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直这才问道:“好。却不知此行有无惊险,收获如何?”

有些惊险,有些惊险,不过收获也很大。”卢复礼道:“佛郎机人看来真被我们吓住了,不敢妄动。还有,我在他们那里还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他若说佛郎机人怎么与他斗智斗勇,李彦直都不会感到稀奇,这时听他说在敌营里见到一个“认识的人”,去不免一奇,道:“谁?”

卢复礼道:“就是那天吴平学长引来见三公子的那个人,我当时在门外和他见过面,好像姓林,叫,叫…”

李彦直拍案道:“林道乾!”

对!”卢复礼道:“就是他!”

李彦直惊道:“他怎么会在佛郎机人那里?莫非这次佛郎机人是他引来的?还是上次他来澎湖就是存心不良?若是那样我们可就危险了!”

三公子且宽心。”卢复礼道:“好像不是这样。当时他混在佛郎机人的船上,我只是一眼扫过去,觉得有些眼熟,他却装作不认识我,当时我还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便也不动声色。直到第二次见面,我才蓦地想起他曾在澎湖出现过!”

李彦直道:“你们还见过第二次面?”

是。”卢复礼道:“那是我们要回来的时候,正准备开船,他趁没人注意,就走过我身边,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话,脚下却不停,就离开了。”

李彦直问:“他说什么?”

卢复礼道:“他说:‘别看我!告诉三公子,有倭奴做向导!小心!’”

李彦直听到“倭奴”二字,不禁眉毛一扬,叫道:“倭奴?!”

是。”卢复礼道:“当时我也不敢停下来细问他,只是将这句话牢牢记住。”

李彦直问道:“那你在对方的船队里,可见到有倭奴么?”

见过不少黄皮肤、黑眼睛的人。”卢复礼道:“可那些人都没说话,是不是倭奴,就不知道了。”

李彦直哦了一声,头望屋顶,忖道:“林道乾这小子,我让他去调查镇海卫,他怎么跑到佛郎机人的船上去了?这可真是奇怪。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似乎没有出卖我,要不然佛郎机人怕早冲进来了。船上有倭奴,倭奴…啊!难道这伙海盗,也与镇海卫有关!嗯,我让道乾去调查倭奴,他或许是得到了什么线索,顺藤摸瓜,竟摸到佛郎机人船上去了!”又想:“若是如此,则林道乾所说的那‘倭奴’,多半又与二哥失陷一事有干连!难道…难道二哥竟在这伙佛郎机海盗的船上么!”又想:“我道这帮佛郎机海盗怎么会来得这么巧!刚好我这边兵力空虚,他们恰好就在这当口撞了进来!原来其中藏有阴谋!只是给他们提供信息的人,自己得到的信息也不太准确,或者是有意去误导佛郎机?嗯,这件事情,可疑的地方太多了!”

他们遇到这伙佛郎机海盗,本来只当是一个意外,但林道乾的出现以及他所传递的消息,却把各方面的线索重新凝聚到一个点上来!

倭奴!倭奴!又是倭奴!

李彦直隐隐觉得,似乎有一条线联系着这整件事情!可是这条线是什么呢?

他找不到任何头绪!因为手里掌握的信息太少了!

快!”李彦直对卢复礼道:“把你这次去佛郎机船队的所见所闻,细细地跟我说!一个细节也别漏了!”

之三十二 幸得佛郎机不辨虚实

那日卢复礼乘坐小船前往吉贝屿,还没到达,就有一艘三桅帆船迎了上来,船上几个小西洋土番拿着刀剑喝问他干什么。这时卢复礼的船上除了船夫之外一个护卫也没有,他按了按腰间的佩刀,实际上是有些紧张、害怕的——此时那些小西洋土番若要为难他他根本无从抗拒,但想起了李彦直对他的期待与嘱咐,心想:“我万万不能辜负了三公子!更不能丢了华夏子弟的脸!”

事实证明,李彦直派了他来,眼光还是不错的,卢复礼虽然缺乏经验,但毕竟是止戈馆的弟子,胆色胜过常人,听了那几个土番的喝问,却瞪大了眼睛,指着他们反喝道:“我是大明巡海官部将,你们是什么人!跑来这里干什么!”

那几个土番被他一喝,反而有些吓住了。有明一代,得益于永乐拓海疆、郑和下西洋的余威,中国人在小西洋甚得尊重,华语也是重要的沟通语言之一,尤其是那些会到东海来做买卖的土番、回回,懂得华语的就更多了。那三桅帆船上的大副图信是个华人与小西洋人的混血,听得懂中国话,对中华是打心里敬畏,听卢复礼自称是巡海官部将,就不敢再大声说话,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是商人,来这里做生意。”又说:“这里是大海上的荒岛,怎么大明朝廷的巡海官巡到这里来了?”

卢复礼想起了李彦直的宏论,胸膛一挺,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万国之王,也都是我大明天子之臣!何况我朝在澎湖本有官署,只是当年因无用而暂时废弃。如今海盗既起,重建澎湖巡检司便是理所当然之事!你们来东海,连这事也没听说吗?”

他一开始是引用李彦直的言语,慢慢说开了就自己开始编,若李彦直在此听见,一定要大赞他几声“孺子可教”!

图新又问:“那大人你这次来是要来干什么?”

卢复礼声色俱厉地喝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来问你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还在这里胡乱开炮,还将我大明官吏放在眼里吗!我这次来,一是要向你们宣谕孝廉老爷的命令,二是要到吉贝屿巡察居民有没有被你们骚扰。你们的头领是谁?快把他叫出来我好问话!”其实他这两句话说得有些色厉内荏,只是干大声而已,底气有些不足。

但图信不知根底,哦了一声,就去和船长卡尔森——也是这艘船上唯一的佛郎机人——说,卡尔森听了一时也摸不清卢复礼的底细,就和图信耳语了几句,其实卢复礼没蒋逸凡那样的惊人天赋,只是专修几样本领,并不懂佛郎机话,他们就算公开说卢复礼也听不懂。

图信和卡尔森商量过后,就来对卢复礼说:“我带你去见我们的船长。请上船来吧。”

卡尔森手一挥,就有几个小西洋土番跳了过来,将卢复礼团团围住,图信叫道:“别太无礼!”又对卢复礼说:“请跟着我们的船来。”

那几个小西洋土番都抽出了刀,卢复礼也按刀对待,只是双方都没有动手。卢复礼这次是乘坐一艘渔船来,船上有两名随行船夫,都是机兵,他们以眼色询问卢复礼,卢复礼道:“跟着他们。”

小船就这样跟着大船到了吉贝屿,海盗们赶着卢复礼登岸,让他住进岸边一处小木屋中等候。卢复礼在登岸时张望,见吉贝屿渔寨的位置栅倒屋塌,不见人影,风中甚至闻到一些焦臭,他不免有些担心又有些愤怒:“不知寨民如何了。”只是此时他有更加重要的任务在身——那关系着澎湖本岛千百父老兄弟的性命,疏忽不得,且将担忧与怒火压下。

那小木屋外有两个小西洋土番监视着,过了两个时辰有人来换班,却是两个黄皮肤黑眼睛的水手了,卢复礼怕泄露机关,也不敢找他们攀谈。到第二天中午,才在图信还算克制的监视下上了圣约翰号。两名船夫依然被软禁在那个小屋子中。

佛郎机人将卢复礼带到其中一艘海盗船“圣约翰号”。昨天卡尔森早和其他佛郎机人报告过了,佛郎机人的头目决定就在甲板上会见他。卢复礼登上甲板时,佛郎机人倒也没有搞出个什么刀阵之类的伺候,但两排站立着十几个鬼一般难看的海盗,若是让个文弱书生来此,说不定就吓住了。幸好卢复礼在月港时也见过佛郎机人,对这个物种有了免疫力,心想对方排场越大越不能被吓住,将头一昂,就走到了甲板的最中间。

在这里,坐着四个人:左边是一男一女,男的披着一身貂皮,戴着宝石帽子,穿着日式的木屐,手里还拿着一根虽然名贵却只有长者才会用的盘龙拐杖,身上的饰物虽然华贵,但由于搭配混乱,便显得十分怪异,那女的却穿着长袍,包着头巾,看不清身材面目,只依稀分辨出是个女人;右边那两个男人与左边那男人一般的凶悍,只是身上穿的都是整套的欧式服装,衣服已经很旧,又因为长久没洗,显得很脏,领子和袖口的污垢与他们二人口中的烂牙一样黑得就像要长出虫子来。

卢复礼一见,心中便生出鄙夷来,对那乱穿华贵衣服的佛郎机人是鄙夷他没文化,对另外两个像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家伙更是一见就想退避三舍——他们太臭了。

三个男人身边、身后,还各自站着一个人,一个褐色皮肤,两个黄皮肤,都不是欧洲种。

这一位是宾松船长,”卡尔森指着那个乱穿东方衣服的佛郎机人对卢复礼说,而那个宾松身后则站出一个混血种来给他作翻译,这个混血种就是后来随卢复礼出使的阿拉贡。

这一位,是希拉里修女。”卡尔森指着那个长袍女性说,跟着又指着另外那两个又脏又臭的佛郎机人:“这位是哈罗德船长,这位是霍伯特船长。”

卢复礼问:“这么多船长,还有个修女,那你们这里到底谁作主?我要代我们孝廉老爷传话,却该跟谁说?”

卡尔森说:“希拉里修女是来传播福音的,宾松船长是我们船队的首领,哈罗德船长和霍伯特船长是另外两支船队的首领,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对他们说。”

原来是三支船队凑在一起。”卢复礼想。

他还没开口说话,那边几个佛郎机见他一上来就咄咄逼人、问东问西,都感觉有些不耐烦,宾松咬了咬手中的宝石手镯,很不高兴地问卡尔森:“这家伙就是你说的那个巡海官员的部属?”

卡尔森说:“是。”

装模作样。”宾松嘟哝了一声。卢复礼不知他们在说什么,想来是对方在介绍自己或谈论自己。但随即想起李彦直的嘱咐:别理会对方的态度,我行我素效果更好!就伸手指着那几个船长责问:“你们几个不在自己的国家好好呆着,大老远跑到澎湖来干什么?”那几个佛郎机人都是一呆,卢复礼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说:“昨天在这里开炮,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不知道这里是我大明的海疆吗?”

宾松再忍不住,提起那根盘龙拐杖就指着卢复礼说:“你给我住口!本大爷放你上来,不是要你来嚷嚷的!”他这边说着,那边阿拉贡就给他翻译。宾松又说:“我来这里本来也就是靠靠岸,过几天就走。但那岛上的土著敢抵抗我,所以我都杀了!”

那岛上的土著敢抵抗我,所以我都杀了!”多轻巧的一句话!可里头却意味着几十条人命!卢复礼一听,气得有些发抖,怒道:“你,你…”

这是愤怒之下的反应,也不用阿拉贡翻译,宾松就知道他在说什么,哼了一声,移动着他的下巴,慢条斯理地说:“你现在就回去,告诉你们那个什么巡海官,让他乖乖出来给我行礼,把他手里的好东西都献上来,那我还可以饶他一命,否则我们的大炮你也看见了!嘿嘿,要是敢不听话,这炮口下次就要对准他轰了!”

卢复礼因为他刚才那句话而气愤填膺,这时脱口就叫道:“好哇!你有胆子现在就进澎湖湾试试啊,看我们孝廉老爷怎么对付你!去啊,去啊!这就进湾试试你们的大炮啊!你以为只有你们有大炮啊!哼!你们居然还敢在我们的地头上杀人!这次我们孝廉老爷一定会判你罪!一定会判你死刑!你个畜生!一群蛮夷!”越说越激动,激动到脑袋发热时,噗一口口水就吐了过去——他毕竟是历练不足,李彦直虽叫他我行我素,但他在情绪激动之下竟不懂得控制我行我素的度,什么都顾不得了,这一番针锋相对的狂言充满了明朝愤青味道,而这一口口水更显示出他有做大明御史的资质!

宾松还在那里听阿拉贡的翻译,一时没有防备,那口口水便受了个中!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后才怒火冲天地跳了起来,大叫道:“你敢吐我口水!我宰了你!”

卢复礼叫道:“来啊,来啊!”手就往腰间按去,然后才发现武器在上船之前已经被收缴,这时宾松的拐杖已经辞到,他身子一闪,左手抓住了拐杖,右手抡拳便殴,宾松伸左手挡住了他的右拳,卢复礼哇哇大叫,一个头槌就撞了过去,两人的额头一起红肿,两人的脑袋一起晕眩,因为猛冲之势又一起跌倒,在甲板上扭打起来,一场涉外交涉登时变成了一场闹剧。

打得好,打得好!”

听了卢复礼的描述,蔡大路父子高叫起来。

真是胡闹!”博文馆高材生王晶凯虽然是卢复礼有同学之谊,却还是直道:“虽然对方恶霸野蛮,但你怎么可以这样胡闹,简直有辱斯文!甚至有辱国体!”

卢复礼被他们这么一说,也有些不好意思。

李彦直却笑道:“对方不过是一群强盗,跟他们讲什么斯文、国体!”心想:“看来派复礼去是对的,若是派了晶凯去,他太过斯文,在那种场合下非被对方吃住了不可。”看了卢复礼两眼,道:“不过我也真想不到你在那样的场合之中居然敢这么大胆,换了我去,也未必敢如此。”

其实我事后想想也怕。”卢复礼说:“只是当时不知道怎么了,就控制不住了。”

李彦直哈哈一笑,说:“这控制不住来得恰到好处!你敢这么放肆,除非他们是摸清了我们的底细,否则对方反而以为你是有恃无恐。嗯,接下来又如何了?那宾松被你吐了一口口水又没占到你便宜,他就这么算了?”

之三十三 李彦直床头捉刀

宾松和卢复礼在甲板上纠缠扭打,哈罗德和霍伯特都坐在那里看笑话,倒是那个修女首先站了起来,叫道:“快拉开他们,快拉开他们!”声音竟有些娇嫩,似乎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卡尔森带着阿拉贡等四五个人,好容易才将两人拉开时,宾松肩头上的貂皮已经被扯得斑斑驳驳,脚上的木屐只剩下一只,盘龙拐杖也滚到一边去了,卢复礼的衣服也是皱皱巴巴的,帽子歪在了一边。宾松看看自己觉得吃亏,指着卢复礼叫道:“把他丢到海里去喂鲨鱼!”!

那个修女听见捂住了嘴叫道:“噢,主啊!不要!不要再杀人了!”

这时哈罗德身后那个黄种人低头和他耳语了几句,哈罗德就站了起来,拦住要动手的阿拉贡等人说:“等等。他们中国人有句话: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人是那个孝廉老爷派来的使者,我们就这样杀了他,会被他们中国人笑我们没开化的。”

宾松叫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霍伯特也站起来说:“还是先将他关押起来,我们先商量一下,再看看怎么处置他。”

他们这几句对答说的都是佛郎机话,都没有翻译,所以卢复礼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见他们几个人互相咕噜咕噜说了几句,就有人将自己押回了小木屋,下船时有几个黄种人迎面要上船,其中一张脸卢复礼竟觉得有些熟悉,但那人却对他视而不见,卢复礼一时也想不起那是谁,只是心中将这张脸牢牢记住了。

宾松又将他关了一天,不给他饭吃,算是折磨他,到第二日却有个人来与卢复礼套近乎,给他带来了一点干捞面条,那人自称是福建人,与他闲聊,卢复礼饿得正有些头昏,但想起李彦直的嘱咐,便想:“他是来打探消息的!”便假装没识破,且吃面,也与对方闲聊,“不经意间”泄露了一些澎湖的“战力”,那人叹道:“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能重整海防呢!那样我们就不用被这些番狗欺负了。”

放心!”卢复礼道:“朝廷已经下令恢复澎湖巡检司了。会在澎湖和大员各设一个千户所,现在澎湖的士兵和枪炮船只都已经到齐了,大员那边也到一半了。等两所建好,就没海盗能通过这道海峡了。”

那人假意喜道:“那就太好了!”又聊了一会,觉得没什么可套的就回去了。

次日宾松又将他提了过去,这次宾松却不开口了,由霍伯特对卢复礼说:“我们经过商量,决定先派人去见见你们的孝廉老爷。我们约定一个时间、地点,让我们和孝廉老爷面对面谈。大家也许有什么误会呢,希望能把话说清楚,免得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卢复礼瞪了他们一眼,心想:“你们当着我们的面杀人放火,还能有什么误会!”不过想想他们若肯和谈,己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口中却道:“我们孝廉老爷不一定会答应你们的。”顿了顿又说:“不过如果你们要想我们孝廉老爷见你们一见,最好准备一点礼物,那样孝廉老爷也许会考虑一下。”

宾松哈罗德等一听都大笑起来,说:“果然是中国的官员啊!”

就派人去船舱搜寻了一份礼物,让阿拉贡带去贿赂李彦直。

哦,还有礼物啊。”李彦直笑了笑,骂卢复礼道:“我都还没做官呢,你就在外国人面前败坏我的名头!”

卢复礼说道:“不贪污不纳贿,不像本朝官员啊。我怕他们怀疑,所以才那样说。”

李彦直摇头苦笑,又问:“那你是回来时遇到林道乾的?”

是啊。”卢复礼说:“他们是将我们的船夫也放了,又把那艘小船还给我们,我们准备开船时,林道乾也是来监视我们的人之一,找了个空隙就走过来,压低了声音跟我说了那句话。我再要问他什么时,他又走开了。”

林道乾当时说:“别看我!告诉三公子,有倭奴做向导!小心!”

所以卢复礼也就没看他,而此刻李彦直却陷入了沉思。

怎么又有倭奴的身影?这件事情会不会和二哥有关呢?若是有关,那么这么多的事情究竟是否指向一个什么目的?”

虽然已经了解了卢复礼出使的详细过程,可他仍然没能抓到到这件事情的关键点在哪里。

看来还得再和林道乾取得联系。”李彦直想,这时他又深感身边乏人,卢复礼这一次虽然能不辱使命地回来,但这固然是李彦直用人用得好之外,也有几分运气成分,再要他去一趟敌船,他也不见得能办成这件事情——因为这不是一件有具体目标和具体实现途径的任务,而是要去打开一个新的局面,开发出尚未知道是否有的消息。他觉得,宾松的船队中可能有着比这次战争的胜负更重要的信息!但要如何才能挖掘出这些信息呢?这就需要一个极其敏锐的人,一个信息面掌握相当广的人,一个在某些方面有特别素养的人,一个不是只会跑腿办事而是要懂得如何开创局面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发掘到一些普通人得不到的消息!

这件事情,便是羽霆、逸凡来了,也未必办得了,若是风启、破山在此,他们二人可去,现在…”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来:“实在不行时,不如我亲自过去走一趟!”

传阿拉贡!”李彦直下令。

蔡大路有些惊讶,问道:“三公子,你真要和那群番鬼见面?”

王晶凯也说:“三公子,小心是鸿门宴!”

李彦直笑道:“鸿门宴是鸿门宴,不过谁是项羽谁是刘邦还难说呢。”跟着讲了自己的推测与计划,众人都惊道:“三公子你要深入敌营?那怎么可以!太冒险了!”

虽然有些冒险,”李彦直道:“但为了二哥,值得这样做!本来若只是和佛郎机人敌对,打不过时我们撤往大员就是。但现在这事我总觉得内里大不简单,只怕还有一个很深的阴谋在!我觉得从二哥出事起,我们就被人牵着鼻子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困境当中,若不窥破这个阴谋,说不定我们将来还会被人导入绝境,若到那万劫不复之时,就是再想冒险也来不及了。我不想事事受制于人!所以这件事情一定要弄清楚!”

卢复礼和蔡二水都道:“三公子,这件事情就让我们代你去吧。不一定要你亲自去。”

李彦直却摇头道:“有很多事情,我亲自去看看,和从你们转述大大不同。而且我盘算过,按照我的计划行事,出事的可能性很低。”心中却道:“若此时真有更合适的人选去办这件事情,我也不想冒险。”但这句话却没说出来。

路延达道:“但万一…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那我们怎么办啊?”

他说这句话兆头有些不好,但李彦直也不以为忤,道:“我走了之后,这边的事情,就由你们几个会同商议决定。机兵主力由路延达统领,火器队伍由黄北星星统领,渔勇由蔡大路掌管。若起突发性战斗,由路延达统一指挥。若我真的出事,你们不要犹豫,立刻退往大员,听陈羽霆的号令行事。”

交代完了暂时领导权的问题后,李彦直又道:“我既要深入敌营,便不能在阿拉贡面前露脸。大路,你来假冒我接见他吧。”

蔡大路听李彦直要自己假扮他,张大了嘴巴道:“我这老粗,怎么假冒得了三公子?”

李彦直笑道:“那阿拉贡又没见过我,只要卢复礼引见时说你就是李孝廉,他哪里会怀疑!”又道:“待会那阿拉贡来,大路你就敷衍着他,最后答应与对方会见。但相见条件和见面却要另选。说到谈不拢时,再派一个使者…”便指了指蔡二水说:“去见那个宾松。我呢,就作为随行船夫一起跟去。”

说着就扶蔡大路坐了上头的座位,但看看蔡大路一家都还穿着渔民衣服,便道:“大家还是先去换件衣服吧。大路你要假扮我,得换上我的衣服,二水要做使者,最好也问复礼要件书生衣服穿。”

二人依命而行,李彦直自己却去换了一身普通机兵的衣服,收精敛神,然后再走出来时,众人见了都不大认得他了。原来李彦直皮肤黝黑,出海之后就没刮胡子,这时胡渣已经留了半寸长,他又常在军营战船上混,对兵痞水手的神情又熟悉得不得了,模仿起来再容易不过,把眼皮一耷拉,加上那一身普通机兵的衣服,那就完全是一个不惹眼的小人物模样,若混在水手里除非十分熟悉的人,否则谁也认不出来。

这时门外蔡三水也将阿拉贡带来了,众人分位次坐定,蔡大路坐在上面,卢复礼站在左边,蔡二水站在右边,路延达、王晶凯、黄北星依次序站定,李彦直和另外一个机兵手按腰刀站在门口。这伙人衣饰中规中矩,又个个精神抖擞,若非是对大明服饰非常熟悉的人,入帐之后非认为这确实是一个临时官署不可。

那阿拉贡入帐之后,卢复礼便给他引见“李孝廉”,阿拉贡便呈上了礼物,走近时细细打量着蔡大路,忽然叫道:“这个人不是你们的孝廉老爷!哼哼,你们别以为能骗得了我!”

之三十四 林道乾敌营秘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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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阿拉贡居然识破了蔡大路的伪装,众人无不惊讶,蔡大路应变能力不足,当场就有些尴尬,卢复礼还在那里死撑,喝道:“你胡说什么!”

但阿拉贡却委实有几分精明,见蔡大路没有动怒反而尴尬,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冷笑道:“那位孝廉老爷,是个皮肤光滑黝黑,年纪二十不到,人却很斯文但又很狡猾,既像狐狸又像老虎一样的年轻人。你都已经四十开外了,又长着一脸虬髯胡子,怎么会是孝廉老爷?”

众人见他道破了李彦直的相貌,更是骇异,李彦直心道:“林道乾的消息没错!敌营中果然有知道我底细的人!”又将阿拉贡刚才的话琢磨了一番,心道:“不过他这消息似乎有些过时,没有涉及到我的近况。然则究竟是谁出卖了我?是随二哥被俘虏的水手么?”

他沉思之时,阿拉贡已经将目光在帐内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终于指着蔡二水道:“是你,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你就是孝廉老爷!”

蔡二水一呆,随即苦笑道:“厉害,厉害,竟然给你认出来了。”

李彦直见了心中大赞:“好!二水这小子有前途!若早半年遇上我,这回兴许他就能代我去走一趟了!”

蔡二水却朝他老爹挥了挥手,道:“老蔡,起来吧。”蔡大路怔怔站了起来,蔡二水就在鲨齿椅上坐下,指着阿拉贡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相貌?”

阿拉贡笑眯眯地说:“孝廉老爷是福建有名的才子啊,又能带兵打仗。名气大得很,我们自然听说过你。”

李彦直心道:“才子…打仗…听来都是我在尤溪时的形象。出卖我那人是尤溪故人!”

看蔡二水时,只见他脸上显出很受用的神情,便问:“你给我带来了什么礼物啊?”

阿拉贡便笑嘻嘻地呈上礼物,讨好地说:“这是倭商转手从高丽购买到的千年人参,很名贵的,请孝廉老爷笑纳。”

李彦直心中又起一疑:“这又有些奇怪了,若那佛郎机人身边的人对我很熟悉,怎么会不知道我并不贪这些小便宜?还是说这人其实不认识我,只是听说过我地事情?”

一时疑窦丛生。那边蔡二水却已将阿拉贡诓住,按照李彦直的安排,便问:“你们的船长,打算什么时候来参见我啊?”

阿拉贡说:“是会见,不是参见。”

荒谬!”蔡二水骂道:“化外之民,来见我孝廉老爷。当然是参见,什么会见!”

阿拉贡想你说参见就参见吧,反正不过是口头便宜,就说:“是,是。我们船长其实是想早点来参见的。”

那好吧。”蔡二水说:“那就让他进澎湖湾来。你们一共有三个船长,一个修女?好,我就见他们四个。要驾小船进来,大船都给我留在吉贝屿,我准许他们带几个船夫,但不能超过十个人。”

那只怕不好吧。”阿拉贡说:“我们船长的意思,是想请大人到我们的船上去见他。”

那怎么行!”蔡二水拍案叫道:“老爷我堂堂大明孝廉。怎么可以去见一个臭商人!那不是自贬身份吗!”

阿拉贡说:“可要我们船长驾小船过来,那也不合适啊。”他也开始信口胡吹,说:“我们船长在欧洲那也是一位公爵呢!连教宗都给他加冕过啊!而且我们佛郎机帝国在欧洲那是很强大的国家。比大明还强大十倍呢!”

李彦直听他越说越荒谬,只是不好出面驳斥,蔡二水却已经冷笑道:“胡说八道!这世界上哪有比大明更大的国家?哼,我不管什么公爵母爵,总之在这里我孝廉老爷最大!好吧,他不敢上岸,我就在船上见他。不过得在我们的船上。阿拉贡说:“那不如我们双方各驾一艘大船。在海上相见。双方都不带枪炮和别的军队。怎么样?”

蔡二水犹豫着不肯答应,双方一时僵住。李彦直这时站在阿拉贡背后,也不怕他看见自己,便向王晶凯使了个眼色,王晶凯会意,出列道:“老爷,这虽然不合规矩,不过看在他们是蛮夷,不懂规矩,又惧怕天朝威严,远来是客,就且许他们了他们吧。”

蔡二水嗯了一声,王晶凯走近了对阿拉贡小声说:“不过回头你们船长可得备上一份更好地礼物才行。”

李彦直听了大喜:“妙啊!晶凯也有些意思了。”

阿拉贡听了王晶凯的话,瞄了蔡二水一眼,心想:“等你们落入我们的圈套当中,那时给了你们的东西都能拿回来!”就答应了。又说:“不过我得先去向我们船长禀告一声才行。”

蔡二水道:“好。”对王晶凯道:“晶凯,你就随他回去见那番船长,告诉他们在哪里停船参见。”

王晶凯领了命令,便带了李彦直、蔡三水,引了阿拉贡,仍然上那艘海沧舟,进了舱门,蔡三水掌舵,李彦直作为护卫也上船,临别时落后一步,对来送的卢复礼道:“此去不知有无意外,你们要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一切按照原定作战计划行事。”

海沧舟驶出了吼门水道,跟着又换了一艘小船,仍然是蔡三水掌舵,李彦直控帆。李彦直自出海以来,对船务多闻多学,这时控帆摇桨都已非常熟悉了。

船开到吉贝屿,王晶凯地遭际仍与上次卢复礼来时一般,被送到吉贝屿上那小木屋中暂歇,但这次没有让他等到第二日,阿拉贡去汇报之后,到了黄昏时便来把他请了去。王晶凯本来想带李彦直等去,但阿拉贡不许,无法,他只好对李彦直和蔡三水道:“好好在这里呆着,等我回来。”这句话却有让他们保重之意。

李彦直一路来都是低头,这时只是点头,也不开声。王晶凯这一去,到入夜了还不回来。佛郎机人监视的重点乃是王晶凯,对随行船夫也不太放在心上,却还是派了两个土番看守在木屋外头。

到了酉时,却见一个水手走过来,在木屋外叫道:“我们船长设宴款待你们的王大人,他今晚不回来了。”又对旁边监视着他的两个土番说:“弄点什么给他们吃。”李彦直听到声音,心道:“是林道乾!”便探出头来,道:“谢谢。”

林道乾先听见他的声音,再看见他,不由得暗中吃了一惊,脸上却半点声色不动,转身就走了。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却有两个黄种人来换班,其中一人竟是林道乾。

李彦直见是他来心中暗喜:“这小子真是机变百出,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这差使的。”

之三十五 与和尚有关?

换班之后不久,林道乾就开始与另外一个看守闲扯,在闲扯中李彦直听出那人叫邓太春,是个福建籍人,从对答中李彦直听出此人颇愚,心想:“看来这人容易对付。”便啊的一声,叫:“哎哟,我肚疼。哎哟,我要放屎。”

邓太春在门外听见,也不知该怎么应对,林道乾已叫道:“行远点放去!勿臭着阮!”

邓太春道:“要是客伊走去怎么办?”

林道乾啊了一声,说:“是啊,还是邓兄弟机灵!我去盯住他!”就跟了上去。

二人走出老远,到一处荒寂无人的海滩中,隐身于一块大岩石后面,林道乾才道:“三公子,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

别说这些了!”李彦直问:“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道乾道:“此话说来长了。”

李彦直道:“长话短说,把要紧的道来就好。”

林道乾当即去繁撮要,道:“那日我奉了三公子的命令前往镇海卫,细节我不讲了,总之后来我是扮作一个货郎混了进去,不想二公子的消息还没探到,却让我探到有几个倭人曾进出过镇海卫!我当即假装想通倭赚钱,贿赂了跟我说这消息的老军户,让他给我搭线介绍,不久便遇到一个叫秀吉的倭奴。那倭奴手里正有一些货要出,又要买些生丝,只是没月港的门路,听说我能帮忙那是喜出望外,我就帮他跑了两趟,卖了他的货物又给他买了生丝,从中又多让了两分利给他,他因此就信了我,跟我越来越亲热。不过他的嘴倒也很严,虽然我旁敲侧击,他却不露半点口风。我见他也算机灵,便不敢问得太过着相。那日忽问我敢不敢随他下海,说要做一笔大买卖!我一听觉得其中有古怪,便以退为进,他见我害怕下海,反过来鼓励我,一来二去的,我便随他下了海。我本来以为他会带我去找倭奴的大队人马。哪里知道他却把我带到这佛郎机船上来!”

李彦直这才恍然:“原来你是因为这倭奴才上得这船的。”

对!”林道乾道:“秀吉那倭奴和那个叫哈罗德的番鬼头子似乎以前勾结过,那番鬼头子倒很信他,而且他又懂得一些番话,有时候就给他番鬼头子做翻译。他们一开始说地事情,我听不大懂,后来因为秀吉常要我帮他跑腿。我又常在他们身边听着,也就记住了一些话,那秀吉的番话也不甚精通,常要用手势来配合。因此我便看出了一点端倪,似乎秀吉在鼓动着哈罗德去攻击什么人。我上船后曾听这边的水手偶尔提起,这哈罗德当时刚刚在五岛那边吃过咱们中国私商的亏,所以一开始没敢答应。但后来经不住那秀吉比划着说那人拥有多少多少财宝---终于那番鬼忍不住了,答应和他前来抢劫。就那时,我从他们口中听到了一个名字:李孝廉!”

李彦直早知道此事多半与自己有关,但听到这里却还是微微一震,道:“哼!我来澎湖。又哪里带有多少财宝?看来这个倭奴背后的势力,一开始就是冲着我的人来的!”

林道乾点了点头,李彦直问:“后来呢?”林道乾道:“后来的一些事情。我也是点点滴滴、或先或后地打听到,很繁琐,我就不说打听的过程,只说我所知道的关于番鬼地事情。”

李彦直道:“好。”

林道乾才继续道:“秀吉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许多三公子你以前的事情,跟哈罗德他们描述说你是一个百战百胜的将军,又是大明朝廷里的老爷,更是整个帝国的首富。这次到澎湖不但带了大批财宝也带了大批的军队。要是能洗劫了你,那他们就发财了。但因为害怕你。所以哈罗德又不敢自己动手,却又去寻了另外一伙佛郎机海盗,首领叫做霍伯特地,这两伙人都是在东海做买卖亏了本,做强盗又刚好抢劫了王直,真是倒霉得透顶的人,但两伙人合在一起,却还有四艘大船,便想来碰碰运气,打三公子你的主意。他们垂涎三公子你富可敌国的财富,但又听秀吉说你非常厉害,所以对于怎么进攻澎湖显得十分犹豫。”

李彦直笑道:“原来如此!我说那群佛郎机人怎么如此谨慎,原来是那秀吉帮了我的大忙!嗯,想必他们后来又遇上了宾松?”

对!”林道乾说:“宾松却和他们不同,哈罗德和霍伯特是穷疯了,而宾松却刚刚成功劫持一支通倭船队,手里有钱,做事就更加谨慎。不过他也不嫌钱多烧手,听秀吉描述三公子你的财宝有多少多少,还是被给说动了。”

当时在欧洲人眼里,中国和印度的王公老爷们个个都是家里藏着金山院里灌着银池地形象,所以那叫秀吉的倭奴无论描述得多夸张他们都信,不但信,而且都被挑逗得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