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七 救溺水闻佛郎机之暴

吴平于十二月初九渡海,出发时天气已颇为寒冷。澎湖就在北回归线上,但到了十二月北风吹下来仍有一股不可小觑的寒冷。张维运了一批过冬物资到埠,见澎湖只剩下“破风”并一些小船,机兵亦只剩下百人,觉得力量单薄了些,对李彦直道:“三公子,不如回月港过年吧。”

不了。”李彦直道:“二哥都还没找到呢,我还是留在这里等,心才比较安。我希望找到二哥之后再一起上岸。有复礼他们在,我不会寂寞。等过年时若还没有二哥的消息,我就到安平村去和羽霆一起过年。”

张维又道:“要不我留下吧。”

不用。”李彦直笑道:“你怕我会出事不成?我手头还有机兵百人,岛上民众如今都很拥护我,发动起来也有三四百名壮丁,都能助战。有他们在,小股的海盗我还不放在眼里呢。若遇到大敌,我再回月港不迟。”

不想张维回去的第二天,澎湖北部的吉贝屿就出了状况。

北边有块木板飘了下来!”一个渔民来报:“木板上还有具尸体!”

尸体?李彦直皱了皱眉头,快过年了却遇到浮尸,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但还是派了卢复礼去察看。

卢复礼赶到时,早有渔夫把上面的人抬上来,却是个三十多岁的人,面目黝黑,但还没断气,看来是遇到了海难。

快救人!”卢复礼指挥着,医生叶纯显去了大员,只留下一个副手在澎湖岛没跟来,但幸好这人主要是饿的,有老渔夫便扒开他的嘴巴,灌下清水去,用清水流食调养了半日,那人便醒了过来,卢复礼问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出了什么事情等等。

那人喘息着说:“我叫何九,潮府人,本是去日本卖生丝的。”

去日本?”卢复礼有些奇怪:“那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是遇到海难了么?但最近没见起大风啊。还是你们的船不结实,漏了?”

唉,这说来话就长了。我们舶主是广府人,因在我们河婆那边造船,就从那里出海,到了日本,委实赚了不少,回航时本想先到双屿,但我们舶主贪近,想着南澳那边发出的水路航标还没过期,就想在年内赶到潮州那边,返回广府。谁知道走到中途却遇到一帮佛郎机人,我们打不过,便被他们给劫持了。”

何九说着便呜呜哭了起来。

佛郎机海盗!”

卢复礼念叨着这个名词,心中一凛:“此事得赶紧禀报三公子!”

便让人抬了还颇为虚弱的何九赶到澎湖水寨,先将发现此人的情况以及何九已经交代了的话与李彦直说了。又向何九介绍了李彦直。何九听说眼前这个年轻人竟是个孝廉老爷,脸上便显肃容。

李彦直亦颇为凝重,便问双方力量对比以及何九他们商船失陷的详情。

何九他们的那艘大船,却是一艘四桅广式大商船,船上有二百多个水手,还有两艘三桅船相随,船上亦各有近一百名水手。

至于佛郎机人本来乘坐的却是一艘“海盗船”,长不过七八丈,船上的佛郎机海盗有十五六个,此外还有十几个黑人,二三十个小西洋人,二三十个中国人。

李彦直问明白后奇道:“这些你怎么这么清楚?”

何九道:“后来我被他们俘虏,打听到的。”

李彦直听到这里眉头微皱,心道:“我以为他是在水战中直接被打落了水,原来不是,他还曾投降过佛郎机。”卢复礼却道:“就这么点人,你们居然还打不过他们!”

何九脸愤愤不平说:“这些番鬼,他们…他们不是人!虽然他们的火炮、鸟铳厉害,但我们原本不至于一败涂地,只是因为他们假装粮尽水绝,派了一个修女来求我们接济,又说会送给我们舶主珍品以示敬意。我们舶主见他们说的可怜,便同意接济他们。那些番鬼便用一艘小船,先运了七个番鬼过来,其中就有那番鬼头子,叫什么宾松。那个宾松虽然长得和鬼一样,但他们才上船的时候也很客气,我们的人见了他那满是刀疤的样子都有些害怕,但听了那修女的翻译,又觉得他们懂得礼貌。接着那艘小舢板又去运了五个人过来,这次却是两个番鬼,三个小西洋土番了,此外还有一口大箱子。我们让他们将箱子搬上甲板,谁知道…”说到这里何九竟气得说不下去了。

李彦直说:“那口箱子有古怪,是不?”

是啊。”何九说:“那口箱子,原来根本就不是装着什么西洋珍品,而是武器!有鸟铳,还有刀剑!这时他们在甲板上已经站稳了脚跟,人也有十几个,打开箱子之后马上拿出鸟铳、刀剑,那个番鬼头子宾松更是趁我们舶主不备,用刀剑架住了我们舶主的脖子!我们见到他们手里有鸟铳都不敢动,他又让舶主把主管、司库、火长找来,说要谈判,但人来了之后,他们却忽然动手,把…呜呜…把我们舶主给杀害了!跟着,船也就落入了他们手中。”

旁边卢复礼却冷笑起来,道:“你们就这样看着他们把舶主给杀害了。哼!不过你们也太窝囊了!几把刀剑几把鸟铳,居然就把偌大一艘船给劫持了?”

何九听得面有愧色,讷讷说:“我们也有人不服的,但他们杀了舶主后,我们一时不知该怎么办,都乱了套,被他们出其不意,一场混战下来,死了十几个人,跟着主管便带头投降了。他们叫主管来管我们,却将司库、火长都关了起来,大家蛇无头不行,就都不好动手了。跟随而来的船有一艘投降了,另一艘逃走,却被他们用火炮打中沉了,这一来大伙儿就更怕了。而且他又许诺除了舶主谁也不害,所以我们才,才顺了他们…谁知道他们根本都是人面兽心!说话不算话!”

李彦直心想:“沿海卫所防务不修,这些欧洲海盗,可越来越放肆了!”又问:“后来呢?”

何九一听又哭了起来,便哭边道:“后来,后来…那帮狗贼!杀了我们的舶主,要将我们劫持到满剌加去,我们一路隐忍不敢发作,直到三天前我们一个兄弟无意中得到一个消息,说那些番鬼认为我们不老实,只是现在得有人开船,等到了满剌加就把我们都杀了,另外雇人开船,我们一听都慌了,就想趁他们睡觉杀了他们给舶主报仇,谁知道一个孬种告密,那帮佛郎机人先动了手,我们死了十几个人,我在混乱里也被逼着跳了海,这才漂到这里。”说到这里他本来只是哽咽的哭声竟变成了嚎啕:“兄弟们死的好惨。我在海里、离船不远的时候,亲眼看见他们为了镇住船上其他人,竟将我们阿班的手指一个个地剁下来,剁完了手指剁手掌,剁下了手掌剁脚板,最后手脚都斩下了,才推下海来…我,我要是跳海慢了一步,也非被他们这样宰了不可。呜呜…他们这群番鬼不是人!”

旁边王晶凯、卢复礼、路延达、蔡大路等听了都忍不住大骂那帮佛郎机人不得好死,李彦直又盘问了何九许多话,从他的籍贯到那艘船运载的货物,以及作战、反抗、被杀、落水等细节,直到觉得没有破绽,这才让人带何九下去休息,却让蔡大路带人到北边去巡防瞭望,布置告急狼烟,尤其要注意有没有打着骷髅旗帜的船只。

卢复礼问:“三公子,要不要派人通知月港、大员方面?”

通知这两边没用。”李彦直道:“我们最能打的队伍,一在王牧民那里,带去巡岛了,一在吴平处,带去南澳与李大用交涉了。张维手头的人装备训练都不够,搬搬抬抬可以,打硬仗只怕不行。安平村那边就更不用说了,还得靠我们遮护呢。”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心道:“这事发生得有些巧了!怎么就撞上我们在澎湖防卫虚弱时来?只是不知这伙佛郎机海盗实力如何。”

卢复礼道:“那我们要不要派人通知王管带和吴学长?”

李彦直心里盘算了一下,道:“听何九的描述,那帮佛郎机人的班底,不上百人。就算吞并了何九他们,又能让这些中国水手帮他们作战,料来也不过二百人出头。现在我们手头有一百机兵,澎湖各寨的壮丁虽然大多被安平村那边抽调了去,但留在澎湖继续筑建水寨的也有二百多人,且已有组织,依着澎湖地形,应该可以自保。再说那帮佛郎机人还未必会往这边来呢。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派人给吴平和王牧民送信吧。”便让王晶凯代自己拟信,道:“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随机应变,若那边事情已定,能早点回来便早点回来。”

之二十八 见狼烟惊海盗船之强

澎湖列岛位于大员海峡东侧,共有大大小小五六十座岛屿,其主体部分为本岛、西屿、白沙岛,三座岛屿呈环状相连,围出一个天然海湾来,这就是澎湖湾。眼下李彦直所新筑的澎湖水寨就位于本岛面向澎湖湾的那一侧,“破风”也停靠于此。

何九的出现带来了一个消息,就是澎湖水寨可能有来自北面的威胁。要从北面进入澎湖湾,最大的水道是位于白沙岛与西屿之间的吼门水道,而位于最北面的白沙岛则是澎湖湾最大的屏障。

李彦直在何九到达的当天,就派出三拨信使,分别去通知王牧民、吴平和陈羽霆,同时停下澎湖水寨的增筑工作,将二百多名民夫并数百妇女组织起来,砍了数千丛竹子,每三五根绑成一堆,环着白沙岛北侧,按照地形立了一排竹墙。竹墙本身并没有防御能力,只是能让人远远望来觉得这是一排的人工建筑,却弄不清楚是什么。竹堆又以草绳系着,可以躲在后面拉动,或任风吹,或由人拉,再派人在竹墙空隙穿插出没,海上若有敌人,远远望见,更难测此岛有多少人马,这一计,叫做草木皆兵。

信使派出去没多久,陈羽霆就带了二百余人赶了过来助防,李彦直见到他后道:“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不要妄动么?”

陈羽霆道:“我担心这边啊。就算我不担心,你看看他们!”他往背后一指,那两百多条汉子个个耸着头,面带忧色,这些都是从澎湖出发前往大员的人,他们人去了大员,亲人还在澎湖呢。陈羽霆说:“消息一在安平村传开,大家就都慌了。若不带他们来,怕都要偷了船自己过来,那时候反而乱了。”

李彦直轻叹了一口气,道:“那也没办法。”就对从大员赶回来的众男儿道:“我理解大家的担心,不过现在还没事,大家就先回家看看亲人吧。就当放假。”

众男儿齐声答应,个个都面带喜色,纷纷去了。

李彦直微一沉吟后对陈羽霆道:“要不趁着这机会,把散居在澎湖各岛的男女居民都拉到安平村去。现在大员一切草创,人集中一些好办事。反正他们在这边也没什么家产,要迁徙很容易。”

陈羽霆道:“那我去看看船够不够。”

李彦直道:“澎湖的居民家家有船,又都是赤贫,不需要带什么东西,要迁徙时,带着两条腿就够了。我料没什么问题。”

正商议间,忽有一个水手指着北边叫道:“看,看!”

但见北部一股浓烟冲天而起,李彦直见到了惊道:“不好!”

原来这几日里他除了布置竹墙之外,还在北面的几座岛屿安排了瞭望手,布置了七堆狼烟,一个老水手根据此刻那股狼烟冒起的位置推算了一下,道:“是墨斗屿!”

那墨斗屿是澎湖列岛最北边的一座小岛,若那伙佛郎机人自北而来,墨斗屿是首当其冲!

李彦直更不迟疑,马上发出几道命令,让路延达马上去召集机兵并安排破风准备启航迎敌,让蔡大路马上去召集民夫并准备小船准备随破风助战,让陈羽霆设法安定民心,他自己却已带着卢复礼等十个近卫,看看何九刚好在附近,也将他叫过来带上,跳上了码头边一艘海沧舟——这海沧舟刚刚从大员驶来,水手们正在搬运东西,李彦直便命停止搬运,即刻起锚,立即出发前往吉贝屿。吉贝屿是主体三岛北面最大的一座离岛。

蔡大路的小儿子蔡三水操舵,且先开船,又问:“怎么不是去墨斗屿吗?”

李彦直道:“若真的有警,这会墨斗屿怕已经失陷了,去吉贝屿!只希望那里没事。”

蔡三水应好,便操舟直冲吼门。

李彦直看了看去向,叫道:“不是走错了吧。”从澎湖湾往吉贝屿有两条水路,一是位于澎湖湾东边澎湖本岛与白沙岛之间的水道,这条水道中间还有一座岛屿将水道分成两截,故较狭隘,但船只仍能通过,另外一条路是位于澎湖湾西北白沙岛和西屿之间的吼门水道,这条水道较大,但暗礁甚多,水流湍急,非极熟本地地形之船工不能过。当初蔡大路曾想在这里伏击王牧民,哪料王牧民在海上日久,对这等事情最是注意,在出发之前早向船工打听清楚,便不从吼门水道进入澎湖湾,却绕道从西屿南边进入澎湖湾,直扑龙门港寨,让蔡大路在吼门水道的伏击变成无用功。

但这时蔡三水却直接走吼门水道,听见李彦直问他,哈哈一笑说:“路没错!这条是近路!有**舵,不怕!孝廉老爷你坐好就是!”

蔡三水对澎湖湾的水路极熟,又擅操舟,没多久便到达吼门水道,李彦直曾派学生随本地渔民勘探过澎湖列岛的地形,知道此处是澎湖列岛的一处险要所在,自己却只是从西屿边上望见,坐船经过却是第一次。这时在船头俯视,但见底下浊流滚滚,心中骇异,指着一处水面较平静处问蔡三水:“怎么不走那里?”蔡三水哈哈一笑,道:“别看那里平静,底下全是暗礁!比这边更危险!”

片刻间海沧舟已越过吼门水道,这时吉贝屿上也燃气了狼烟,李彦直顿足道:“还是迟了!”因下令:“准备好鸟铳!”再走一段水路,吉贝屿已然在望,但同时进入眼帘的却还有一支船队!李彦直从何九所提供的消息中预计这支船队应该是一艘佛郎机海盗船,一艘四桅广式帆船和一艘三桅福式帆船,不想此时望去,却足足有六七艘大型船只!单以目测,便见有两艘佛郎机式船只,长都有七八丈,此外尚有四桅广船一艘,三桅福船四艘!就规模而论,足足比何九所说多了一倍!

李彦直猛地目视何九,喝道:“怎么回事!怎么和你说的不一样!”

何九啊了一声,又急又无奈,指着其中一艘海盗船道:“就是那艘船攻击了我们。”又指着那艘四桅广船和其中一艘三桅帆船道:“那两艘是我们的船,被俘虏的。但另外的船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真的不知道!”说着竟然哭出声来。

李彦直见他如此,脸上神色稍缓,这时海沧舟又走近了一些,卢复礼眼尖,极目眺望后叫道:“三公子,你看那几艘船的旗帜,好像不一样!”李彦直登高而望,果见那几艘船都挂着旗帜,旗帜上都是动物,何九指出来的那三艘挂着的是怪鱼图案,余下四艘挂的却是飞鸟和色纹图案,心道:“看来是两三伙人乌合在一起!何九没说谎。”

就在这时,那支船队上轰轰轰响了起来,海沧舟上众水手都吃了一惊,叫道:“他们也有炮!”

李彦直心想:“他们当然有炮!”而听那炮声,推测着对方的火力,心道:“不妙!这两艘海盗船的火力都与王牧民的鲨牙差不多!破风也不是对手!何况他们的大船多!我们现在只有一艘破风和一些小船,海战不是他们的对手!除非是王牧民和吴平都回来,否则斗不过他们!”

卢复礼道:“三公子,看他们所在的位置,多半是在炮轰吉贝屿的寨子!寨里的人一定是在抗拒,所以被打击——咱们快去增援吧!”吉贝屿上有一个渔村,约有三十几户人家,是澎湖九寨中最小的寨子,因人丁少,又是离岛,所以未来应李彦直之征召雇佣,依旧是在吉贝屿附近打鱼过活,李彦直只派人去查点了一下岛上的户口人丁,送了他们一些礼物,便不去骚扰他们了。

这时听了卢复礼的建议后,李彦直鼻孔嗯了一下,却道:“走,回去!”

卢复礼叫道:“那吉贝屿的渔民…”

李彦直怒道:“你在止戈馆学的东西都丢茅坑了去了!我们一艘海沧舟,对方七艘和破风差不多的大船,怎么增援!这叫送死!走!”

炮声轰响当中,卢复礼隐隐觉得有惨叫声传来,也不知那惨叫声是随风而至,还是卢复礼的幻听!总之每一声炮响起卢复礼的心脏都跳了一跳,对自己见死不救的行为十分不安。

李彦直看见,缓和下语气来,左手抓住他的手,右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两拍,道:“不是我不救人,只是现在过去,不过是白白搭上十几条性命,于事何补?我们一失陷,本岛那边非混乱不可!到时候就整个澎湖都完了!”望着吉贝屿的方向,用低沉却沉定的声音道:“希望那边伤亡不重,那样我们还可以设法救他们出来!”随即语气又转得更加沉郁:“这批佛郎机狗贼,竟然在我们家门口如此放肆!只要我不死,这笔血债,迟早要他们还!”

之二十九 欺敌欺己

海沧舟回到吼门水道附近,路延达已驾着破风赶来,后面跟着数十艘小船,或是高把哨,或是苍山船,或者就是渔船。卢复礼道:“三公子,现在去增援么?”

李彦直心里估算了一下,觉得以双方的船只和火力判断,在海面上断断打不过!便不登破风,在海沧舟上下令,命路延达驾驶破风在吼门水道外巡弋,又命蔡二水率二十艘小船在从吼门水道出,沿着白沙岛北侧行走,再从澎湖湾东面的水道入,然后再从吼门水道出,如此周而复始,以为疑兵。又布置了一百名民夫与二十名机兵,在白沙岛竹墙缝隙出出入入。

吉贝屿方向的炮声停止了,那支佛郎机船队稍作整顿,或者亦在打探消息,过了有小半个时辰,便又向白沙岛方向开来,李彦直心道:“吉贝屿上的渔民此刻应该已有人成为俘虏,不过我如何调动兵力,澎湖湾虚实如何,那些渔民料来不知。”他和卢复礼等在岸上埋伏,心中都有些忐忑,卢复礼的手心很快就沁出汗来。

佛郎机船队的七艘大船只开了六艘来,剩下一艘停留在吉贝屿附近,船队开到白沙岛外数箭之地,沿着白沙岛由东至西游荡了一会,李彦直心道:“好!他们没摸清我们的底细!”敌船又逼近了些,向竹墙开炮,因离得远了,炮弹大半没瞄准,多落在滩壁上,只有一颗炸到竹墙,李彦直望见,便命几个勇敢的机兵急向炮弹落下处冲去,从被炮弹轰击过的地方窜出,跳了两跳,又躲入竹墙当中,从海上远远望来,但见竹墙倒塌之后便有人影窜伏,倒像每一堵竹墙后面都埋伏有人似的。这白沙岛北侧的竹墙延绵十余里,若每堵竹墙后都埋伏着人,则光是数量亦甚惊人。

这时吼门水道外的“破风”也稍稍向船队逼近,蔡三水又率领小船队从澎湖湾东面逆向而出,似有反击之态,对面六艘大船停留了片刻,终究没有继续进发,却掉转船头,回吉贝屿去了。

看到这里,李彦直才松了一口气,心道:“第一个难关终于过去了!”他知道,这疑兵之计已为他争取到了一些极为宝贵的时间。

这时陈羽霆也赶到了白沙岛,因问战况如何,李彦直道:“若打海战我们不是对手,吉贝屿失陷了。不过对方似乎还弄不清楚我们的虚实。现在只好设法先拖延时间,我刚刚给吴平和王牧民发了第二封文书告急,等他们回来我们再作反击的打算。”旁边卢复礼又为陈羽霆详述经过。

陈羽霆听完后道:“这疑兵之计怕顶不了多久啊。”

对,所以我们要赶紧行动!”李彦直道:“对方船炮厉害,澎湖诸岛的纵深太浅,先得趁着这段时间,把老弱妇孺移到安平村。大员较大,若最后安平村也被攻破,仍可向内陆撤去,以等待援军的到来。若援军到来前对方就进攻,那便以整个澎湖作战场!”想了想,又叫来卢复礼,道:“你敢去敌营走一遭么?”

卢复礼挺胸道:“敢!”

李彦直道:“那是可能会丢性命的事啊!”

卢复礼道:“我不怕!”

好!”李彦直道:“眼下我们要转移妇孺,这需要时间。要拖延时间,一是用海战和他们磨,一是交涉。我们的兵力不足,除非用奇,否则一接锋就得露馅。但要是什么都不做,他们等不了半日又会来骚扰,那时就糟了。因此我想派个使者去交涉。若他们不杀使而愿意谈,不管谈成什么样子,一来一回就能拖个几天。”

卢复礼道:“我懂了,我去到那里,就跟他们磨。”

不对!”李彦直道:“我们的目的是要跟他们磨,但不能一开始就表现出这样的态度来。”

卢复礼问:“那应该如何?”他是止戈馆的高材生,文武兼备,在学生中算是不错的人才,但实战经验却比较有限,遇到这等未曾遇到的事情就显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李彦直心道:“若是风启、逸凡在此就好了,风启老练,逸凡灵动,复礼终究不如他们。”又想起另外一个人:“若是他没背叛我,此刻只需告诉他让他去敌营走一遭,都不用说别的,他就能将事情办好!”可这些人,此刻都不在他身边。他历数身边人才:陈羽霆要料理迁徙事宜,动不了;帮忙料理后勤工作的王晶凯比卢复礼更文气,去不得;主管鸟铳队伍的黄北星和中级将领路延达打仗都是一把好手,但都是粗人出身,不大会说话;蔡大路更加不行,他的两个儿子倒是可造之材,可惜培养时间还嫌短了些,李彦直还不能完全信任——想来想去,这些人都不见得比卢复礼好。

早知道这才来就该多调几名六艺堂的弟子过来啊!”话是这么说,可六艺堂弟子虽然号称三十六,但那是把入室五人也包括进去的,而其中还有两个随破山叛逃了,所以六艺堂此刻实际上仅有三十三人。李家的事业越来越大,且大多数地方都正处于大发展阶段,处处都等着用人,李彦直此次出海救兄,光是一以室弟子就调动了吴、陈二人,泉州、漳州都各有专人配合,又有王牧民在海上候命,在他看来,调动这样一个团队来办一件事情已经是近期少有的了,不想出海之后才发现事情比他预想中还要麻烦!

手头乏人之际,二线人才也只能拿来当一线人才用了,于是李彦直只好耐下心来,手把手地教卢复礼,道:“你要先别害怕,然后才能去。”说到这里,忽想:“以复礼的心理素质,只怕还没能自己忽悠自己,要让他不害怕,我得先忽悠忽悠他。”便道:“其实你觉得敌我双方,胜败如何?”

卢复礼道:“我们不如他们。”

李彦直笑道:“你啊,虽是福州止戈馆的高材生,终究少经历练,没法看破强弱虚实的表象直探兵家的胜负真谛。其实此刻的形势,貌似敌强我弱,实则不然。佛郎机人若是刚才不顾一切冲进来,或许还有胜算,但良机稍纵即逝,他们临门不入,便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如今已有破敌之计。”

卢复礼又是讶异,又是惊喜,丝毫不疑。

李彦直道:“如今敌方所恃着,船、炮而已,而我们却另有几条有利条件:人和、地利!澎湖湾的地形水道,我们比对方熟,只需给我一日功夫,让我布置好阵型,管叫他们一艘船进来一艘船灭!一百个人进来一百个人死!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激战一起,伤及妇孺,所以要先把他们移到安平村去。所以你此次出使,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其它的也不用太过担心。”

卢复礼连连点头,道:“是。”

李彦直继续说:“去到那边,若他们不一炮把你轰杀在海面上,那这事就成功了第一步。若到了他们那里,他们却将你扣住,不听你说话也不让你见首领,那你也就无法可施。但他们要是让你见到他们的首领,那这事就成功了第二步。见到了他们的首领,若那首领横蛮,不由分说地把你杀了,或根本就不容你说话,那这事也就结束了。但要是那首领容你说话,那这事就成功了第三步。”

卢复礼又点了点头,心想:“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碰运气罢了。”

李彦直又道:“等见到了那首领,他必问你来意,你就将我的身份表一表,说我是奉了朝廷的旨意,要在澎湖重建巡检司,是这一片海域的巡海官…”

卢复礼听到这里一愕,道:“澎湖巡检司?三公子你是巡海官?”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

我怎么不是巡海官?”李彦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万国之王,也均是我大明天子之臣!澎湖大员,本我中华旧疆!我本是举人,在县令不管的乡里就有守土之责!这次又是禀明了都司出巡东海,怎么不是巡海官?至于澎湖,这里本来就是我中华旧地,官署只是暂时废弃而已,现在有必要了就重建,这又有什么好讶异的?”

卢复礼哦了一声,觉得这样说也没错。在明代,由于进士一般是在外做官,所以举人便是地方上最重要的乡贤,在地方官员没有正式介入的领域内,举人便是地方庶务约定俗成的领袖,具有半官方的权威,在大中华地区,举人的这种社会地位经过上百年的强化早已深入民心,当初蔡大路等寨主之所以那么快就归顺李彦直,这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李彦直见卢复礼被自己说服,才继续道:“我是巡海官,你就是巡海官的部属!是这一带海域理所当然的管理者!见到了那些佛郎机人,你不要客气!就责问他们——要疾言厉色地责问——为何要在我们澎湖巡检司这里开炮!你不管他怎么回答,总之他强硬也好,示弱也好,你都要求他们赶紧放下武器,随你来澎湖湾谢罪,接受孝廉老爷——也就是我——的审问。”

卢复礼一怔,道:“他们要是不肯怎么办?”

他们当然不会干的!但你别管他们的态度!只要按照我说的我行我素,效果会更好!”李彦直道:“这时他们若是语气见软,那就是被我们吓住了。就算语气还强硬,只要没有为难你,其实也是摸不透我们的虚实。那时候,你就可以将话讲活一点,给他们个台阶下。只是他们定要从你口中探听湾内虚实,那时你就要注意了,不要把我们的兵力说得太强,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吹牛,但也不用示弱。你就按我们是一个千户所的规模来描述就可以了——千户所的建制,你该知道吧?”

卢复礼道:“知道。”

嗯。”李彦直道:“若事情进展到这里,我料来结果不过几种,一是他们把你扣押起来,一是杀了你不顾一切冲过来,但最有可能的,却还是放你回来,或者是派个使者随你回来,提出他们的无礼要求。他们提什么要求你不要管,除非是他们真的答应投降缴械,否则你不用理睬他们,只要露出‘我们孝廉老爷不可能答应你们’的意态就可以了。之后仍可顺他们的意思,或自己回来,或将他们的使者带回来。但回来只能坐小船,人数不能超过十人!否则的话就得开战!回来时你要走吼门水道,到了吼门水道外就停船,我会派人在那里接你,并将那使者押进船舱中不让他沿途看到我们的虚实。都听明白了吗?”

卢复礼道:“都明白了。”

李彦直又要他重复了一遍,然后才道:“好吧。去吧。一切小心。我教给你这些是怕你遇到我说的这些情况时不知如何应对,但若是碰上我没说的情况,那你就随机应变吧。总之一句话:放开了胆子干!不要害怕!就算办砸了也不用担心,万事有我呢!”

之三十 克短之长

卢复礼出发之时,陈羽霆早开始干活了。

战时移民可是一项大工程,幸好澎湖乃是列岛,出门就是坐船。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和澎湖的居民打交道,彼此已建立了信任,组织起来便顺利得多,这时又遇到外敌,吉贝屿的遭遇让居民都害怕起来,数百户人家在二百多名壮丁的帮助下迅速集合到澎湖湾的东南出口,要从这里出海,绕过澎湖本岛前往大员。澎湖湾内部虽然动得厉害,但他们的行动都被白沙岛挡住了,因此佛郎机人竟未发觉!

虽然澎湖的居民不多,但若靠海上机兵团留在澎湖的运力,要运送这么多人也够呛——毕竟还要留下足够的船只作为疑兵挡在吼门水道之外呢。幸好澎湖地薄,居民在此单靠种植难以生存,所以家家户户都有渔船,渔夫们扶着老人,带着妻子,抱着孩子,只收拾了一些干粮和简单的财产便登船了——在这一带生活的人,也没什么财物可以带走,所以这次迁徙才显得更为容易。

可是还是有不少顽固的老人不愿意走,抱着那些衰朽枯陋的房子死活不愿意离开,幸亏陈羽霆耐心足,竟派人一一去劝说,哄着他们道:“只是去大员避一避,等孝廉老爷把那群佛郎机海盗都赶走了,还会回来的。”

也有实在住得比较深入、偏僻的,一时没法通知到,但蔡大路等认为他们住的那个地方我们要去找都难,番鬼要去找就更难了,料来不会受到骚扰,因此对这些散户的动员便作罢了。

李彦直带领一百机兵一直在白沙岛与西屿之间出没,日间驾船出海巡逻,夜里燃放火堆,做出种种动作,都是要佛郎机人不敢妄动。又派船出吼门水道瞭望,看卢复礼的去向。知道卢复礼的小船被接入佛郎机人的船队后,李彦直才略微放松了神经,暗道:“至少又多争取了一天时间。”

王晶凯道:“吴学长和王管带他们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回音,不如我们先去沿海卫所求救吧。”

一来一去的,那也未必来得及。”李彦直道:“再说,那些卫所官兵若有入海击贼的气概,这些佛郎机还敢在我们家门口横?”

卢复礼是傍晚进入佛郎机船队,当晚没动静,第二日、第三日也是一整天都没事。

到第三日傍晚,最后一批居民也登上了渔船后,李彦直又多放下了两分心,心想现在就算佛郎机人冲进来也不怕伤及无辜了。

他这才离开白沙岛,赶到澎湖湾东南,陈羽霆等正要登船,见到了他说道:“三公子,不如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澎湖陆地太小,海上若打不过,陆上又出了岔子的话,躲都没出躲!若海战失利之后再走,只怕海路会被截断。不如都到安平村去,等王牧民和平哥他们来回合了再说。”

蔡大路等也都劝道:“是啊,孝廉老爷,你是千金之躯,别在这里犯险。”

李彦直见蔡大路虽然这样劝说,他自己却在岸上站着,就问:“那你呢?”

我不走!”蔡大路说:“我留在这里,弄出些动静,再拖他们一拖,若他们敢冲进来,我就在水道上暗礁中等着他们,蒲伊啊娘的!吉贝屿上有我一个姑姑呢!这会子多半已凶多吉少,那帮番鬼要是敢进湾来我一定拉几个下水,给我姑姑报仇!”

蔡三水本在李彦直身边,闻言就叫道:“爹,我也留下!”对李彦直道:“孝廉老爷,我留下!给你们断后!蒲伊啊母!要他们敢来,我也拖一个下水!”

几十个青壮年渔夫闻言都吼道:

我也留下!”

我也留下!”

我也拖一个下水!”

陈羽霆愕然中,李彦直笑道:“那我也留下吧。我也来拖一个下水。我级别比你们高,拖的定是他们的头子”

蔡大路等以前见过的官吏,个个都惜命怕死,遇到战事都是躲在最安全的后方“指挥若定”,这时见李彦直有机会走有理由走却不走,都惊喜道:“孝廉老爷,你真是个好官啊!”

我还不是官啦。”李彦直笑道:“不过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走的!我会留在这里,和大伙儿并肩作战!”

几百条汉子听了一起大叫:“我们都留下,和孝廉老爷一起并肩作战!”

陈羽霆被这氛围感染,也有些激动起来,叫道:“我也留下,我也留下!”

李彦直瞪了他一眼道:“你留下了,安平村那边的事情谁理?快走快走!别误了事!”

陈羽霆离开之后,李彦直清点还留在澎湖的兵力,共有机兵九十八名,有一定组织的本地渔勇二百四十一人。破风也去运送妇孺了,但仍有小船四十三艘,都只能近海行走。

蔡大路等便来问对敌之计,李彦直经过十年历练,在战场上也早不是当年的初哥,否则如何让吴平等也服他?见蔡大路等问,便道:“八个字:以我之长,克敌之短。”

路延达道:“我们的船不如他们,那就是要打陆战了?”

不然。”李彦直道:“水战也不能一开始就放弃。我们现在没有大船,却还有小船,而且都是很适应这一带航道的小船。若是在水况复杂的地方,熟悉水路的小船,会比不熟水路的大船更加好用!”

蔡大路一听,叫道:“吼门水道!吼门水道!我们就在吼门水道伏击他们!”

他这么一吼,路延达等都不禁错愕,李彦直却含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路延达道:“可是我们该怎么引他们进入吼门水道呢?上次…”他看了蔡大路一眼说:“上次我们和龙门港水寨起‘误会’时,就没走吼门水道,直接从西南过来。要是这些佛郎机人也这样…”

我想应该不会。”李彦直道:“别忘了我们登陆的地点是西屿,从西屿进入澎湖湾,西南、西北两个水道均可。但佛郎机人从北边过来,走东面水道得绕过白沙岛,走西南水道还得经过西屿,那是兜了个大***!所以走吼门水道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就算对方真的不走吼门水道,我们也不怕。只要白沙岛和西屿还在我们手里,无论他们是从东面水道进入,还是从西南水道进入,我们都能提前察知。但我仍然认为,佛郎机人若要入湾,走吼门水道可能性最大!现在我们已经完成了坚壁清野,这白沙岛就是我们的城墙,吼门水道就是我们的城门。第一个战场,就安排在这里!错不了!”

当下依照现有条件,安排下了埋伏的人手和各路统领,一共准备了小船二十六艘,又让蔡大路选出二十六名最熟悉吼门水道水路的渔勇掌舵,每艘船上,布置机兵三到五人,渔勇四到八名,其余人手、船只,则分配在放哨、巡逻、报信等岗位上。

李彦直道:“若我们能在吼门水道成功伏击到他们,第一场仗定能小胜,不过除非运气特别好,否则难以就此扭转整个局面,所以这一仗得见好就收,以杀伤敌人为主,一旦得手,不可恋战,马上撤退!视到时候的情况而定,或退据澎湖再打一场陆战,或者就直接退往大员,等待援军。”

接着又与路延达、蔡大路等商议起种种作战细节,第二日安排已定,却有快船来报:“北面有艘小船!好像是卢兄弟回来了!”

李彦直喜道:“当真!快派一艘海沧舟去察辨真伪,若真是复礼,就按照安排接他们回来!”

之三十一 惊悉有倭奴从中作梗

为了方便指挥,他们送走了陈羽霆后就先来到白沙岛,此刻是在白沙岛的一个高地上开会。听到此讯,众人都跑到海边高地瞭望,果见一艘小船自远而近,孤零零的,背后没有大船跟随。

蔡三水道:“好像是卢兄弟的船。我去接他!”他冲到岸边,上了海沧舟,在吼门水道迎接来船,背后几名机兵手执鸟铳,对准了来船。对面那艘小船上的人望见,便有一个站了出来,叫道:“是我回来了!”

蔡三水见是卢复礼,先是一喜,两船更靠近一点时,才见船上还有一个陌生人,便猜是佛郎机人派来的使者,想起李彦直之前的吩咐,便爽了爽咽喉,拉长了腔调道:“原来是卢先生回来了!快请上船!”

这艘海沧舟比卢复礼所用的小船略大,有一个独立、密封的船舱。两船接舷,卢复礼便对那个陌生人道:“请!”引那人上了海沧舟,进了船舱,那船舱却是完全密封的,窗口钉死,连缝隙都用纸张糊了,所以虽是白天,里面却是黑漆漆的,那人一进去,见到这情况不由得一愣,要退出来时,卢复礼却已经拿了一盏灯进来,含笑道:“请坐,请坐。”

那人道:“这船怎么回事?”

卢复礼哈哈一笑,说道:“海上风大,怕吹伤了客人。”反手就把舱门给关了,这个船舱就变成了一个和外界隔绝的密室,只听见海浪声响,却看不到外界任何情况!

这个人是佛郎机人派来交涉的使者,叫阿拉贡,是个回回与印度人的混血,懂得中国话,为人也算精明,一下子就猜出对方这是为了防止自己趁机窥探了道路,哼了一声,说:“这就是大明孝廉的待客之道吗?”

卢复礼冷冷道:“行了吧你!要认真起来你们都是罪犯!还跟我讲究这个!”

阿拉贡无法,心想:“之前他来我们这里时,我们不也这样待他?”也只得由着他。

走了好久,船才靠岸,卢复礼便开了舱门说:“请。”靠岸处却是一个很偏僻的凹口,一面临海,三面靠陆,视野非常局促,岸上有一间小屋,却是一个渔民的居处,卢复礼对阿拉贡道:“请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先去孝廉老爷那里回禀,然后就引你去拜见。”就请了阿拉贡入屋,由一名机兵、两名渔勇看着,管吃管喝,就是不让他出来。

卢复礼却赶来回报,李彦直见到了他,脸上满是欣然,道:“复礼凯旋归来,可喜可贺!他们没难为你吧?”卢复礼见李彦直未问公事,先问平安,心中一暖,却仍不失礼数地行了一礼,说:“一切都如三公子所料!很顺利,我没吃什么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