妈妈的身~体里。

一切,不在计划中。

——

让回忆在安静漆黑的夜里流淌过,是什么样的滋味。

搁落在他肩膀上的妻子的重量比刚才沉了些许。

她站在沙发后面环着他的颈脖,这样的姿势也能睡着。

顾夜白嘴角翘起丝笑,把她的手轻轻放下,返身。在她腰上用了些力道,把她抱了过来。

“小白。”

她还是被惊醒了,含糊地嚷了句。

“困了为什么还不回去睡?傻瓜。”他低斥道。

“我想陪陪你。”依旧含糊。

他忍不住俯~身啄了一下她的眉。

随即苦笑,明天家里来客人。悠言的父亲,他的老师师母,林子晏夫妇和他们的孩子,Linda,许晴,章一,小二,龙力,辰意農,Frankie与他各国佳丽老婆,杨志夫妇。

还有,唐璜。

平安夜的小聚。

脑里罗列过这些名单,他轻轻对妻子耳语,“小猪,明天你能起来吗?午餐,能应付吗?”

“多余的人不给来。”女人的声音越发糊混。

他失笑,“谁是多余的?”

“好像——没有。”

悠言叫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我起不来,怎么办?”

“…”

“小白,要不,午餐你代我做吧。”

“…”

重新在床上躺~下。

顾夜白把妻子揽进怀,淡淡道:“小猪,你站着也能做梦。”

“你怎么知道我做梦?”她奇道。

“你笑得很诡异。”

“…”

“是可爱,可爱。”

她翻上他的~身,去捏他的耳朵。

两人嬉闹了好一下,以顾太太被扳倒在丈夫的身~下告终。

“我梦见一一出生时的事儿了。”

她开始絮絮说给他听,他轻笑着,偶尔吻吻她在他身~上不按份的指。

她带球回到他身~边以后,她胖了,他却瘦了。

以前,他午饭有时会在公司吃,但那以后,他每天都提早一点回家给她做饭,不论早晚。

这样的作法是他必须早起回去把事情都办完。

悠言说着,缓了缓,闭上眼睛。

“小白,如果要我现在死掉,我也不怨恨了。这几年,我过得很开心很满足。”

揽在她身~上的手突然把她用力一压。

乖,再多睡一会

他没说什么,但手上的力道告诉了她他的想法还有脾气。

他在生气。

实际上,一一出生以后,这个男人的笑容多了,但也变得更加沉稳内敛。

他动怒的次数在这六年多七年间,屈指可数。

所以,此刻,她心里不由得泛过惶恐。

如果真正喜欢一个人,他生气,你会害怕。

她明白,当他发现了她偷偷吃药,他其实已经动了怒意,他只是不说。

医生说从初诊来看,没什么大碍,但还是建议稍后进行一次详细检查。

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明明这颗心脏在她的身~体里一直有力地搏动着。

怎么能现在来说出事。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这个世界上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她的世界很小。

她想的,只是好好守着他,守着雨冷和一一。

就像妈妈当年做的那样。甚至也很少画画了,只是好好守着她的家。

想看他的眼角也蜿蜒出薄薄的纹路,像她的爸爸,但不会老去。

在她的心里,他永远不会老去。

想看雨冷和一一长大。

长大到再也不必靠父母的庇护,自己也能生活得坚强和幸福。

他困锁在她身~上的力气,大到她能感到剧烈的疼痛。

她把自己深深掩埋在他的怀抱里。

不由得痴了。

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一出生那年。

其实不是梦,是一次回忆的旅行。

人会做那么多的好梦,不过是因为得不到。

可是,他已经把所有的都给了她。所以,那怎能叫做梦。

那一年。

每晚,她抽筋而醒,他会给她细细按摩。

她嘴馋的时候,说想吃哪里的东西,他会在最冷的夜里开车到很远的地方为她买一盒夜宵。

他寻到她藏匿了两个月的那个村子,给照顾过她的人买了礼物,安排了几个家里并不太富裕的孩子上学。

他静静为雨冷办了领养手续,把他寄养在林子晏那里。

他会给她爸爸捎一些东西。也许,爸爸并不需要。

她想到的,还是她欠了周到的,他一一替她做到了。

他一直孤冷寂寞,她就想,她要对他很好很好。但其实,很好很好的,是他对她。

眼睛突然觉得有点异样,她怔愣了下,窗外远处的天,已经透出几丝光晕,七彩的颜色,薄薄淡淡,但确实天亮了。

“言,明天我和你去做个检查。”

耳畔,辗转过他的声音。

不是商量的语气,尽管给了人温柔的错觉。

“好。

她怔了怔,柔顺地说。

终于,他放开钳制她的手,翻~身下了床。

“你去哪里?”她拉住他的手。

他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掖了掖被角,抚了抚她的发。

“乖,再多睡一会,待会客人来了我叫你和孩子起来。”

“你…”

“午餐得开始准备了。”

他微微笑了笑,“鬼子的老婆们的饮食习惯可是个麻烦。”

“嗯,如果她们是多余的人多好。”他拿她昨天的话来揶揄她。

她扑哧一笑,心里的酸涩去了不少,那暖暖就像天边初绽的光亮。

“小白,我来吧,你再多睡会儿。”

他摇摇头,把她钻出来的身~子塞了回去。

当门关上,她的泪水还是溢出眼眶。

看向天边的明媚,哭了。

不是冲进那个火场里,去寻找情~人的身影。

幸福,其实只是一句,乖,再多睡一会。

再激~烈的爱最终也会褪成流年,但幸福就好。

很困,心跳也有点急促,却再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