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事情他其实都早有预料,但真正发生时,他还是忍不住心头澎湃!

禁海祸乱东南二十余年,为了这件事情,李彦直和他地学生们赌上了前程,许栋李光头拼掉了性命,王直卷入这个漩涡中无法自拔!

然而随着朱载这一声“那就好啊”----那么多东海男儿的身家性命,那么多聪明才子的阴谋阳谋,却一瞬间就好像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了!

李彦直忽然之间甚至有些难以接受,因为这件事情他们努力了太久,付出了太多,而朱载的这个句号,却画的好像太过轻巧了!

然而这就是朝堂啊!

皇帝一言泰山移!内阁一票黄河改!

上百万人的生计,数十万人的性命,在这里也就是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而已。

徐阶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按李哲所议,重开市舶司吧。至于这市舶司如何运作,回头你拟个条陈,呈兵部、户部、内阁批复吧。”

从南直隶到浙江到福建到广东,那些深受海禁之苦的军民听到这个消息只怕要激动地放声痛哭吧!

李彦直内心深处也有这样地冲动!然而他没有,他不知是平静了,还是麻木了,或许是担心事情又有变化而强压着吧,脸上淡淡地,就说:“领命。”

然而他出宫以后,李义久来接,李彦直也没上轿,愣愣地就走回家去,从人见他这样都有些奇怪,也只好在后面跟着,又把消息传出去,风启蒋逸凡听说都赶来看他,问他出了什么事情。

哦,没什么。”李彦直说:“监国和内阁都决定了,开海了。”

风启蒋逸凡等一愣,又问:“什么?开海?”像他们这样聪明的人,一时之间也还没反应过来。

是啊,开海了。”李彦直又重复了一句。

忽然之间,三个人竟一起跳了起来大叫:“开海了!开海了!”

他们竟然都忘记了自己地身份、自己的年龄、自己的地位、自己的修养!竟然就抱在那里大吼大叫:“开海了!开海了!”

隔壁的孩子听到吓得大哭,蒙古人兵临城下时,王直打到北京时,也没见李彦直像今天这样激动,陆尔容赶紧命伊儿过来瞧瞧怎么回事,伊儿抱着个肚子赶来一望,见三个大男人在里头疯狂,吓得跑回去叫道:“不好了!小姐,他们只怕是疯了!疯了!三个人都疯了!”

之三十八 帝统

李彦直拟开海条陈的时候,另外一件更重要的大事也并行不悖地进行着,那就是拥立新君!

皇帝被劫持到海上去了,此事对大明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暂时没能迎接回来,新君登基便势在必行!

这件大事,反不是徐阶和李彦直挑头----他们不着急,因为他们是拥立的实力派。那些没在勤王保驾中立了功劳的御史、部臣才是最着急的。可是这第一道请皇帝登基的奏章,也是要冒一定危险的。

因为眼下的形势有些特殊:嘉靖还没死,还在海盗手里呢!

谁知道大佬们这时打什么主意呢,是想换皇帝了,还是想等待嘉靖归来?底下的人琢磨不透啊!

这可是非此即彼的政治立场,队伍站对了,奏章上对了,也许就升官发财,若是上错了,兴许就得被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不过早上晚上,总得有人来上,而让李彦直没想到的是,上这第一道拥立奏章的,竟是严党的人----严嵩的干儿子、通政使赵文华!

见风转舵的小人!”有清流骂了起来。

但却有更多的人后悔起来:“我怎么不早点上啊!让姓赵的捡了便宜!”

赵文华带了这个头以后,拥立的奏章登时如雪片一般飞了过来,这也在李彦直地意料之中。甚至就是拥立奏章出来后反对声音的出现李彦直也不意外,可又一件他没有想到的事是:反对的大臣居然不是那些奸党小人,而是那些清流,甚至是那些“老实人”。相反,倒是主张陛下赶紧登基者。内中多是像赵文华这样的“小人”!

这就让徐阶与李彦直有些为难了,因为清流士林是他们争取地同盟军,而那些“小人”则是他们打击的对象,但现在情况反了过来,一时便叫他们不知该如何处置才是。毕竟,那些“小人”的名声太坏,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谁甘愿与他们为伍啊?

而且反对派的意见也不是很激烈。只是持重:大难已过,国君未回,新君登基何必急在一时?

朱载本人以及杜皇后都没有很大的魄力,一切事宜,就看徐阶的处置。

从已经呈上来地奏疏地情况,徐阶注意到,没上书的人占据了多数,这些人应该是在观望,而已经上书的人里头。反对者的数量竟有压倒性优势!

反对派认为:现在国家已经稳定了,有监国在,基本的行政程序又完整。何必急着立皇帝?

赞成一派的意见则更加简洁了当: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时候反对派又问出了一个问题:现在皇上还没龙御归天呢,万一皇上回来,你打算怎么办?新皇是退位,还是不退位?若是退位,那何必现在登基?若不退位,那不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认为地制造了皇家父子的对立?那岂非陷监国裕王于不孝?

双方都引经据典,好像谁都有理,蒋逸凡看了邸报后叹息道:“就这么辩下去。就是一百年也辩不完!”

风启则冷笑:“大家都不说实话。都掉书包,当然辩不出个一二三来!”

张岳问:“不说实话?”

对。对。”蒋逸凡笑道:“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也好,什么陷监国裕王于不孝也好,都只是场面话,他们真正争的都不是这个!”

张岳问:“那是什么?”

那还用问!”蒋逸凡大笑道:“当然就是一个利字!”因说出一番道理来,听得张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嘿嘿!我原本以为北京城地人还有几分斯文气,听你这么一说,原来比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还市侩啊!”

原来扶立朱载一事,得利最大的只是徐阶、李彦直、张居正、殷正茂等少数人,大部分臣工都没能分享到这拥立之功,因此年轻一点地官吏或者是真正对嘉靖心存眷恋,仗义执言,但大多数的官员却都是出于利益的考量而反对。

张岳本也是个聪明人,但进京之后先是见王直虽有实力却指挥不动文武百官,便误会了在这京城还真有利益所不能动的仁义礼制在!殊不知这些仁义礼制,背后全是由名利二字支撑着,士大夫们不帮王直,不是因为不符合圣贤的教诲,而是因为帮助王直不能实现他们的最大利益!

经过这次的事件之后,张岳这个生意人才算真正看明白了这些官僚的每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是我们有徐阁老压在上头呢,那几个跳梁小丑,能有什么能耐?”

不想事情却越闹越大,当徐阶打算动用权柄镇一镇那帮不识好歹之徒时,李本竟然也出声了!

华亭,你何必这么着急呢!你如今都已经是首辅!就是再把监国拥立上去,也不过多一项震住之功罢了。”

这句话把徐阶说得一惊,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这场政治斗争地形势比他预料地还要更加严重!

和土木堡之变的明英宗不同,嘉靖做了几十年地皇帝,误国误民的事干了不少,但却叫士林清议抓不住他的把柄!儒家评价皇帝时最忌讳的几件事情,如残暴好杀,如贪色误国,如宠信阉竖,如加饷虐民,嘉靖一件也没犯!至于怠工不上朝,好道好炼丹,这些却是小节了。因此这个皇帝出事以后。士大夫地评议是:嘉靖无罪!

他不但无罪,而且根底甚深!

这是一个做了三十年的皇帝啊!

别看他不怎么上朝,可是掌控朝臣的手段高明着呢,这个皇帝是自觉地纵容党争,任由臣下分成两派。^^首发小说⑸⒛0^^他讨厌谁就暗中扶持一派打压另外一派,却又不将那一派打死,总要留下些种子,赶走了杨廷和,起来了张璁,却又扶持比张璁弱小得多的夏言,等夏言斗倒了张璁。大权在握。他又扶持严嵩起来对抗,然而严嵩整死了夏言,按理说夏言所提拔的徐阶也该倒霉,可嘉靖偏偏又把徐阶留下,还让他去了翰林院做掌院学士----这简直是在帮老徐积累政治资本了!

因此杨廷下野,夏言弃市,杨、夏地继承人只恨张璁、严嵩之辈的奸臣,却不恨嘉靖这个皇帝,就是徐阶自己。尽管他也隐隐猜到这是嘉靖的权术,可内心依然不能不对这个皇帝存着几分感激。这几分感激使徐阶暗黑的内心深处保留了几点白斑,也正是这几点白斑。使得才四十八岁的徐阶离官场绝顶境界终究还差了半分的火候!

徐阶犹如此,那些受过皇帝“恩惠”的满朝文武就更是如此。

从这些奏疏中徐阶和李彦直便都看出嘉靖地影响力有多大---他人不在了,可是茶居然还没凉。

毕竟,徐阶在大变发生之前还只是阁臣之一,而且在阁臣之中资历最浅----入阁不过短短一年,实力比之严嵩也是大有不如,更别说和在皇位上一坐就是三十年地嘉靖了!和嘉靖、严嵩相比,徐阶在众老臣眼中根本就是侥幸得志。而李彦直更不用说。完全就是一个暴发户!

嘉靖二十九年的内阁本有四人:严嵩、张治、李本、徐阶。张治年老多病,在蒙古兵临城下时就病死了。严嵩又被海盗劫持了去,因此这内阁便只剩下李本、徐阶二人。

按照官场的规矩,内阁首辅是要论资排历的,虽然李本在内阁素来没什么发言权,只是严嵩拿来凑数的,但现在严嵩不见了,本来应该是由他接任才对,可徐阶有拥立之大功,又只有他才镇得住李彦直,所以大变之后,这内阁首辅的位置就被徐阶给占去了!原本眼看着就要轮到自己当首辅的李本,又掉到次辅的位置上去了。

这首辅和次辅之间的差别,可不知一个肩头地差别,而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啊!因此就连李本这样的老实人,也忍不住冒出头来要争上一争了!

由于皇帝是在战乱中失陷,来不及下达有效力地圣旨、诏书,所以徐阶和李本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主幼国危”时期的辅政大臣了!在这等形势下,李本哪怕势力远不如徐阶,也不是说赶走就能把他赶走的听到后,也替徐阶感到棘手。不过,这时候他不敢说话。因为这时候满天下的人都已知道他和徐阶关系不同寻常,若是他们两个联起手来倾轧李本,士林清流马上就会有强烈的反弹!

而徐阶呢?他当时竟然也沉默了!

看来监国登基的条件还是不太成熟啊!”当天晚上,在密室之内,风启对蒋逸凡息着,说:“如果现在徐阁老强行扶裕王上位,只怕会给他自己留下很大的后患----从来违逆众议废立君主的大臣,无论是废还是立,很少会有好下场地。”

大明朝廷不是汉末朝廷,徐阶不是董卓,李彦直也不是吕布,他们两个当然不可能干出那种把文武百官拉上殿,谁不服自己徐阶就让李彦直拿鸟铳崩了他地事!

如果用强的话,虽然以当前地局势来说,我们还是可以硬将皇帝抬上宝座,但那样一来我们就会陷身于一轮接一轮的朝争之中,非到将所有反对派清洗干净,绝无余暇去整理东南。而且以我们现在的政治根基,在北京这个地方跟人斗法,还不见得就一定能赢到最后呢!”

李彦直默然,蒋逸凡道:“那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进一步焦头烂额,退一步海阔天空!”风启道:“京师是天下官僚地聚处。老旧众多,这类人是杀不干净,赶不尽绝的!若要行强用烈,不过是走上王直的老路,或者如董卓那般。把整座都城都烧了----但那样的局面岂是咱们愿意看到的?就是把这些人都清洗掉了,咱们新派地人马暂时也接替不了这个旧朝廷,天下马上就要大乱!继续在中枢纠缠下去,只会误了东南的大事。”

蒋逸凡道:“但是帝统这边若是留下个隐患,将来也是个大麻烦啊。”

风启道:“大明是久病之身,从头脑到心腹到四肢,没有不溃烂的地方!你要想一下子把病全治好了。那是做梦!因此咱们只能选择其中一处先治理好了。然后再循序渐进,疗养全身。中枢这边的争斗是生死之争,人人都盯着,若是纠缠在这里,十年之内咱们什么都不用做了!我认为不如避实就虚,且让北京这池浑水继续浑下去,咱们却先挟中央之威权以临东海,到海上另开一片新天地!我等乃初升旭日,那些破旧官僚却是暮色余晖。只要海禁一开,多一天的积累,我们便多一分力量。等咱们手头钱也有了,人也齐备了,那时再挟新风以破陈俗,反过来以干京师,到时那帮老不死还如何是我们的对手?此为反客为主之计!”

李彦直深以为然,蒋逸凡问:“但万一咱们走了以后,中枢这边就出了事,那可怎么办?”

不怕!”李彦直这时颜色稍舒。说道:“只要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便能把大员、吕宋全整合进来,新地市舶司一开。自然而然也会有一股新地大势力出来,正如风启所说,那时候我们有兵有钱又有人,又远在海疆,中枢再要动我们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等咱们在东南的根基一稳,那时别说现在北京的这帮王公大臣,就是真让皇帝回来了也奈何我们不得!咱们这次进京,求的就是一个威临东海的名分,现在名分已经到手,再耽搁下去只会误事!”

三人商议妥帖之后,李彦直便夤夜入徐府商议,徐阶听了心头一喜,暗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原来他也决定了要先从外围入手,即由自己稳住中枢,而放李彦直出去立功----李彦直是他的人,李彦直的功劳就是他的功劳。这是先取外围,然后反过来巩固中央权威。

而且由于他和王直有过接触,所以他心中有个判断,认为嘉靖在王直手里是凶多吉少!而且时间拖得越长,嘉靖生还的机会就越渺茫

如果海盗们杀了嘉靖,到时候裕王再登基不但名正言顺,而且文官集团也不会分裂----当然,像这样地话,徐阶连对着李彦直时也不回说的。不过基于这个判断,徐阶决定不急着拥裕王登基。李彦直又道:“我如今别的不怕,就怕王直带了陛下,却闯到南京去了,那时只怕会有些麻烦。”

这个我早有准备!”徐阶笑道:“我早已票拟旨意,传令凡沿海州县卫所不许海贼上岸,至于南京地守备、大臣亦已撤换,王直要进南京,除非直接攻破城池,但那样不过是把他在京城的事情重复一遍,掀不起风浪的。”

李彦直一听大感佩服:“恩师深思熟虑,人所难及!”

徐阶嘿嘿一笑,道:“命令是下了,可真要堵得那些海贼没法上岸,怕只有彦直你才做得来这事啊!”

李彦直叹道:“但我现在人在北京啊,就是有千手千眼,也顾不到东南啊。”

少给我贫嘴!”徐阶轻骂了他一声,笑道:“我听说现在北风起,正好南航,你在天津船只准备得怎么样了?”

船只没问题,随时可以出发的。”李彦直叹道:“就是还没个名份。”

徐阶一抚须,从纸堆里取出个小纸条,写了几个字问:“这个名分如何?”

李彦直借着灯光一看,忍不住心头大动,原来那上面写的却是:

权海军都督府!

心满意足的李彦直走后,徐阶便在书房休息----这两天他太累了,心累!

可不知怎么的,这一晚他入梦之后竟怎么也睡不沉,一颗心就像被吊着一样。迷迷糊糊中,他先是梦见了嘉靖,跟着又梦见了严嵩。嘉靖在笑着抚慰他,严嵩在和自己说话,但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突然之间一个头颅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朝着徐阶高声怒吼!

夏言!

竟然是夏言的头颅!

血淋漓地头颅!脖子上还滴着血呢!

徐阶大叫一声惊醒了过来!

老爷,怎么了?”夫人张氏有些慌张地伺候着。

没事…没事…”徐阶喃喃回答了两声,可眼前飘来飘去地还是夏言的头颅!

滴血地头颅!

老爷,李侍郎又来了。”

李侍郎?哪位李侍郎?”

就是李总督!”

那当然就是李彦直了!

只见他脸色苍白,好像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在徐夫人也避到后面去之后,徐阶才问他:“你怎么又来了?”

我刚才,到岳父那边去了一趟…”李彦直脸色有些难看:“被岳父骂了一顿,所以就回来,找恩师商量一下…恩师,登基的事情,是不是…”

我知道陆炳的意思了。”李彦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还没说好,徐阶已然道:“这件事情,我已有决定!嘿嘿,想想真是好笑!我在这宦海混了几十年,居然还会犯这样可笑的错误!若不是夏恩相托梦警告,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要下去陪夏恩相了!”

这一梦醒来之后,徐阶心中最后的几个白斑也消失了。

李彦直呢?或许他的进步也与徐阶相当

之三十九 大权

李本鼓起勇气,制衡徐阶之后,心里虽有些忐忑,但也不怎么担忧。

他是不怕的,因为眼下内阁就他和徐阶二人,如今皇帝不在,裕王监国,这皇权便显得十分微弱,徐阶骤为首辅,京城人心未服,这时候他要是干掉李本,那么内阁就只剩下他徐阶一个人了!他徐阶就变成独辅、独相!在国微主幼之际,独掌国柄可是相当忌讳的事情啊!所以李本认定了徐阶不敢动他!

这一日,徐阶忽请旨解礼部尚书职,原来徐阶虽然入阁,却一直兼着礼部尚书,如今身为首辅,事务日繁,自解礼部尚书之任倒也应该。

这等国家大事的决策程序是:内阁票拟,跟着皇帝朱批,批下来以后这公文就合法了!

因为涉及自己,所以这次在票拟之前,徐阶就请了李本以及吏部尚书李默一起商议,让小监国朱载在旁边听着。

徐阶的这个提议是合情合理,所以李本、李默就都没反对。徐阶当即票拟,如今皇帝不在,监国掌印,这条旨呈上去后,朱载马上就命司礼监批红,嘉靖时代的太监权微,如今徐阶又得势,司礼监的太监不敢拖延,马上就批朱盖印,转回了内阁,解徐阶礼部尚书任,由原礼部左侍郎欧阳德接替。因为监国、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全都在东暖阁,相当于是几个部门堆在一起办公。^^首发小说⑸⒛0^^所以整个流程下来,前前后后用了不到一炷香地时间。

解了部任之后,徐阶一拍脑袋:“哎哟!我只顾着礼部的事,怎么把户部的事情给忘了!”原来南京户部尚书两月之前就出缺了。因这段时间忙乱,一直没有补上,因提议以大臣方钝接任。

方钝是户部左侍郎,在俺答、王直犯京期间负责军队的后勤,与李彦直合作有素,京城内外资源有限,也亏得他有经济大才。拆东补西地竟然就应付过去了。可以说乃是这两次保卫战的幕后功臣了!以他的资历加上这功劳,别说做南京户部尚书,就是做北京户部尚书那也是绰绰有余。

吏部尚书李默有大臣之体,便表赞成。

方钝升了一级之后入宫谢恩,朱载因问起他的功劳来,徐阶代为述说,最后评价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方尚书受命于存亡之际,于国家危难之时能保得三军无缺。这功劳真是不小!”

方钝忙谦逊说自己并无功劳,兵部户部工部的侍郎主事,很多在这次战中也多有建树。自己只是做好本职工作罢了。

朱载一听,想起了一件事情来,就对徐阶说道:“徐阁老,京师平定之后,有功将士都赏赐了吧,可这有功之文臣,内阁好像还没报赏请功啊。^^首发小说⑸⒛0^^”

徐阶李本一听,都惶恐道:“是老臣疏忽了!”

所谓知错应改。徐阶便在御前点评群臣。论起功劳来。

这次是守战大事,所以论道功过。首当其冲的就是兵部,头两个就是兵部尚书丁汝夔和兵部侍郎王上学。他们俩有什么功劳?他们两人最大的功劳,就都是李彦直地老上司,李彦直在外头能专心用兵,也确实是多亏了这两个大臣在兵部地保举、回护和信任,所以李彦直每立一次功劳,也就算上了他们三分。王上学本来是职方司郎中,这几个月多已经积功升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兵部尚书丁汝夔却至今未动。

丁汝夔在朱载面前早已混得脸熟了,所以一听这个老臣有功,朱载就让徐阶赏他,颁赐了章服、白金诸物,又加荫其一子一孙,徐阶又奏道:“丁尚书有经纬之才,如今内阁只臣等二人,事繁任重,实在忙不过来。”因请召丁汝夔入值内阁。

朱载连连点头,说:“那挺好啊!丁尚书是兵部尚书,一定懂兵法,如今正当用兵之际,有他入内阁帮忙,平定胡马倭寇、迎回父皇便指日可待了。”

李本听到这里,心中忽然有些不安起来,但丁汝夔是兵部尚书,离宰相只有半步之遥,脚抬一抬就能迈进内阁了,能否进来只看一个机会而已。首辅建议、监国点头,丁汝夔又本有功劳,大臣廷议之后谁也提不出反对的意见来,且内阁眼下只有两个人,实在有些不稳定,所以便无人反对,丁汝夔入阁的事情就这么成了!

明代六部尚书中以吏部、兵部权力最重,丁汝夔又有战功在身,李本却庸庸碌碌,一直没什么大功劳可言,所以李本入阁虽早,但丁汝夔入阁之后,李本反而要让他一肩了!

丁汝夔入阁之后也解除了部任,又与徐阶商量,命张经接任兵部尚书。张经是福建侯官人,算是李彦直的老乡。刚好这时户部尚书以年老上奏请求致仕,内阁便准了,却让方钝从南京户部尚书转为北京户部尚书,方钝人在北京都还没动呢,就从南京户部尚书这个闲职,一转变成大明帝国的财神了。

跟着内阁却又让王上学转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做了御史言官们的头头。

这几个接连而来的职位调动虽然稍显频密,但战后论功之际,在程序上却也属正常,然而官场的老油条们却都嗅出了大变地味道来!

而身处其间的李本更是坐立不安!徐阶提出的这几个职位变动,也都知会过他,李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然而这几个人每上来一个,李本便觉得自己被挤开了一步,离权力中心远了一步!到得后来,廷议时是丁汝夔、方钝、欧阳德、王上学等济济一堂。都拥簇着徐阶,而李本却被抛弃在角落里无人问津了!

这些变动,竟然在两日之内就完成了,和这次官场大变仿佛没什么联系地李彦直坐在家里。看着风启在“欧阳德、丁汝夔、张经、王上学、方钝”等一个个的人名后面打勾,上去了一个人,就打一个勾,等王上学当上了左都御史以后,李彦直才笑道:“差不多了!”

就在当天,刑部主事董传策上书,请监国裕王登基称帝。以正国本。以安天下!

话说,拥立皇帝登基,关他一个刑部主事什么事?不过明朝的规矩,六部主事官员也是有资格议政,所以董传策就上了这道奏疏。他这奏疏一上,天下人就都明白了:首辅徐阁老在表态了啊!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董传策是松江府人,是徐阶的老乡!

在同一天,行人王宗茂也上表请裕王称帝,行人在北京也是个芝麻绿豆官。不过这王宗茂乃是徐阶地门生,同时又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是李彦直的同学!

这下事情就完全明了了!

御史们看看他们的顶头上司、左都御史王上学地脸色。^^首发小说⑸⒛0^^忽然就积极起来,泼墨起草,纷纷请裕王称帝!听到风声后,兵科、户科、礼科地给事中也动了起来,他们一动,刑科、工科、吏科的同僚便不甘人后!

再跟着,京城九门、居庸关驻军、天津驻军地有功兵将,并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也都泣血飞奏。求裕王赶紧登基称帝,否则“军心不安、民心不稳、四夷不服、天下危矣!”

如今嘉靖不在。裕王监国,其实也没多少人敢公开反对新皇登基,大部分人其实都持观望态度,想要“等等”!可徐阶将态度一亮出来,而几个实权派人物又分明都站到了他那边去!像李本这种“持重派”已经毫无还手之力!那这群中间派再不表态就不行了!再不上表,等到新皇登基,那时候秋后算账起来,不拥护地人都得倒霉!

一夜之间,满北京城的大小官员忽然都哭着喊着求裕王登基继位,群情汹汹之下,李本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这时他哪里还敢说什么“华亭,你何必这么着急呢!”的话来?他要是说了,都察院那帮言官马上就要跳出来将他扯下马!

小监国也吓得有些没主意了,找来了徐阶哭道:“徐阁老,父皇还在海贼手里啊!军民就拥我登基继位,那不是陷我于忠孝两难吗?这…这可怎么好!”

徐阶忙奏道:“事有经权之分,如今陛下失陷东海,举国惶惶,人心不安,监国登基立极,正是人心所向!既承国祚,又安天下,列祖列宗在上也必庇佑赞同!此事并无妨监国的孝道,相反,这才是为人子孙者的大孝啊!”

杜皇后在帘后听了,也说道:“皇儿,徐阁老所言有理!”

朱载连连推辞,徐阶与丁汝夔都垂泪跪诉,磕头请监国以天下为重,以社稷为重,以万民为重!

朱载慌忙下座,扶了两位老臣起来,这才收了泪水,道:“既然如此,那小王就只好顺应天命人心了。”

徐阶、丁汝夔大喜,旁边的执笔太监也赶紧纷纷跪下,作三跪九叩之礼,山呼“万岁!”

至此,君臣之名便定!

应承了,应承了,监国应承要登基了…”

宫中传出了喜讯,其实宫外的文武大臣对裕王答应继位一点都不意外,然而还是个个装出一副惊喜的模样来,额手称庆:“这下大明中兴有望了!”

满北京都洋溢着喜庆,只有李本的府上寂寂清清,就让家人收拾东西,家人问收拾东西干什么,李本没好气地说道:“准备回家吧。”

回家?回哪儿地家?”

当然是回老家!明天我就上表请辞!”李本不是在发脾气,他的言语中并没有一丝怒火,有的只是绝望与无奈:“难道还要等人家来赶吗?”

一个差一点儿就有望做首辅地大臣,就这么彻底玩完了,他上本告老还乡时,满朝文武谁也不意外,但徐阶却还不肯放他走!眼下新皇就要登基,你却忽然要走,这算什么事儿?怎么着也得拖到陛下登基之后你才能走啊,所以宫里就不肯批复,只是把他晾在那里,虽然俸禄照给,但大事小事都没他份了!甚至就连开海军都督府衙门、廷议海军都督人选这样的大事,也没来问他意见!

这就是朝廷啊!

李彦直感叹着,这时他也在收拾行李了,不过和李本不同的是:他不是辞官,而是打算走马上任了。

耽搁了这么久,希望东南那边别出什么岔子才好。”蒋逸凡说。

放心!”李彦直笑道:“朝中座次既定,我背靠朝廷,那就无往而不利!王直虽然先南下了,但就算让他有时间尽统东海群盗又如何?我如今不但名正言顺,而且手掌大权,一到东南,令谕一下,你认为还有几个海商会听王直的?他们如今也就是苟延残喘几天,等着我去收拾罢了。”

尾声

当初李彦直才进京时,在徐府与徐阶夜话,徐阶因问起东南之事,李彦直认为当用刚柔并济之法:杀鸡儆猴,逐顽劣之辈于海外,整治海防,是为刚;开海禁,确立边关税务,移内地之民前往海外,既减轻本土的人口压力,又增强大明在海外的力量,是为柔。

当时李彦直还只是一介举子,徐阶则尚未掌控大权,因此斥责李彦直稚子妄言!

然到得今日,局势大变,徐阶已站到了宦海之巅峰,而李彦直也就得以遂其平生之志!

徐阶让他拟个条陈上来,他基本就按照这个纲要,上疏建议,其大略是:

一,设海军都督府,立南北海军,北海海军辖天津、金州(在辽东半岛)、威海、平壤、济州五卫。南海海军设上海(南直隶)、宁波(浙)、琉球、澎湖(大员)、南海(粤)、吕宋(南海东)、新加坡(南海西)七卫。每卫除设立海关碉楼水寨之外,更附设巡海舰队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