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肯帮我们。”李彦直道:“就送我们回去。”

可是…”希拉里想这件事情也不会害到谁,就说:“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送你们回去。”

该怎么做我会教你。”李彦直道:“现在的问题是你有没有心!”

希拉里低头想了片刻,林道乾有好几次都想趁机冲过去,却被李彦直牢牢抓住,蔡三水也担心这个修女作出不利于他们地决定,但李彦直却表现得十分自信,仿佛知道希拉里一定会答应似地。

这个夜很黑,希拉里看着小木屋前的这个男人,他眼睛地颜色也和黑夜这般,就像一个深渊一样吞纳着所有掉进去的人。想想沙滩上的相处,想想背后火辣辣的疼痛,希拉里忽然觉得有些羞涩。

我刚才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啊?”她刚才告诉自己是要来寻找这个启发她、鞭策她的天使,但这只是她告诉自己的理由罢了。

他很危险!”在黑夜之中希拉里看到其中一个男人手上有鲜血,他甚至还亲耳听见李彦直刚才说要劫持她作人质!

他会劫持我的,他会俘虏我的!”希拉里的胸口有些起伏,很害怕,但又忍不住被李彦直那双危险而深邃的眼睛所吸引:“不可以相信他!不可以的!他很危险!”但是她的双脚却慢慢地向小木屋移动。

李彦直却还是没有动,仿佛吃定了她。

好,好吧。”希拉里说:“我答应你…我相信你…希望这次我没有选错。”

她的声音很低,但林道乾和蔡三水都现出狂喜来。希拉里有些惴惴不安地走到小木屋旁边,林道乾想这下子你就是想喊也来不及了,看着李彦直,只要他一开口马上就能扑过去制住希拉里。不想李彦直却反而显得和颜悦色,对希拉里说:“你不会选错的,跟着我的人,都不会选错。”

希拉里见他们已经能动手却没伤害自己,这才真正地放了

林道乾见李彦直一番话下来收服了这个连宾松也摆不大平的修女,心中更生钦佩。李彦直对希拉里道:“刚刚我们才收到消息,宾松天一亮就要杀了我们,所以我们才决定先下手为强!不得已,杀了这看守。现在要夺船逃走。如果你真的愿意帮我们,就带我们到岸边找回渔船,寻个借口帮我们离岸。”

宾松等杀异教徒那是家常便饭,希拉里对此毫不怀疑,她心想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既救了几条性命,又不会妨碍其他的人,就说:“好,不过你们得答应我,待会不要再杀人了。”

林道乾心想:“这怎么能保证?”

李彦直想也不想便答应了:“行!”

之四十 两船相逐

其时已近五更,夜黑得厉害,越发显得月色明亮!林道乾在前引路,希拉里紧跟其后,李彦直和蔡三水又次之。一路上李彦直好几次都望向圣约翰号停泊的方向,心道:“何九此次回来,宾松定要召集众佛郎机人商议对策。若到了天亮,那就万事皆休,但此刻我还有一点机会!”又想:“不过何九会否已知道我化妆前来探敌营的事情呢?嗯,应该不会,他若是知道,宾松的反应应该更快,早派人来捉我了,圣约翰号不会到现在还没动静。”

不觉间已经走到停船处,值夜班的水手看见他们,便喝令他们停下,问:“干什么去?”

林道乾说:“修女要我们来的。”

希拉里走上两步,说:“我要带他们去办点事情。”

她在这支海盗舰队中的地位也真不低,东方诸族的水手们都被奴役得习惯了,见到佛郎机人就怕,而希拉里是敢和宾松抬杠的人,在他们心中自然而然便将她视为仅次于宾松的要人,都不敢得罪她,何况希拉里平时对他们也都不错,因此水手们也不愿意违拗她,见她开口,也不多说了,就放他们上船。

李彦直等此次来驾驶的乃是一艘渔船,其制至小,但布帆轻捷,随波浪上下,易进易退,上船之后李彦直扬帆,林道乾执桨,蔡三水掌舵,希拉里坐在中央。离岸一二丈后,李彦直低声道:“且慢慢走。装作要前往圣约翰号的样子,等离岸之后,再慢慢摇开…”

忽见一艘八桨船从圣约翰号方向飞驰而至,往岸边而来,李彦直叫道:“不好!怕要露馅了,不装了,快逃!”便将帆扯满了!蔡三水亦转了舵,控制渔船朝吼门水道方向驶去。渔船自岸边出发向西南而去。那艘八桨船却自北而至。两船擦肩而过之际,李彦直在月色下看得分明:船头站着的竟是何九!

原来何九去禀告了宾松之后,众佛郎机听说澎湖湾防备空虚,都大呼上当!宾松当即命卡尔森去拘王晶凯,又派何九来捉那两名船夫。这时李彦直既然看清了是何九,何九因见这艘船去势奇怪也不免留心,一望之下惊叫了起来。嚷嚷道:“李孝廉!李孝廉!他竟然跑到这里来了!快掉头!快掉头!追他,追他!”又朝岸边和大船叫喊:“快想办法截住那艘渔船!开炮!开炮啊!那孝廉老爷就在那艘渔船上!”

此时正吹北风,八桨船虽也是小船,但等掉过头来。渔船早跑出十余丈外了!何九此来只想捉两个船夫,那八桨船上只带了三人,动力不足,调帆转舵之后仍然没拉近距离,但静夜之中,他的叫嚷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希拉里听到何九的呼声,讶然道:“什么李孝廉?出什么事情了?”

李彦直一边维系好布帆,一边笑道:“我姓李,名哲,刚刚中了举人。人家就叫我李孝廉。”

希拉里脸上惊讶之情更甚:“你,你就是那个孝廉老爷?”

李彦直哈哈大笑。林道乾道:“三公子,你就别笑了!你看看后边!”

李彦直往背后一望,只见佛郎机人的七艘大船都已经亮起了***!更有一艘海盗船已在移动,想来是要追上来!

林道乾说:“正在动的那艘是哈罗德的主舰,好像叫什么银犬号!哈罗德没宾松运气,穷得只剩下炮火了!可他就是有那炮火就敢跟宾松叫板啊!”说话间那七艘大船又有两艘动了起来,一艘是银犬号地副舰。一艘是霍伯特地坐船。

李彦直边控帆便叫道:“糟糕。那可得逃快点,别被他们追上来!”

蔡三水叫道:“你们尽管摇桨就是。那个谁谁你就别废话了!只要你尽力摇,他们追不上来!这里离吼门才多少水路?等那艘大船跑起来我们早就进湾了!”

他说的没错,由于舵把得好,又基本顺风,渔船驶得犹如一支箭一般,银犬号等后发,速度都还没加起来,渔船已经接近土地公岛----那是白沙岛附近的小岛,蔡三水道:“三公子,要往吼门,还是就上白沙岛。”过了土地公岛,直接往南没多远就可以在白沙岛靠岸,将渔船一丢他们就能走陆路进澎湖湾。往东南进吼门水道则较远。

李彦直往后面望望,见这时只有那艘八桨船还紧跟在后面,银犬号等算来绝不可能赶得及在吼门水道之外追上自己,便道:“走吼门水道!”

越过土地公岛之后不久,便见一艘开浪船迎面而来,船头点着灯笼,船头站着七八个人,再驶得近一些,才望清楚船头乃是路延达!林道乾大喜道:“有人来接应了!”

李彦直便呼道:“延达!怎么来得这么快?”

这艘渔船上无灯无火,所以路延达等反而要等李彦直发声呼唤才分别出是他,七八人一起高呼,叫道:“三公子回来了!”“孝廉老爷回来了!”

路延达就在船上答道:“今晚我们哪里睡得着觉?就怕三公子你出事!一见吉贝屿那边***忽然亮了起来,大伙儿早都爬了起来埋伏了。三公子,吉贝屿那边出什么事情了吗?后面那艘船是敌是友?”

他第一个问题李彦直三言两语间也回答不了他,往背后一望,却见那艘八桨船仍在追来,李彦直笑道:“是敌!”说到这两个字时,开浪船与渔船已近,李彦直一个纵跃就跳了过去,船上机兵见了他矫健的身姿一起喝彩,李彦直命两名机兵去换了林道乾与蔡三水上来,蔡三水一上来就到后面去掌舵。

李彦直问路延达道:“何九呢?”

何九?”路延达道:“不知道啊!怎么了?”

李彦直哼了一声,原来蔡大路等因不知何九乃是奸细,对他也就没有特别的监视,正如宾松等不知李彦直假扮船夫也不予重视一般,到了今夜,何九觑个破绽,竟连夜偷了一条渔船,从东面水道潜出。因不经吼门水道,所以路延达竟不知道此事!

林道乾在旁道:“这人是个奸细!如今只怕已把澎湖的虚实告诉佛郎机人了。”

船上机兵闻言无不大惊,李彦直道:“你这就去传令,全员准备作战!银犬号既动,说不定就不会停下来了。若他们敢来,咱们就在吼门水道利用地形截击他们!轰轰烈烈打一场,然后再退往大员!”

路延达领了命令,跳下渔船,就要进入水道传令,渔船上希拉里叫道:“李孝廉!我,我…”

她一时不知该说:“你怎么安顿我。”还是该说:“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但这两句话没出口,李彦直已知道她的意思,微笑着对路延达道:“送她到安全地地方去,这位修女是我的贵客!”

说着便从一名机兵手里接过一柄四尺倭刀,指着那艘还在不远处徘徊的八桨船道:“走!何九那奸细就在那里!我先去杀了他,再回澎湖湾!”

开浪船是一种尖头小型船只,因其头尖能开波浪,故得是名。此船吃水三四尺,一般是四桨一橹,不管顺风逆风顺流逆流都能行走,乃是极轻便极灵活的小船船型,但又比渔船为大,内可容三十人,非八桨船所能抵敌!

何九方才迁延不去者,乃是不甘,但他倒也不是个蠢蛋,一见李彦直倒追过来赶紧掉头逃跑。李彦直追出数里,见追不上而银犬号等已经在迫近,这才回到吼门水道附近。

澎湖湾内地机兵渔勇早就准备好了,蔡大路卢复礼等听了路延达传令,这时都驾驶船只出来增援,诸人相遇,李彦直回头望见银犬号来势不减,说道:“看来他们是想趁机荡平我们了!”

蔡三水在船后道:“他们要是敢来,那是找死!这里漩涡丛布,暗礁众多!现在天色都还没明亮呢,他们最好七艘船一起进来,那我们就不用去大员了,就在这里拍死他们!”

李彦直道:“暗礁漩涡,那是地理,天色晦暗,那是天象,这些不利我们与对方共有啊!”

蔡三水大笑道:“三公子,可是咱们的人知道水形地形,他们不知道!我对这吼门水道的水路,比对我自己的掌纹还熟悉呢!就是夜里也不会走错!这些水路,可不是一两个奸细打听一下就能掌握的!”

李彦直道:“若在这里穿梭,你有把握不会触礁翻船么?”

蔡三水傲然道:“当然!”

那好!”李彦直走到船头,道:“那我们就博一博!就用我来做鱼饵去诱敌!兄弟们,拿好网,准备捉搁浅的佛郎机鱼吧!”

之四十一 以小克大熟欺生

和宾松的先倒霉后走运不同,哈罗德和霍伯特这两伙海盗从越过满剌加海峡之后就倒霉至今,生意只做成了几笔小买卖,在南海时还成功劫掠了几个小岛但也没获得多少香料,到漳州时又吃了滨海水手的亏,到了双屿,又被先来的佛郎机人与中国私商联手压制,总之他们是浪荡了一圈,至今没有发财,所以在进攻澎湖的这件事情上,比已经发财的宾松积极十倍!

宾松劫持到那个广东老舶主之后得到大量的白银,何九的描述其实还缺了一段:劫到白银的宾松曾进入宁波附近,买到了生丝与瓷器,然后才南下。如今宾松只要能将已有的货物成功运回欧洲,就足以让他成为富甲一方的富豪了!不过,人总不会嫌钱多烧手的,听说澎湖这边有个大宝藏在,以他海盗的个性,无论如何都要来碰碰运气!只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人有钱了之后就变得比没钱的时候胆小,所以他才会先派遣何九混进澎湖湾打探消息,又在吉贝屿迁延不进,宁可贻误战机也不愿意无端冒险----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富翁了,所以要打的必须是一场必胜的仗,他不想也没必要贸贸然陷身险境,这些做派和他只剩下一条船几杆枪时完全不同!哈罗德和霍伯特等都形容他变成了一个胆小鬼,但宾松却仍不肯冒险,直到何九回来。湾内其实很空虚。”何九回来后描述了一番他的见闻,因为需要翻译,而宾松又很关注细节,所以很耗时间,“我在岸边走了一大圈,都没见到一艘大船,来来去去都是些小船。还有,他们的那些竹子什么的,都是唬人的。其实他们听说船长你炮轰吉贝屿都很害怕。大部分人---尤其是那些老人女人小孩都已经逃到大员去了。”

果然是一个不设防的港湾!”霍伯特叫道:“我就知道。中国人哪来那么强大的武力?都是哈罗德身后那个日本人吹的!我们一开始就应该进攻!如果当时不犹豫,现在澎湖早落进我们手里了!”

可是…”宾松有些怀疑起来:“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弱小,能有那么多地财富吗?”他看着何九,现出对这个中国人地不放心:“你确定你没有被他们骗了?你确定这不是一个陷阱?”

这不会是一个陷阱!”听了翻译后,何九赶紧说:“我这几天在湾内和人闲聊,打听到一个消息,原来那位孝廉老爷手下有两员大将。他派了其中一个率领一支船队去对大员进行环岛巡逻,另外一支好像往西边打海盗去了。所以现在的澎湖是暂时的空虚。”

哈罗德听到这里再忍不住了:“如果是这样,那就得快了!得赶在那两支船队回来之前占据澎湖!”

也许这些都是陷阱呢。”宾松还是不大愿意仓促行动:“既然那个孝廉老爷那样狡猾,也许这些都是他故意做出来给何九这个中国软蛋看的。”

这句话因为是佛郎机人之间的交流。阿拉贡就没有翻译,但宾松的那种语气和眼神还是让何九猜到他不信任自己,想到这点他不禁有些窝心,他容易吗他?出卖同胞,出卖朋友,结果却换来了新主子的冷眼!把尊严卖掉之后地他虽能在其他地位更低的被压迫者面前作威作福,但这些佛郎机却根本就不把他这条走狗当回事,尽管要用他,却又打心里鄙视他,而且这种鄙视还从来不掩饰。

船长。”越被鄙视,何九就越要积极。因为这样才能显现他这条走狗还有被豢养的价值啊:“这次一定不会错的!要不然,你就把那个孝廉老爷地使者给抓来,用我描述的情况套问他,他一定会露出破绽的。”

这也是一个应该走的程序,于是宾松就让阿拉贡去带被他们灌醉了的王晶凯,而让何九去拘那两个和王晶凯一起来的船夫,他要隔离了审问。

王晶凯带到了。但何九这一去竟没有回来。跟着海面上传来了消息:“出事了!那两个船夫逃走了!何九已经追上去了,他还说跟着那使者来的两个船夫里有一个是真正的孝廉老爷!”

什么!”

尽管消息并未被证实。但哈罗德等都觉得自己被愚弄了!那个孝廉老爷竟然假扮船夫来窥探他们的虚实?

开船!我去把他抓回来!”哈罗德第一个跑了出去,下令银犬号出动!

可等银犬号启动起来,李彦直早逃进吼门水道了,最先反应过来的八桨船也没能追得上他,反而被李彦直逐了回来!何九狼狈地逃上银犬号,指着追他而来地开浪船说:“在那里!在那里!那个孝廉老爷就在那艘船里!”

追!”哈罗德下令!

这时开浪船已经调了个头,顺着洋流,变着方向朝吼门水道退去,虽然仍在视野之中,却又在炮程之外,大副接到命令之后来劝道:“对方来了又去,小心是诡计啊。”

诡计?”哈罗德冷笑:“那也要对方有实力施展诡计!”

穷疯了的他选择相信何九地说法,选择相信澎湖湾内此刻防备空虚!

全速前进!就这么冲进去!哼,咱们要第一个进湾,先把那个孝廉的财宝抢到手,再拿他做人质,向中国方面要赎金!”这种做法,正是他们一路以来对付世界各地酋长的惯技,他们其实到现在都还不大理解“孝廉老爷”的确切含义,只是将之当作类似印度王公的身份。“除非遇到大船,否则就给我全速前进!这次抢到了的钱,我一个金币都不会让给宾松那个胆小鬼的!”

银犬号追着开浪船向吼门水道猛冲过去,这时天色渐明,隐蔽处忽然冒出二三十条小船来,都是渔船、开浪船之类,一艘上规模地帆船都没有,哈罗德见了哈哈大笑:“这就是埋伏?哈哈!一群小虾,也敢来惹鲨鱼!别管他们!冲进去!冲进去!那些小船敢靠近就轰他们!”

眼看要进入吼门水道,大副又来提醒,说:“我们之前俘虏了吉贝屿上地渔民,听他们说这条水道水流很湍急,要小心啊。”

哈罗德这时是亲自站在船头,望见开浪船在前面走得极稳,说道:“他们能走的路,我们也能走!别畏首畏尾地!跟着他们走!就让这个孝廉老爷给我们带路,哈哈!”

一大一小两艘船很快就进入了吼门水道,小船竟是专走那些看来浊流滚滚的水面,那个大副却留了个心,并不完全按照哈罗德说的那样跟在小船后面,而是蹑着小船,捡相对比较平静的水面走。

小船能走的地方,大船未必就能通过。”那个大副为自己的细心而得意,“那个中国人一定是想诱我去触礁,可我就偏偏不上他的当!”

可他的得意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银犬号猛地一侧,却是被一个漩涡带得几乎要打转!幸亏这大副也有几分本领,好容易将船弄直了摆脱了漩涡的影响,却听砰一声巨响,同时船身大震----银犬号触礁了!

之四十二 以多胜少豚灭鲨

妙,妙啊!”李彦直在开浪船上大赞:“三水,你驾船的本领,真是神乎其技!那番船被你玩残了!哈哈!”

银犬号被引到离西屿海岸不远的地方触礁,没多久整个船身就都倾斜了,可却又没整艘船沉默,而是被礁石卡住了,歪在那里无法动弹。

是时候反击了!”开浪船上有鼓,李彦直脱了上衣,拿起鼓槌,猛地就擂了起来,埋伏着的数十艘小船在鼓声震震中像几十尾游鱼一般穿梭过去。哈罗德曾比喻说这些小船是虾米,其实他比喻错了,这些小船不是虾米,而是海豚!在特定的条件下,这些体型远小且又没有炮火的小船却正是大船的克星!

银犬号触礁之后,哈罗德才真的慌了,看着海豚群一般包围过来的小船,他意识到了危险!

开炮!开炮!”

轰轰,轰轰----

对于小西洋的一些土番来说,由于没见过火炮,所以很多时候一听炮声响就都慌了,以为是雷响,甚至以为是神怪,是魔法。佛郎机人在这些地方能取得胜利,有时候靠的就是对方士气的崩溃,但澎湖水寨的机兵却没有这种现象,他们自己有炮,所以知道这炮火并不是万能的,更不会在心理上产生恐惧。操船的渔勇都是对附近水道十分熟悉的汉子,在机兵的鼓励下冒着炮火冲涛逆折而前进。

银犬号由于被卡主没法行动,所以水手们只好在甲板上推着火炮向冲来的小船射击,可这样也无法完全解决射击死角问题,更麻烦的是由于船只不能动弹,所以他们没法移动避开小船的进袭,更没法以大压小地冲垮对方!蚁多咬死象,渔勇们很快就掌握到了银犬号的炮击死角,虽然有两艘渔船不幸被击中而沉默,但同袍的死难却更激发起了他们的战意!

杀啊!”

台啊!”

物死伊人!”

物!物!”

官话、闽南话在吼门水道此起彼伏。开浪船上的鼓声越来越威猛!银犬号左前侧、右后侧首先被机兵抛上来的搭钩搭住!船上地佛郎机海盗托着火绳枪向靠近银犬号地小船射击。经验丰富的水手们以藤牌抵挡前进,小西洋土番忙着砍绳索、卸搭钩,可是砍断了一个,还有一双!银犬号船壁不低,强行攀船,类于攻城,可是由于船身倾斜得厉害。所以船上的海盗们行动也不方便!

忽然银犬号上有人大叫道:“火船!火船!”

却见两艘堆满了柴草的渔船被点燃后冲了过来,船中又藏着酒、炭和火药,冲到银犬号的斜左侧后猛地炸开,烧出了好大一个窟窿!海水大量涌入。本来就倾斜的船身这时就倾得更厉害了,一些海盗在船上连站都站不稳!

倒!倒!倒!”哈罗德知道被困在这里,除非是后援赶紧来到,否则自己凶多吉少,但他还不肯放弃,催促着海盗们向下倾泻火药!火药倒进最贴近的一艘渔船后,他亲自抓起了炭火恶狠狠地扔了下去,唰地一声,渔船登时整个儿着火!船上水手或跳水、或跳到邻船,纷纷逃生。有一个扛着藤牌的机兵却被被火药倒了个正着,火药落在他身上、藤牌上他没发觉什么。旁边的战友才叫他小心,哈罗德的炭火已经从天而降,登时把他烧成一个火人!他在一阵胡乱挣扎之后跳进水中,火虽然灭了,人却在暴热暴冷中牺牲了。

众机兵、渔勇望见无不骇然,路延达目眦,吼道:“该死地番鬼。竟然在我们家门口行凶杀人!大家冲啊。冲啊!报仇!为这位兄弟报仇!”

报仇!报仇!”数十名机兵一起吼叫起来,跟着渔勇们纷纷大叫:“个伊人干去!”

物死伊人!”

惊骇过去之后。战友的死难却化作他们继续奋战的勇气!

给我抛!”右后侧路延达下令,便有十二个臂力极强的机兵,将点燃了的火坛抛了上去,因是近船而抛,所以十二个火坛全抛中了,或落在甲板上,或直接砸到了人,砸中之后迅速燃烧,那个大副和一个华奸就因为刚好被这火坛砸中而当场毙命!更有一个火坛因抛掷着是机兵团里有名的大力士,一下子竟然抛到主桅上,坛中的炭末火药扬开,把这艘船烧了个大窟窿!

给我再抛!”

呼呼呼三轮火坛抛上去后,银犬号上已经处处起火,满船上下乱成一团!

冲上去!冲上去!”蔡大路红着眼睛叫道!“别让头功给别人抢了!”

他自己带头去攀绳索,看看就要翻上去,猛地一把刀朝他的脑袋砍来,他慌忙一侧,避开了要害,鼓起肩头的肌肉硬受了这一刀,同时整个人猛地往上一窜,竟给他扑上了甲板!

抢登成功了!

第一个抢登成功者之所以重要,正在于他会大大加剧双方士气的消长!蔡大路带伤扑上去后,跟着又有两名机兵在他冲出来地缝隙中涌上,船上的海盗涌过来要堵住这个缺口,可船上地力量就这么多,一往这边倾斜,另外一侧便薄弱了下来,路延达叫道:“难道我们三年训练,十年征战,却还不如才归附几个月的新人?”

机兵中几个最狂热的勇士被他一激,怒火上冲,不顾一起地爬了上去,一个头颅被硬生生斩了一刀去还拼着临死前的狠劲扑了上去,在他身后,则是源源不断的后续机兵!

杀啊!”

战场由银犬号的两侧移到了甲板上,一开始抢登上船的机兵、渔勇其实还比较少,但在士气上却完全压制住了对方!

银犬号已经触礁,周围密密麻麻地都是中国人地小船,鼓声大震,响的正是随着晋唐移民流到闽南地区后保存下来地中原战鼓韵律!周汉时代中国人的血性基因在这鼓声中被激发出来,由黄土地上的坚毅,一变而作蓝海洋上的怒狂!

投降免杀!”

机兵团没来得及上船的水手用几种语言齐声将这句话吼了出来!

华奸们首先在这鼓声中崩溃了,小西洋土番跟着也馁了,不断有人举手投降,最好只剩下三个佛郎机人带着五个土番和最后一个华奸还在那里负隅顽抗!

哈罗德已经被逼到银犬号的角落中去,他向吼门水道外望了望,宾松没来,霍伯特也没来,因为怕和银犬号一样触礁,甚至连哈罗德的副舰也停在吼门水道外边没敢进来!

胆小鬼!胆小鬼!一群胆小鬼!早一点冲过来,我们一定能赢的!”这不是他的愤怒,而是他的绝望!实际上换了是他在水道外边也不见得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冒着触暗礁、入漩涡的危险,来救一艘已动弹不得的帆船。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猛地抓起身边的何九,怒道:“都是你,是你害了我!”

何九虽然也学了一些佛郎机话,可这时哈罗德说得又快又含糊,且夹了两句佛郎机粗口,他便不知他在说什么,但是看到哈罗德的神情他却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我没撒谎啊!”这个可怜的华奸,到这份上还没意识到他到底错在哪里!

哈罗德挥起了刀,他已经没能力杀对手了,但他还可以先杀他的走狗!

可惜他连这机会也没有了。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把他与何九罩在了一起,蔡大路肩头上的刀还没拔出来,却仍冲了过来将他们按住!

笃笃…”鼓声一转,似乎暗示着战斗即将结束,而且是胜利的结束!

与此同时,在吼门水道外徘徊着的船只也掉了个头,灰溜溜逃走了。

赢了!”李彦直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这一趟鼓擂下来他是出了一身的汗,就体力消耗而言半点也不比冲杀上船的机兵、渔勇小,不过这些是值得的!

经此一战,那些佛郎机人肯定就更不敢贸然进湾了。”林道乾显得很高兴。

但更让李彦直欣慰的却还不是这些,他更高兴的是他带进大海的机兵终于在此战中磨砺出了锋芒,刚刚加入的渔勇亦在此战中完全和机兵们打成了一片!而海滨男儿在此战中所展现出来的血性与勇气,更给了他相当大的触动!

在山区时,我经历过不少战事!”李彦直喘着气:“但今天我才算见识到,什么叫做海洋上的男儿!谁说我们中国人大海的气魄的,如果没有,那这是什么!”

之四十三 虚虚实实船队再现

吼门水道一战,澎湖众利用地形优势,以小船胜大船,取得了振奋人心的大捷!

蔡大路虽然受伤,但大胜之后竟叫嚷着要杀出吼门,乘胜追击!李彦直却还保持着清醒,战事一定马上派人将银犬号的火炮卸载下来,和俘虏一起押解本岛,同时尽集船只,准备东渡大员暂避。

为什么要避!”蔡大路激动得差点伤口崩裂:“我们赢了啊!”

这次我们赢,除了大伙儿奋勇杀敌之外,也是依靠地形才能取胜!”李彦直道:“佛郎机人一时被我们镇住,又担心贸贸然进入吼门水道会重蹈覆辙,所以才不敢进来。但我们在这样的激战中用的都是小船,也暴露了我们确实没有大船的事实。我料宾松他们回去之后一定会重新审讯吉贝屿的渔民,打听清楚之后就会卷土重来!下一次他们可就不会像这次这样仓促了,一定会以堂堂正正之师步步逼近,我们的船只不是对方的对手,在海上若被压制住伤亡会很大,所以得赶紧走!”

李彦直的料想没错,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宾松决策的速度。宾松等眼见哈罗德在吼门大败,当时心里也确实害怕,只道这吼门水道虽然宽敞,但大船进去不得,只有小船能够通行,所以几艘大船都徘徊着不敢越雷池半步。可是他们回去之后一拷问吉贝屿的俘虏,知道澎湖湾还有东面和西南的水道之后,宾松和卡尔森、霍伯特等马上率领船队赶到东面,要从这里入湾。

这时澎湖湾内李彦直等才将物资人员装载上船,听哨兵来报说佛郎机人绕道白沙岛,似乎准备从东面水道进入,李彦直不由得暗暗叫苦,道:“这下可糟了!”

卢复礼道:“不如我们赶紧从西南水道走吧。也不过是绕一段路。一样能去到大员。”

走西南水道去大员。那是自杀!”李彦直下了这样的断语!

走西南水道,绕半个澎湖本岛,确实也能避开东面水道到达大员。可是眼下澎湖缺乏大船,运人运物都是小船,数量虽多,但这样一支船队若是载满了人与物,整支船队也很难管理。整体行进速度必然甚慢,以前宾松等在吉贝屿,那是位于整个澎湖列岛的北面,澎湖的人在南面行动他们很难发现。但宾松既然懂得走东面水道。船队现在也正处在澎湖列岛的东面,这么大数量的一支小船队要在整个向东航行的过程中都瞒过对方是很难地,一旦被宾松发现,他只需派遣一两艘有炮火地大船南下一拦截,这支撤退的船队就算不全军覆没至少也得大半折戟!

蔡大路却叫道:“那就不走了!咱们在这里和他们干一场!”

李彦直微一沉吟,道:“也好!咱们现在就出发前往东面水道,试试再截击他们一次。这次不求全胜,只盼着能把他们堵住,最好他们忌惮我们不敢进来那就最好,我们就可以争取时间撤退了。”

还撤?”卢复礼道:“东面水道被堵住。走西南水道公子又觉得不好,这还怎么撤?”

走西南水道。但不撤往大员。”李彦直道:“撤往福建去!回浯屿!”

这个主意说出来众人都感意外,唯有林道乾叫道:“妙!以前他们在北边,我们就从南边撤走,现在他们既然到了东边,我们就撤往西边!”

卢复礼惊道:“可是大员那边怎么办?”

羽霆会随机应变的。”李彦直说着便下令路延达和蔡三水组织机兵、渔勇在东面水道入口准备截击佛郎机人,黄北星带人携炮火从岸上轰击助战,林道乾和蔡二水负责准备撤往福建事宜。又派了一艘叭喇虎走西南水道给大员方面报信。让陈羽霆有个防备。报信的机兵出发前已下了必死之心----万一中途被截住就自杀。以避免消息泄露。

黄北星善打鸟铳,对火炮的门路却只是平平。这时用小船运了四门三号炮火、五门四号佛郎机,用海沧舟运了,在宾松的船队到达之前抵达澎湖本岛与白沙屿之间的小岛上,架好了炮火待敌!

临出发李彦直对他说:“此战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撤,炮火就丢那里了,别为了抢救炮火把命都丢了!等吴平王牧民他们回来,这些东西仍然能夺回来!”

宾松当天黄昏就抵达东面水道,却不进来,只是在外面停下,先派小船和一艘副舰打探消息,而霍伯特则干脆南下,不知是要直奔安平村还是要绕道截击。李彦直在本岛上望见惊道:“好险,幸好没组织小船前往大员,否则中途就给他们撞了个正!”

到第二日天色大亮,宾松派到附近探测地小船已经回来禀明了水路地形,便步步逼近,他既看破澎湖湾内没有大船,便不再像之前那般畏缩,竟开始横冲直撞起来。圣约翰号的炮火比银犬号更胜一筹,而且这时又没触礁,正面冲击之下,那些小渔船、八桨船都是一碾就碎!靠这些船去正面截击圣约翰号那是笑话。眼下尚可凭恃的就是黄北星的那九门佛郎机炮也许还有些威力,但黄北星自己也没有把握。

希望对方是惊弓之鸟吧。”李彦直暗想。

可惜天不从人愿,黄北星看看圣约翰号越走越近,已将冲进来,便在岸上点火炮击!这时澎湖湾中地炮手一半技术平平,一半甚至是新手!炮弹精准率不高,轰轰轰第一发九炮连响,也只增加了一点声势,蔡大路听了叫道:“好,好!好!”

但李彦直望海中一望,见炮弹有七颗都落在海里,有一颗斜斜擦过,最后一颗倒是打中了,但也没能对圣约翰号造成多大的伤害。

嘿嘿,不过如此!”宾松站在船头,乐道:“真感激哈罗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