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逸凡笑着答道:“我看不用三日。而且王直手头,只怕也剩不了五万人!”

李彦直哈哈一笑,张岳却说:“要防他狗急跳墙!万一他真来个大劫掠、大放火,事后我们也得承担干系!而且百姓也会遭大殃。”李彦直点头称是。

城外的人胸有成竹,城内的人却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时不但那十来万杂牌部队人人思变,就是京师地老百姓也都暗中准备了棍棒,堵好了大门!连三岁小儿也都知道李总督入京就在数日之间了!王直虽有兵有炮,但数万人被上百万随时发作地人包围着,心里终究不能不发怵。何况城墙之外。更有李彦直地大军围着呢!

这时侯荣灵机一动,来与王直道:“侯爷。小地听说,那李哲地家眷,似乎就在京中!”

信如斋听了暗吃一惊,而王直听了这个主意,真是又喜又怒,骂道:“你现在才来说!”其实他向来以儒者自诩,若不是被李彦直逼到急处,他也还真不想用胁人妻子这等连黑道人物也看不起的下作手段!

毛海峰负责巡视九门,徐惟学负责围堵大内,这两处是重中之重!王直不敢交给别人,这时打听到李彦直的妻儿在陆炳府上,就派徐元亮去取!

徐元亮到了陆府,这时陆炳在大内护驾,陆府虽有一百多个护院,但果如李彦直当日所料,大军一旦进城,这些护院能抵什么用处?不过是被包围了一声喝令便全部弃械投降。

但搜遍府内,陆尔容母子早就被风启藏起来了!北京太大,王直又不得人心,所以要找一个人也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徐元亮微一沉吟,便道:“把所有下人、邻居全部抓起来,分头拷问!我不信问不出一点消息来!”他这一招也真是毒辣!那些个护院、婆子什么地都瑟瑟发抖,心中哀叹,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地下人,他们可没想到自己也有被这么对待的一天!

群盗正要动手,忽然一个肚子微凸的少妇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道:“这位老爷,奴婢有机密相告!不过请老爷先屏退旁人。”

徐元亮见大刑还没动呢,就有人要告密了,哈哈一笑,他也不怕一个娘们搞鬼,且命旁人退下,要审问时,忽然觉得眼前这美貌少妇有些眼熟,奇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那少妇微微一笑,说:“我家未来姑爷,是福建的李孝廉!”

徐元亮啊了一声,叫道:“你…你…你是…”

那少妇微笑道:“对,我就是李总督夫人的贴身丫鬟,伊儿。本来已经躲起来了,今天恰巧回来要拿些燕窝,不想又撞到了徐寨主,我怕受刑,所以决定把我家小姐的行踪供出来。”

徐元亮先是大喜,随即有些鄙夷,冷笑道:“你对你家小姐,却也忠心!”这忠心二字,却是讽刺了。

伊儿轻轻一笑,说:“我对我们家小姐,亲如姐妹,她平时虽然对我挺凶的,但到关键时刻,断断不会弃我于不顾。就不知那位姓王的老船主,对徐寨主是否也能如此。”

徐元亮脸色一变:“你说这个做什么!”

第三十三章 无敌

伊儿说这个为的是什么,寨主应该很明白才对啊。”伊儿说道:“我家姑爷在东便门大捷的消息,连我也知道了!难道到现在徐寨主还看不清局势?跟着那个姓王的,有什么出路?”

徐元亮听得大惊,忙斥责道:“住口!住口!不许你再胡说!”

伊儿哦了一声,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说了。”

徐元亮心中交战,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好久,才道:“言归正传,李夫人如今在

伊儿反问:“徐寨主见到我们家小姐之后,却想如何处置?”

自然是送到王大帅处…”

他还没说完,伊儿就笑了起来:“徐寨主,你是想和我家姑爷结不共戴天之仇么!”

徐元亮听得心中一震!李彦直当初还是一介布衣时,为了李介就可以追杀到日本,把九州捣个天翻地覆!如今他手掌兵权,又已得势,自己要真动了他的妻儿,回头他追究起来,自己恐怕不得好死!

忽然之间他有些埋怨王直,怎么派给了自己这么个不讨好的差事?最后他只是含糊地说:“我怎么处置是我的,总之你快将李夫人的下落告知,回头我会有赏赐给你!”

他此刻动个手指头也捏得死伊儿,但不知怎的却不敢用强!

我家小姐的行踪,其实我也不清楚啊。”伊儿说:“不过有个人肯定是知道的,你要不要见见?”

徐元亮当然是要见的,不久伊儿就带了一个已近中年的儒生来,说:“这位是风先生。”

风先生?”

在下风启。”那儒生淡淡一笑,作了一揖。

徐元亮没见过风启,不过在东海众中。他算是和李彦直过从颇密的一部,和蒋逸凡、王牧民都有来往,因此也就听说了风启的名号,见到了他不敢怠慢,慌忙下座相迎!

风启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就道:“徐兄弟,我今天既是冒险来见你。就不是来跟你寒暄,而是来找你表个态度!现在城内城外地局势已相当明了了,要何去何从!你也该早下决定!若你有心归附三公子。现在就做个决断!若是还下不了决心,那就绑了我去见王五峰吧!王五峰想必会赏赐你的!”

徐元亮忙道:“风兄这是什么话!王五峰对我的恩情再大也大不过三公子!只是若要我背叛他…”叹了一口气道:“我徐元亮实在又做不出来这等事!”

风启哈哈一笑,冷笑说:“没想到徐寨主竟然这么婆妈,都没有洪寨主的半点气概!那就当我今天没来!”转身要走,徐元亮慌忙拦住,问:“洪迪珍找过风兄了?”

风启笑道:“不止是他,林碧川也找过!不过洪迪珍是福建人,门路广。和我们又比较亲近,所以我才故意让他找到了,林碧川那边我还没理他呢!至于我们主动来找的,徐兄弟你可是第一个!”

徐元亮啊了一声,见风启又露出随时要走的意思,知道必须当机立断了,忙扯住他说:“风兄!风老哥!唉!也不是我徐元亮要背叛老船主,实在是他最近做的事情太不像话!竟然逼到皇上那里去了!我跟着他也封了个将军,但半点也不高兴。还整天担惊受怕呢!实在是怕…怕就算投了三公子,将来朝廷秋后算起账来,我们也没好果子吃!”

这最后一句话,方是他地真心话。

风启一笑。说:“但你若不赶紧倒过来,眼下就没好果子吃!”

徐元亮黯然称是,风启笑道:“其实这事也是有办法的。”徐元亮眼睛一亮,慌忙问计!

风启道:“徐寨主这回是有过,但只要立个功劳,将功补过,不就行了?”

徐元亮忙说道:“徐元亮但能为三公子效犬马之力,万死不辞!只怕三公子没用着我处罢了。”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洪迪珍手里还管着个西直门,我却在城内东跑西跑。九门一个都轮不到我管。如今王五峰的人看得又严,不是本职地事情我若是过问了。很快就会被发现----想立功也难啊!”

风启却笑道:“怎么会难?容易,容易!而且这番大功,比起其他人来,那是大出了十倍!”

是什么?”徐元亮忙问。

风启又笑了,不过这次是真正的笑容:“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错,裕王的府邸,是由徐兄弟负责保护的吧?”

北京太大,要关注的事情和人物太多!王直的嫡系人马,说实在的是有些不够,因此他将京城防卫地重点放在内九门,但毛海峰一个人也看不住所有城门啊,所以不得不让洪迪珍、林碧川帮着分管一些。

他又将掌控朝廷的重点放在对皇帝宰相的控制上,嘉靖这个重中之重自然不在话下,其次才是内阁,而内阁之中又盯紧了首辅严嵩!至于嘉靖的两个儿子,以及次辅徐阶等人,在王直看来重要性比起嘉靖、严嵩来就要差很多了。二王以下的公侯,内阁以下的六部,那又等而下之了。

和破山相比,严世蕃和王直对李彦直的了解都是片面的!若只论在海上的斗争,李彦直地谋划王直大体都能料到!若只论朝堂上的斗争,李彦直抬起屁股严世蕃就能猜到他要干什么。但这事要是调转过来,让严世蕃去猜测李彦直在海外的行动,让王直来估量李彦直在朝堂的势力,那就肯定要出问题!

所以王直虽盯紧了嘉靖,却不知道李彦直心不在此!他对首辅严嵩地看管,比看管徐阶严密了十倍!却不知对李彦直来说,徐阶才更加重要!

这一天,眼看城内的氛围越来越不对劲。王直便想做最后的尝试,看看皇权对李彦直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制约!因为太监李彦直都不放在眼里,他便决定派遣一个重臣去召李彦直进城!

若这次还再不行,那王直就要重新修改自己的整个思路了。

你告诉他,若再像之前那样不理不睬!万一皇上要是出什么事,他李彦直就是千古罪人!”

他这话是对徐阶说的,当徐阶听王直要派自己出城时心里是愣了好一会。但这个江东小个子想起王直这段时间来在京城地作为,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个海贼,到现在还没弄清楚京师的局势啊!他这是病急乱用药了!”

其实这也不奇怪。作为整个帝国的中枢,北京官场的局势错综复杂,除了严世蕃、陆炳、徐阶等寥寥数人之外,就是那些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地官吏又有几个完全弄得明白权臣巨宦之间那种乱得不能再乱关系?何况才进京没多久地一个海商?除非王直有个像严世蕃那样的人做他地心腹谋臣,否则怎么可能知道首辅严嵩和阁臣徐阶之间那种微妙的权力平衡?更不可能知道徐阶与李彦直之间的关系!

不过徐阶这个官场老妖精在听到王直地催促之后并没什么表示,也未故意表示不出去,更没表示很热忱,只是说:“我是内阁大学士。必须是陛下降旨,我才能离京。”

那就去请陛下降旨!”王直说。

于是徐阶便见到了嘉靖,君臣见面,表面上是徐阶来向嘉靖请旨,实际上却是徐阶来向嘉靖辞行!

准奏。”嘉靖有气无力地说,随即又道:“卿家此次出城,可要叮嘱李哲,勿忘君臣恩义!不可再抗旨了!”这两句话,叫作话中有话!表面是要李彦直别反抗王直。实际上却是说:“告诉李哲,千万要顾着朕的性命啊!”

嘉靖的意思,徐阶自然清楚,他回禀道:“陛下放心!老臣必命李哲早日进京侍奉圣驾。”这句话貌似也是在帮王直办事。其实却是表明态度:我一定让李彦直进京来保护你的!

嘉靖微微点头,虽有些不舍,却又怕夜长梦多,耽搁了徐阶出城,便挥手道:“去吧,去吧。”

徐阶便拿了那道圣旨,又来对王直说:“光有圣旨,我还号令不动李哲,最好带上节钺。这样李哲若不听话时。我可持节钺夺他兵权,喝令他进京听命!”

王直自在李彦直那里碰了几次钉子之后。对这些仪礼的东西已不怎么放在心上了,这时想:“他圣旨都不听了,你拿这么个仪仗出去,就能夺他的兵权?”心中不信,却也没怎么阻止!这是他最后一次尝试,如果再没什么效果,他就要彻底抛弃依靠皇权名份制约李彦直的想法了。

他却不知这徐阶在城内和在城外的力量是不同地,节钺在太监手里和在徐阶手里的力量也是不同的!

皇权名分还是可以制约李彦直的,只是这件武器不是人人都有资格使用!大明帝国的官僚系统是一部庞大得无以复加的机器!当今之世,有足够的资历、威望、名分和能力运转这部机器的人寥寥可数----连李彦直也还远远不够资格!而徐阶却恰恰是其中一个有这资格的人!

但王直却仍没领悟到这一点,这几日他只看见这个老头在他刀剑之下地无力,却不知一旦让徐阶走出北京城,到了李彦直那里,这个江东巨宦便将如凤凰展翅,翱翔九天!

就这样,徐阶在内阁把所有手续办完,在王直和徐惟学的眼皮底下拿了一批完完整整的公文印信以及钦赐节钺,大摇大摆地出了皇城,慢慢朝通州走来。

李彦直在营中听说朝廷又派了人来传旨,心中好笑,对蒋逸凡等笑道:“王五峰怎么还不死心!”待来传话的人说这次来地不是太监,而是内阁大臣时,李彦直才怔了一下,问:“内阁大臣?哪位内阁大臣?”

听说是姓徐的。”

饶是李彦直如此定力,听到这话也忍不住跳起来,惊呼道:“徐公!”一扫之前的怠慢,急遣精骑去接!骑兵派出去以后,他犹自喃喃自语:“王五峰怎么会放徐公出来?这…这…哈哈…他这是鬼迷心窍啊!”

蒋逸凡听说也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张岳看看李彦直,又看看蒋逸凡,他也还不大明白李彦直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就来问蒋逸凡,蒋逸凡听他这么一问,忍不住笑道:“我原本不知道王五峰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弱智的事情,听你一问才算明白!原来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让徐阁老出城意味着什么!”

张岳是经年在海上行走的人,于此道不精,脸不免一红,含羞问道:“徐阁老出城意味着什么?”

蒋逸凡笑道:“意味着什么?哈哈!只要让徐阁老到了我们军中,见到了我们的李总督,那我们就可以完全不管王直了!天下姓朱的那么多,随便弄一个来,推上宝座,便是名正言顺的大明皇帝啊!且不是自己关起门来称王称霸,而是天下人都会认的真命天子!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不说张岳听得目瞪口呆,却说徐阶才走到半路,就见一队骑兵围了过来,将随行而来地将官都缴了械,为首将领才拍马来到他面前马上行礼,问道:“是徐阁老?”徐阶微微点头,那将领大喜道:“末将周文豹,奉李总督之命,特来保护阁老!”

徐阶见他言行有礼,含笑道:“好!”指着身边那口箱子说:“别地都不要紧,这些可看好了。”

周文豹躬身领命。

看看望见了大营,营门大开,炮声九响,两万步骑列队出迎,李彦直捧军盔在手,牵马来迎。

徐阶见他如此恭敬,笑道:“李总督啊!将在军中,不讲朝礼!你何必如此!”言语之间颇有嘲谑,嘲谑中又见亲热,自王直围城以来,他是第一次这样言笑自若!

李彦直含笑应道:“恩师于学生,既是相,也是师!学生便是匍匐出迎,也是应该!且恩师此番得脱虎口,天下便定!学生此次是为天下人而迎恩师啊!”

徐阶哈哈大笑,却又有一骑奔近!本来李彦直已吩咐了出任何事不得打扰他欢迎徐阶,但这一骑还是犯令奔来,可见所为之事非同小可。

李彦直便当着徐阶之面拆开了禀呈文书,一见大喜,道:“恩师,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

徐阶问:“又有何喜?”

李彦直道:“裕王已经出城了!有可靠的人护着,半日之内便能到达。”

徐阶呆了好半晌,终于也有些失态地放声大笑,笑得良久,才招呼李彦直近前,嘱道:“可以准备善后地事情了。”

之三十四章 护驾

如果说徐阶出城对李彦直来说是喜出望外,那么裕王一事就是谋定而后动!

裕王朱载这一年才十四岁,虽然他不是太子,但由于年初太子病逝,按照传统,朱载便成了第一顺位继承人,当然,如果是在承平时期,这一点还得经嘉靖点头才成。

士大夫是拥护朱载的,不是因为朱载有多好,只是因为规矩如此。而嘉靖却不喜欢这个儿子,他更喜欢比朱载小一个月的景王,但士大夫不肯任嘉靖的性子来,因为这“不符合规矩”!

可别小看了这“规矩”!只要大明皇朝的根基未曾动摇,这规矩便也动摇不得!王直之所以劫持了皇帝与内阁却没法发挥半点作用,就是因为他的作为完全“不符合规矩”!

而李彦直与徐阶,却是两个深通此道,知晓如何用这规矩的人!

已经在西苑呆了七八年的嘉靖,并没有和儿子们住在一起,裕王在海盗的手里,受到的照顾不多,相应的压力也就没那么大。嘉靖不止是一个执拗的皇帝,而且是一个精明的父亲,当他的儿子,日子是很不好过的,因为你会觉得自己整天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所以被海盗“保护”起来以后,尽管一开始有些担惊受怕,但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事情似乎也不比之前坏多少啊。

直到这天黄昏。负责“保护”他地那个海盗头头忽然跑了进来,跪倒就磕头!

王爷!救命!”

少年一开始闹不明白,听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徐元亮不停地恳求,说自己是被王直等胁迫才不得已进京的,因此恳求朱载将来千万不要怪罪他。

朱载有些明白了,他其实还很害怕。嘴里却安抚着徐元亮说:“这些日子将军也没为难我,将来小王若能得脱大难,一定不会忘记将军恩德的。”这话却有些言不由衷。不过,朱载也听出眼前的局势大概对这些海盗不利了!

如果是嘉靖这样的老狐狸这时也许还要装装糊涂,那样反而会增加彼此沟通的难度,但这个少年却有些直率地问道:“是李总督的兵马进城了吗?”他虽被软禁。可也听到了一些战况,知道现在在外头勤王掌兵地是李彦直。

李总督还没进城,不过,末将想保护王爷出去会合李总督。”

啊!什么?那…那太危险了!”听到这里朱载终于清楚徐元亮的目的了,如果现在李彦直的大军就在门外他会很高兴,可要冒险冲出城去。他可就不大愿意了。

王爷,”徐元亮这时不敢强胁他,就骗着说:“可那王直如今被李总督逼到绝处了,只怕今天之内,就会来对王爷不利了啊!”

朱载吓得跳了起来:“这样啊!那…那我们赶紧去找李总督吧!”

得到这个少年的配合之后,徐元亮便尽起部属,赶到已被洪迪珍控制的东直门时,风启也带了一帮人来会合,原来却是三四个御史、五六个翰林和十来个六部堂官。都是平素和李彦直交往较密者,张居正、王世贞、殷正茂、李春芳等都在其中,这些人官职也非甚高,受到地监视不密。因此得以从容逃脱。

这些人朱载大多都没见过,但进士出身的人气质毕竟与海盗不同,二十几个文臣一拥上来,朱载心头大定。

却听后头马蹄声响,却是毛海峰听到消息,率众赶了过来!

洪迪珍在城楼上叫道:“元亮你先护着王爷出城,我来断后!”

徐元亮应道:“好!”

车辇将动时,张居正凑近了对朱载道:“殿下,可出一二言安慰将士。”

朱载倒也一点即透。但他不知该怎么讲。就说:“你传话!”

张居正便高声问道:“殿下问话:断后的将军姓名为何?日后好论功劳!”

洪迪珍一听心头狂喜,叫道:“末将洪迪珍!”又大叫:“殿下快走!有我们断后不会有事的!”又叫道:“兄弟们。打起精神来!能否弃暗投明、光宗耀祖,就看今天了!”东直门军士齐声响应呼喝,士气大振!

殷正茂却已抢过马鞭,亲自驾车,徐元亮在旁护卫,背后杀声大作,原来是毛海峰要来抢人,却被洪迪珍给拦住了,其实洪迪珍是以逸待劳,又有地利,士气又高涨,颇占上风,朱载身边又还有徐元亮部护着,本无大碍,但他是太平稚子,难闻虎狼吼叫,听到杀伐之声便紧张不安,张居正见到,又开口问跟在旁边的徐元亮说:“听风启兄言道,这位徐将军与李总督,乃是旧识?”

徐元亮答道:“是啊!李总督还是孝廉时,曾组织乡勇机兵,入海平寇,所以我们海上男儿大多敬畏他。这次我们是叫王直给骗了,无意之中竟干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但一接到李总督地命令,谁还听王直的呢?如今大伙儿都愿跟随李总督勤王保驾,只盼着能将功赎罪。”

张居正赞了他两句,却低声对朱载说:“殿下,可再出数语安抚,这一路便再无祸患!”

朱载微微点头,说道:“徐将军是真义士,与王徐那等逆贼不同,人谁无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将来只要小王说得上话处,就一定会保徐将军以及这里一干将士无恙。”

徐元亮等大喜,口呼千岁,连连谢恩。朱载又安心了不少,连连向张居正点头,意甚欣赏。

走不出多远。却听马蹄声大作,徐元亮报前方有大军掩来,朱载脸色微变,殷正茂叫道:“殿下宽心!王贼所部皆是步卒,前面来地是大批的骑兵,多半是李总督来迎护了!”

徐元亮停下布阵成圆,那万余骑兵奔进前来。呼问:“是裕王殿下车驾么?”徐元亮喝道:“正是!来者何人!”

那将领道:“末将付远,奉李总督命,特来保护殿下!徐阁老与李总督片刻就到,请殿下安

说着将骑兵布置成椭圆形,围在外围,朱载在车内问:“徐阁老?”

张居正脸上带着欢容。说道:“臣听到消息,说徐阁老已经出城!此刻多半已与李总督会合了。”跟着就说了徐阶出京的始末。

朱载拍拍胸口,这颗心算是放了一半:“若徐阁老也在,那就好了!”

正说着,东南面的骑兵两边分开,一个青年大将骑着从蒙古人处夺来的大宛名驹。飞驰而近,他后面有人扛着一面大旗,却是一个“李”字!殷正茂望去,见正是李彦直,喜呼道:“殿下!来了!”张居正也出车来朝李彦直叫道:“彦直!殿下在此!”他是李彦直的同年,眼下虽然官爵有差,但相见也互相呼字。

李彦直见到张居正殷正茂等,便知事已无妨,奔到车前。翻身下马,在车辇前行军礼,大声道:“臣李哲护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朱载听他言语持谨。行动有礼,这颗心就放了七分,亲自推开了车门,下来握住了李彦直的手叫道:“李会元,见到你小王就安心了!”

他不叫总督,不叫侍郎,不叫将军,却叫会元,这里头也有个学问。一来是暗示说李哲啊李哲。小王我从很早以前就关注你了,不是现在遇到紧急事情才想到你。二来叫会元是暗夸李彦直地学问,三来不问当下军功而诉往日文情,亦见亲近之意。

朱载生于帝王之家,自幼耳濡目染,这点权谋基础还是有的。

君臣之间,大功易见,亲近难得,李彦直哭功不如严嵩,眼泪没法说来就来,这时趁着跑马时被几粒沙子吹到了眼睛,眨巴了几下,眼眶里也有些湿了,重重地叫了一声:“殿下!”却是千言万语,尽在这一呼之中了。

看着他们君臣相得,旁边的小太监赶紧帮忙感动流泪。

这时后面又有一辆马车驶近,徐阶捧着官袍跳下来,连叫:“殿下,殿下!殿下无恙吧!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跑到朱载跟前,连呼:“老臣来迟!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李彦直等朱载其实还比较陌生,但徐阶他却是熟知的,见到了他这颗心才算全放下了,连忙扶了他起来,道:“阁老护驾有功,何罪之有?”

这时西面杀声忽然又响了几分,似乎有兵马闯近,朱载微微一惊,不由自主地就往徐阶身上靠----他地身份虽然是个王爷,其实还只是个孩子,危急自己自然而然地要寻求大人的庇护。

张居正殷正茂一左一右又护了上来,徐阶扶住了朱载,在他手背上拍了一拍,道:“殿下不必担忧!李总督百战不殆,蒙古人在他手里也讨不了好去,何况区区几个海盗!”对李彦直道:“李总督,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彦直笑了一笑,说道:“阁老可保护殿下前往通州暂住,军旅之事有学生在,不必担忧!”便翻身上马。

朱载见他神色之间全没将来敌放在眼里,心里反而大安,却叫道:“李会元,一切小心啊!”

李彦直在马上回头笑道:“殿下放心!”分出部分兵马,护朱载与徐阶回通州,自己却带领大军增援东直门。

途中风启赶来,李彦直在马上问道:“家里安否?”

风启道:“家里没事。”

原来听说洪迪珍献门,徐元亮背叛,气恼得跳脚,一边派了毛海峰赶来夺人,一边又派陈东从另外一边杀出,要前后夹击洪迪珍,朱载刚才听到地杀声渐近,就是这支人马,这时李彦直带了大军赶来,陈东望见他的旗号?想起麻叶的遭遇,哪里敢接他的锋芒,匆匆忙忙就退去了,李彦直也不追他,先进了东直门,命人传话给毛海峰道:“尔等大势已去!我给你们半天时间,你回去告诉王直,勿扰百姓!那样我还可留你们一条性命!”

毛海峰不敢恋战,嘿嘿而去。

李彦直也不追赶,又传令全城,喝令所有“被胁迫”者投降!

风启跟了过来,却指着紫禁城说:“那边怎么办?”

李彦直哼道:“急什么!洪迪珍徐元亮既来归附,东海众内部便告分崩离析!林碧川叶宗满等人也会首鼠两端,至于那十几万降附军队更可传檄而定!到明日此时,只怕他还能指挥得动的便剩下不到三万人!如今我们又取了东直门,内城城防已不完整,王直便无地利可依!不足为虑了。”

虽然如此,”风启道:“但要防他狗急跳墙,沦为流寇,那时候可就祸害百姓了!”

他们二人议论,竟全没顾到嘉靖的死活!

李彦直问他:“那你说怎么办好?”

风启屏退左右,却道:“不如想个办法,放他出海吧。”

李彦直一听就放声大笑,旋即低声问:“你真是为了百姓么?”

风启嘿了一声,说:“三公子你地年资不够,这场功劳虽大,但来得太快,要就这样立足中枢,手掌大权,士林会觉得突兀!而且三公子你赖以威震天下地乃是武功,天下一定,文进武退,三公子你除非作乱,否则便要退居闲职了。不如且留着这些人,三公子你也好在外领兵建功,积勋累进,等到基业牢不可拔时再回来不迟!但如今北马已退,若王直也死在这里,东南海盗便如一盘散沙。那时于三公子,是少了个可以大举征伐地大靶子!于东南百姓,则十几万海盗分作数百股流窜到各州各县,只怕为患更大且难收拾!不如任王直南下,收拾盗众,聚于一处,三公子再以大军破之,则可毕其功于一役!而我等也可趁着征讨王直之际,将开海禁诸事一并办了----此为公私两利之策!”

李彦直听了风启的话,并没有露出多少意外来,只是轻笑了一下说:“风启啊,你这是要我养贼啊!”

这不是养贼,”风启正色道:“这是取可解之毒,疗难愈之疮!”

之三十五章 敲诈

王直站在金銮殿上,心里空得慌!

当初进北京城时,呼啦投降了几万人马,听了徐惟学的话,竖大旗一招,又多了几万,加起来十几万人,跟着封侯拜将,威风八面,一转眼间,死了个麻叶,叛了徐元亮,反了洪迪珍,那十几万人,被李彦直令旗一指,投降了一大半,剩下那一小半也不能信任了。林碧川跟着也倒,外城就全到了李彦直手里。

王直看着还在他控制之下的金銮宝殿,口里喃喃着:“难道我就这么完了?我连皇帝都拿住了,连这金銮殿都在我手里了,为什么却变成这样!”

他的叫声在大殿的虚空中回荡,“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这样…这样…”

这是幽冥在回答他?还是老天才怜悯他?

外头哄哄闹闹,原来陈东眼看不妙,已经纵容手下抢劫了起来,王直一怒之下,要斩了他,徐惟学来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得着他?不如留给李彦直去收拾,拖他的时间!”

这时李彦直已经进了内城,陈东在京城劫掠,这是不得人心的事,李彦直派出大军镇压,又发动百姓帮忙,这内城住的多是士绅大族有背景的人,家家都有些护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