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津四郎入内。听说是大明皇帝赐下了御酒。他配着刀,不敢走得太近,就在门边跪下谢恩,接过酒杯,想也不想一饮而尽。

仇鸾笑道:“诸位也饮酒谢恩吧。”心里却是有些急了。

王直等推不过要饮时。信如斋忽道:“且再等等。”

时义大急,叫道:“等什么?”

信如斋说:“这是御酒,我等不舍得喝。且放在手里,多沾一点皇气。”

时义、侯荣面面相觑,心里都想:“难道他知道了?”

仇鸾更是退回了虎座,与群盗保持一定的距离,王直徐惟学等一见都警惕了起来,大帐中气氛登时大显尴尬。仇鸾向时义使个眼色,却道:“我且更衣去”信如斋抢上两步,跪在地上扯住了仇鸾的衣角,仇鸾喝道:“干什么!”信如斋道:“大将军奉旨赐酒。我等尚未饮酒。请大将军稍待。”

帐后人影晃动,时义、侯荣要围上来。徐元亮等却都踏前一步,帐后人影便不敢再动,时义、侯荣亦停住了,场面一时僵持住,仇鸾忽地大笑:“你们这是干什么!坐,坐!”自己先在虎座上坐了。但这时若有人摸他的心口,就会发现他地心跳犹如撞城门一般!

王直便也道:“没事,没事,大家坐!”群盗坐定,但酒一时却不敢喝了。

一直在门边跪着地津四郎忽然跳了起来,大叫大嚷:“肚子痛,肚子痛!”竟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也不知是走向王直还是走向仇鸾!

群盗大骇,一起望向仇鸾,侯荣大叫:“这人疯了!来人,快拦住他!”

便冲出一伙刀斧手来,群盗便要动手,王直喝道:“不要乱动!”自己却三步并作二跑到了仇鸾身边,和信如斋一左一右拦住了仇鸾的去路!口中却叫道:“保护大将军!”

这时那津四郎腹内毒酒发作,而周围的局势变化又完全非他所能理解!他只知道有人要杀自己,便拔刀自卫!仇鸾的卫兵,比起海盗中的精锐那可是差得太远了!虽以众凌寡,却还是被津四郎连杀四人、伤八人,这才以长枪将他硬生生捅死!看着被津四郎捅破肚子地亲兵在地下挣扎,仇鸾脸上再忍不住流露出惧意来,看着王直,勉强道:“王将军麾下勇士,果然了得,可惜疯了。”

信如斋道:“疯了一个,还有数万!”

仇鸾惧意更甚!

这时帐内帐外,已不知有多少人出动,王直的那十几名亲随也冲了进来,场面那是一触即发,但所有人都不敢动手!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来报,说是王直的部将毛海峰率众到军营外接王将军来了。王直看了津四郎两眼,洒了几滴泪水,向仇鸾跪下泣道:“津四郎惊了大将军地虎驾,还请大将军念在他曾为国效力,容我等带他的尸首回去安葬。”

仇鸾见他没杀害自己的意思,眼睛转了两圈,口中道:“那当然,那当然!”

王直又说:“我等不胜酒力,恳请大将军许我等离席。”

仇鸾这时只盼着赶紧结束这要命的对峙,便答应了:“好!王将军等的功劳,我日后会向朝廷奏明地!”

多谢大将军。”王直抹了泪水,这才站起来,却没就这么离开,而是说:“草民等斗胆,请大将军送草民等出营!”这时已不在自称属下,而自称草民,其中玄机,双方都是心里明亮!

仇鸾无奈,只好“护送”他们出了营,等出去后见着了毛海峰,群盗这才松了一口气,麻叶、陈东等回头就要动手,王直拦住喝道:“不许无礼!”因朝仇鸾深深一礼,道:“大将军!我等精忠报国之心,天日可表!可惜臣子怀孺慕之情,君上无滴水之恩,此冤此恨,唯有到陛前直禀,叩首陈诉了!”

仇鸾惊呼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王直却没再理他,就此率众走了,只留下仇鸾在转凉了地夜风中瑟瑟发抖

之二十八 黄雀

胡马退去后,京城似乎就平静了下来,但那是就普通人的触觉而言,与之相反,风启却觉得京师的氛围是越来越诡异,越来越紧张!

虽然是一介平民,但此刻他手中却掌握着一些连皇帝、宰相也没有的消息!

三公子人在古北口,万一这边出了什么事情,仇鸾压制不住,三公子来得及赶到么?”

与此同时,徐阶却在想着怎么将所有勤王之师平安无事地遣散,就是李彦直一部也当逐渐裁减----他的政治立场和李彦直是相似的,但那是就“公”的层面而言,在处决国家大事的时候,他是不会去考虑李彦直本人的利益和动机的!

面对眼前的局面,严嵩和徐阶竟有近乎一致的想法,他们都认为京城眼下的军队部署有着太多的不稳定因素,必须要以安和平缓的手段让各部人马各归其位,让京师恢复平时的秩序,仇鸾可以加封,但要发往三边,李哲则去其兵权,调任中枢转参谋之职,以后若再出边患再调他去前线----就算是换了夏言在此,大概也会如此处置吧。这些文官首脑自己不一定会用兵,但利用行政手段玩起将帅来那就像玩弄他们手中的笔,熟练得不得了!

但是仇鸾出于私心而乱用的药却催发了京师防务的病情,打乱了内阁要将猛病便缓病、大病变小病的医疗步伐!若是徐阶预先知道此事,非票拟先把仇鸾腰斩了不可!王直这部人马的情况连徐阶也不明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这部人马和李彦直部、仇鸾部都不同,这部人马是内阁没法直接玩得转的!

那晚王直回到东便门,召集群盗。当场大哭!因众首领都赴了宴会,又有十九个随从目见耳闻,所以不等王直当众公布,很快几万海盗都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仇鸾的那一杯毒酒,本意只是要杀诸首领。但这时数万海盗听到消息,却觉得那杯毒酒是朝廷请他们每一个人喝地!

朝廷要杀我们!”

联想起在东南时的总总遭遇,所有人都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原来北京的官老爷,和江南福建的官老爷是一样的啊!”

兄弟们!”王直站在瓮城地点将台上哭道:“是王某有眼无珠,把兄弟们带到这等无情无义的地方来!如今朝廷有功不赏,当道奸臣反而要杀绝我们!我不愿兄弟们随我在这里受死!你们且回去吧!赶紧回天津!等北风一起就回东海去!这边的事情,我来善后,朝廷若是见怪,王某一死当之!”

群盗纷纷怒吼着:

老船主!不能这样!”

你不能死!”

你死了只是便宜了那些贪官污吏!”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吏,我们还管它做什么!”

最后有人叫了出来:

不如就反了吧!”

毛海峰都拥上来,叫道:“干爹,我们宁可反了,也不能让干爹为我们白白送死!”

群盗都叫道:“对!对!”

洪迪珍徐元亮等心想:“其实我们可以去投李公子,也许他能帮忙。”然而在群情激奋之下,这话也出不了口。

王直收了泪水,说道:“造反之事,万万行不得!但此冤不申。我心难平!如今那些贪官污吏,我是谁也信不过了!只好冒死闯到陛前!直接向陛下诉冤!”

洪迪珍急忙上前,道:“老船主,犯驾一事,非同小可,做了就回不了头了!是否再商量商量?”

徐惟学斥道:“回头?你认为我们现在还回得了头么!”

徐元亮说道:“或许我们先问问李三公子?”

姓李的?”毛海峰冷笑道:“他和那些贪官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先去问他,那只会误了大事!”

毛海峰率领群盗一起大噪:“没错!没错!”

徐元亮还要说时,王直道:“我意已决!不用再说了!”洪迪珍、徐元亮、林碧川等便不敢再开口。

王直当即发兵,以毛海峰为先锋,陈东为左先锋。麻叶为右先锋,直取朝阳门!

洪迪珍问道:“不先去找仇鸾算账么?”

王直冷笑道:“且见到皇上。诉了冤情,再找仇鸾不迟!”

他们是到过内城的人,熟门熟路,连夜赶路,天未亮就抵达朝阳门!

城门上将官问他们所为何来,毛海峰说奉了兵部调遣、仇大将军将领,要进驻内城,那将官让他们出示令谕,毛海峰将之前用过的关防给上去。守城将官看了道:“关防不对!”

毛海峰大怒:“什么对不对!你给老子开门就是!”

将官一见来意不善。赶紧下令警备!

王直在后头听到消息,说道:“咱们要来诉冤告御状!贪官污吏。挡我者死!”

就将火炮推了出来,毛海峰下令攻城!

炮声轰隆隆中,北京内城外城上百万人一起惊醒!连嘉靖也在西苑吓得跳起,召问值班阁臣出了什么事!

严嵩父子虽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料到这场祸乱会来得这么快!仇鸾在王直走后就小心戒备,怕王直来攻打报仇,可他也没想到王直如此大胆,不奔自己来,却奔内城去了!

王直这一炮,将仇鸾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赶紧点齐兵马前去护驾!

京师究竟是屹立上百年的名城,城防虽然空虚,但光是这个壳亦有一定地威力!俺答来时,有好长一段时间便是靠着这堵城墙诓了对方,东海众当初能破蒙古胡马。除了炮火犀利之外,也是借了这城防箭楼的地利之便,如今攻守易势,王直没能骗开城门,转为强攻。一时三刻便拿不下朝阳门。他想想这坚墙厚壁一时难下,却将数万人摆作前后阵:前阵万人继续攻城,后阵两万人埋伏在护城河边、大路两旁,专等来援部队。王直自己在中间接应。

看看天色发白,果见仇鸾率领大军急急来救,那伙军队高叫着:“大胆逆贼!竟敢作乱!”仇鸾是打算尽量撇清和这伙“贼军”的关系了!当然,是否能这么一喊就撇干净实在难说。

他来得可有些急了,这时天色黑暗,他望见王直人马单薄。还以为从他作乱地人不多,一时不察,先头部队冲得太快,竟进入了王直的伏击***!

藏在水边伏击官军,乃是海盗们的拿手好戏!这时看看前头两千人已经进入布袋口,便有两支队伍将口子收拢,对布袋内的部队鸟铳齐放,仇鸾的先头部队登时大乱!王直再派倭刀手杀出,劈瓜斩菜般杀了过去。这支先头部队没两个回合就废掉了!

这次抗击蒙古,李彦直一部是在实战中越练越强,嫡系部队或野战、或埋伏、或骚扰纠缠、或追亡逐北,能战地士兵越练越多,部队战斗力地提升程度与他获得的功勋几成正比,而仇鸾那边虽然所得功勋与李彦直不相上下,但几乎都是不劳而获,部队的战斗力并无半分改进,仍然是那支烂军队,这时陡遇伏击。先头溃败,仇鸾一惊之下赶紧逃走。溃军冲击中军,中军倒退,冲击了后军,整支军队当即涣散!

王直见朝阳门急切难下,且派徐元亮洪迪珍林碧川等蹑在仇鸾部队的后头,先攻占了外城三座城门,牢牢控制了朝阳门与外城三门之间的所有据点,又收俘纳降,以之为攻城之前军!继续攻打朝阳门!

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嘉靖披着睡袍就冲到板房:“俺答不是退了吗!”

陛下息怒!”严嵩跪在地上抹着额头汗水。但这时他也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兵部。兵部!”

丁汝夔一片慌乱地赶来,官袍也没穿好。讷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陆炳冲进来说:“陛下!好像是仇鸾统属的勤王军队中起了哗变!现在正在攻打朝阳门!”

嘉靖啊了一声,差点跌倒,群臣赶紧扶住,徐阶急忙传令,命关闭皇城城门,全城警备!嘉靖缓过神,怒吼道:“仇鸾这废物!统军无方!内阁!撤了他!”

丁汝夔正要应命,徐阶上前小声道:“陛下,眼下还是先让仇鸾平乱吧。”

嘉靖恍然,忙改口,道:“好,让他戴罪立功!”

丁汝夔先传了命令,跟着又入内问道:“是否也调古北口兵马进京协防?”

嘉靖哼了一声,说:“反了张三,未必不反李四!朕这几日只听你们的奏报,还道天下太平,谁知连个觉都睡不好!”

这话说得群臣都低了头,嘉靖这话,说的是仇鸾既不可靠,李哲未必完全稳妥,分明是对群臣大不信任!

只有徐阶道:“仇鸾若能平定叛乱,那是最好,不过让李哲派一队人马进驻西山,亦可以防万一。”

嘉靖便准了,这时他们想只是一些勤王之师哗变而已,京师内有坚城,外有大军,理应镇压得住,多半只是有惊无险,因此只是担心被哗变军队地漏网之鱼闯到皇城惊了驾,并没有想到他们此刻面对的乃是一直武器装备远胜官军、且有独立意志、群体利益和完整组织地部队!

嘉靖便想回去继续睡觉,只是却睡不着,过了约一顿饭时间,兵部的人已去了朝阳门一趟回来,得了那边地确切消息,说攻城的人竟有数万!

又过一炷香时间,枪炮之声不绝传来,嘉靖心更不安,锦衣卫那边来报,说仇鸾已赶到朝阳门外,和叛军开战了!

好,好。”嘉靖言不由衷地赞扬了两句,不是因为他对仇鸾改观了,而是因为仇鸾是他的臣子,虽然看来有些无能,但总算是他能控制的,这时候,嘉靖已隐隐感到事情可能会比他预料中的最坏情况更坏了:“下令嘉奖!只要他取胜,朕不怪他之前统属无方!”

仇鸾正在打仗呢,朝廷和他之间隔着一层叛军,仗没打完这嘉奖是没法传过去地,但承旨太监还是答应了去告诉内阁。

天亮了,因一夜没睡,嘉靖的头有些痛,他可好久没这么关心过国事了。

太监黄锦没什么水平地奉承道:“陛下,天亮了,仇大将军那边,想来也大获全胜了,要不陛下您再睡会?”

胜了么?”嘉靖有些迷糊地问。

应该是胜了,陛下你听---”黄锦作出侧耳倾听的声音来:“都没声响了。”

哦,也是。”

确实没声响了,然而只是片刻而已!便听门外脚步声杂乱,看门的小太监喝道:“谁!大胆!竟敢惊----”跟着啊了一声,叫道:“阁老!”

嘉靖心一提,问道:“是严嵩在外面吗?”

外头严嵩、徐阶一起应道:“陛下!”虽是隔着门,但那仓皇之声却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嘉靖心知不妙,否则他地两个内阁大臣不会冒着被他责怪闯到这里来,他地声音竟也有些发颤:“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严嵩竟哭了起来,没说话,徐阶沉声道:“仇鸾在朝阳门外战败了!”

嘉靖啊了一声跳了起来,撞到了头也没察觉!

那…那叛贼…”

徐阶的声音依然保持着克制,然而那发自内心地惶恐终究是无法完全掩盖:叛贼打败仇鸾以后,继续攻打朝阳门,朝阳门守军望见仇鸾溃败,军心不稳,纷纷逃散,朝阳门也失守了…”

什么!那叛军,那叛

便又听谁闯到了门边,这回却是陆炳的声音:“陛下!不好了!叛军夺了朝阳门,已朝这边闯来!陛下,要准备应急之事了!”

嘉靖惊急到了极点变成了怒火:“你们在干什么!到底在干什么!还不快派兵平乱!陆炳!快带锦衣卫迎击!”

徐阶叩首痛声道:“陛下!仇鸾一败,京师内外,一时间便没有足以平叛的兵马啊!”

陆炳亦道:“陛下!贼军火器犀利!连三北军队也打不过,皇城内地军马,只怕都…”

嘉靖怒道:“废物,废物!”

却听外头又有人来急报,但严嵩徐阶一时却不敢禀报,嘉靖怒吼道:“又出什么事情了!”

徐阶不敢不回,颤声道:“陛下…贼军已挟持了二王…其中一部如今已抵达紫禁城下了…”

嘉靖未立太子,所谓“二王”就是他的两个儿子!嘉靖一听,一时竟吓得忘了自矜,惊叫一声,从龙床上滚了下来,头碰到床边洗脸盆地架子,登时额头出血!

太监们吓得手忙脚乱,但嘉靖的头这一撞,脑中却撞出个人影来!想也不想,脱口就高叫:“李哲!李哲!快宣李哲来护驾!”

之二十九 叩阙

在王直发难的前一天,蒋逸凡便赶到了北京,他与风启一晤之后,了解了这一段时间来京畿的情况后,便又赶往古北口,要向李彦直汇报此次南下的见闻功过。

也是他早走了半日,若当天留在北京过夜,第二天兴许就走不了了。他到达古北口半日后,兵部的第一道公文便也到了,却是说让他调部分兵马进驻西山,李彦直问出了什么事情,兵部的人说城外有勤王之师哗变,兵部谨慎,因此有此命令。

李彦直一听,赶紧命戚继光守古北口,自己却尽起精锐兵马,准备赴京。这段时间来他和戚继光不断从京军、勤王军、义军以及俘虏中挑选兵源良种,已在历次实战中练成一支三千多人的精锐骑兵,次一等的堪战部队又有六千余人,皆是上得马、打得仗的了,再不只是一个空壳,有了这九千人在手,李彦直的底气就足多了。这次他一纸令下,又挑出了纪律比较好的两万余人,合三万人马,准备进京,其它部队便都归戚继光指挥。

戚继光见李彦直如此大张旗鼓,颇有不解,因问:“督军,兵部的公文虽没说具体入京兵马,但看那意思,大致也就是三五千人,也没说要督军你亲自带兵进京,你带这么多人去,只怕会见忌。”

他这话乃是好意,李彦直听了十分承情,却摇头说道:“元敬你知看见兵部的公文,却没看见兵部也未曾见到的事情!这段时间若我们事事都按兵部地意旨办事,只怕京畿的情况早就不可收拾了!京师将有大危险。而兵部居然还如此好整以暇,真是迟钝!”

戚继光忙道:“继光愚鲁,还请督军明示。”其实这也不是他真的愚鲁,而是他掌握的信息远没李彦直多而已。

李彦直微微一笑,正考虑着该怎么跟他说才好,忽然营外有急马奔来,这次却是内阁直接传出的圣旨了!李彦直这时已带甲在身,就以军礼迎侯。那圣旨却十分简单。传旨太监也是又急又慌,连香案什么都不摆了。就开旨宣道:“京师危急!李哲速速进京护驾!”

诸将听这道圣旨从内容到行文都大有异处,慌忙问:“这位公公,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那太监急得顿脚,叫道:“京师告急啊!朝阳门已被贼军攻破!紫禁城也是危在旦夕啊!李侍郎!你快入京救驾吧!咱家幸亏是走快了一步,若慢了一步。@@怕连城门都出不来了!”

诸将皆惊,再看李彦直时,脸上都现出钦佩之色。戚继光等都来请命,道:“督军,我等愿随督军驰援京师!”

慌什么!”李彦直对此早有预判。虽然事情仍比他预料中来得更急,却也不像诸将般骤然听说都有慌乱之色,因下令:“仍按原定部署,元敬留守古北口,京师那边的叛乱我去镇压!元敬留守古北口----此处蒙古降俘甚多,也万万乱不得。”

他兵马早已点毕,这时只翻身上马就出了营,大军才出古北口,便又遇到嘉靖接连追加的意旨。原来拟第一道圣旨时帝相都有些慌乱。只是求快,圣旨公文不甚符合规制。发出去以后,徐阶担心京师万一不测,李彦直拿着这道圣旨威权不够、名分不正,便又追加了一道毫无破绽的圣旨并兵部公文,命李哲总督直隶军务、京畿州县在战时地军政要务,以及仍滞留在京畿的勤王之师也都归李哲统领。大军走出没三十里,又陆陆续续接到京城方面地七面金牌意旨,其中三道是给李彦直及其部属加官进爵,四道却是催他速速进兵,不看别的,光看这连续飞来的九道金牌意旨,就知京师有多危险、皇帝有多慌忙、内阁有多急乱!其实尚有第十道圣旨,但在途中却遇到乱兵而未能到达。

李彦直不敢怠慢,急催骑兵先进,幸好刚刚打败了蒙古,俘获了不少马匹,先行的三千骑兵每人两到三匹马,更不停蹄,直抵西山附近。

这时京师外城的右安门、广安门、西便门都已被王直占领,原来王直打败仇鸾、攻破朝阳门后,京师人心惶惶,便有不少见识短浅之辈都道要变天了!这时聚集在京师附近地京军、勤王之师大多是训练与忠诚的都严重不足的部队,而王直在抗击蒙古期间又曾统领过其中一部,知道这些人地习性,攻进京师内城以后稍加诱引,便有大量的兵痞加入,连仇鸾的幕僚侯荣也带着仇鸾地数千兵马归附了,军队数量登时大壮!这些人其实都没什么战斗力,但人数一多,亦足以增加威势。广安门、右安门便都是这样一伙投诚军队所献。

李彦直的先头部队数百骑抵达西便门时,见城头守军不肯开门,心中诧异,又不知内城皇城如今是何局势,一时不敢妄进,且稍稍退却,要待后继部队跟到再说。==

不久却有部属叫道:“东南来了个小贩说是督军派出去的探子。”

李彦直便命传来相见。

原来王直自得了众降附军队,以及侯荣等人,乃尽知京畿虚实,自此只忌惮李彦直一人,所以西边城门都倍加重视,反而东边看管较松,京师物资大半来自东南,所以东南的通路不能完全断绝,风启便派了三个手下扮作小贩、乞丐、流民,分别从东南寻出路,却有一个顺利出了城,迂回来到了京城西北见到了李彦直。

李彦直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城中消息,赶紧调那伙计来,只带着蒋逸凡,三人走到一空旷无人处,问道:“城中乱不乱?紫禁城破了没有?王直可有纵兵劫掠?诸大臣可曾受到侵陵?百姓可曾受到骚扰?”连问了七八个问题,最后又加了一句:“陆府没事吧?”

那伙计也不是每个问题都知道,只是就所知回答。

李彦直又问了许多细节。这才让那伙计离开,等他走远,李彦直猛地放声大笑,蒋逸凡被他笑得有些奇怪,就问:“三公子,你干嘛笑成这样?”

李彦直一时止不住笑,良久才道:“不着急了不着急了!咱们先驻扎西山,等到后续兵马到了再说。嘿嘿。我就知道,王五峰这人啊----要他做忠臣。他受不了拘束;要他做良民,他耐不住贫穷;要做枭雄,他又没那个胆魄;要他为国忘身,他又没那个度量!这么一个千载良机,他却浪费掉了!”

蒋逸凡不解问道:“这是何说?”

李彦直笑道:“你且看着!就知我所言不差!”

当时王直领兵直奔紫禁城。陆炳率领锦衣卫与太监上皇城守卫,喝他不得进犯!内外对峙,丁汝夔亦临危登城。高呼问道:“来者何人!围堵宫门,真个要造反么!”

王直出身于儒商家**,入海之后历练得有些猛厉。然而幼时所受之**训终究影响了他的性格,他本已横了心,这时到了皇城底下,见到了兵部尚书,却又有些踌躇,毛海峰上前道:“都来到这里了,难道还不进去?”王直才将兵将摆开,在宫前跪下泣道:“罪臣王直,非敢惊驾。实因闻国有忧患。赶到京师勤王,西直门杀败俺答。实皆我等死力奋战之故,却为****污吏欺瞒折辱,仇鸾藏匿于通州,并无半寸战绩,却要杀尽我等,夺报战功!臣等心下不平,因此才冒万死叩阙,恳请陛下做主,为我等伸冤!”

这时徐阶也赶来了,和丁汝夔对望一眼,心道:“他说仇鸾夺骗他的战功,听来倒是不假,只是他拥兵来伸冤,那也是其心不良!”

徐阶因道:“仇鸾若果真做过这等事情,自有兵部、督察院、内阁查明审理,尔等可先退去,回头朝廷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王直又道:“臣等此次冒死犯阙,虽是为了伸冤,却也犯下了弥天大罪,心中惶恐,因此斗胆想请陛下降旨,恕我等无罪。”

徐阶便道:“陛下已知道你们地冤情了,恕你们无罪,你们可退下了。”

王直徐惟学听他张口就来,显得太没诚意,麻叶陈东等不耐烦,却在下面叫嚣:“我们不听你们这些狗官的话!不见到皇帝!我们不走!”

群盗纷纷叫嚷,王直喝住了他们,却又行礼道:“罪臣等求陛下等城楼听我等伸冤!”

群盗纷纷叫嚣,又有人开始放鸟铳,徐阶也吓得不轻----他地胆色是在朝廷争斗上地胆色,不是在战场上的胆色,急急躲避,兵部郎中王上学冒险露头叫道:“你们不可胡闹!待我们先去向陛下请旨!”

外头王直便部属人手,包围皇城诸门,并收取内城各据点,里面徐阶等都来请嘉靖地驾,道:“如今匪势危急,还请陛下登城安抚,拖延片刻。”

按嘉靖的本意,他哪里肯去?只是事情危急,只好答应,在严嵩、徐阶的扶持下来到城头,皇城城楼上近卫军望见黄冕龙盖,纷纷山呼万岁,威势极为惊人,城外那些本已归附王直地京军、勤王军也都不由自主地跪下了----此时乃是治世,嘉靖君临华夏垂三十年,举**民心中都承认他是皇帝,中国二千年来的忠君之念又深入人心,虽然贩夫走卒,内心深处亦不能不受影响。

王直此时心情极为复杂,一方面他也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在造反了,但真见到了皇帝,又忍不住有些惊惶,甚至有些受宠若惊,膝盖一软,竟也率众跪下呼道:“吾主万岁!”

嘉靖心中害怕,但他究竟有几分天聪之才,登台之后两脚虽在发抖,却能稳住声音问:“下面跪着何人?”

王直呼道:“草民王直,有冤情向陛下申诉!”

嘉靖哦了一声,便问:“有何冤情?”

王直听皇帝亲自问冤,眼睛忍不住有些湿了,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感动,就在城下禀奏道:“陛下容禀,带罪犯人王直,本南直隶徽州府歙县民,幼承**训,觅利商海之余,不忘读书,卖货浙福,与人同利,驱夷逐寇,为国捍边。奈何朝廷上有禁海之令,下有污吏横行,臣等久为其所压迫,而因禁海所遭受之荼毒则无一言以达圣听!近闻蒙古横行,犯我京师,因不辞辛苦,驰援畿内,实盼为国建功之余,亦得陛下垂怜眷顾,赦臣等通番之罪,重开海禁,再立市舶,使我滨海无地之民有一条谋生之道。北上之后,屡立战功,西直门一役,俺答之大败,皆由臣等死战而得,奈何仇鸾隐瞒不报,使臣等之功劳蒙蔽不能上达,反假传圣旨,赐臣等毒酒,欲杀尽臣等,非臣等警惕,此时已含冤地下矣!欲弃京城而去,内心实有不甘,又恐陛下又为****贪将所欺瞒,因此冒死犯阙陈冤。皇上慈仁恩宥,赦臣之罪,若使臣等得效犬马微劳,以供驱驰,则臣等敢不捐躯报效,赎万死之罪!”

这番话文白夹陈,嘉靖听得脑袋发胀,但好在他人事斗争地经验丰富,一下子就抓到三个要点:王直要开海禁,王直请求免罪,王直恨仇鸾!因此便哼了一声,道:“我道为王卿家为何无故犯阙,原来都是仇鸾那奸臣搞的鬼!来啊!内阁拟旨!”

严嵩徐阶便都道:“臣奉旨!”

嘉靖道:“罢去仇鸾一切职务,削籍为民。”顿了顿,怕城下这些人不满意,又道:“捕捉归官之日,便押至午门问斩!”

仇鸾大喜,城下商盗,亦皆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