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直没进城时被震慑着没一家敢动,这时有李总督的大军挑头,满城士民马上行动。陈东地主力两千多人被周文豹围堵击溃,流散出去的那十几股海盗。每伙或三五人,或十余人,士民们有李彦直地大军撑腰就都不怕他们了,拿了棍棒围堵,打完拿绳子绑了,送到李总督的驻地交割。

李彦直传令安民。这才派了使者来和王直谈判。要他投降,王直冷笑道:“投降?皇帝还在我手里呢!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就在这时消息传来,说徐阶一伙已经在通州拥护裕王监国了!王直听说整个人就乱了,这时再顾不得什么礼节。跑来和嘉靖道:“陛下,你的那帮好臣子,好儿子啊!原来都不听你的!你做的是什么皇帝!”

嘉靖心中其实也担心得很,当初徐阶出去他没觉得什么,但现在裕王居然也出去他心里就没底了----因为徐阶再加上裕王再加上手掌兵权的大将。这天下就能定下了,再不需要他了!但在王直面前,他却还要撑一撑,因为作为“朱厚”他可以怕,但作为皇帝他还必须保持最后地尊严!嘉靖嗯了一下,说:“皇帝落入贼人之手,则由皇嫡子监国,这是祖制,没什么不妥。”

王直大怒:“谁是贼人!”

嘉靖怕刺激了他。就没再说下去。王直这时要杀他,还不大敢动手。要放他却又舍不得,要利用他又不知道怎么用,手里抓着这个皇帝就像捧着个刺猬,不知怎么处置才好!

信如斋来劝,说:“咱们还是别管他了!趁着李三地大军还没占定九门,赶紧走吧!若能杀回天津,夺到了船,也还有条出路!”

王直道:“天津的船现在只怕都在李彦直手里头了!”

信如斋说:“他现在心思都放在北京这边,未必会在那里部属重兵,或许仍有机会。万一去到天津夺不到船,咱们就顺运河南下,直奔扬州,仍然是一条活路。”

徐惟学毛海峰等都叫道:“不错!”徐惟学又说:“只是李彦直的人马都布置在东面,咱们要往东面去,却不是自投罗

这个不怕,”信如斋说:“咱们可以拥御辇做先锋,李三的人再多也不敢打地。这叫投鼠忌器。”

毛海峰不信,说:“他根本就没把皇帝的性命放在心上,会忌什么器!”

不同的,不同的。”信如斋耐着性子分析说:“他之前不奉皇帝的命令,那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再说皇帝又落在我们手里,那些命令其实是我们发地,他不尊奉,天下人都只会说他聪明。但要是他明明知道皇帝的车驾在那里还用鸟铳火炮轰过来,那就是弑君!以后不管他拥立了哪个皇子登了大宝,等天下一定,这弑君杀父的仇是一定要报的!所以李三可以不奉皇帝的圣旨,却不能不顾及皇帝的性命!”

王直等听了,都道:“有理!”便决定拥御辇逃跑了。

临走之前毛海峰说:“反正都来了一趟,就别客气了!”派了兵马去把皇宫大内的金银珠宝搜缴一空!

王直这时已经顾不得大部分大臣了,只对首辅严嵩还看管得很严,严嵩因在徐惟学眼皮底下晃悠得多了,徐惟学心想他是个有名的贪官,家里多半有钱,就顺手去把他家也刮了一刮。

这笔买卖,可比他们去十趟日本还赚!这一抢开了手,海盗们人人振奋!可惜他们实在没时间了,李彦直的大军又已在虎视眈眈,王直徐惟学都大是后悔,心想若在李彦直进城之前就杀人劫掠,把京师洗劫个遍,谁知道能搜出多少钱来呢!

跟着又要放火,信如斋劝道:“火就别放了,这是损人不利己地事情,而且火一放,官军以为要大乱,说不得趁乱杀进来了!万一皇帝死在乱军之中,李三对我们就再没一点顾忌了!”只因这几句话,至少救了半城百姓。

王直道:“有理!”又听了信如斋地言语,便派人让严嵩拟旨,说皇帝要东狩南巡!

严嵩接到命令后心中纳罕,心想:“他这几下子可算颇合法度了!怎么之前全是野路数,是才来了什么参谋么?可惜现在才这么干。可太迟了!”

王直尽起剩下还听他话地四万多人,拥了御辇。出朝阳门,避开了有大军驻扎地通州,兜了个***又奔天津来。他们若是俺答之类地胡马,或者农民军,这时或者就向西往山西去,或向南走保定。但这帮人却是经年在风浪中打滚的海盗。双脚不沾海水就不自在,所以明知东边通州被占住了,还是想方设法得要进天津走海路离开。

李彦直果然不敢太过拦阻他,怕他狗急跳墙。害了皇帝,那李彦直可就要背上弑君的罪名了。

王直出了朝阳门,先往南走,绕开通州一带李彦直布下的防线,再折而向东。一路上他的部队是越走越少,原来除了嫡系两三万南方人是铁了心跟他之外,那些归附他投降他的北方人这时见他势头不好,路上都偷空逃了,走到东安附近,只剩下不到三万人,虽然枪炮倭刀还在,但人人仓惶,士气如此。怕是没法打仗地了。王直心里发急。心想:“要是到了天津,那边又已经落入李彦直手中。只怕我们连攻城地力气都没有了!”

谁料还没走到天津呢!只在东安附近,就有一队人马在前拦住,这拨人马是挖了沟堑在那里等他的,不测有多少!因后头李彦直的兵马还跟着呢,对方又有地利可恃,王直就不大敢强攻,旧计重施,拥了御辇冲过去----这法子他在出朝阳门、出北京城时都屡试不爽,李彦直的兵将再强也不敢伤那御辇毫发!

不想这次却不顶用了!那御辇推上去,对阵竟一轮箭射了过来!虽然没射中御辇,却也射死了好几个在前面开道地!王直大慌,忙派了王清溪去交涉。王清溪进了对方军帐以后不禁一愣,原来这支部队的将领竟是徐元亮!

他本来准备了一番说辞,见到徐元亮就有些尴尬,但一时找不到其它的话说,就还是硬着头皮威胁:“那是陛下南巡车架,徐元亮你竟然敢中途拦截,还放箭攻打,是要造反么!”

徐元亮一听,屏退了其他人,笑着说:“行了行了!你们的底细我还不清楚吗?什么南巡!劫持了皇帝罢了!对着我少拿那一套来说事。皇帝是死是活,我才不管呢!”

原来李彦直老早派了蒋逸凡在这里等着王直了,只是蒋逸凡是他的嫡系,这等事情不好出头,若是派戚继光等来,又不好做那些“佛曰不可说”之事,所以让徐元亮来抛头露面,蒋逸凡在帐后监视。

王清溪见是徐元亮,那些虚话废话场面话也就不提了。

这时他虽不知徐元亮地人有多少,但想己方部队士气低迷,只要被徐元亮缠住,后面李彦直的大军又赶上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因此还是希望能通过交涉渡过这一难关,当下就攀起了交情来,说:“元亮!咱们久在东海!现在虽然各为其主,但怎么也是哥俩。你和老船主也有主从之请,大家一起混了这么久,没交情也变得有交情了。现在你若肯给我们一条活路吧!回头大伙儿都感激你!”

行了!别感激,我不受这个!”徐元亮笑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跟你嗦!反正现在我功劳也立得够了,多这次不多,少这次不少,放你们过去可以!可是咱们道上的规矩,钱财在前,见者有份!你们在大内抢了那么多东西,总不能不分我一份就过去!”

王清溪听他说要钱,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原来元亮你要这个啊,那容易。这样吧,我们赠送元亮你黄金五千两,白银五万两,做买路钱,怎么样?”

呸!”徐元亮吐了一口口水:“你真当我是叫花子?乡巴佬?你们搜刮了整个大内,又刮了严家!朱严两家的家产加起来有多少,只怕连你们都算不清楚!现在只给我黄金五千两,白银五万两,你们当我是傻子吗?”

王清溪心想原来你也知道一点底细,自己回头算一算,也觉得这点钱说不过去,就道:“那你说吧,要多少?”

徐元亮笑道:“我也不要金银,你把古玩字画给我留下就行了。”

王清溪心想:“嗨!你小子怎么变得雅起来了?居然懂得古玩字画?”其实徐元亮哪里懂得?乃是背后蒋逸凡操纵之故。王清溪却不知,只道:“我得回去和老船主商量一下。”就回去将情况跟王直徐惟学等说了。

那些海盗听说徐元亮只要那些字画古董什么的,都不甚惜,但王直号称儒商,这古玩字画值多少钱他哪会不知道?只是这时是要向徐元亮买命,无奈之下只好道:“给他吧,给他吧!”他也和王清溪一般,认为徐元亮也是个海贼,多半不会顾及嘉靖的性命,威胁他不得了。

徐元亮就让开了一条路来让他们过去,然而所有古董珍玩一律扣下,后头蒋逸凡派人清点封存,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存了起来。

王直继续向东,看看已到直沽,正担心着需不需要攻城,结果派出去的摊子回来报道:“直沽那边到处都是军马,气象森严,不许人近前,但静海那条路上,却有我们的熟人。”

徐惟学奇道:“熟人?”

是洪迪珍!”

徐惟学一听就说:“或许这人也可以买通。”又派了王清溪出使,洪迪珍见了他笑道:“你们在徐元亮那里,送了不少东西吧?哈哈,我们是自己人,不说废话,也给我预备份厚礼,我就放你们过去!否则别说你们挟持了皇帝,就是挟持了老天爷也休想过我这一关!”

他说着开出一张清单来,这张清单却是风启列地,王清溪看着这张清单手不住发抖,王直从王清溪手里接过这张清单来之后手也不住地发颤!洪迪珍这一刀砍得好狠!一下子就要割他们剩下那一半地肉!然而之前在北京城没打,在徐元亮那里也忍了,难道却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杀起来?

算了吧!离海已经不远了!”徐惟学忍痛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被割地肉里头他也有份啊!然而这时也没法子了。

王直按捺着交了钱,再出发时脚步也虚浮了,好容易撑到海边,冲到他们泊船的港口,这是他们最后的退路了,到了这里他们就什么也不顾了,就要强攻抢船时,但大沽却没什么防范,非但没什么防范,连原来的一些防御工事也拆掉了不少,王直等一冲就进去了,但冲进去以后却发现岸边没船!

所有的船只都被开离海岸三里!这段距离对这些大部分东海男儿来说,游泳也是游得过去的!问题是游到船边,人家能让你上船不?

王直徐惟学等举目眺望,只见海船上所有人都是倭刀出鞘,鸟铳在手,显然是严阵以待!最讽刺的是徽碧落竟也被对方当作了主舰!而船头却挂着一个李字!

站在没有火炮的炮台上,王直远望着那个李字半晌说不出话来,指向那李字大旗的手不断颤抖,蓦地大叫一声:“李三!你这奸贼!”身子一晃,整个人从炮台上跌了下来

第三十六章 乱后

却说王直到了天津,见所有大海船都被开出离岸数里,可望不可及,怒火攻心之下从炮台上摔了下来,幸亏众部将接着护着,才算没事。

这时空荡荡的码头上,只剩下一艘海沧舟,徐惟学心想这多半是对方故意留下的,便派了王清溪驾这艘海沧舟去徽碧落找主将交涉。

信如斋主动请缨,道:“不如待我去走一趟吧。”他想送王直送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要趁机走脱。

不想王直悠悠醒转,却叫住他说:“不可不可!信如斋你是从李三手下叛逃出来的,他对你恨之入骨!若是你去了只怕回不来!”王直竟然还爱护着信如斋呢,因此不许他去,却不知信如斋心中暗暗叫苦却又无计可施。

那徽碧落上的主将却是张岳,王清溪见到了他就想骂他两句背信弃义,但想想还是忍了下来,他想张岳是李彦直的嫡系,不像徐元亮洪迪珍,对皇帝应该更加投鼠忌器,便又拿了嘉靖出来威胁,道:“李三公子要真这么不顾皇帝的死活,小心日后落个不忠之名!”

张岳心想我们要是受这威胁,前面蒋逸凡风启就不敲诈你们了,你真以为前面做主的是洪迪珍徐元亮不成?却笑了起来,说道:“王寨主,我张阿帅是生意人,不知什么忠不忠的!”

王清溪大怒,叫了起来:“忠不忠你不懂。义不义总懂了吧!当初大伙儿把船只都交给了你,那就是信得过你!如今你却把船都占了,断大伙儿后路,想坑得数万东海男儿全死在这里么?张阿帅!你这样造孽,将来小心报应!”

海上男儿或不讲究忠孝,却讲究忌讳,张岳一听就不大高兴了。^^^^道:“王寨主,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咱们眼下是各为其主,你何必诅咒我?再说,我也没说要断你们地后路啊。”

这句话却叫王清溪大出意外:“你没有?”

当然没有。”张岳笑道:“我张阿帅是个生意人,没好处的事情我做来干什么?”

王清溪见他不像在说谎,不由得喜出望外:“那好!张大掌柜。若你肯将我们的船还给我们吧!让我们得归东海,那我们这几万条性命就都是你救的!今日得了你这场大恩,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就算是两军对敌也罢,大家也都会记得今日的情分!”

张岳一听哈哈大笑:“王寨主,你这又迂腐了不是?一会跟我讲什么忠孝,一会又跟我讲什么情义!嘿嘿,我刚才都已经说了!我张岳是个生意人!既然不爱虚名。也不讲忠义!要谈就谈生意!”

王清溪脸色变的有些难看了:“生意?”

对。生意。”张岳笑道:“其实嘛,我也可以卖船给你们啊,不但船,连船上的粮食也一并卖给你们。至于价钱嘛,那也好商量。零点看书****”

王清溪一问价钱,一张脸涨得像煮熟了地红猪头似的,原来真要按王清溪开出来的价格,东海群盗要想买够足以回东南的船只。非得把他们手里剩下的金银珠宝都吐出来不可!王清溪就要发作,却又发作不出来,好久才道:“张阿帅,你…你宰人也宰得太狠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张岳笑了起来:“这是生意,生意。”

王清溪气得几乎要发狂,好容易平静下来。便想了一个主意。希望留下一半,又道:“皇帝、景王和内阁首辅都还在我们手头呢!若张阿帅你肯高抬贵手。或许我们出海之后可以送回其中一二人。”

张岳一听忍不住冷笑:“皇帝宰相皇子,我要他们来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我又不是人口贩子!要两个老头一个男童干什么?”

王清溪见他丝毫不将皇帝宰相地死活放在心上,知道己方再没有能打动他的筹码了,无奈回到岸边,将张岳的要求说了,王直这时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群盗想到要把到口的肥肉全吐出来啊,谁舍得啊?但是再舍不得,也得先保命再说啊!

徐惟学叹道:“留得性命在,以后再报仇!群盗这才将剩下的大部分金银财宝拿出来,堆在海沧舟上一船船地运过去。当然许多人还是藏着掖着,收起了一部分,张岳虽然猜到一二,却也就不为已甚了。\\\\\\

根据协议,王直等交钱的同时也退出大沽,到大沽口南边的海面交接船只。张岳则顺手接掌了大沽。

群盗上船以后,胆气一壮,略加整束,就要反攻,却遥见有两万多步骑迤逦开至,在大沽周围列队安营,又有江船顺流而下,运了火炮等进入沽口!

王直、徐惟学等望见,自知难以取胜,只好黯然撤退,他们北上时兵力高达五万七千多人,大小船只五百七十二艘。这时回去,却只剩下不到三万人,大小船只仅余二百来艘,徽碧落由于张岳要价太高,王直也狠不下心来买。回想北上时地雄心勃勃,再看看眼前地惨淡局面,真不知此次来为的是什么!这一肚子的气,便都发在了嘉靖、严嵩两人身上去了。

毛海峰便建议把这皇帝浸死了泄愤,但王直却还是下不了手。

此时群盗人心惶惶,更不敢在渤海停留,就要趁着风向转南回老巢去。他们只盼着早日回到老家,直接就要开出渤海,经东海回浙江区,却不知这种心理亦被人算计到了,这两百来艘船里有将近三分之一是做过手脚的,头两日还不怎么样,但若到了东海黑水洋上。风浪一激,这些做过手脚地船都得沉没!且因在航程中途,无法停船修补,相对于人数来说这支船队的船只数量又比较紧张,一船出事,邻船难救,此为必杀之毒计!

若再经此一难。^^^^王直不仅实力大损,而且声望势必大跌,那时就算让他回到了东海,在战力上亦难以攻破澎湖、大员了,就算他还能统领东海,也必是一个弱势领袖。在短时期内难以对李彦直的整个战略布局产生根本性威胁了。

按下王直、徐惟学东归不表,却说张岳放走了王直,对北京却报说“贼人拥御辇入海,将兵恐怕误伤圣驾,不敢拦截”云

这时李彦直已收复了北京,拥监国裕王进了城,稳定了京畿的局面。徐阶做过翰林院地掌院学士,手底下有一大帮的进士门生。他又做过地方官吏。又做过京城大员,大明帝国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什么门道他都懂!严嵩还在的时候,他就已是内阁地第二号实力派,这时去了严嵩,天子不在,监国弱小,掌兵大将又是他的学生,这等威风当真是空前未有!一句话出口。士林万声响应。

也幸亏王直对京城的士绅没有大肆屠杀,徐阶进城之后,只一句话放出去,所有衙门便都重新上了轨道运作起来,各省督抚听到消息,纷纷附表以示忠诚。士林清流对徐阶高呼称颂,认为他功勋不在于谦之下。严党则鼠窜其门。那是见到严嵩不妙而要另攀高枝。

徐阶以谦逊应对清流,以不变安抚严党。一个人就像有三头八臂,处处得心应手,北京这个在王直手头的“废物”,徐阶一来,转眼之间又成了全世界力量最强大地一部机器!

王直此番入城,呆地时间不长,而且除了最后一天都颇为克制,故京师内城外城,所受破坏不大,只是皇宫大内被海盗们洗劫一空,太监宫女,人人挨饿。^^^^

裕王进宫之后,与生母杜妃抱头痛哭。徐阶以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上表,请尊杜妃为皇后,统摄六宫。

杜后是病怏怏地人,幸有裕王王妃李氏扶持,两人知道眼下时局艰难,就请监国、内阁削减太监、宫娥人数,十停中只留下三停,内阁自然无不答允。

李彦直因把京中那些占过他便宜地米商都宣召入军营,这些奸商见到了他个个站立不安,李彦直叹道:“如今六宫饥饿,城中又乏粮,诸位若能帮衬帮衬,当日之事,既往不咎。”

商人们听了,个个都说:“只要小的们力所能及,一定尽力。”就来认捐,捐来捐去,捐了五百石粮食、五千两白银出来。

李彦直大怒,冷笑道:“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要钱不要命!”

这时他地位已高,不好自己动手,就把事情交给了殷正茂去办!

殷正茂哪会客气,那些奸商以为又要认捐,拖拖拉拉地就来了,殷正茂却不问他们米的事情,当堂喝道:“听说王贼进京之时,听说都是诸位帮忙筹措军粮,他们才站稳脚跟的啊,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那些米商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喊冤,殷正茂冷笑道:“冤枉?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喊什么冤枉!”

米商们忙问:“物证在哪里?”

殷正茂笑道:“王贼十几万人进京,又不是带着干粮进城,进城之后也没饿着,肯定是要买米,买米找谁买去?还不得找你们?他们没饿死就肯定是买了你们的米!买了米就得给你们钱---你们家里的钱财,就都是物证!不但是物证,而且是贼赃!”

米商们听得脑袋昏昏沉沉,又问:“那人证又是什么?”

殷正茂大笑:“要人证?那还不简单?”

这时京城治安虽初步稳定下来,但九门外诸营还有十几万等待接受整编的部队,里头什么人都有!殷正茂又得了李彦直地准许,随便去营里挑个百八十人来,要兵有兵,要贼有贼,要混混就有混混,要无赖有无赖,殷正茂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这一来可真是“证据确凿”了!众米商惨呼冤枉,但这时还有谁听他们地?

殷正茂便掷下签押命令,把众米商的家全抄了,谷米充公,一半运到宫中给六宫宫娥、太监用,一半分给了文武百官。至于那些家财,殷正茂过手拦了四成,三成送给了李彦直,两成送给了徐阶,剩下一成才交了公。

这脏款李彦直不收,徐阶不纳,殷正茂想了个办法,就派人去变买了尤溪县、华亭县的田地房屋,送给了李刚、徐,李刚糊里糊涂的就收了,徐勉为其难地就拿了。至于其它大小打点,殷正茂自也会做足。但这些是后话了。

一日之间,京师哭了几十户人,乐了几千户人家,肥了徐、李、殷。

这些米商能在京城地面把生意做到这么大,背后也都有公侯将相撑腰,若在太平时节,殷正茂要横来也动不了他们!但这时北京的利益链条都被打乱了,****上徐阶最狠,武人中李哲最牛,皇帝还在海盗手里呢,监国裕王又什么都听他们的,殷正茂有他二人撑腰,谁敢出头来找死?

蒋逸凡听说此事后对风启说:“这可不是什么好风气!”他虽然已中了举人,但背后代表的却是南方商人的利益。

嘉靖年间地商人势力五花八门,各分派别,王直那一派是商中之匪,以私兵保护商路,以打劫补助生意,这群米商却是商中之官,靠的是权力系统的庇护才做到这么大。李彦直、蒋逸凡等背后的商人集团又是另外一种气象,他们虽然支持李彦直等进入中枢谋求权力,却不喜欢这种用权力对商人身家性命的野蛮干涉。因为权力这把刀今天能杀别人,明日就能杀到自己头上来!这就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所以李家在殷正茂的事件上虽有得利,但蒋逸凡从长远考虑,却觉得这样是得不偿失。

风启在****日久,浸淫较深,这时却嘿了一声,道:“京城这边就是这样,没办法的。”

之三十七章 市舶

朱载虽然还是个少年,但毕竟也有十四岁了,这时扮演着监国的角色,便也承担了这个角色的责任。

他的皇帝老子被强盗抓走,让他提前做了代理皇帝,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惜“好事”的后遗症很多,至少有三个大问题,少年朱载一想起来就一个头两个大!

第一个问题当然是钱的问题。

虽然通州已经打通,南方的物资赋税也如期到达了京师,让北京政府免了断炊的困厄。

可是从嘉靖二十年以后,这个老大帝国的财政便总是入不敷出,到了近年更是年年赤字!也就是说,南方的钱粮一运到北京,马上就要去填补京内京外大小衙门的财政缺口,徐阶虽然有能耐,可他也没法变出钱来啊,只是拆了东墙补西墙,饶是如此也没法完全搞定,只能先搞定最紧急的,就像风雨之中,第一个要补的屋顶是卧室,因为要睡觉,客厅的就且放个盆子在下面接水。

这种情况如果是在平常年景中,挪来挪去或许也能应付过去,应付不过去就先拖着,但今年却有些麻烦,因为皇宫被洗劫,要把监国(朱载住在宫里但还暂时不是皇帝)的生活设施补齐了----这笔预算砍了又砍,但至少还是得有两百万两银子!这银子从哪里来?徐阶犯愁了,小监国也为难。

没了钱,不但皇帝的日常生活成问题,就是第二个问题----国防问题也没法解决!

西北对蒙古如果要扩大战果,得投钱!东南对“倭寇”总得追赶啊!皇帝还在他们手头呢!所以呢,也得投钱!就是现在还滞留在京畿附近的那十几万部队,要继续训练就得养着,要遣散也得弄点遣散费啊----要不然就这样把人赶跑,让这部分人成了流民。甚至成了流寇,那可是要变成治安问题的!这些也要钱!

可徐阶手头没钱!

怎么办?

文武百官都没办法,最后大家说:“问问李侍郎有什么主意吧。”

李彦直回到北京后,暂时还没升官呢。不是监国和内阁有意压他,而是因为他的功劳太大,暂时还想不出怎么安置他。就且拖着,只先给他追封了祖宗三代。赠了陆尔容一品诰命夫人,那是告诉李彦直:别着急,朝廷记得你。

殿下,阁老,诸位大人,”在内阁会议上,李彦直愁眉苦脸地对朱载、徐阶、李本以及兵部尚书、户部尚书说:“蒙古的问题,现在不追击可惜了,不过收缩防线的话。暂时也没什么大问题。但东南那边一定要穷追猛打啊!陛下还在东狩南巡呢!咱们总得想办法迎接回来啊!而且海防不整治的话,海寇便随时可能冲上岸来,这可是国之大患啊!”

这追剿王贼、迎回嘉靖,便是朱载所面临地第三个大难题了!

在王直事件之前,海寇的危害性被大大低估了。而此事发生之后,海寇的危害性却被大大地高估了!现在包括监国在内的大部分君臣士民,都已觉得海寇之患,重于胡马了!

朱载也暗暗点头:“是啊,那该怎么办呢?”

海防南北万里,光是防守,是防不住地!”李彦直说道:“太祖洪武皇帝建立了星罗棋布的沿海卫所,可海寇一来,又有什么用呢?所以臣以为。在海洋事务上。应该主动出击!将东海南海都变成我华夏之内湖,那才能真正地斩断病根!”

户部尚书一听有些慌了:“那不又要花钱?”

李彦直叹了一口气:“那也没办法啊。”

朱载一听。脸上更犯愁了,眼睛眨巴了两下,竟然红了:“没想到…没想到国家穷到这地步了啊!”

徐阶和李彦直叹气也罢,愁眉苦脸也好,他们的哭穷都是假地!这些大臣家里的谁没个百八十万地?满屋子里,也只有朱载这个代理皇帝是真穷!

不过,士大夫的钱是他们自己的,要他们拿出来贴补国家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要他们忠心可以,要他们贴钱办差那就万万不行!在钱这件事情上,士大夫从来都是公私分明。

这样吧,”徐阶说:“海防还是得着手办!既不能节流,就只有开源了。”

开源?怎么开源?”户部尚书有些警惕起来:“别是要加赋加饷吧?”

朱载一听吓了一跳,他虽然年少,却也知道加赋加饷可从来都是亡国乱天下的前兆啊!不到万不得已时万万行不得!

如今天下初定,人心未安!岂可妄加赋税饷银?”徐阶的话让朱载松了一口气,接着他又说:“所以这件事情,得另想办法。”跟着就把这个烫手的芋头扔给了李彦直:“所以我想,安置勤王军和整肃海防这两件事情,就交给李侍郎来负责吧。”

李彦直忙问内阁拨多少银子让他办这件事情,徐阶说道:“没银子,你自己想办法吧。”

虽然徐阶是李彦直的老师,但他一听这话就叫了起来:“恩相!你太看得起学生了!不给我米却叫我煮饭,学生不是神仙啊!”

朱载、李本、丁汝夔等听了,也都暗中为徐阶感到害臊,心想你这个江东佬真会坑人,连刚刚立了大功的大将也这么坑啊!亏人家在你面前还自居学生呢!你哪有点恩师地样子?

徐阶却正色道:“说什么看得起、看不起?我辈为国家效力,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碰上一点小小的困难就这么叫嚷,像什么话!总之这顿饭是肯定要做的,没有米,你自己找米去!”

他说的义正词严,但李本等却都想你这话才不像话呢!这些人都是国家重臣,就算没徐阶这么本事,账目还是会算的,知道徐阶交给李彦直地这两件事情。没有二三百万两白银休想完成!现在你一分钱也不给,要人家光靠一颗忠心来帮你办事?谁敢接这差事?

就连朱载也为李彦直叫屈,但看看徐阶那一脸正气的样子不敢开口。

李彦直涨红着脸,不敢答应。又不敢不答应,好一会才说:“恩相,你占着大义。这责命下来了,学生不敢不听。但你也总得给学生一条走得通的路才行啊。”

李本等都道:“不错。总不能让李侍郎无中生有啊!”

徐阶却不肯让步,依然道:“总而言之,如今朝廷没钱给你,但这事情还是得办!这差事你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太仓如今没钱,但太仓是死地,人是活的!你只要肯接了这差事,想出办法来,只要不花太仓的钱。不犯祖宗规矩,我们内阁、六部尽量配合就是!”

这句话算是挑明了:我们让你干,你就去干,要钱没有,要权就给你!

李彦直抬头看看朱载。小监国正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再看看李本、丁汝夔等老上司,这些老家伙虽然也觉得徐阶太为难人,却也都有些希望李彦直能再次创造奇迹!李彦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盘算着什么,终于跪下了道:“既蒙监国如此信任,恩相如此看重,李哲焉敢再辞?何况为国家效力,亦是人臣之本分!”

朱载的眼睛亮了起来:“李侍郎有办法?”

臣尽力而为!”李彦直顿了一顿。又说:“不过得请朝廷开个方便之门。”

说!”徐阶地声音里充满了决断的魄力。

李彦直面向朱载:“臣请监国下旨。重开市舶司。且将市舶司地年岁收入,暂归我作理军剿贼之用!”

李本和户部尚书对望了一眼。均想:“也亏他想出了这个主意。不过就算重开了市舶司,只怕也填不了这个窟窿!”他是按照明朝旧地征收体制来考虑市舶司的收入,所以认为市舶司一年最多只能收几万两银子,比起整顿海防地百万之费来自是杯水车薪----却不知如今经济局势已经大变,市舶司若是由李彦直来经营,每年所能征收之关税,岂可限量?

朱载看看内阁和兵部户部诸大臣,最后眼光落在徐阶身上。什么是市舶司他知道,可能不能开市舶司他就搞不明白了。

徐阶见他如此,便给他一一解释。原来自唐宋以降,中国的对外贸易日益发达,因应这种形势,朝廷便在广州、泉州等重要的通商口岸设立市舶司,检查进出船舶蕃货、征榷、贸易等事务,其执掌权力类似于后世的海关!

市舶司自唐朝开设以来,历代都有,自宋迄元,未曾断绝,明代亦于沿海各处置市舶提举司,掌海外各国朝贡市易之事,同时征收赋税,但到了嘉靖年间,却爆发了“争贡之议”(此节在本书第二卷第十三章已有详述),嘉靖皇帝认定“祸起于市舶”,便武断地撤销了市舶司,断绝了对外贸易,就此禁海,而海寇之为祸,根源自也在此!

这时徐阶向朱载说明,自然没说你老爸如何如何的胡闹,更没说因为他这政策搞得东南民不聊生,只是说:“陛下出于对当时局势的考虑,暂时关闭了闽浙两省的市舶司。”轻飘飘一句话就带过了。

李本等人一听,心里就都知道徐阶也是赞成开海的了!否则不会是这等语气!

又听徐阶问诸大臣:“李哲的提议,诸位以为如何?”

若是眼下还是嘉靖当朝,诸大臣考虑到皇帝地好恶,多半不敢开口,但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了!朱载虽还没登基,但那也是迟早的事情了!国事又都由徐阶处理,众大臣自唯他马首是瞻!

李本琢磨了一下,便说道:“市舶司自宋以降,历代都有,本朝设置市舶司亦有百余年,只是因争贡之役,倭寇惹事生非,皇上这才禁断,但那也是暂时之举!若李侍郎有把握制得那倭寇,这市舶司也未必不可重开!”他这是老狐狸,虽然是赞成了提议,却还是安个附加条件:“李侍郎有把握制得那倭寇”----若市舶司重开以后却又出倭寇之事,那也与他无关,因为他已有前言了嘛。

兵部、户部两尚书也点头称是。

朱载虽然不大明白市舶司是怎么回事,但这时他心里是支持李彦直的,就问:“那这事犯祖宗规矩吗?”

不犯,不犯。”李本说。

那就好啊!”小监国叫道。

听到小监国这声稚嫩的响应,李彦直一时竟然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