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伤的人马乃是队列的中段,后面的收势不及被死人死马一绊又栽倒了两排,前面已经冲过去地一百多人却成了孤军!

七百多名倭刀手挥刀而进,麻叶、陈东、徐元亮等率众杀出,这么多人冲出来,地势便显狭隘,利步不利骑,那一百多骑士前遇大敌,后无退路,而从城楼里杀出来地人又比他们多出十倍!不片刻间便被宰了个干净!跟着东海众挟威而前,踩着人马尸体冲杀过去,踏到死人毫不理睬,踏到活人有动静看也不看顺手一刀!这一番又杀百余人!剩下七八十骑见了心胆俱裂,不敢停留,狂逃而去!

王直见旗开得胜,心中大喜,此是南北新旧两类兵种在北京的首次交锋,双方对对手的长短都还把握不准,互有失误,但经此一战,海上众勇气倍增,消除掉了对骑兵的恐惧之意。东便门本有些守卫将领,对王直等的来历并不了了,只知他们是仇鸾派来的,又见他们人多势众又能攻善战,心中便将他们当作了救星!侯荣自派人去给仇鸾报捷,那边东便门的守将却往兵部报讯!仇鸾听说帮人这么能打,心中又惊又喜,就想调他们来供自己使唤!但他存在着这心思。兵部那边却也如此!

原来俺答虽途中被李彦直施展诡计拖住了一会,但这时还是扑到了北京城下,诸门告急,丁汝夔早已是焦头烂额,就连嘉靖也后悔了!在大危大乱之际,丁汝夔猛听东便门驻有一支仇鸾的大军且已取得大捷。这时哪里还顾虑得那许多?忙发令调他们进驻朝阳门,因听说他们军马众多,有数万之众,便又命他们兼守西直门。命令发下之后,才忽然想起这支军队刚打了胜仗,要给他们请功的,却还不知道他们是哪卫哪部的人马,一问番号。王直等报上来说是受仇大将军征调地地方义军。丁汝夔一愕,随口道:“义军也这么能打?嘿,可比京军还强啊!”

但明代中晚期以后就是这怪现象:大明地正规军往往比不上私兵!这种形势几乎持续到整个王朝覆灭也未扭转!

丁汝夔在京城,仇鸾在通州,所以兵部地命令传得比仇鸾快,等仇鸾的人赶到时,王直等已在朝阳门驻扎完毕了!徐惟学拿着两道命令问听谁的,王直冷笑道:“那还用说!当然是听兵部的啦!”

这边王直洋洋得意,指挥手下在朝阳门、西直门架设佛郎机炮,那边俺答本来势如破竹。待听说在东便门遇到了强烈抵抗,心中又生了一块疙瘩。就在这时下属来报,说有那支李字大旗的军队又从侧面贴过来了,追着我军主力地西翼,贴得甚紧,似乎随时都要开战,但又总保持一定的距离!这几日李彦直一直这么干,和蒙古主力不即不离,所以俺答一问旗号,便又恼又恨又忌惮:“又是那姓李的!”

要先解决掉李彦直嘛。这部人马却十分狡猾。行军又灵动,总是和蒙古军的主力保持一定地距离。威慑着蒙古人又不真正交战,俺答要派人穷追猛打又怕遭到伏击,要全军尽起分部围攻却又违反之前先攻北京地既定策略!李彦直是本地作战,俺答是深入敌方京畿,若是追着这支军队满华北平原跑,就算最后让他追上蒙古骑士的气势也都消耗光了!对常年在马背上混地俺答来说,这种敌进我退地战法最熟悉不过了!他知道李彦直是在拖!

不理他了!先攻北京!等见到了朱家皇帝,我看这姓李地还有什么把戏!”

但就在这时,西北的后方又有飞骑来报,说明将李哲的部将戚继光取了古北口,联系到之前李彦直已取白羊口,俺答听到这个消息不免大吃一惊:“他们堵住我们的归路,是要干什么!”

这时他们马上就联想到了商大节的溃败----那场胜利来得太过容易,因为那支军队实在太不成样子了,就凭那点战斗力也能来攻打自己?

难道那根本就不是明军的主力?那根本就是个幌子?”

俺答这时已从那场战斗的俘虏中得到了情报,知道上次明军来攻一共有三路,中路商大节是个文官,而左右两路里,左路李彦直是俺答所忌惮的,右路的仇鸾也是个武将世家出身,在大同时俺答和仇鸾间接打过交道,可也没有开战,那时他对这姓仇的颇为鄙夷,这时战况扑簌迷离,他便觉得摸不透对方地深浅了!

难道这北京城根本就是一个套?”

俺答脑中呈现出这样一幅图画:明廷先赶一批垃圾军队让自己吃掉,让蒙古人轻敌,却让能打硬仗的仇鸾部属京城地城防,坚壁待战,又派狡猾凌厉的李哲部迂回抄掠出塞要道,堵住他们的归路,来个关门打狗,等蒙古人在这座千古名城下面进退不得,士气耗尽,这才内外夹击,将蒙古人尽歼于北京城下!

想到这里,俺答忍不住沁出一背脊的冷汗!要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太可怕了!

那么,己方是否要趁对方阵脚未稳,马上夺关逃出塞外呢?可这样未免显得太懦,而且此次入关的战略目的----求马市封贡也都还没到手,劫掠京师近畿又因为李彦直的中途打断而没抢够,若是这样回去,不仅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而且回到草原上论起此次南下得失,他的汗位只怕会动摇!

进兵?还是退兵?

一日之前还占尽上风的俺答,顷刻间陷入了两难地境地!

而这时候地李彦直也是心怀惴惴,就他而言,将手头这点兵力运用到让俺答产生败北危机感的地步,已是尽了自己最大地努力!但接下来俺答会如何选择就得看运气了。在这一刻李彦直暂时还没有把王直计算进来,因为东海众已经进驻内九城的消息还有半日才能到达他军中!

之二十六 收功

俺答终于还是决定了要攻打北京,他是这样考虑的:眼前的形势,不攻而退是为懦,但若是遇到不利,以蒙古骑兵倏来倏去的机动速度仍可以全身而退。当然,在这样前提下定下的进攻战略就是试探性进攻,若可取则取,若北京城的防御果然强大,那也就证明俺答那个“明军要关门打狗”的想法是对的,他会立刻下令撤退,而不再是不破北京终不还了。

做了这样的决定之后,俺答便发挥草原民族的优势,他先派五千轻骑分作五队,骚扰京畿各个明军据点----包括通州,又派出九千骑兵,分作三队,其中有一半是试探性地进攻古北口,另外两队则往正北、东北寻找出路。而蒙古的主力九万多人则依然南逼,这次却又比上次谨慎多了,不再是一开始就大肆进攻,而是先派出游骑攻略各门!

北京兵力不足,外七门这时几乎已全部放弃,只是坚守内九门,蒙古的这第一波进攻不但未出全力,而且兵力分散,绕是如此,九门之中已有七个守得十分吃力!只有朝阳门炮火犀利,再次取得了大胜!西直门的指挥是徐惟学,他本来也要放炮杀敌立功,信如斋在城楼上张望,见来攻打的蒙古部队并不见得有如何精锐,却另有一支气势不凡的队伍在远处观看,心中一动,便劝徐惟学示弱。

徐惟学问他为何,信如斋看看铁蹄已近,急劝:“且听我的!回头再解释!”这两年来他谋无不中,所以徐惟学也对他十分信任,便依言不放鸟铳,不放火炮,只以长刀短刀、藤牌弓箭、开水石灰迎敌,精锐兵力伏而未出,这一仗就打得相当辛苦了!其它各门好歹都还稳稳守住了。这西直门却差点失守!

到黄昏时徐惟学再也忍耐不住,就要出动鸟铳火炮,幸好蒙古人已听到号令,从容撤退,这时诸门都已向兵部报平安,朝阳门更报了大捷,兵部各有封赏,只有西直门这边受到谴责,徐惟学有些不高兴了,责问信如斋:“你不让我动精兵。却是什么道理?若说不出合理的道道来,往后休想我再信你!”

我不要今日这场小功,是为了明日那场大功啊!”信如斋说。

明日的大功?”

不错!”信如斋捻着佛珠,说:“那俺答纵横大漠草原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兵法?这么大个北京城。若没有百万军队休想团团围城!只能重点进攻!他却九门一起进攻,不但一起进攻,而且未投入全部兵力,这是为何?因为他这是在试探!要探出哪出兵力最弱。明日再来时,那就是针对这个最弱的地方予以雷霆一击了!”

徐惟学吃了一惊。但又暗藏欢喜地说:“那么他明日会…”

很可能会奔西直门来,但一定不会奔朝阳门去!”现在东海众所控制的,也就这两道城门而已了。信如斋说:“得赶紧通知老船主,把朝阳门的兵力都调过来!明天或后天,这西直门外只怕会有一场决生死、定胜败的大战!”

信如斋的这番道理不但说服了徐惟学,而且说服了王直,他当即下令转移兵力。鸟铳手、倭刀手都好办,只有火炮比较麻烦。幸好他们人多,拆下了放在改造过地牛车上推着走。

这时北京城内外被动员入军的人已经很多了,各处的民兵、伙夫、马夫纷纷被点入伍,还有从外城逃进来的壮丁也都被编入临时守城的行列。这些人要打野战、攻坚战那都是不行的。但搬搬抬抬,煮开水、推滚木、运石子、堵城门等却都还可以。王直手下也多了三万多这样的人,加上他从东海带过来的五万多人,此刻他所掌握的人马竟已高达八九万!

这样的情况若发生在平时那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地!但兵部以为他是仇鸾的人,又见他连立战功,所以一时间竟没怎么怀疑!王直从朝阳门运火炮往西直门,自然不会迂回绕城外行走,而必是从城内经过,职方司郎中王上学听说,派人来问何事,王直也不隐瞒,就把信如斋的那番道理说了,王上学也是知兵之人,听了后大加赞许,又从别处调了许多防备物资过来,并对西直门的战事密切关注!

北京西北方向,西山一处隐秘军营里,李彦直这时也才收到来自京城的密报,看了之后表情显得相当怪异,部将问出了什么事情,李彦直脸上呈现出一种奇怪地波动:“有新的军队进京了!速速调回戚继光部!我们的战法也要改变了!”

周文豹虽然还不知道李彦直做什么打算,却觉得有些可惜:“那古北口就不要了?”

归师勿遏!”李彦直说:“如果我们兵力充足也就算了,但戚继光手头那点人马,拦不住几万拼命要赶回家的胡人地!就算让他凭借地利拦住了,这帮人没了归路,我们的兵力又没法控制住他们,势必酿成大祸,京师乃至直隶只怕会因此糜烂!眼下最重要地,还是先解北京之围。再说,现在形势已经变了!”

俺答真是好耐性!第二日第三日竟还是试探,同时他也还留心着李彦直这一部人马的动态!然而这一部人马却仿佛忽然间消失了!而古北口方向则有好消息传来:蒙古骑兵到达以后,夺取了古北口的明军不敢应战,又缩回白羊口去了。俺答提着地心放下了一半来:“原来只是虚张声势!嘿嘿!”归路已有了希望,他就不怕一时的挫败了!

到了第四日,京城各门眼见连续三日蒙古人都只是零击碎打,就都有些懈怠了,只有兵部王上学连传警戒令要各门小心、西直门信如斋不住地劝王直警惕!

到了下午,最猛烈的日头偏了之后,西直门外陡然出现不计其数的蒙古骑兵!

来了,来了!”

站在城楼顶上的望手原本是一个上桅的阿班,目力极好,他发出示警后,本来在下午闷热的天气中都有些昏沉的刀客、炮手便几百个几百个地跳起。一齐低呼着:“终于来了!”

还有一些没来得及听到警示的人却已感到地皮仿佛在震动一般!

是胡马!

将近十万匹地胡马在往这边冲!那场面已经不用去看了!只要你地脚底还贴着地面就能感应得到!

动起来!动起来!”

快!快!别乱!”

这支军队就像面临海战一样启动起来!虽然陆地和海面大不一样,若是野战的话他们也许会有更多地不适应,但守城战和守船战却有很多的相通之处!

各级舶主指挥着总管,总管指挥着管带,管带指挥着大队长,大队长指挥着小队长,相对完整的组织力已经事前充分的准备,让数万人在西直门内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各自的工作!

倭刀手在城门后准备好了!九百名倭刀手后面还有两千把腰刀,一千六百把长枪,就算城门一时被撞破了刚进来的人也将马上成为肉泥!

火炮手在城头准备好了。但火炮都蒙着布幔,让远处的人一时看不清楚是什么!

鸟铳手在箭楼准备好了,第一轮将会是一千二百发铅子一起发射!到时候会倒下多少蒙古骑士呢?

十万骑兵这时已经冲近,俺答有些惊讶地发现,城头的明军居然没有逃!他虽然精于野战。但对攻城也不是一窍不通,当然不会愚蠢到用马蹄去踢城门,之所以造成这么大地声势就是想叫这道本来就很虚弱的城门的守军不战而溃----像这样的事情他在西北经历过很多次,除非是遇到翁万达、曾铣那样的名将。否则这威吓之计施展开来,十有九中!

但这次。城头明军居然半点动静也没有!这就叫他有些错愕,进而有些小心了!

攻城!”

不得已,第二套计划启动了。最前头地骑兵左右散开,几十架鹅车和五条撞木拥了出来----俺答这次进京本没打算打什么攻坚战,所以战具带得不多,这些都是临时拼凑赶制的!颇为粗陋。二十队骑兵拥簇保护着这些鹅车、撞木朝城门开来。

就这些?”王直在城头望见就笑了。见到万马齐奔而来的场面时,城内的水手们其实都还是有些震撼地,但蒙古人一出器械,这些海贼就忍不住捧腹!

北虏南盗虽然都同样凶悍,但不同的是北虏穷苦,俺答地见识以及部队的装备还赶不上两三百年前的成吉思汗时期。可以说是每况愈下。而南盗则油水丰富,又见多识广。这时他们用地都是比大明王朝正规军还要先进犀利的武器,相形之下看到北虏的器械,自然便如同见到了古董一般!

城下蒙古人却忽然吹起了号角!后面又推出投石车来!举着盾牌的骑兵先冲近了,掩护攻城器械,又有人翻身下马,在鹅车的掩护下抢攀城墙!

王直下令,鸟铳火炮且不动,只催促着民夫搬运滚木砸下去,又烧开水淋,撒石灰迷蒙古军的眼睛!这些也都是传统的战法。

鹅车进前,则以大木头推撞,偶有两只鹅车推到城边,有蒙古将士登城而上,这才出动刀手,将之斩杀于城头!

俺答在远处望见,讶异起来:“这部守军很耐战啊!”便隐隐猜到自己两日前的试探图谋被对方看破了!但这时他的威望已经降到了有史以来地低点,不能阵前遇挫败就退缩,又见明军地抵抗力虽然不弱,但也不算极强,加一把劲未必攻不下!主意既定,俺答便拔出马刀,引军至城下督战,高呼道:“草原的男儿们!成吉思汗地子孙!难道你们就这点本事吗?”数万蒙古骑兵猛地都狂吼起来,喉咙荷荷作响!跟着便如吃了狂躁药物一样,死命地往城楼冲击!马死踏马过,人死踏尸过!这已经不是勇气,这已经不是壮烈,而是数万人陷入了无意识的疯狂!这是成吉思汗时代蒙古人的热血传到此刻的最后激沸么?

城内的民夫和未经多少训练的新兵都已经被这股其实吓得战栗起来了,如果守城的就只有这帮人,或许他们早就都逃走了!幸好,这时城内发挥组织作用的是那帮海贼!这也是一帮在风浪中寻富贵、在生死间求快活的好男儿!这种血腥地气息、这种癫狂的状态他们是最熟悉不过了!

哈哈哈哈哈----”徐元亮疯了一般笑起来。他好像此刻不是站在城头而是站在桅杆上!好像他面对的不是来攻城的胡马而是来攻船的海盗!

来啊来啊来啊!”那是南直隶的人在吼叫。

蒲伊母啊----”那是闽南人!

八嘎!”那是接受海商领导的倭奴!

此外还有琉球人,还有南海生番,还有老广!

他们没害怕----他们竟然在兴奋!

到时候了!”

王直也忍不住有些狂,仿佛血也在沸腾----他并非完全平静啊!就算是李彦直在此,此刻也难以平静!这些平时书生一样的人,到了战场也会激昂起来的,若不是他们身上有这种气质,怎么可能统治得了那帮血性汉子!

信如斋却还是冷静的,他注意到蒙古人中有一部行动轨迹明显不同,衣着、马匹也与普通骑士有异!而正是这部人马冲到城下之后。蒙古人地士气才陡然间发生质变的!而那里已经进入火炮甚至鸟铳的射程范围了!从这个角度讲,俺答也确实是很勇敢的!因为这个距离就连强弩也可以到达了啊!当然,信如斋也注意到那支部队有着重重的软盾隔绝羽箭,可是软盾挡得住炮弹么?

那里!”信如斋一指,而徐惟学也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

所有地鸟铳。各型号的火炮都朝那个区域瞄准了!

火炮上的布幔已经扯下了,但陷入狂战中的蒙古人还没注意到这一点!

准备----放!”

轰隆隆,轰隆隆----

砰砰砰砰----

这是什么声音?打雷么?

一百多年前,徐达就已经用手铳追逐蒙古人而取得大胜!所以蒙古人并非不懂火器!鸟铳比手铳改进了。使用地征兆却是类似的,但佛郎机炮却不同!那声响。和徐达时代明军地火器已有了质的区别!

那是什么?”

俺答抬头,似乎看见了一个黑点!然后有什么东西从左边擦过,他本人是一阵剧痛。而座下军马也受惊人立起来,俺答只觉得背脊一实,就知道自己落马了!

大汗----”

周围的士兵都乱了!

不止因为俺答落马,更因为上千把鸟铳连续不断地朝这个区域发射,各级地火炮都挨个朝这边轰击!

俺答落马并不是海贼们靠幸运取得的战绩!因为海贼们是将所有的火力都密集地朝这个区域发放,而蒙古人这时显然还对火器没有充分的应对准备,所以就算有炮弹直接砸到俺答头上那也毫不出奇!

大乱开始从俺答周围弥漫开来,但这不是唯一的混乱源,有几个被炮弹鸟铳密集轰炸的点都是如此。跟着这些混乱点又像涟漪一样迅速波及周围。让这数千人在片刻之间便丧失了组织力----而这数千人又恰恰是这十万大军的核心!这就像一个怪物的神经中枢被切断,其肢体的其它部位虽然还蕴含着能量。却只能按照各自地本能胡冲乱撞了!

蒙古军各部,有地继续攻城,有的躲避炮弹,有地赶来抢救,但继续攻城的欠缺同袍的掩护,死伤惨重,躲避炮弹的自己就变成了乱流,而赶来抢救俺答的却更是乱上添乱!

西直门外,蒙古人已经成了一锅滚粥!

准备出城!”王直下令了!

准备出击!”在远处,李彦直听到炮声之后也下达了命令!他的部队现在所呆的地方是看不见西直门和蒙古骑兵动态的----如果西直营能看到蒙古军,那么蒙古军便也能发现西直营,所以熟悉附近地形的李彦直才会把军队藏在这里,而靠听觉来判断战场的形势!

俺答还没有死,但这个草原领袖也从四周的氛围中察觉到蒙古大军已经糜烂:“快走!快走!回草原!这是一个圈套!”这是他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道命令!

撤退!”

俺答的亲信传达了命令,但在这道命令下达之前,许多本来就对俺答不满的部族早已离心离德,在混乱之中他们各自逃命,各自为战,明军尚未出城,外面蒙古军已经自相践踏,死在马蹄下的人数竟比死在枪炮下的人数还多!

出城!”

西直门的城门开了,倭刀手冲了过来,银光闪动处,当者立毙!

果然有精兵!快撤!”

蒙古人惊呼着!他们已经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抗击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西南方又冲出了八队骑兵!

大明的骑兵!打着李字旗号的骑兵!

是李哲那奸人!伏兵!伏兵!果然是圈套!”

蒙古人最后一点组织力都丧失了!七八万人如没头苍蝇一般,再没一个听什么指挥,所有人都只是本能地向西北冲去---他们要回家!

李彦直带领骑兵蹑着蒙古乱军的尾巴,从西直门直赶到古北口,他的八队追击队伍绝不停留,遇到准备停军整合的蒙古部队马上冲击,但投降了的部族,散乱了的队伍以及蒙古人丢弃了的物资则留给后面戚继光的后续部队收拾!

倭刀手近战虽然厉害,若是正面搏击,李彦直所部只怕也难以抵挡,但行动起来就没骑兵那么迅捷了,所以蒙古人逃出十里以后王直的人便只能看着西直营的骑兵收取战果了。

李彦直带着轻骑赶着蒙古人,先赶出古北口,跟着又出塞追逐百余里,中途投降者共计九部一万三千多人,俘虏二万多,死于马蹄底下者不计其数,蒙古人这段时间所掳掠的物资、人口全数被截留了下来。

这一战下来,蒙古元气大伤,草原骑士自此不敢近古北口一步!漠南诸部纷纷请求内附---这已是后话。

李彦直在古北口整顿俘虏降部,清点战果,又移将旗驰传京畿各县,号令各乡县民壮巡察纠捕,散落在田亩乡野间的胡人望见,战栗不敢抵抗,或出降,或就捕,旬日之间,直隶便告安宁。

燕山南麓的这块平原似乎就要安稳下来了,但京城的局势却有越变越复杂的趋势。李彦直在古北口的事情还没整理停当,就听京师那头传来消息:仇鸾进驻朝阳门了

之二十七 毒酒

随着前线捷报不断传来,内阁会同了兵部、吏部开始了清算,这种清算包括两方面,一个是论功,一个是论过!

还在前线作战的将士,那是首先要表彰的,在徐阶的建议下,李彦直得以兵部左侍郎督军居庸关一线,内阁在他将胡马赶出塞外后下命让他做好清点战场、安置俘虏等善后工作,并有择日调他入京行走之意。

至于现在在京城内外九城的这些兵马,因为离得太近,在表彰的同时也是要防范的。俺答来的时候,京师一片混乱,事急从权,无论民政还是军队都不可能和平时一样井井有条,但胡马一旦退去,兵部马上勒令所有外来部队、勤王之师退出内九门,到兵部安排的外九门驻扎。仇鸾先是进驻朝阳门,跟着也被发遣到左安门。

仇鸾虽然带着几万兵马,但他这些兵马和王直的那几万手下不同,兵部一句话下来就能褫夺了他,因此接到命令后诚惶诚恐,老老实实地便退到左安门去。王直虽然立了大功,但陡然接到这个命令也还不敢违抗,再见仇鸾也退到外城,心想大概规矩如此,便也回到东便门去。

这么一来,内城便安,不过仇鸾心里却甚不安!为何?因为王直这部人马来历不明,当初仇鸾是病急乱用药,可没想到胡马竟这么快就被打退,更没想到这部人马竟能在西直门外立了大功!当然。因为这批人是顶着他地名字进京的,到时候有战功自己一定能占大头,可仇鸾却又担心朝廷会对这批人的来历产生疑忌,若是嘉靖一怒翻脸,那时候大功就变成大过了!

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他偷偷溜进了严府的后门,见到了严世蕃。

仇大将军,恭喜啊恭喜!”严世蕃笑脸相迎:“这番不世功业可比新建侯还要更胜一筹,往后不但富贵无极,封侯也指日可待啊!”新建侯就是王阳明。他曾平宁王朱宸濠之反,为近世武勋最著者,然御前护驾,击退胡马,其功劳则更是不可限量!

仇鸾赔笑着说:“那也是严阁老坐镇内阁,指点有方之故啊。”

严世蕃见他会说话,自然就笑得更欢了,仇鸾那边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两人闲聊了有一顿饭时间。严世蕃偶问起那帮驻守西直门的义军的来历来,说:“以前没听过有这么能打的将士啊。听说他们还有厉害的火炮!”

仇鸾这才请他屏退了从人,道:“仇某正是为此事而来!”因将自己所知关于王直一伙的来历,露了几分底,严世蕃一听可能是倭寇海盗。吓得脸都白了,猛地起身道:“仇大将军,严某身体不适。不能多陪,请勿见怪!”

竟当场就要逐客了!

仇鸾大惊失色,叫道:“严公子!咱们两家可是坐在一条船上地啊!”

谁和你坐在一条船上!”严世蕃冷冷道:“今上最忌的,莫若北马南盗!如今你引狼入室,这笔帐算起来,杀头都嫌轻了!你若摆得平那群倭寇,再来寒暄不迟,若是摆不平,那就别说认得我。反正咱们也不是很熟!”

说着就派管家“送”仇鸾出后门。遍嘱下人不许说仇鸾来过,又将所有与仇鸾有关系的书信、礼物都烧掉。且和乃父严嵩商量着如何与仇鸾撇清关系。

这时兵部也收到了李彦直的奏报,奏报中称西直门驻军形迹可疑,让内阁防范小心。

当下京畿驻军主要是李彦直和仇鸾两部,双方功勋也都不相上下,像这样一时瑜亮的部队互相攻击也是常事,所以丁汝夔对李彦直这番话也不完全信服,但严嵩却马上就说应该查一查。

消息传到左安门,仇鸾吓得手足无措。要知军队有公、私之分。王直那伙是私兵,只要符合群盗的利益,王直指挥他们干什么都可以,仇鸾的手下却是公兵,那是认令不认将的!所以他虽然拥军京城,造反地念头却是想都不敢想!只因内阁只要一纸票拟到兵部,兵部一道公文下来,三军将士马上就不听他地了!他本来还想走严嵩的门路,谁知道严世蕃却翻脸比翻书还快!不但不帮忙,反而撇了个干净再加一脚!

想到嘉靖暴怒,想到自己可能面临的下场,仇鸾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便又怨起“出馊主意”的时义来了。

时义、侯荣心想覆巢之下无完卵,也都跟着着急,这两人地歪脑筋也当真不少,侯荣灵机一动,道:“事情还有转机啊!大将军!严公子说,若我们摆得平那群海盗,那么再来寒暄,那就是还给咱们留下了一线生机!”

仇鸾问他:“怎么个一线生机?”

侯荣说道:“那群人虽然是海盗,但他们却是人强马壮,火器又厉害!不如我们干脆就把他们收编了吧!大将军你本来就是奉圣谕指挥各路勤王之师,时从权,收编一两支盗贼又有何妨?就算是俘虏也可以整编入军啊!此乃千古通例!”

俘虏、盗贼乃至外族,确实都可以作为兵源整编入军,不过这次事情的关键是:那些海盗不是一个个地被招编入伍,而是本身还存在着一个独立的指挥系统,是自成一支部队而不仅仅是兵源。

仇鸾想了想,便明白侯荣是要将那伙海盗打散了整编进军队,因说道:“那伙人,只怕没那么老实!”因为要整编就要先将海盗部队打散,要打散部队就要先夺取对方地兵权!

头领人物,自然是不老实地。”侯荣笑道:“不过我在他们那里呆过几日。知道他们的手下也都是逐利之辈,只要除了那几个首领,其他人见跟着大将军又有正路走,又能升官,又能发财,哪有不听从的道理?到时候就算有小部人马不从,我们也可指他们为叛乱,率军剿杀!如此一来,便是一举为朝廷清除南北两大祸患!何止是化险为夷,简直是化过为功了!”

仇鸾觉得此事似有欠妥之处。但这时局势危急,他犹如热锅边缘上的蚂蚁,往里跳肯定得死,往外跳还有一线生机,便道:“只是如何除了那些首领?”

这时时义抢过话来,道:“容易!可设下鸿门宴,却说是大将军设宴论功!将他们的大小首领全部请到!他们听说是庆功,一定会来!到时候却内藏毒酒。外伏刀兵!只要大将军不心软。管叫他们有来无去!”

仇鸾越听眼睛越亮,连声道:“二位真是我的子房、孔明!有二位在,我还担心个什么!”

便派了侯荣来传唤王直等首领,王直等听说朝廷命大将军设宴论功,个个欢喜。欣然答应----他们心想自己才立了大功,朝廷要加以嘉奖那是顺理成章的事!便都没有怀疑。

王直此次北上本怀不测之心,这时见奇功既建。朝廷又有重用之意,便想:“要不就不想那么多了,干脆就借这个机会,从正途出身,希望陛下看着我等此番的功劳,许开海禁,那我辈就富贵两全了!”群盗中如他这般想地也不在少数。

要出发时,信如斋忽道:“京师深如海,我等来此未久。还是小心点好。”

王直被他一提醒。连道:“不错!”便留下毛海峰看营,又带了十名倭刀手、十名鸟铳手随行----他带这二十人。主要倒是为了耀武扬威。

到了左安门,要进营时,门将喝令他们不许持刀入内,又不许部下相随,王直犹豫了片刻,便要答应,信如斋在旁说:“武人刀便是命,命便是刀!眼下胡马未远,军帐未撤,这里又不是金銮殿,大将军乃是在军营设宴,哪有不许带刀地道理!就是鸿门宴上,刘邦也佩着剑啊。”

王直听到“鸿门宴”三字,心里就蒙了一层阴影,就有些不想进去了,带他们来地侯荣脸色更是难看,但想想他们这伙人连同那十名倭刀手、十名鸟铳手算上也不过三十二人,怕他们怎么样?便喝退了门将,放了他们进去。

宴会设在军营中一个大帐里,到了帐外,便只众首领入内,那二十名随从都留在外头,仇鸾在里面大笑:“这位就是王将军吗?王将军率领诸位义士,保国安民,驱逐胡虏,建立此不世奇功,日内圣上就会下旨嘉奖,仇鸾在此先恭喜了啊!”

王直听仇鸾称他将军,心中欢喜无限,赶紧入内,率众上前参拜,就不自称草民而自称下属了,连道:“那都是大将军指挥有方,我等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王直是恭恭敬敬,仇鸾则谈笑风生,徐惟学从中奉承,徐元亮等不喜这些虚文,都在暗打哈欠,时义侯荣暗中互使眼色,安排紧密事宜。

忽然哐啷一声,却是信如斋地佩刀掉了,仇鸾吓了一跳,帐内一时静了下来,门外也有人伸头往里面张望,信如斋捡起了刀,微笑道:“刀没佩好,见谅,见谅。”

王直也有些怪他破坏了气氛,忙吩咐:“快快把刀守起!”

时义、侯荣等忙来打和场:“不要紧,不要紧。”

仇鸾这才注意到这些人都还佩有刀剑,瞪了侯荣一眼,心中颇为不悦,脸上却没表露出来,便请众人入席,麻叶陈东之辈都是凶神恶煞,时义侯荣都怕他们,两人暗中交换了个眼色,便决定用毒酒行事。

后面便有绝色艳婢呈上两壶酒来,仇鸾笑道:“此为皇上钦赐各位的御酒!我沾了各位的光,也得畅饮一杯。”

王直徐惟学皆喜,先随着仇鸾面北而拜,谢过赐酒,侯荣执壶,先给仇鸾斟上,然后才传斟诸首领,信如斋眼睛死死盯着侯荣地手。见他给仇鸾斟完酒后若不经意地转动壶盖,心知有异。

斟酒毕,仇鸾道:“来,咱们敬陛下圣体安康,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王直徐惟学等慌忙跟着山呼万岁,仇鸾道:“仇某先干为敬!”便喝了。

王直等才要喝时,信如斋却道:“且慢!”

时义、侯荣等暗吃了一惊,心想:“他不会看破了吧?”

信如斋却跪下道:“此次接战,军中有一勇士,命津四郎。最是勇猛不过,三军皆服,请大将军也赐他一杯酒!”

时义、侯荣便都松了一口气,仇鸾笑道:“这有何不可!”

信如斋便呼那津四郎入内,但王直徐惟学等心里却都有些奇怪:“津四郎虽立了战功,但也没大到要特别赐他一杯酒啊!”便猜信如斋是另有所谋,都未阻止,却都停杯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