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空等了。”李彦直道:“如今已连续两年有灾,灾民的数量,是会累积的。如今旱灾到了如此规模,积到明年,除非是遇到大丰收,否则怕仍有后续地恶果等着我们吃。若是明年的收成再不好,那我们的日子就会更难过!南海那边,要再派人追上去,告诉他们,就算购不到粮食,也尽量收集各国消息,真到没办法时,就只能动用非常手段了。”色情、非法、抄袭,我要举报!

之八 藏弓烹犬

林文贞没能见到李彦直,因为他跑到月港的时候,李彦直却反而跑到他家中去拜访林文贞的父亲林希元。

这个赋闲在家的福建名绅是李彦直在地方上最重要的政治保护人之一,对当前东南的局势心里明了如镜,和这样的人说话最省事,而且在以往的合作中,林希元的表现无疑是一个正人君子,所以李彦直在林希元面前说话,都尽量保持一种有诚意的坦率,他直接告诉林希元孙泰和在找自己,问问他是什么意见。

这帮海盗实在太过分,也是该整治了!若再纵容下去,迟早必有黄巾、黄巢之祸!”林希元斩钉截铁地说。

见林希元的态度如此决绝,李彦直多少感到一点意外,尽管海盗已经侵害到林希元的利益,但他原本期待着这位受到自己尊敬的大佬能更加克制一点的!

李彦直道:“只是怕难以处理!此事连及八闽、吴越、两广,东南数千里,匪患数十万,我既无名分,兵力又不足,就算能扫平一州一县,也定不得整个东南啊!”

林希元正色道:“你自然办不来这事,但朝廷会来办!”

李彦直大惊:“朝廷?”

不错!”林希元道:“朝廷那边早被惊动了!我们这些本地士绅也理应表态!内阁诸公此刻怕已在思觅人选了。希望这次上面能选出一名有才干的大员来!整肃东南纲纪!”

李彦直一听,便知道士绅们已经准备荡平海盗自保,道:“朝廷做事素来习惯一刀切,这一刀斩下,东南沿海只怕会珠瓦俱碎。”

林希元道:“珠?你是说那些通番的奸商?”

通番的奸商”----这个词一从林希元的口里冒出来。李彦直就知道不妙了。果然,只听他道:“那些人近来也是越来越不老实了,也该整治整治了。”

整治整治”----这句话若是别地士绅来说,李彦直也不奇怪。但由与海商有深厚关系的林希元说出来,李彦直便觉得背脊一阵冷风,心想:“你们读的也是圣贤书,可心肠也忒狠辣!”

林希元看了他一眼,说:“李举人,你也该早做打算了!丁未会试不远,莫要整天在外头晃荡!误了前程!干戈之事,偶尔为之无妨。但要是误为主业,将来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成为鹰犬之流!你是要做鹰犬,还是要做牵黄擎苍之君子,自己考虑吧!”

他这句话是提醒李彦直:你小子也是我们地人,是士林的后备军,在这件事情上可别站错了立场!这些年李彦直虽然有钱有势,但在福建士绅大佬眼中,他其实也还只是一个有待培养的晚辈。

李彦直亦知道眼下最安全最容易的作法,就是跟在诸大佬身后亦步亦趋,然而假装如此可以。真这么做就不符合他的期望了,从一开始他走的就不是这条道路,若要现在再改过来,之前所做的大部分努力便前功尽弃!因此道:“林公,此事若是由朝廷大张旗鼓地干预。只怕结果会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北京雷霆之势一动,只怕就不是我们想他们收,他们就会收的了。”他这句话是提醒林希元,当心控制不住局面引火烧身!

林希元摇头冷笑,道:“朝中之事,非尔稚子所能知!办你该办地事情去吧!我只奉劝你一句:这段时间,不要与倭字有任何牵连!”

李彦直心中一凛,这时林希元已有逐客之意,他便拜谢了告辞出来,又朝福州而来。

孙泰和一见到他。不悦道:“怎么现在才来!”

李彦直道:“晚生为求清静,跑到粤东莲花山闭门读书,听到大人召唤,已经是马不停蹄地跑来了。”

孙泰和嘿的一笑,也不去捅破这层纸,就道:“最近沿海倭、寇猖獗,扰乱地方。杀人如麻!我已下令沿海卫所严加整饬。遇有倭寇便出兵剿灭。你既然无心读书,就组织一些乡勇。一起打倭寇去吧。”

李彦直一呆,道:“此次作乱的,大多是受灾流民,就算其中有一二支打着倭寇旗号的,也不过是以之张目罢了。这些受灾流民揭竿而起,确有不该之处,但纯粹以杀制杀,怕也不是正本清源之道…”

他还没说完,孙泰和便怒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受灾流民,什么揭竿而起,你是要说当今天子无道,还是要说三司、诸道、诸府、诸州县牧民无方,官逼民反么!”

李彦直赶紧道:“不是,晚生不是这个意思…”

孙泰和冷笑道:“你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李彦直道:“灭寇之法,不是只有杀人一途。请大人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看看能否有两全之道!或许能兵不血刃,就保住我福建一境平安。”

孙泰和听到这里神色缓了缓,说:“我也不是一定要你去杀人!不过眼下这件事情,你我都清楚它的麻烦!你不想杀人,那我倒要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擒贼先擒王!”李彦直道:“除其首脑,收其余众,还民于田,福建自安。”

孙泰和大不乐,道:“尽说些大话!收其余众,哪来的钱粮去养他们?还民于田,哪来的田去还给他们?”

李彦直一听,便知道原来不止府县一级,省一级的仓库里也没存粮,心想这情况可比自己预想中更糟,又道:“田不足,大人看能否奏请朝廷,许民出海以打鱼、商贸自寻生路?如今年景虽然不好,但只要我们不禁得百姓太严,任其自奔,这些人自己应该还是能找到活路的。”

孙泰和怫然道:“李举人,你怎么还不开窍!禁海是今上亲自决定的。你是要说今上做错了吗?”

李彦直闻言黯然,皇帝地决议乃是政治生活中的风向标!最高领袖地风向标一定下来,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就算这风向标有可能会造成灾难,但做臣子的却应该顺着这个风向标尽力弥补其缺陷。以成就领袖的伟大、光荣、正确!这是官僚们地本分!不!应该说这是他们地本能!

其实李彦直混了这么久,也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只是立场所在,却又不得他不尽最后的抗辩。他不是不开窍,只是背后就是数十万条生猛的性命,这也是他最重要的潜在资本之一!要是就这么完全退缩,那他十年来的努力也将大部分腹水东流,这便由不得他不进退两难!但眼前他就算坚持着不肯退步。也不过是在那数十万条性命之上再添上自己一条罢了,丝毫不能改变什么,而且死了后只怕还会有一顶通倭叛国的大帽子!这更不可能是李彦直的选择!

长久以来,由于和士绅团体有着颇为紧密的合作,所以李彦直对其中一部分人其实还抱着一定地期待,期待他们可以真正地成为自己地政治同盟。

这种期待让李彦直在与这部分人商谈时,还保留着几分真诚,还企图各方面能够在沟通中妥协,在妥协中商量出一个各方面都可以接受的办法来,所以李彦直才会对林希元吐露他真正的立场。才会和孙泰说几句直接的话。因为李彦直心中其实还是希望民风比较开放的东南,能够形成一个妥协的机制。有机制的妥协,乃是李彦直心目中地政治正途啊!

可惜这种妥协在顺境还被薄薄地脉脉温情包裹着,一旦事态急剧恶化,各方面马上就改变了他们对李彦直地态度!林希元也罢。孙泰和也罢,他们都不算是太坏地官僚,然而在保持稳定这个大局面前,他们都迅速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并堵上了原本向私商李彦直开放的门路,只留下另外一扇小门招举人李彦直进来。

接下来李彦直只剩下两条路可以走了:一个是从那扇小门进去,放弃自己的坚持与立场;另外一个,就是放弃对这些士绅最后一点信任,完全运用权谋法术来达成自己目地!

眼前的事情,让李彦直联想到了陈羽霆对他的批评。陈羽霆说他不应该用恶的手段来达成善的目的,而应该致力于建立一个正义的程序,当时他批陈羽霆迂腐,可现在想想,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不也还有一点“迂腐”的残留么?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影响是相互的,特别是六艺堂这样一个建基于思想理念地团体,必须有共鸣。成员之间才会有向心力!若不是自己还有这么一点“迂腐”的残留。弟子中又怎么会出现一个像陈羽霆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本来并不想这么做的。”李彦直想。他知道。人整天活在权谋法术中的话,会很累的。不过形势总是逼着他选择。

怎么不说话了!”孙泰和问。

大人。”李彦直沉了沉声音,似乎调整好了心态,说道:“这些海盗乘船而来,扬帆而去,直、浙、闽、广,数千里由东海而连为一体!倭寇受挫于浙,则必归于闽,受挫于闽,又必流窜至粤东,粤东乏食,又会窜回福建,如此来回往复,除非是数省协力同心,否则断难治本!所以剿灭海盗,光是在福建动手也是不够地。”

官僚们对于民变也好,外夷也好,向来只有两个手段,一个是抚,一个是剿,如果有第三个手段,那也只是抚、剿参用。官府士绅既然已有剿心,孙泰和对李彦直先前地话便听不进去,但李彦直一说到如何剿灭海盗,孙泰和便来了兴致,脸色也变得柔和了,道:“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李彦直道:“若大人能会同浙、粤两省都指挥使共成此事,那是最好,若是不能,则请北断闽浙之海上通道,南破南澳,切断粤海与闽海的往来,跟着关门打狗,才能将闽海倭寇清剿干净。”

这可是一盘很大地棋啊!真要做成,必须手头握有强大的兵力才行,孙泰和虽然能掌管福建一省之兵权,但他也知道他手下那帮人打不了仗,否则何必找李彦直的私兵?哼了一声,拉李彦直近前,道:“你这是给我添乱!我眼见任期将满!求的只是平平安安离任,可不想临走之前建立这么大一场功业!”

其实不是不想建功业,而是不想冒险!

李彦直微微一笑,亦凑近了低声道:“既然如此,以邻为壑,如何?”

孙泰和这才转愠为喜,问道:“如何以邻为壑?”

李彦直道:“南面通粤东那边,我可以帮大人截断!北面嘛,待我去一趟浙江,挑拨挑拨那些倭寇,再散布些流言,就说海外哪里哪里有粮,叫那些海盗都往别处跑去!莫在境内添乱!若还有盘踞不去的,再以雷霆之威击溃之。此为易行之道,而且万无一失!”

孙泰和大喜,连拍李彦直肩膀,道:“好,好!彦直若能帮我消弭此患,老夫会承你的情。”

从都指挥使司衙门出来,回到三合馆,风启和蒋逸凡都已经做好了北上的准备,从风启手中接过福州这边事宜的,是六艺堂的另外一名弟子,名叫杨,此人在处理各方面关系上游刃有余,对省城各衙门的情况都十分熟悉。

风启已准备好要走,却还等着临别见李彦直一面,见面不作私语,便问公事,李彦直道:“士绅们要藏弓烹犬,上面应该也已经要动手了!”

蒋逸凡惊道:“那我们也得赶紧收缩了!”

没那么快!”李彦直道:“咱们的朝廷是个庞大笨重的东西!地方的消息传到中央,中央再回馈地方,这流程长着呢!从他们开始动,到我们要全面收缩,中间还有一点空挡,在这段时间里我会尽力婉转,希望能为东南多保存一点元气。”与风启道:“北京可就不是我们的地头了,那里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你此去全凭随机应变四字!待丁未会试前夕,我再来与你会师。”

蒋逸凡笑道:“考试的事情,包在我们身上了!北京皇气虽然重了点,但我就不信那里的人不爱钱!”

李彦直见他仍然这么猖狂,苦笑摇头,道:“本来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后年再上京师,不过现在想想,让你先去见识见识也好!也只有去到那里,才能叫你这个狂生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色情、非法、抄袭,我要举报!

之九 西厢之争

双屿的走私贸易,还继续在进行。不过,抢来的东西所占份额越来越多,乱七八糟的货物堆满了市集,其中有许多都沾了鲜血!而粮食却越来越贵!

李彦直到达这里之后才发现,大部分私商都远没有自己料得长远,或者是条件不允许——他们居然都没屯粮!

因此浙江和南直隶的私商群体的缺粮情况,比李彦直预想中更加严重!李彦直本来还希望许栋、王直能帮自己筹到一些粮饷,但来到这里一看之后便再不存期待了。他在双屿没有公开露面,秘密见了见李光头就离开了,将船队开到普陀山。

普陀山与双屿距离甚近,这里是观音菩萨的道场,据说在大宋元丰年间,倭人入贡,以观音菩萨灵异,便欲迎其法相东渡,不想到了普陀山一带,海面上竟生出铁莲花来,船不得行,倭人恐惧,都道:“此是菩萨不愿离开中土。”便归还观音法相,普陀山亦因此名声大播。发展到今天,普陀山已成为中土佛教四大名山之一,虽然位处海上,但各地信徒不分男女僧俗,千里而至者络绎不绝。

出海的人,大多信命且敬畏神佛,中国沿海水手普遍信封的女神妈祖娘娘,据说也与观音菩萨有关(其中一个传说就是妈祖降生时观音曾托梦)。在东海局面还算和缓的时候,普陀山也受过海盗大首领们的保护,私商繁荣、海贸发达的同时,东则日本,北则朝鲜,西则大明本土,南则南海诸国,来普陀山朝圣的人不减反增。只要交过了买路钱,敬香道路的安全也是可以保证的。

但到了近日,这个有神迹传说的地方也逃不过海盗势力地侵袭。李彦直本想找一处清净的地方歇脚。不料来到普陀山之后才发现有帮蛮驴在这里胡作非为!普陀山上的庵堂寺庙已被攻破了三四所,其中更有滞留香客被抢劫,尼姑与女香客被凌辱地也不在少数。

李彦直听到消息后怒道:“这帮楞头青,连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么?”

张岳道:“最近形势不好,大家自保都难,就顾不得那么多闲事了。要不我们另外找个地方?”

笑话!”王牧民冷笑道:“在这东海上,只有人家避我们的。哪有我们避人家?三公子既想到普陀山歇脚,我们把闲杂人等轰走就是了,也算是给观音菩萨清扫一下门庭!”

李彦直便默许了,王牧民更不客气,开炮就将那伙海盗给轰走了,又带了人上岛剿灭海盗,岛上诸寺庙庵堂正都惶惶不可终日,忽见天上掉下来个救星,个个都合十称颂观音菩萨慈航普度、法力无边。又四处打听,要看观音菩萨派来救人的这个凡间使者是何等样人。李彦直不愿声张,对外只称是福建的一个孝廉,代母亲来普陀山还愿,见有贼寇盘踞佛门清净地。便顺手将之扫除。诸佛子信众听说,纷纷合十称颂不已。

普陀山本不大,在僧尼信众的帮助下,王牧民花了不到一日便将全岛匪患清理干净,或擒或逐,却也不用李彦直操心。张岳熟悉门路,打听得普济寺尚未遭劫,便迎了李彦直从莲花洋登陆,要到普济寺歇息。

普济寺的和尚听说。由主持率领了亲自出迎。本岛已经被海盗围困了半个月,香客都断绝了,若是李彦直再迟来数日,说不定连这座寺庙都要被海盗占作巢穴!因此满寺僧侣都对这位凑巧来到的李孝廉十分感激,主持是千恩万谢,直将他当罗汉来拜,李彦直却让众僧无须忙碌费事。“只要给我个清静厢房就行了。”

主持便请他们一行到东厢歇脚。这次来普陀山,李彦直身边除了王牧民外。还有张岳和林道乾随行,张岳在宁波海面上士地头蛇,这普济寺也曾来过,听了主持地安排,不悦道:“你普济寺的厢房中,西厢才是首选!虽然三公子不计较,但你们藏优推劣,这就是普济寺的待客之道?”

主持大士惶恐,道:“张掌柜容禀,不是老衲以劣待客,实是西厢刚好有香客住着,这伙香客,是户官宦人家的女眷,原本住在左近的福云庵,海盗忽然掩来,那福云庵被破,那伙香客的管家护卫保着女眷从后门逃走,连夜逃入本寺,当时情况危急,我也不好不收留。他们入寺之后,一直就住在西厢,也没少了本寺的香油,所以…”

他还没说完,知客僧见张岳不耐烦,连使眼色,暗示主持眼前这伙人不能得罪,主持会意,赶忙道:“老衲这就去请她们挪一挪。”

张岳点头道:“这才差不多。”

其实东厢西厢,李彦直也不甚计较,但属下既帮自己争取他也不阻拦,先到后园亭子里坐下,与张、林商议公事,张岳因问李彦直此次来双屿的缘故,李彦直便先将福建那边的形势说与张岳知,朝廷和士绅已决定打击海盗,这可是士林高层地大秘密、大动态!不是那个***里的人无法知道得这么确切。张岳听得头皮发麻,道:“那可怎么办?”

这事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说不准。”李彦直道:“不过在严打期间,别说贸易,就是近海栖息地也会有危险!”

张岳道:“那可如何是好?”

林道乾道:“不怕!我们还有大员!”

李彦直点了点头,道:“不错。咱们身份特殊,可万万不能和朝廷产生冲突——就是形成对立也不行,所以必须提前避开。风启已经上北京了,上面一有消息传下来,若是坏消息,你马上收拾双屿的家当南下,全部都到澎湖躲着去!有多少一时的损失也顾不得了。我之前已经在都指挥使司那里为澎湖大员打好了伏笔,就算将来到任的巡抚总督如何刁钻,澎湖应该也不会被当做贼窟来打击。我不怕新来地抚督要澎湖内附也好。那样不过是给我们正名。我怕的是他要求澎湖、大员的百姓全面迁回内陆——不过以当前地情况看,福建这边根本没粮,养不起突然多出来的人口。更没足够的钱来组织迁徙,所以新官再糊涂也应该不会走这条路。估计最坏地情况,就是全面禁海,那样咱们同利的人马会断成大陆与海外两块。到时候我本人估计已经在北京或者其它地方了,大员这边就得靠你们自立自强。”

张岳道:“但是我们在海外的人实在不少!这海要是一禁,大家就都没了收入。坐吃山空,这么多人涌到大员去。那边受不受得了啊?”

还不止是我们地人。估计到时候东海还会有一大帮人跑来依附我们,那样我们的粮食压力就更大了。”李彦直道:“所以在离开之前,我得设法替海外的弟兄们筹集到足够的过冬粮饷,否则我也没法安心北上。我这次来浙海这边,就是要召见所有店头、大队长以上干部,好好安抚他们一番,叫他们放心。这海终究不会禁得长久地,只要我们熬过去了,自有否极泰来的一天。”

张岳知道一旦禁海。身在大陆的李彦直和海外部下地联系就可能会被暂时切断,所以李彦直这次召见海外地中层干部的意义便显得非同寻常,半点也马虎不得!他和王牧民当即便下达指令,要浙海所有海外地店头、大队长以上首领都轮番到普济寺来参见。

因这次参见不是普通参见,所以地点也要讲究。不能太过随意,张岳正想着西厢那个小院子正可布置利用,不想一直等到日已偏西,知客僧才满头大汗地跑来,讷讷说西厢的香客不愿意让出来,又说那户人家的管家要来求见交涉。

张岳听得有些发火,他也不问那香客为何不让出来等细节,也不愿浪费时间去和那管家交涉,就冷笑道:“你们普济寺可真会办事!连轻重都不懂得分!”只一句话就把难题抛给了对方。且叫对方不得不尽力,至于对方怎么做他就不管了。

那知客僧知道这帮人得罪不起,一咬牙,道:“张掌柜恕罪,张掌柜恕罪,我这便去把事情办妥,就算是要动粗也顾不得了!”就去和主持说。主持惊道:“这如何使得!”那知客僧道:“使不得也得使得!这帮人可是有火炮地!若是对准了普济寺一轰。只怕菩萨都挡不住!”

那主持道:“可人家那是女眷!因为海盗突然来袭,这才滞留。若我们对人家动粗,传了出去,只怕…”

知客僧道:“就算稍损清誉,也胜过整座普济寺成了瓦砾——前年陈思盼去金光寺落脚,那边因为稍稍逆了他的意,结果当晚就被烧成了焦土!现在来的这拨,看样子比陈思盼等的势力还大!我们如何招惹得起?”

那主持无奈,道:“罢了罢了,就依你的吧。不过她们那个随行地管家,还有那两个护院,只怕也很难当啊。”

知客僧道:“左右不过三人,怕什么!”

那主持道:“如果能不动粗,还是别动粗。看他们的派头那也是官宦人家,一样得罪不起。”

知客僧领了法旨,就带了五个武僧、十个烧火和尚去赶人,来到西厢,门口站着两个护院,都是腰圆膀阔,气势不凡,见到知客僧来势不对,喝道:“你们做什么!”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在里面听到响动,走出来一看,道:“怎么又是你!”

知客僧合十道:“施主,请行个好,挪一挪吧,东厢那边风景也不错,几位只是凑巧滞留,随时都要走的,何必为争这口气,惹下无妄之灾啊!”

那管家哦了一声,道:“无妄之灾?嘿嘿,看来要来抢这西厢的那伙人来头不小哇。”

不小,不小。”知客僧道:“之前那帮海盗,就是他们赶走的。他们有船有炮,一个应对不慎,别说你们,就是这整座普济寺也难保!你们也是被那帮海盗逼得来普济寺投靠,算起来。他们对你们也有些恩呢,施主让出这西厢是报恩,不算失了脸面。”这话是给对方下台阶了。

那管家沉吟道:“你等等。”转了进去。里头又有两个老婆子,他到厢房门口禀道:“小姐,方便说话么?”

便听门内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又怎么了?”声音清脆可人,语气却甚不耐烦。

那管家道:“小姐,最近东海不平静,咱们来得不对时候。小姐来普陀山也只是还愿,如今海盗既已散了。不如趁早回家吧。”

房内少女哼了一声道:“回家也行,你去找船啊!再说现在都快入夜了,就算你找到了船,也总得住过了今晚再走吧!”

那管家道:“只是…只是要争这西厢的人,在海上怕是有些势力,这里不比京城,山高皇帝远的,到处都是刁民。咱们出门在外,没必要为这点闲气惹事。毕竟只是委屈一个晚上…”

他还没说完,门内那少女已经冷笑起来,道:“千金难买心头好!别说一个晚上,就是一顿饭功夫,我不高兴时。谁也别想叫我搬!惹事?你什么时候见我怕事了?我本来在这里住得窝火,传言中地普陀圣景没见到,却遇上流寇作乱!现在海盗走了,又来了一个什么孝廉要来跟我抢这西厢,哼,我偏偏就不走了!区区一个举人,也敢来和我抢东西!”

那管家甚是为难,门内又传来另外一个少女的声音,这个声音却甚甜:“张管家。你素来是最知道小姐意地,怎么还来劝?可是事情真的危急么?”听语气似乎是个丫鬟。

张管家听了这话心头一阵畅快,暗赞说话的人懂事贴心,连道:“没错,没错!那群和尚已被逼着拿棍子等在外头了,若我们再不答应时,他们只怕要动粗。”

那少女怒道:“他们敢!”

那小丫鬟道:“小姐啊。阎王好过。小鬼难当。在京城时,咱们只要把本家地灯笼挂上。就是王侯将军、六部尚书,谅也不敢冒犯。但在这等小地方,只怕他们都不知道老爷的名头呢!跟井底之蛙说天有多大,那也是浪费口舌啊。”

那少女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那丫鬟道:“不如待伊儿去瞧瞧,若是粗鲁不识进退之辈,我看咱们还是回避一下地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等回了家,再设法出这口气。但要是个有点见识地,就待伊儿点拨他一下,或者能叫他知难而退。那是个举人,只要不是买来的功名,想必还有几分斯文。”

那少女哼了一声,没说话,似乎是默许了。

门呀地一声,走出个十几岁的丫鬟来,以织金锦为衣,流水花绫作裙,头上梳了两条辫子却又盘了起来,似乎并无规则地缀着几颗合浦珠,走路时叮当轻响,沸騰文學101du,却是腰间还佩着两块翡翠玲珑,看这身行头,就是江南富家小姐也不过如此,但她出门后却说:“张管家,走吧。”原来还是那个丫鬟,声音和她地长相一般的甜。

那管家附耳与她说:“小姐在家颐指气使惯了,不知民间龙蛇混杂的局面。若在山东、河北一带,咱们怎么横都行,但在东海却不可!当前局势危急,我细观形势,眼前那伙人实惹不得!宁可软言软语保个平安,也不可逞强,再陷小姐于险境。那夜福云庵的虚惊,我现在想想都后怕呢!”

这个叫伊儿的丫鬟应了一声,随管家来到门外,看着众和尚凶巴巴的,她竟也不怕,就指着知客僧道:“和尚,我问你,逼着我们换厢房的,是官,是盗,还是乡绅?”

那知客僧道:“听说是位孝廉老爷。”

伊儿轻轻一笑,就如一朵水仙花苞忽然绽开,道:“原来是个举人。有功名的人,那应该好说话些。来,你带我去见见他,我有话要和他说。”

几个和尚面面相觑,一时不动,伊儿见到,说:“我们的来历你们虽不知晓,可也当猜出我们非寻常人家。我如今去见那举子,是免得你们夹在中间难做,这是替大和尚们省事啊。”

知客僧见她主仆衣饰华贵,举止端雅,早知其家世必不寻常,否则哪里需要磨这老半天?直接就轰她们走了,这时听伊儿这么说,心想:“你们能直接去说,那更好,到时候那伙人就算有什么火,也直接朝你们发去,不用殃及池鱼。”却道:“可人家不愿意见你们啊。方才你们管家去了,人家也不肯接见。”

伊儿道:“你就带我去吧,我一个小女孩子,他们就算到时候有什么不乐意,也不好发作。”

知客僧想了想,答应了,临走前管家又上前,与伊儿耳语道:“若只是个举人,也就不用露家底,便说我们是御史家地,也够镇住对方了。”色情、非法、抄袭,我要举报!

之十 丫鬟巧语

张岳本来就没好心情,他没想到知客僧还是没将事情办妥,却带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来,说是西厢那香客的丫鬟,更是恼火,却听那伊儿说:“你就是那位举人老爷吗?小婢叫伊儿,这厢有礼了。”她柔声款语的,倒弄得张岳不好发作,他毕竟是办实事的人,虽然心中不耐烦,言语却仍不失客气,只道:“我不是举人老爷!不过举人老爷的事情都由我理。我们需要借西厢办点事情,贵主人若肯让出来,那大家就交个朋友,也算是一场缘分。”

伊儿见他言语也算礼貌,却不就答他,呀了一声,说:“哎哟,是伊儿见识少了,见先生气宇轩昂,端凝沉厚,是个掌事者的气派,我们家里进进出出那些五六品的官,个个都是进士,气势也不及先生,不想却认错了。”

张岳听她暗夸自己,微微一笑,恶感消了几分,心想:“这小丫头倒也知情趣,她说她家进进出出都是五六品的官,看来还真有些来历。”便问:“贵府上是…”

伊儿轻轻一笑,说:“我们是陆御史家的,老爷的名讳,做下人的不敢说。”

大明的御史一大堆,陆姓又是个大姓,张岳对官场的门路不熟,便猜不透深浅,不过他也知道御史官职不大却万万得罪不得,沉吟片刻道:“原来是贵府的小姐来上香,我们原以为是哪家的士绅,不想却是女眷。不过你们怎么选在这时候来上香啊!”

明代是旅游业兴旺发达的时期,官宦人家尤其时兴,男子可以以各种理由直接出门游山玩水,而女性要出门作长途旅行,唯一的机会就是去朝圣。明代已经确立了由五台山、普陀山、峨眉山、九华山为中土佛教四大名山的概念。中期以后,官宦人家妇女组织家人、亲戚、奴婢去朝圣是一件十分流行的事,像李彦直他娘在家里富裕起来之后也曾去过九华山。

伊儿道:“只因我家太夫人三十年前曾遇到一位得道的术士。批我家老爷三十岁上下有入火之厄,四十岁上下又有流言之灾,需要四方菩萨庇护,才能消灾解难。如今两厄都应了,我家老爷便想到四大菩萨地道场顶礼还愿,可是老爷人在京城供职,偏偏又走不开。我家小姐怕耽搁下去,会遭神佛嫉弃,这回是代替老爷还愿来着。我们也不是特意选这个时候来上香,而是来到了这边,才知道这边这么乱!之前去五台、九华,那两个地方也很偏远啊,但也没出什么事情。”

张岳哦了一声,道:“看来陆小姐还是一位孝女。”又道:“可是你们走这么远的路,家里人就放心?”

有一位老管家。和几个护院跟着呢。”伊儿说道:“此外每到一处州县,都有当地仕宦人家接待,原想大明治世,朗朗乾坤,江南更是人间天堂。所以出门之前也不担心。怎知来了之后才晓得原来不是那么一回事。”

张岳道:“那你们来普陀山,却是哪家官宦人家接待的?”他为人老辣,虽然伊儿地温言软语让他有了好感,但话却没被对方给牵着鼻子走,一字一句都是在打探对方的来历。

伊儿也不隐瞒,道:“在余姚市谢家接待,到慈溪是柴家接待,船什么的,也是柴家帮忙安排的。他家还帮我们买了几家的水道航标。说是有了那些东西,就是遇到了海盗也不怕。谁知道根本就不管用。”

张岳嗯了一声,说:“贵府在北京,却连谢家柴家的门路都能托到,也算神通广大了。”

伊儿轻轻一笑,说:“也算不上什么神通广大,朋友托朋友。同年托同年。天下士林本是一家,大家助人助己罢了。”

张岳听得暗中点头。心想:“好聪明通透的丫鬟,这言语也确实是大去路人家才能有地言语!家里能有这样的丫鬟,那个陆御史多半不简单。”又看看她的衣饰,心道:“御史大多清贫,她身为丫鬟,但身上这副行头,怕不得花一年的俸禄?是这陆御史家中本来有钱,还是这小丫鬟在撒谎?”心想这个倒不难查,回头去柴家、谢家一打听,就能知道他们的来历。

但就算这丫鬟的言语有不实之处,她出身官宦人家却是一件可以确定的事,张岳又对这丫鬟有了好感,所以当伊儿露出意思说要代小姐去拜谢那位孝廉老爷时,张岳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因为西厢迟迟没清理出来,所以李彦直便在后园暂歇,伊儿随着张岳,走过两道月牙门,每道门都有两个仆人守候,伊儿偷眼看那些守门的仆人,只见四个人都是身材健壮,双目炯炯,这些其实都是打扮作仆役的机兵,精神状态与普通人家地奴仆截然不同!寻常奴仆守门,大多是搬条板凳坐着晒太阳,这些护卫脸上身上却绝无半点惫懒的神色,其认真、其持久,非经严格训练不能有。

到了后园,张岳正与林道乾王牧民论事,见有生人进来便停下了,林道乾随眼瞥了伊儿一下,他那双眼睛就像能透过人面直刮出人心中的私隐一般,把伊儿看得有些难受。

这个小丫鬟所在的家庭非寻常人家,于英才之辈见得多了,且偶尔听主人说过择材之法、练材之难,这一年多来又随小姐走了好多路,此时看见林道乾等辈,心中暗暗纳罕:“我要见的真只是一个举人?看他手下地这些气派,可不像乡下一个土豹子啊。”

举眼看那举子时,却见他一身儒生打扮,十分素朴,长得倒挺俊,年纪也轻,一时却看不出有什么摄人的地方,但老辣的张岳、狡黠的林道乾和三分英武七分煞气的王牧民站在他身边却都是恭恭敬敬的,半点不敢放肆。伊儿心想:“老爷身边那些人,放到外面去也个个如狼似虎,但到了老爷身边,却又如犬马一般。”因此觉得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

李彦直向伊儿这边瞧了一眼,啧啧赞道:“好水灵的丫鬟啊!我怎么就没这么个好丫鬟呢!”

伊儿敛衽行礼,微笑着道:“公子说笑了。他们都叫举人老爷,我还以为是个饱学硕儒呢,不想却是这么年轻俊朗的公子。”

李彦直哈哈大笑,赞道:“不但人长得好,而且会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小婢叫伊儿。”伊儿说:“这番前来,是代我们家小姐来答谢公子扫除海盗、保这满岛僧俗地恩情。”

李彦直含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并非有意为之。”

伊儿道:“无意行善,其善自成,这才是真行善啊。”

李彦直连连颔首,道:“我可真羡慕你们家小姐,有这么个贴心的丫鬟。”

多谢公子夸奖。”伊儿微笑着,笑得那样的天真无邪:“我们小姐听说了公子的事迹,深为敬佩,又闻公子喜欢这普济寺的西厢,便有心将厢房让出来,另外寻地方住去。”

李彦直哦了一声,张岳也感奇怪,心想她们的口风怎么变了,却又听伊儿柔声细语地继续道:“不过女孩子家,总有些不方便之处,那西厢得收拾收拾,或一日,或二日,便能空出来,请公子入住了。”

李彦直哈哈大笑,道:“不用了不用了。有你这么个丫鬟,你家小姐想必是位名门闺秀,李哲跑到普陀山来进香,岂能大煞风景,与名媛千金争夺厢房?”便对张岳道:“你就去安排安排东厢吧,我今晚就在那边歇息。”又道:“陆小姐那边有什么需要也尽量设法,能与窈窕红颜做几日邻居,既是缘分,亦是雅事。”

张岳答应着,看了伊儿一眼,暗赞:“好个丫鬟,一个求字也没开口,就叫你办成了事!”

林道乾忽然嘻嘻笑道:“三公子,相逢不如偶遇,既然彼此有缘,要不要今晚邀陆小姐赏月饮酒,也算为这普陀山增添一段美谈呢。”他是小吏出身,身上下九流的气质甚浓,说这几句话时脸上颇带邪狭之色。

伊儿本来一直微笑,听到这里稍稍侧过头去,眉头微皱,心道:“什么月下饮酒,当我们是什么人家!”

李彦直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微斥林道乾:“不许胡说!什么赏月,什么美谈,你戏文看多了!”因对伊儿说:“你放心回去吧,我会吩咐下人,无故不许上门滋扰。近来东海颇不平静,陆小姐还愿之后,还请早些回家吧,若需要船只护送时,尽管开口说一声,我在这一带还有些办法。”

伊儿大喜,心道:“这才是一个正人君子该有地话!”再次敛衽而拜,正要告辞,忽然蔡三水派人来报,说有大批来历不明地船队朝这边开来,已把整个普陀山都围住了!伊儿闻言芳容失色,惊道:“不会是海盗来报复的吧?”

李彦直心中本来亦是一沉,见伊儿担忧,却化作一笑,道:“小伊儿,你回去吧,不用担心,万事有我呢!就算来了十万天魔来犯,我手下亦有金刚护法,这普陀山沉不了!”色情、非法、抄袭,我要举报!

之十一 万盗来朝

海盗,海盗!

昏黄的夕色下,不知有多少船只扬帆荡桨而来!一眼望去,大小船只怕不有数百艘,若真是海盗,怕不有数万之众!

各寺各庵不断派人打听,他们还有最后一丝希望,盼着来的不是海盗,但最后却有熟悉浙海俗务的和尚认出了其中好几艘大船乃是东海大盗陈思盼、邓文俊等的座舰,这一来便完全坐实了来者乃是海盗的猜想!

千帆竞渡,齐聚莲花洋,把一众僧侣吓得脚软,奈何普陀山四面环海,就是要逃也没处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