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的事情,有一些三公子你就知道了。”林道乾说:“他们三伙人聚在一起,先攻击了吉贝屿,打下了一个寨子试探试探,看看三公子你是否好惹,要是惹得起就打,要是惹不起就逃。又用极残酷的手段拷问俘虏了的渔民,但那些渔民对澎湖地事情知道的不多,只是讲了一些三公子你初到澎湖时的作为。又说了三公子你如何在数日之内平定整个澎湖地战绩。他们说得虽然笼统,但基本与那秀吉对三公子你的描绘能印证上,那些番鬼便都道秀吉没说谎,信三公子你果然是个很厉害的将军,手里不但有兵有将,而且有枪有炮。他们又听说你在这澎湖立寨子,还去开拓大员,又猜测说你一定是带了大批财宝想在这海外立国。因此他们怕归怕,却还是想试一试。这时刚好三公子你派的使者到了,宾松就想故技重施,骗三公子你出来和谈,在和谈时发动突袭,俘虏你之后逼迫你交出财宝。”

李彦直又问道:“那么这个秀吉的来历,你可曾探听出来?”

探不大出来。”林道乾说:“我曾问他中国话是跟谁学的,他说是跟一个叫玄灭的和尚学地。那和尚是九州贵族岛津家地供奉的一位高僧。我想不到这其中和三公子有什么联系,便没问下去。三公子,你认识那玄灭地和尚,或者那什么岛津家么?”

岛津家,我倒也听说过。”李彦直记得在暗荣的系列游戏中好像是把岛津家描述得颇为厉害,是九州比较重要的大名。“至于那叫什么玄灭的和尚,就不知道了。”

林道乾虽然已尽量地言简意赅,但这番话说将下来,却也费了不少时候,这时大体的形势已经了解,因怕邓大春怀疑,两人便决定先回去。

才从岩石后面出来,走了不到几步,拐角处忽然转出一个人来,两人都十分机灵,一见拐角处出现人影赶紧就躲到岩石后面去了。他们二人躲在那块岩石的缝隙下,只盼来人没发现就这么走过去了,不想久久却不见那人经过,李彦直正想莫非那人折回去了,却忽然听到一个女人叫道:“你们两个魔鬼!给我出来!”

之三十六 干修女何事?

听声音,发现他们那女人就站在沙滩上,眼看避无可避,林道乾与李彦直耳语道:“我去杀了她!”李彦直一犹豫,就没阻止。

两人轻轻走出来,就要行凶时,却发现一个修女跪在沙滩上,背对着他们,面向大海,又叫:“魔鬼,魔鬼!出来!出来!”这伙海盗之中就一个修女,也就是那个叫希拉里的女人。

两人面面相觑,已猜这修女不是在叫自己,虽然不知她在干什么,但他们二人也没兴趣知道,李彦直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走的姿势,二人便蹑手蹑脚地离开,看看离开一排竹子只有一步,只要躲进去就行了,希拉里忽然听到了什么,猛地回头:“谁!”

林道乾一窜,已经躲入竹子后头,落后半步的李彦直却来不及,还有半边身子被希拉里看见了,他微一沉吟,却表现得好像他不是正要躲入竹子丛,而是刚要从竹子丛后面走出来。在竹子丛后的手拍了拍林道乾让他安心,人却向希拉里走去,说:“我是正好路过,你呢?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此刻希拉里没有佩戴头巾,李彦直走得近了,在月光下看得分明:却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黑头发,黄皮肤,只是眼睛略作湛蓝,似乎是混血儿,但很可能有华人血统的成分。

希拉里还跪在地上,听这个突然走出来的男人反问自己,问的又正是自己心虚的问题,啊了一声,一时也没想到对方凭什么来质问自己,只是又仓皇又尴尬,不知如何回答。她左手还拿着一根鞭子,注意到李彦直将目光投向她的左手时,赶紧条件反射地将鞭子往身后一藏。

李彦直忽然想:“她不会正准备鞭打自己吧?”便道:“你在隐藏什么?”

没有!”希拉里修女叫道。

没有?”李彦直在沙滩上画了个十字架。道:“撒谎也是主教你的吗?”

希拉里又啊了一声,匍匐在地上哭了起来:“主啊!我又犯戒了!”

竹丛后面林道乾看得暗暗佩服,心想:“三公子真是厉害!本来我还担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几句话一说,这个连哈罗德他们都要让三分的修女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了!”因怕太久不回去邓大春起疑,就自己先回去了。

邓大春见他回来果然问:“怎么去了那么久…咦,那个船夫呢?”

他遇到修女了。”林道乾说:“结果才出完了恭就被修女拉去布道,我在旁边听得烦就先回来了。”

这些水手素来把希拉里的好心说教当作嗦,因此邓大春一听就乐了,对那个“船夫”充满了幸灾乐祸:“这小子可真倒霉!”

倒霉?李彦直此刻却不这么觉得。二十岁地希拉里。身材虽然罩在黑色长袍中看不出来,但光是那容貌,在月色中便极显娇艳动人!

我不是故意撒谎的。”她哭了起来,说着交出了鞭子给李彦直。她的华语说的也很不错,看来他的直系亲人中至少有一个是华人。

你真是修女?”李彦直接过鞭子,质疑道:“你在哪里修的道?怎么对天主的忠诚这么脆弱?”

我本来不是这样的。”希拉里说:“只是。只是我最近竟然怀疑起了天主…主啊!主啊!这一定是魔鬼在引诱我!”她说着留下两行泪水来,在月光之下显得晶莹诱人。

李彦直几乎就像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替她拭干眼泪,却忍住了,右手拿着鞭子在左手掌心敲了一敲,试探地问道:“魔鬼不会无端端冒出来的,一定有什么原因打开了炼狱地大门。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希拉里轻轻点了点头。伏在地上,抽泣着,李彦直喝道:“别哭,坚强起来!把你的怀疑说出来!那怀疑也是魔鬼!别把它藏在心里!”

希拉里这时不知是需要找个人来倾述,还是竟已被李彦直控制住了。默泣着,向李彦直说出了她的来历。她的父亲本是一个广东人,为了生计远走西洋做香料生意。在卧亚一带娶了个阿拉伯女人,生下了许多儿女,希拉里是第九个小女儿,她九岁那年,一家人一路西行经商,竟然去到了意大利,也就在那里。她父亲破产了。家庭的生计都成了问题,在一个朋友的介绍下。她被送到了教会,那一年,她十二岁。

哦,你在意大利生活过啊。”李彦直有些讶异,在这个时代,意大利地人能来到中国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是个女人!

希拉里述说着,来到东海以后,她也曾和一些中国人说起她在欧洲的事情,可那些中国人要么就很惊讶,把她的事情当作趣闻来听,要么就很不理解,好像希拉里说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这是知识背景和文化背景有极大差异所致,尤其是涉及到欧罗巴的地理常识、天主教的宗教常识、西方世界地观念常识时,希拉里若不解释听她说话的中国人便无法理解,所以常常是她说一句话却要做七八句的注解。

所以这么久以来,希拉里连一个好的聆听者都没找到,更别说是找到一个可以和她交流的人了。

可是现在,李彦直对她说地话竟然好像完全能明白,而且与自己的对话也是丝丝入扣,绝对不是不懂装懂,这又拉近了他和希拉里之间的心理距离。

难道,他也是欧洲人?还是说去过欧洲?还是说跟到这边传教地神父、修士学习过?”

她的这种猜测其实有一些道理,李彦直虽然没有跟神父、修士学习过,可却接受过西化了的教育,尽管是异化了的西化教育。

这些问题希拉里没问,但心里已经产生了一种“文化老乡”的感觉。

可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李彦直问。

三年前,我发了暂愿。”

依据天主教的规矩,一名女天主教徒若是有志于修道,要先向本堂神父提出意向,神父若同意就会安排她到某一个修会接受灌输,经过几年的培养,就有资格宣誓发愿成为一名正式地修女。誓愿分为暂愿和终身愿,暂愿一般是一年到三年,期满之后可以续愿,这叫复愿,若复愿期满还不想还俗就可以发终身愿一辈子侍奉她们地主了。

可正当我要全心投入主的怀抱时,我地父亲去世了。”

希拉里的父亲是一个有着很深中国传统印记的父亲,虽然越洋二十余载,在家庭中却还恪守着仁孝的教育,希拉里受乃父影响,虽成为了一名修女并到了修会中生活,可依然保持着对父亲的孝顺。

我的父亲临终时希望骨灰能回中国,我在他弥留之际答应了他,可是欧罗巴和中华万里迢迢,要把他的骨灰带回来,那是多么艰难,艰难到几乎不可能!”

就在这时,一个西班牙籍的神父听说了她的事情,就把她介绍给了耶稣会的会长罗耀拉,罗耀拉听说她懂得中国话和一门印度方言,就鼓励她到东方来服务,并顺便完成她对她父亲的诺言。

于是,我就在里斯本出发,和沙勿略神父一起,去到了印度的卧亚。沙勿略神父留在了那里,而让我先到中国来看看。他说他过一段时间也要过来。在他的帮助下,葡萄牙在卧亚的官员帮我找到了一艘前往刺桐港(泉州)的船。可是船在经过满剌加海峡时却不幸沉没了。我抱着一块木头漂到了海边,在荒芜的岸上苦苦等待,终于让我等到了一艘经过的船只。当时我以为是天主眷顾我,谁知道来的却不是天使,而是撒旦!”

撒旦?”李彦直问:“就是宾松那一伙人吗?”

嗯。”希拉里痛苦地点了点头。

难道…他们…他们玷污了你?”说出这句话时李彦直心中有些不忍,跪在他脚下的这个年轻修女是这样的虔诚,这样纯真,若真是被那群海盗给玷污了谁心中不会难过啊。

没…没有…”希拉里脸有些红,修女也是人啊,而且她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年轻女孩,“他们听说了我的来历之后,就容我上船了,一路上倒也没难为我。”

原来耶稣会是当时天主教最活跃的修会之一,会士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精英,与欧洲上层社会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沙勿略来到卧亚这件事情在居住于东方的佛郎机人那里是很大的新闻,宾松才在卧亚停留过,因此也听说过沙勿略的事情,听说了希拉里的来历后觉得她很有利用价值,所以才对她保持一定的礼敬。

李彦直掌握的信息不足,不明白这中间的缘故,因此感到奇怪,问道:“他们既然没为难你,你为什么还说自己进了地狱呢?”

之三十七 希拉里求救赎

他们…他们杀人啊!”希拉里在沙滩上抽搐:“他们不是皈依基督了吗?可他们竟然戴着十字架杀人!而且不是打仗,是杀人!我亲眼看见他们为了抢夺一袋胡椒,把一条村子所有无辜的居民都杀害了----而那个村的村民才刚刚给他们送来了粮食和净水,他们却这样报答村民的接济!我亲眼看见他们劫持了一艘商船,抢夺了货物之后却在大海上放火,将满船的人活活烧死,人家已经投降了啊!我想阻止,却阻止不了,他们说,那些都是异教徒…呜,呜呜,我知道异教徒不好,可是这样杀人,应该吗?”

而更让希拉里伤心的是,当船只进入一些有教堂的港口,宾松也会到教堂去布施,而教堂中的神父、修士通常都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布施,并祝福他们,赞美他们将来在天国可以得到福祉。

怎么可以祝福他们?怎么可以祝福他们?这些人怎么可以上天国?他们应该下地狱啊!”

直到今天,我还常常听见那艘船上的商人临死的惨嚎,主啊!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你是为了考验我吗?”

希拉里痛苦地蜷伏在沙滩上,似乎自己的身体内也隐藏着难以驱除的罪恶。虽然对虚伪的天主教徒很反感,但见到她如此痛苦的模样,李彦直心里忍不住怜悯她“她不过是一个被愚化了很久的无知少女罢了。”

因此他安慰她:“别哭了,你的主会宽恕你的。毕竟人不是你杀的,你也无能为力。”

不,不是的!”希拉里咬着嘴唇,说道:“我…我其实害怕他们,不但无法坚强地拒绝他们,没有按照基督的教诲行事,而且。而且不知不觉中还做了他们的帮凶!”

帮凶?”

那是在东海地海面上,当时这批佛郎机人也算倒霉,他们没有遇上失去了战斗力的卫所军,却遇上了敢玩命的盐帮!结果在松江府沿岸抢掠不成,反而遭到了盐民的痛击,死了两个葡萄牙人和二十几个小西洋土番,虽然他们在崇明屿附近又俘虏了十几个渔民作为补充,不过由于在松江一役中丧失了一个熟悉东海海面的导航水手,所以他们的船漂入大员以北的东海海面之后就迷路了。而且在松江遭受的失败也让他们在一段时间内产生了心理阴影,不敢轻易靠近西边的大陆。

就在这片位于中国与日本之间的海面上。圣约翰号上地水手发生了分歧,卡尔森等建议不管一切向南,回到他们比较熟悉的南海海域去,但宾松却认为应该向北,因为南海海域太远了,如果掉头南下。可能没找到补给的地方他们就完了,东海虽然陌生,但如果能顺利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倭岛的话,一切都会有转机。

倭岛?可我们船上谁知道那个地方啊!我们也只是听人提过那个地方的大概位置而已。再说又不顺风!”

就在他们迷失了方向又粮水将尽之际,他们遇上了一支从日本回来地中国船队。

中国船队?”听到这里李彦直动了心,他忽然想起了何九,“会不会是何九所在的那支商队呢?”

从希拉里接下来的描述看。似乎没错。

当时这个可怜的修女在目睹了众多戴十字架的强盗为满足自己的私欲而进行的杀戮之后,已经接近绝望,虽然自己就在船上,可希拉里当时却几乎是在盼望着这艘船永远也找不到陆地,直接驶入地狱算了!但和她地希望相反。在粮食和水用光之前,他们就看见了船!

哈哈…主在保佑我们!”宾松非常得意,不过对面开来的那支船队规模不小。尤其是主船,虽然不知火力如何,但光是体积就比圣约翰号大了整整一倍,因此众佛郎机一时不敢造次,便决定使用诡计,他们请来了修女希拉里,让她作为代表去向来船求援。请对方分一点水和粮食给他们。

这时候希拉里竟然鼓起勇气来反抗----当然是很有限度的反抗:“宾松船长。你得保证,他们救济我们之后。你不会像上次,拿到水和食物之后却反过来攻击他们!要不然…要不然你就算把我推进水里喂鲨鱼我也不会领命的!”

宾松的眼睛蓦地凌厉起来,几乎就想拔剑杀了她。不过希拉里虽然是被他救上船来,但在这个海盗集团中毕竟有她特殊地地位,宾松不但需要她来作翻译,而且也还需要希拉里来帮忙安抚那群南洋水手和中国水手,对一个海盗头子来说,威胁和安抚乃是他对付下属的两只手。此外,他还希望希拉里将来能帮他得到欧洲上层社会的一些资源。

好吧。”宾松克制地说。

你得发誓。”希拉里说。

我发誓。”宾松摸着胸口地十字架说。

好,希望你能守住你的誓言。”希拉里说:“否则的话,主不会原谅你的。而且我以后也再也不会帮你的忙!”

在希拉里决定合作以后,宾松的嘴角却泛起让人很难察觉的笑意----但当时希拉里却没有留意到。

听到这里地李彦直也叹了一口气,这个女孩子真是太善良了,善良得有些愚蠢!

愚善地人有时候也能给人带来巨大的伤害。那个宽厚地广东舶主见到了希拉里后被她的纯真打动,竟然就相信了她,觉得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孩,和她同船的人就算是外国人应该也不是歹人,便答应接济这艘船上的“佛郎机远客”。但是事情接下来却如当初何九所描述的那样:

宾松先用一艘小船将己方七人运了过去,一开始彬彬有礼,加上一脸天真无邪的希拉里从中斡旋,那位老舶主很快就放松了对宾松的戒心,跟着那艘小船又去运了五个人过来,此外还有一口大箱子。那位老舶主以为箱子里是礼物,谁知道箱子里装的却是武器!在措手不及之下,老舶主被俘虏了,最后还丢了性命,而这支船队也终于被他们劫持。

这件事情,李彦直已是第二次听说,饶是如此,却还是冒出一股怒火,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希拉里,听着她的哭声,却忽然不觉得她可怜,而觉得她有些可恨了!

主一定诅咒他们的!”希拉里哭道。

如果真的有主,而且是个公正的神的话,一定也会诅咒你!”李彦直冷冷地说。

听一直在安慰自己的李彦直忽然说出这样重的话来,希拉里有些意外又有些害怕地抬起头来:“主会诅咒我…不,不会!我,我…”

刚才你自己也说了,你是帮凶!”李彦直道:“而且不是不知不觉的帮凶,是主动的帮

不,不是!”希拉里叫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可你是有心的!那位老舶主是相信了你的纯真,才会放松了警惕,才会被杀的!”

不!不是的!啊,是,可是…可是他们答应过我的…宾松他们一开始不是那样跟我说的!”

但你原本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对么?”李彦直冷笑着:“在见到那个老舶主的时候,你有跟他们说过宾松在南海的恶行吗?如果你说了,那位老舶主还会轻信宾松吗?”

希拉里说不出话来了。

那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你没说!你隐瞒了!你说你痛恨宾松他们,可你还是帮他们!因为你怕死!你不是不知道他们有可能翻悔,但你却怕错过了这个机会,你说你希望这艘船驶向地狱,可那只是想想而已,其实你很害怕自己会跟着那帮强盗在海上活活饿死!或者是被宾松丢到海里喂鲨鱼!所以你才说服你自己相信他们!为了你自己能活命,你冒了个险,冒了个别人会被屠杀的险!”

他说一句,希拉里就摇一下头,等他把这几句话说完,希拉里已经把头摇得向像凤阳花鼓,连声叫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的!啊!可为什么我却这样害怕,难道我当时真的知道会这样却还是做了他们的帮凶吗?主啊!难道这是真的吗?难道我当时真的这么想?”她抬头望向李彦直:“可是你为什么知道我藏得这么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想法?你是我心里的魔鬼吗?”跟着望了望李彦直手中的长鞭:“还是说,你是主派来鞭策我的天使?”

之三十八 李彦直用鞭策

李彦直与希拉里说了这么久的话,对她渐渐失去了好感,又觉得能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怕拖太久出问题,不愿久呆,拂袖道:“你自己想去吧!”就要离开。

啊!”希拉里跪着爬过来,牵住了李彦直的裤子,叫道:“别走!别走!”

李彦直将脚挣一下,没挣开,有些不耐烦地问:“你干什么!”

希拉里抱住了他的大腿,脸上泪痕未干,那种可怜在月光下简直是诱人:“别走!甜言蜜语都是撒旦的诱惑,你跟我说的都是逆耳忠言,你一定是天使!是主派来鞭策我的天使!是主!要让我认识到自己的罪恶!我不该将罪恶全部推到宾松他们身上,我身上的罪恶其实和他们一样多!我的罪过其实和他们一样深重!”

李彦直没想到她会忽然忏悔起来,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要踢开她嘛,见她那一脸的虔诚又有些不忍,当下叹了口气,问:“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天使啊,求求你指点我一条明路。”希拉里紧紧地抱住李彦直的右腿,唯恐自己一松手这个“天使”就要飞走了一般:“那位厚重而富有同情心的老舶主被宾松他们杀害后,我连做了三个晚上的噩梦!每次我闭上了眼睛,见到的都是鲜血,是一片鲜红的鲜血!天使啊,求求你,帮帮我吧。”她柔弱地忏悔着,虽然走过了大半个地球,可却仍然连眼泪都显得很明净,李彦直对她的厌恶忽然有所消减,代之而起的是怜悯之心,毕竟这只是一个无知的女孩子,而且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无知女孩:“那你想我怎么帮你?”

我…我不知道…”

李彦直想了想,道:“其实你既知道你有罪。那就可以从得罪处赎罪。”

得罪处赎罪?”希拉里有些不明白。

谁遭受了你的祸害,你就去帮谁。”李彦直道:“而那些施害的撒旦,则助正义之士除掉他们!”

我做过…”希拉里将头埋在李彦直的两腿之间,泣道:“可是却害了更多地人。”

原来宾松劫持了那支船队之后,虽然有了粮食净水,可因为俘虏也不少,为了节省粮食,宾松他们决定将那些不听话的中国水手丢进海里喂鲨鱼。

希拉里听说后很害怕,把这个消息写在纸条上偷偷传递给了一个看起来识字的中国水手,由于纸条写得简略。所以这个消息在传播过程中产生了某种扭曲,不过这种扭曲无碍于中国水手起事。

然而很可惜,中国水手的行动失败了,而希拉里又看见了不少华人水手被杀害。

他们起来反抗,要为自己争取一条生路,可是却出了一个叛徒。”希拉里哭道:“他们失败了。于是更多的人被杀…主啊!我本来只是想做好事,可为什么却老是引发更多的伤亡呢?呜呜呜…主啊!为什么你还不降下天火来惩罚他们呢?”

这几句话让李彦直想起了何九的描述,没错,在劫持了那个广东老舶主之后,华人水手曾发起过一次反抗,只是却因为叛徒的出卖而被镇压。

我教你个法子。”李彦直说:“你可以去杀了宾松和那些佛郎机人,以慰那位误信你的老舶主的在天之灵。”

杀人?”希拉里颤声道:“这怎么可以?”

李彦直道:“杀一恶人。等于救良善无数!如果你一时杀不了宾松,也可以先设法除掉那个叛徒,我想那些遇难地水手对叛徒的痛恨,一定远过于对宾松等佛郎机人。”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杀人啊。”希拉里说:“而且那个何九也不在了,想必是因为他做了坏事又不信主,已经被主打下地狱了…”

她还没说完。李彦直心中却被她口中“何九”这个名字给刺激了一下,忙问:“什么?何九?他就是那叛徒?”

是啊。”希拉里说:“不过前些时候他忽然失踪了,我问宾松,宾松说他掉进海里淹死了。”李彦直听到这里啊了一声,暗叫:“不好!”

希拉里问:“怎么了?”

李彦直这时哪有功夫跟她解释?转身就要离开,希拉里叫道:“等等,等等。你还没帮我驱除魔念呢!”

李彦直本想就一脚踢翻她。甚至就杀了她灭口,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心道:“杀了她事情会闹大,还是得安抚一下她,以免她到处乱说。”可柔声安慰的话非搞老半天不可,略一沉吟,李彦直便道:“好,我试试帮你。你放开我,转过身去。”

希拉里哦了一声,松开了双手,转过身去,双手恭恭敬敬地合在一起,闭目祈祷。

李彦直又道:“把上衣脱了。”

希拉里犹豫了一下,竟然真把长袍脱了,只剩下一件内衣,肩头上的肌肤都露了出来,也是月亮一般的颜色,一头长发披了下来,有如一团乌云。

李彦直道:“把内衣也脱了,头发放在前面。”

希拉里整个人僵住了,可过了一会,又将内衣也脱下了,又将头发分成两半,拢到胸前,一个光洁得没有半点瑕疵的背部便暴露了出来。

李彦直只觉得口舌一阵干燥,不自觉地就要吞口水,若是个莽汉,此刻也许就扑上去亲吻了,李彦直却忍住了没发出声音,问希拉里:“你知道你最大地罪过是什么吗?”

希拉里摇了摇头,仍然闭着眼睛,嘴唇有些颤抖。这是害怕,是兴奋,还是期待?

却听李彦直道:“你最大的罪过是不知道人间真正的痛!”说着猛地连挥两鞭,重重地打在希拉里后背上,希拉里啊了一声,整个身子痛苦得有些扭曲地前倾,是靠两臂撑着沙滩才没倒下,而她的背部也迅速泛出一个不规则的斜十字架形状伤痕,就像在一匹丝绸上划了两道破口。希拉里只觉伤痕所在处热辣辣的,疼得好像火烧!她就想哭,却又不敢哭。这个天使毫不留情的话,比鞭子更叫她难受!

李彦直将鞭子丢在她身边,道:“以后你在做事地时候,多摸摸刚才背部吃痛的地方,不要再乱用你的善良去帮助坏人害好人了!这个世界,没你想象中那个伊甸园那般纯洁。”说着便扬长而去

之三十九 一念之差

回到那小木屋前,李彦直正想着该如何欺骗那邓大春,林道乾已经道:“怎么,听修女布道完了?你要不要皈依他们的天主啊?”

李彦直一听就明白了,道:“她太嗦了。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我刚才都痛苦死了。”

邓大春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彦直说着便要进屋,海岸处忽然喧闹了起来,林道乾说:“我去看看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回来,邓大春问出了什么事情,林道乾道:“没事,是何九回来了。他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才驾着一艘渔船回来,被巡逻的船只看见,差点把他杀了。这会已经去圣约翰号了。”

蔡三水这时已经睡着了,李彦直在屋内听说却大吃一惊,人走到了邓大春身后,忽然伸出右手勒住了他的脖子,邓大春吃急,但脖子被勒住了却说不出话来,呼吸越来越困难,手就去抓兵器,却早被李彦直以左手按住。

屋外林道乾,屋内蔡三水眼见变起,都吃惊道:“怎么?”

李彦直道:“有变故!我得赶紧回去!”

蔡三水才惊醒过来,林道乾已经摸出一把刀子来,一把扎进邓大春的心窝!邓大春脖子被掐住,连大声喊叫也发不出来,垂死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林道乾杀了邓大春,往周围望望,见没人发现,李彦直边将尸体拖到屋内,边问林道乾:“这番鬼船队中是不是有个叫何九的汉人头目?”

是有这么个人。”林道乾道:“这家伙很得宾松的信任。不过最近不知去了哪里,今晚才…怎么,这人有问题?”

蔡三水惊道:“何九得宾松信任?他不是那次发动人反抗佛郎机番鬼时被推下海的吗?”

什么啊!”林道乾道:“那件事情上他是叛徒,当时我虽不在船上,但我来了之后曾听一些福建老乡暗中嘟哝,说若不是他事情是有可能成功地。再说我上船的时候那件事情早平息了,而他还在,怎么会是那时候被推下海的…”说到这里他望了望李彦直:“三公子。你怎么会知道何九?”

李彦直道:“这家伙消失的这段这段时间里就是去了澎湖湾!”

林道乾一听到抽了一口冷气,以他的聪明,也不用李彦直多说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彦直沉声道:“这个何九深通撒谎之道,跟我说的大部分都是真话,只是瞒住了一部分没说。所以我竟然也没听出破绽来,甚至和你碰头之后反而更相信了他的话!”

蔡三水道:“可是佛郎机人为什么要派他来呢?如果当时他们直接冲进来,我们措手不及之下,澎湖只怕早被攻破了。”

那也得他们敢才行啊!”林道乾道:“他们听了秀吉那倭奴的话,对三公子忌惮得要命。所以才派了个人先来打探消息。三公子。你没让何九知道多少机密吧?他知不知道你来?”说到这里已十分紧张!

机密我倒没让他知道,我来地事情,他应该也不知晓。可是他和吉贝屿的淳朴渔民不同,既然是有心刺探,又在湾内呆了那么久,澎湖水寨的虚实多半还是看出来了。我料是大路他们对何九防范不严,所以才让他逃了出来!只要让他见到了宾松,佛郎机人马上就会知道澎湖是外强中干!我这个孝廉老爷是徒有虚名!只怕明天就要发动进攻!”李彦直道:“所以我们得赶紧回去!现在多等一刻。便要多一分危险!道乾,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离开!”

蔡三水道:“可是王晶凯兄弟呢?他怎么办?他还在佛郎机人手里呢!”

林道乾看了李彦直一眼,道:“何九既然回来。王晶凯兄弟就没机会脱身了!要是三公子失陷在此,别说王晶凯兄弟,你我也都得没命!但三公子若能平安回去,王兄弟仍然有机会救回来!”

李彦直也不再废话,道:“道乾说的对,不废话,行动吧!”问林道乾:“能设法偷回我们的渔船吗?”

我可以带你们到岸边去。”林道乾说:“但得有个由头。不然没法开船离岸!”

李彦直略一沉吟。已有主意,道:“我去看看那个修女还在不在。若还在就劫了她做人质!”

忽然不远处啊了一声,希拉里的声音道:“你…你不是天使!你也是恶魔!”

三人顺着声音望去,却见希拉里站在屋外不远处,捂着嘴指着李彦直等颤抖着,林道乾就要扑过去,李彦直心道:“给她一大叫,就可能惊动附近的人!”一把拉住了林道乾,说:“我不是恶魔!我是官兵!大明的官兵!来这里是要对付这群强盗的!”

希拉里半信半疑,但见李彦直拉住了正要恶狠狠扑上来地林道乾,便没高叫,却走开了两步,作出随时要逃走地样子,说:“可是你刚才跟我说了那么多的话,你…你是什么意思!”

李彦直道:“世俗的事情凯撒管,天堂的事情耶稣管。刚才我和你谈的是天堂的事情,现在要做的却是凯撒的功业!两者并无冲突!”

希拉里听他居然知道凯撒,心里和他地距离又拉近了两分,脚下也不倒退了,心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又想:“他有这样的学识,看来多半不是普通地强盗海贼,说不定还真是官府的人啊。嗯,他也知道耶稣基督,难道他也是主的儿女李彦直见她已经渐渐被自己说动,便道:“我们这次来是要救出所有落难的人,要救出所有被那几个恶魔压迫的人。你帮不帮我?”

希拉里犹豫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彦直又道:“如果你不帮我,那你就跑出去大嚷大叫,把佛郎机人招来让他们杀了我们吧。反正这种事情你又不是第一次做。”

希拉里轻轻噢了一声,摇头叫道:“不要!我不要!我不会害你们的。”

李彦直道:“那你就帮帮我们吧。”

希拉里问:“要我怎么帮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