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都督,你究竟想怎么处理这些…这些冗兵呢?”胡宗宪问。

我想让他们恢复一点野性,这样做,短期内只怕这几十万人都会把我骂死,但长远来说,却是好事。”

野性?怎么恢复野性?”

狗养得久了要赖皮。”李彦直道:“要是重新放回原野,任其自生自灭,当然一定会死掉一大片,但剩下那些,兴许会变回狼呢。”

胡宗宪眼睛一亮:“流放?”

说得好!就是流放!可是你要是说流放几十万人,只怕当场会有被牵连到的几百万人起来造反啊!”

浙东的卫所官兵也没几十万,可这种事情历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李彦直既动得浙东,便能动福建广东,南北直隶,山东山西…所以哪怕他只是要动一隅,哪怕要迈出一小步,全天下的卫所官兵也会起而跟他拼命!

李彦直要考虑地事情太多,这件事只是其中地一小块,一时还没能深入进去,就想让胡宗宪回去想想,等有主意来再说,不想胡宗宪深沉多智,微一沉吟,竟然就说:“都督,若都督是这么打算,此事倒也不甚难。”

李彦直一奇:“不甚难?难道你有什么奇策不成?”

奇策说不上。”胡宗宪谄媚地一笑:“主要是得借助都督的威权,咱们就以军制内之名,来行破此军制之实。”他还没具体说明如何以假借军事体制之内地规矩行破坏体制之事,但李彦直只听了这个思路,已觉得:“很有意思!说下去!”

简言之,就是借一个名义,将卫所里的人清空。人若都不见了,军制似乎仍在,其实已经不在了。久而久之,这卫所就会成为一个虚名。”

李彦直似有所悟:“把卫所清空…可清空去哪里呢?”

都督说去哪里…”胡宗宪笑了起来:“就让他们去哪里。”

之十八 哲河港(求月票)

隆庆元年二月,海军都督府都督李彦直率领大军八万五千人,号称十万大军,分水陆两路南下。他却哪里来这“十万大军”?其中有五万人却是南直隶和浙江各岛投降的海盗,两三万是卫所官兵,这就有七八万了,剩下那一万人,才是正军。大军到处,浙南海盗望风披靡,尽皆仿浙东海盗归附,于是又多了一批前锋。

其实早在李彦直正式向大员海峡进军之前,在通商开埠的政令传播开来之后,大员海峡的局势就已在向澎湖方面倾斜。

王直的根底在于海商,通商开海的消息一传出,十万商人,尽望上海,这就等于是挖了王直的根,随着李彦直节节南下,浙东方面叶宗满能为王直提供的补给也就越来越少,要想在海峡两岸劫掠,西面的福建沿海接济体系已对王直部视若大敌,东面大员又已坚壁清野,战事每进行多一日,王直、破山的困顿也就加深一分。他们在大员仍然处于攻势,可已经有好些被他们胁从的海贼偷偷背叛投靠吴平、王牧民了。

相反,澎湖方面的力量却越来越强。月港的张维、澎湖的吴平与安平镇的王牧民三线连防,安平镇以北的沿海农村已被打烂,但安平镇却还在王牧民的苦苦支撑下坚守不堕,以此保住了安平镇以南农村的元气。在这段期间,巴拉望郑松林、吕宋詹毅、飞龙寨张琏、新加坡沈门、婆罗港杨舟分别派遣船队,汇合到吕宋之后,由张琏统一率领随时准备北上增援。

单是这支力量也就算了,却还有另外一支势力的加入,竟使局势大大出乎破山的意料之外,在李彦直到达之前就让澎湖方面有了占据上风的契机----这支势力,就是包括佛郎机、回回商人在内的外国私商船队。

西洋商人到东方做生意,除了渴望得到南洋的香料之外,中国的生丝陶瓷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货物,而从日本带白银到中国则是一条利润极高的近海航线。而无论是要得到陶瓷生丝也好,要去日本贸易也好,大员海峡都是一条必经之路,战事一起,整个大中华地区绝大多数的港口他们就都没法去,而单单靠广州有限地开放根本就不足以满足所有外国商人的胃口。

因此大员海峡开战。对所有外国商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破山倒也聪明,在战事伊始就考虑到如何争取这些外国商人,他打出的口号就是要打通大员海峡,让中外所有商人都能自由进出中国、日本的港口买卖货物,并以开海急先锋自居。

这样的口号若能实现,对外国商人来说无疑诱惑巨大,若能取得外国商人的支持,一南一北夹击澎湖,则吴平、王牧民再怎么坚韧只怕也难以支撑。甚至吕宋、巴拉望等也将陷入混乱。

可惜。破山所有地终究只是口号而已,佛郎机和回回们在不久之后就从广州的官员口中得到了更加权威的信息:大明已经派遣一位元帅接掌了整个帝国的海军,而这位帝国元帅已经下令开海了!

哪怕是有重洋阻隔。但这个消息也仍然如长了翅膀一样,没多久便飞到了吕宋、新加坡,跟着又飞过满剌加海峡,到达印度,绕非洲吹到了里斯本,东边则过麻逸远渡太平洋----当然,消息传到巴格达和里斯本、塞尔维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可聚集在南洋的商人们却很快就聚集起来,因大员海峡正在开战。这些商人便全都被堵在了离大员海峡最近的大港口哲河港。

在这里。商人们听到了一个传闻----

这个哲河港。听说就是以那位开海地帝国元帅地名字命名地。”

这个传闻很快就从中国人那里得到了证实。说原来那位帝国海军元帅。就是当年威震东海地李孝廉。

李彦直还在上海时。就已经代表大员、吕宋、巴拉望、新加坡等地上表请求内附。朝廷也第一时间发下了允许地公文。所以有秀才身份地詹毅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吕宋县地知县。

詹毅地这个“知县”。统辖地地域实在是大得过火。吕宋群盗及其附属岛屿。甚至整个南中国海地东部。都是他地管辖范围。在这种情况下翻译没法完全诠释“知县”地意思。只好音译。外国商人听了之后。便都将詹毅视作吕宋总督。

这位知县老爷管辖地地方。比西班牙和葡萄牙合起来还大呢!”

在哲河港里一个小酒馆内,大船长安东•佩雷拉啧啧称奇。

听说大明帝国的正规军已经清理了大量地海盗,看来中国的政府要正式进入海洋了呢。你们说。这对我们是好事。还是坏事?”另外一个大船长,有远航海狼之称的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说。

也是好事。也是坏事。”为了抢购生丝,从南美洲带来了大量金银的西班牙商人路易斯•阿尔梅达说:“好处就是,也许我们以后可以安心做生意了,坏处嘛,只怕我们以后只能安心做生意了。”

只是中国这么庞大的一个家伙,若是重视起来海外贸易来,咱们欧洲以后只怕会有麻烦。”安东•佩雷拉说。

弗兰西斯可道:“怕什么,隔着几万里呢,对我们来说,只要能赚钱就好。不过我已经写信给满剌加总督和印度总督了,我们葡萄牙应该很快就会有应对的手段。”说到这里他瞄了路易斯•阿尔梅达一眼,好像在说:“不知道你们的西班牙怎么样。”

葡萄牙来到亚洲比较早,在印度、满剌加海峡都有重要据点,西班牙虽然在欧洲的势力比葡萄牙大,但在亚洲这边暂时只有一个据点麻逸----这个据点还是船长洛佩兹和詹毅达成协议后才发展起来的。

不料路易斯•阿尔梅达却只是轻蔑地笑了笑,几个葡萄牙船长看不懂他地轻蔑,但阿尔梅达也没透露什么,这就让弗兰西斯可他们更觉得可疑了。

上帝!他们西班牙到底有什么阴谋?”

其实西班牙也没什么阴谋,只不过路易斯•阿尔梅达其实已得到了吕宋县令詹毅的手令许可,准备作为麻逸总督洛佩兹的特使前去拜见李彦直而已。

原来当年林道乾和詹毅与洛佩兹接触过后。双方随后就保持着密切的联系。陈羽霆答应在安平镇给西班牙建立一个使馆,但这个承诺要在见到西班牙王室的正式文书之后才生效。

当时陈羽霆其实还不算中国方面的正式官员,但洛佩兹地使者对此并不了解,可从大员、吕宋能够持续地购买到陶瓷和生丝,从巴拉望能够买到香料对西班牙商人来说却已经是一个事实,一条横跨南太平洋的商路就在这几年里逐渐繁荣起来。洛佩兹所在的麻逸港也因此而兴盛。洛佩兹得到这个契机之后,马上给国内写信,信中自然将自己地功绩大大夸耀了一番,说自己已经在东方占据了一个重要地港口,并先于葡萄牙人打开了通往整个中国的商路。

这时西班牙地国王是卡洛斯一世,卡洛斯一世同时也是神圣罗马皇帝,在德意志称查理五世,是哈布斯堡王朝这一代的君主,其领地包括西班牙、那不勒斯、西西里、撒丁、奥地利、尼德兰、卢森堡以及非洲的突尼斯等。葡萄牙人垄断了通往亚洲的商路发了大财,这事一直让西班牙人耿耿于怀,眼红得不得了。所以听说洛佩兹在东方站稳了脚跟。马上就任命他为麻逸总督,管理西班牙在亚洲的所有事务。

这次大员海峡起了战事,跟着中国政府起了很大的变动,这些外国商人本来是没法得到中国官方高层讯息的,只是有李彦直在,所以北京方面的一些消息才经由福建、大员而传到他们耳朵里----也可以说,中国中央政府和欧洲之间的讯息渠道是被李彦直一系地人所垄断,李氏门人说什么,这些欧洲人就只好听什么。两年下来,包括洛佩兹在内的所有欧洲人听到的关于中国政府地消息,基本上都与李彦直有关,而他们又将这些消息传往国内,因此在欧洲列国君主、梵蒂冈教宗的印象中,早在蒙古南侵之前的中国政坛似乎就已经以李彦直为主角,他们所知道的这个时代的中国史,就是李彦直的升官史。

这个人,将来一定能掌握中华帝国的政权。”远在欧洲的卡洛斯一世判断着。并指示洛佩兹一定要和这位中国大官取得联系。

而到了最近,这位李孝廉果然不负众望,成了大明帝国海军的“元帅”,开始推动大明帝国地开海运动。

洛佩兹听到消息之后,一边往国内投急书回报卡洛斯,一边派遣路易斯•阿尔梅达为特使去求见那位帝国海军元帅,希望能够和大明帝国达成初步协议,进一步为西班牙争取利益。

这些事情,对着葡萄牙商人他自然是不肯轻易开口的。加之见葡萄牙人的反应如此缓慢。阿尔梅达心里更是窃喜,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西班牙明显已经占据上风了。

或许借着这件事情。我们西班牙能够翻转在亚洲的整个局面呢。”

阿尔梅达心想。

当然,隐忧也是有的,虽然两国本土隔得比较远,但如果中国过分强大的话,对西班牙来说也不是好事,若到了那时候,和葡萄牙联合来抵制大明帝国也是一个可以考虑的方案。所以阿尔梅达脸上和这些葡萄牙人也保持着友好。

这时,安东•佩雷拉忽然说起了一个趣闻:“对了,你们听过那个叫什么破山的人吗?哦,还有王直。”

破山?”

王直他们还是知道的,小酒馆地六个商人中有四个和王直有过交易,至于破山就比较陌生了。

我听说他曾是那位李元帅的学生。”说这话的是阿尔梅达,他的消息自然是从詹毅那里来的:“听说那位李元帅还在家乡时,在没进入政坛之前是一个学者,教出了许多的学生,之前大员的那个总督陈,澎湖的那个将军吴,还有吕宋的这个总督詹,还有巴拉望地那位总督郑,就都是他地学生。而这个叫破山的学生呢,则是一个叛徒,他背叛了老师,逃到日本去做了海盗,也占领了一些地方,现在他地老师都已经成为元帅了,他还来捣乱,又鼓动了五峰船长造反,大员海峡现在的战争,就是他挑起的。”

小酒馆里的商人都点了点头,这些传说他们也听说过。

怎么忽然说起他呢?”阿尔梅达问。

安东•佩雷拉说:“在那位李元帅的开海令传到这里之前,那个破山曾提出一个口号,说他要打通大员海峡,把中国所有的港口都变成能自由贸易的港口,希望我们能呼援他,南北夹击澎湖、大员,你们听说过没?”

听说过,那又怎么样?”

那,你们怎么看呢?”

小酒馆里忽然爆出一阵大笑,似乎所有人都认为安东•佩雷拉的这个问题荒谬绝顶!

一个是帝国海军元帅,掌握着东方的军政大权,另外一个却是流亡日本的海盗,两个人的话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呢?很多时候,人的身份就决定了他所说之话的分量,至于内容是什么,却可能并不重要。

这些欧洲人对中国国内的事情并不了了,也不清楚那位海军元帅其实有着许多的困扰和隐忧,若是浙东的海盗、东海的海商、佛郎机回回的私人舰队全都能联合起来,和破山、王直一起对抗李彦直,加上两京政局内外夹击,确实也有可能他拖入绝境。

可惜,这些前提全部都不存在,李彦直取得名份大势以后,海盗也罢,海商也罢,外国的私人舰队也罢,全都锦上添花去了。甚至就是两京政府也忌惮他,东南士林更都指望着李彦直能为他们的家乡带来太平。可又有多少人知道,李彦直此刻所拥有的军力,比起大家对他的害怕与期望来其实远为不足呢?

在这个时候,或许就因这些人都相信了李彦直有这样的威权,有这样的实力,所以这位“帝国海军元帅”才掌握了这场战争的必胜之道。

之十九 复鸡笼

要向李元帅示好,现在就得行动了!”佛郎机人心想。ZuiLu

等李都督一平定了王直,咱们就只能求着他办事,没法卖给他人情了。”回回商贾也这么认为。

被大员海峡的战争堵在广东、吕宋的海外商船,凡是有点武装的纷纷向月港、哲河和澎湖的长官请缨,表示愿意借出自己的力量帮忙打击海盗。

差不多与此同时,挂着双头龙旗帜的海府军船队也到达了温州海外的南己山,在这里王直本来安置了一支精兵,由王清溪率领,意在阻延海府军的南下步伐,可没等开仗,王清溪就下令易帜,因此李彦直不菲一兵一船就占领了南己岛----这里已是浙南,再下去就是大员海峡了。

王直本来还安排了直系部队控制着闽北海域的东桑、西桑、北桑、笔架山等岛屿,想借助这一带复杂的海路阻击李彦直---这是继王清溪之后的第二条防线,可王清溪一变节,王直对安排在闽北诸岛的徐惟学会否忠诚也就失去了信心。

不料李彦直到达南己山之后,进军的步伐反而停了下来。蒋逸凡已经通过陆路向他汇报了南大员的最新战况,李彦直知道吴平、王牧民等不但站稳了脚跟而且已有反扑之势时,便知王直确实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一代海上枭雄,就这么完了么?”他在南己岛上不胜唏嘘,这时在他身边的只有殷正茂、卢镗、胡宗宪和徐元亮。殷正茂是他的行军参谋,卢镗是海府军一部的都指挥使并以此督管着约两万人的私掠舰队,徐元亮以本部兵船督管剩下的私掠舰队,胡宗宪则统管着几万卫所官兵。

徐元亮想起王直往昔对自己不错,就有些惴惴不安地说了一句:“都督,你看能否饶五峰老船主一命?”他归顺朝廷做军官也有一段日子了,已知道了一些官场上的禁忌,这句话说得很小心,说了之后就有些后悔。

李彦直一时却还沉吟着。没接口,卢镗却道:“都督,我看还是除恶务尽!不可留这祸根!反正眼下王直已没什么号召力,在战场杀了他,也算一场成全。”李彦直仍然没有接话,过了一会有探子报沙埕一**现敌情。卢镗便下去处理,李彦直这才,嘿了一声说:“除恶务尽,除恶务尽…其实王直有什么罪过?在海上男儿当中,他能主张开海,实已算是极有见识的人了,只是可惜走错了路。虽然囚禁过上皇,但我私下以为,他未必罪至于死啊。”

其实他心里还有几句没说出来的话。因王直的主张从某个程度来说和李彦直是殊途同归,只是一成王一败寇,如今要亲手整死这么一个对自己已没什么威胁地人。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徐元亮心中一喜,觉得都督对海上男儿毕竟是个有些人情味的人,胡宗宪想的却比他深了一层:“王直只因曾掳掠了上皇,所以名震天下,可他现在落到这地步,还能有什么作为?如今上皇已经迎回,若再杀了他,海军都督府用兵的任务就结束了,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不如姑且养着。作那原兔林鸟。”

只是这理由却不能明讲地。只是说道:“都督说地是。只是按照朝廷地明令。这王直却非杀不可。我们若逮住了他。无论是送往南京。还是送往北京。等着他地都必是凌迟处死!”

李彦直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样子:“是啊。”

胡宗宪又道:“不过。若让这王直逃了。逃去了日本、西洋。那我们在海上地日子可就长了。”

他说这个“长”字时拖了一拖。李彦直瞄了他一眼。眼角带着笑意。心想:“自严世蕃以后。他倒也算我地一个知己。”因笑道:“若到了那时。怕只好劳烦汝贞在海上多辛苦一些时日了。”

胡宗宪忙弯了弯腰说:“只要是都督地命令。下官万死不辞!”

李彦直拍了拍他地肩膀:“劳苦几年不怕地。先苦后甜嘛。总有衣锦还乡地一天。”这句话却是在许承诺了。

当日海军都督府便传出了几道口头密令给海府各路统帅以及南大员地几名大将:王直若窜往日本。则一定留住,若他往南洋去。则放他一条生路。

吴平收到这条命令时,南洋方面的援军已到,分别有三部:第一部是众私商所集合的武装船队,包括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第二部是张琏所率领地南洋五港联军,第三部却是南澳岛许朝光的船队----原来南澳许栋已死,许朝光杀了他的养父之后继承南澳,这时眼见李彦直势大,自知难以抗拒,就干脆先率众来归。

这时王直、破山的部属人心惶惶,又要应付从北面压下了的李彦直部队,都没什么心思攻打安平镇了,月港、澎湖、安平三线联防的压力大减,王牧民和张维也就驾船来澎湖商量大计。

众首脑聚议,第一个先谈是否接受私商的援助,蒋逸凡道:“咱们要是岌岌可危,倒可从权请他们帮忙。可如今我们都要赢了,无论是北面都督压下来,还是咱们在南边挺进上去,都可能会令王五峰士气崩溃。形势如此,何必再欠这些番鬼的人情?若都督在此,多半也不愿意。”

他这话把李彦直抬出来,便算定了调,张维比较持重,说:“若是不借助这些番鬼的力量,那咱们相对于王五峰地胜算就不高。若是王五峰分兵,一支对南,一支对北,我们还有可能赢,但要是他其实是孤注一掷,把兵力都集中在南线等着我们,那我们贸贸然出战,反而可能让他各个击破,所以我认为既然不准备用这些番鬼,就不如等都督南下之后,双方会师,那时就稳操胜券了。”

他这个主张,倒也得到了蒋逸凡的认同,王牧民却一听就作色道:“稳操胜券,稳操胜券---这不是稳操胜券,这是要将战功拱手让人!哼,这次王直、破山南下,说好听些,我们是守住了安平以南,可说难听点,我们却是把大半个大员都丢了!鸡笼没了,若是在这里干等北面的人来救我们,到时候就算仗打赢了,我们也脸上无光,将来在北边那批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鸡笼本是归他镇守,此刻海府军本部的核心人马也都是他的旧部,眼看着鸡笼被夺,他已经很不爽了,再眼睁睁看着张岳带着他的兵将北上建功,自己却因被褫夺了兵权闲置在大员,这更是叫他闹心。要知道北京解围那可是势必名标青史、百年难逢的机遇啊,可惜自己却错过了。李彦直自听说他守住了安平后虽曾来信大加表彰,说他的守土功不在克敌功之下,但王牧民还是不乐,觉得自己就该去攻城夺岛,他要的是“胜利”,而不是“没失败”!

王牧民地想法,张琏也是支持的,自来归之后,他也曾想过在南洋自立,但听说李彦直成为海军都督后就彻底断了这念头,并急切地想在李彦直眼前露上一手。

但蒋逸凡却觉得澎湖已经聚集的部队对王直、破山的联军没有优势,抢在李彦直之前冒险强攻,太过危险,“弄不好会让王五峰他们将我们各个击破,那时反而糟了。”

我取回鸡笼,不需要动澎湖的兵船。”王牧民说。他这句话可叫蒋逸凡等都大感诧异。

你不动澎湖的兵船?那你拿什么去打海战?”

谁说要打海战的?大员虽然是个岛屿,可岛屿也可以打陆地战啊!”王牧民道:“我早在许村东北二十余里的山间准备了一支山地兵,都是大员高山土著,是在这次防守安平一战中打出来的人。现在只等吴老大答应了,你们这边大张旗鼓号称进兵,引他们注意,我那头就带人杀到鸡笼去!”

众人都是一愕:“山地兵?”

不错。”王牧民笑道:“大员南北两部,陆路大体上是不通地,但其中另有小路可走,这小路王直、破山他们初来乍到,所以不知,我却晓得!只要我这支山地兵绕到鸡笼背面,插他一刀,只怕王直到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张琏一听,连称妙计,又说:“我也有一计谋,我听杨舟说当年他们搜寻李二公子,曾绕岛一周。如今王五峰他们地兵船都聚集在大员岛西岸,东面防守必松,我就率领着从南阳带来,绕一个圈,从背面攻击鸡笼。”

他们这两支都是奇兵,若是成功,收效极大,就是失败了,其余各部退守安平、澎湖、月港一线仍能坚守到北面海府军南下,谋划至此,吴平便下定决心,道:“好!就这么办吧!”

之十九 岛内行

前两章把章节序列写错了,不过章节名改不了,没法子,抱歉。转载自

大员防卫战虽然将安平镇以北的沿海村落打了个稀巴烂,可沿海民众内撤到内陆,在离岸十里的地区开荒辟林,立壁立垒,却又加速了大员岛的纵深度开发。

陈羽霆虽然被王牧民等嫌弃为“软弱”,但在他执政大员期间,安平镇政权对大员早期的移民以及本地土著采取怀柔政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他们许多好处,和内陆各部的酋长都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这些都为战争期间难民向大员内陆地区迁徙创造了好条件。

这些失去村落的难民再次成为移民,只是这次不用渡过海峡,只是从沿海迁徙到了更深入的内陆。他们的到来,给这片未开发的土地带来了新的作物、新的农具和新的生产模式,在李介等人的努力下,许多早先的移民以及土著也都加入了安平守卫战中来。

王牧民为人喜动不喜静,用兵喜攻不喜守,早在对王直破山的军事对峙还处于弱势时他就想着如何反守为攻、以攻为守。当时他兵力较弱,便想要想进攻必须以己之长,克敌之短。

在长达一个月以上的南大员攻防战中,海贼们虽然步步南逼,可是战场却一直局限在沿海,这个时代的南大员基本上是从原始森林中烧伐出一个个的村落,村落与村落之间由河流、小路乃至林间蹊径沟通,在缺乏本地向导的情况下,海贼们离开海岸五里以上就感到两眼一抹黑,攻势便遭到了遏制,离开海岸十里以后所有海贼便都丧失了安全感----林木间的声响,是鸟叫还是人语?是兽过还是人踪?海贼们不知道。他们的总人数虽有几万,但几万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而几百个人乃至上千个人进入大员深处却如泥牛入海,随时都会被淹没。

王直和破山都知道。他们的兵力虽然占据优势,可真要把大员的内陆地区也征服所需要的时间绝不会是一个月、两个月,至少也得三五年,在安平镇的攻防战进入僵持状态以后,大员安平镇以北地西部海岸以及大员海峡澎湖以北海域虽被海贼们所控制,但在大员的内陆地区。李介和他的手下却能自由活动。

李介是李彦直的二哥,在大员本来以他的地位最高,后来因李光头一事,陈羽霆褫夺了他的所有权力,他也就由大员地最高领袖变成一个闲人,待得王直、破山来袭,李介才振作起来,自愿负责起移民的内迁工作并组织村民、山民骚扰敌后,由于大员的防务由王牧民总领。所以在权职上他倒变成要听王牧民的安排了。李介自从被在棺材中被囚禁了上百个日夜以后性格越变越沉,陈羽霆褫夺他权力时他是有意忍让,王牧民职凌其上他竟然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既临其事,便守其职。

王牧民眼光毒辣,在山民几次以不足百人是少数兵力取得超乎预料的大胜后,他就看出这是可乘之机。有好几次李介想亲自率领山地部队去骚扰海贼在大员的第二大本营许村,以减轻安平镇方面的压力,但王牧民在确定自己仍能守住之后却请李介暂且莫动,他给李介传话说:“这支奇兵有更大的用处呢,去打许村浪费了。”

比打许村更大地用处是什么呢?

王牧民因怕消息泄露没有明说,可李介也已经猜到了:“难道他想用这支人马去攻取鸡笼?”

时大员被人为地分为南北。但南北并非以地理长度平分---北方地开发区域较为有限。主要是围绕鸡笼辐射开去。开发了北部那个盆地。南方地开发区域则远为广阔。以安平镇为中心。向南达到宝岛末端。向北延伸得更远。最北地村落许村其实已位于大员西海岸中部偏北。吴平等诸将在澎湖聚议大事时。李介已经带领着三千多人在许村东北二十余里地地方驻扎。从这里不但可以绕到许村背后。也可以袭击鸡笼。因为他们已经在土著地帮助下找到了一条从这里通往鸡笼地小路。

王牧民地性子。只要他认为是对地就不怕先斩后奏。他不是在与吴平等商议妥当之后才下令让这支部队北进。而是一开始就派人对李介说:“二公子你尽管去。我这边一定说服大伙儿起兵响应。”实际上他是决定了如果“说服”不了其他人就告诉大伙儿“二公子已经北上了”。看他们响应不响应。

李介虽然勇猛坚毅。多历战阵。可这次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素来忠心地王牧民摆了一道。由于消息地迟延。他甚至也不是很清楚外界地局势发展到什么地步。他只是还只是想着偷袭鸡笼能减轻安平镇方面遭受地压力。而不知在当前地形势下若偷袭成功将不是一场辅助战而是一场决胜战。

在许村与鸡笼之间。虽然丛林密布。却也不是全无人烟。这一带分布着大大小小三十多个部族村落。李家本身就是打山地战出身地。闽西地山贼匪患也大都藏身于重山密林之中。又与山地少数民族互为依靠。因此翻山越岭、跨越丛林乃至如何与本地土著打交道对李家子弟来说都是拿手本事。而他们所率领地也都是擅长走山宿林地岛民。这些都不怕大员地区地热林蚊虫。几千人凑在一起。遇到了猛兽非但不怕。反而高兴----因为可以捉了当口粮。

饶是如此。在走到第三天之后他们还是有些晕了。

我们会不会迷路了啊。”蔡三水有些抱怨起来。在这个队伍中他是一个渔民。不是很习惯这种行军。

放心,不会迷路的。”另外一名偏将吴牛经验很足,很有信心地说:“当年我和大公子、三公子在福建、江西、广东之间交界的山路里一逛就是一两个月,那边那种地势深入数百里,也没什么事情,这个岛能有多大?还怕迷路!”

一个土著将领苏里说:“是啊,不怕地,一定能走出去。”

李介嘿了一声说:“走出去是一定能走出去,就怕误了战期。”

不想到了第二天,他们就看见了一片不小的营寨,小将李义弘兴冲冲跑来说:“又看见一个部落了,我们去打听打听这里已经到了哪里!”走得近些,才看清那个营寨依地势用篱笆围出了直径三十几步的一片靠山寨子,寨子里有草屋,还有望台,李介望见了说:“这个部落不小,看来怕不有一二百人。”

一二百人其实很少,但在大员这样的村落却又不算小了。

就要派人前去交涉,李义弘忽咦了一声,说:“不对啊!大家看那个屋子…”他指着一件茅屋,屋顶上竟飘着一支旗帜,上面写着个“周”字:“怎么有个汉字?”

李介也呆了一下,他已认出那旗帜虽然破旧,却是机兵团的制式,是基层将领的旗号,他心想莫非是鸡笼沦陷之后军中物件散落丢弃,被这个部族的土著拿了来当装饰?

蔡三水却说:“不会是王直他们的人吧?”这个猜测却也有可能----若是这样那就不能派人去交涉了,一交涉就得露底。

这时李义弘灵机一动,说:“要不让苏里带人扮作土著蛮人去攻打,一打之下,寨子里的人一定出来迎战,他们一迎战,底子不就漏了?若其实也是山地土著,那我们就出面说是一场误会,设法和他们言好,若是海贼,就让苏里撤退,对方以为只是土著蛮人来骚扰多半不会注意什么。万一那是自己人,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李介一听赞道:“好主意!”

便派苏里带了一百多个山地原住民,脱了机兵战袍,拿了土制弓箭,持了长矛到寨前呼喝。

望台上守卫望见赶紧示警,寨内动了起来,一队约三十多人地机兵开了出来迎战,出寨后盾牌在前,跟着有几个大嗓门用各种山民语言叫嚷着:“是哪一部地朋友?我们只是在这里结寨躲避海贼,没有侵犯的意思。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这种衣饰、这种队列、这种战法、这种对待山地土著来袭时地规矩,全都证明了这支队伍乃是“自己人”!

蔡三水大喜,跑出来叫道:“收兵,收兵!”又对寨里出来的机兵叫道:“寨子里是哪一部的兄弟?归谁统属?”

领头那将领听了先是一奇,跟着听蔡三水言语对路,便回应道:“我是鸡笼寨的留守代舶主周阿奇。对面来的是南大员的兄弟吗?”说到后来语声已经有些颤抖了。

原来这周奇本是鸡笼寨中的留守将领,破山来袭之际,他退避不及,无法从海路撤退,只好带领了残兵败将,深入到此处驻扎,守到如今。

李介出列道:“周奇,我好像听牧民提起过。”

他不认得周奇,周奇却认得他,当场大叫起来:“二公子!是二公子啊!兄弟们!兄弟们!还有寨子里的!都快出来啊!二公子来了!二公子来了!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就知道,那些贼寇凶得了多久!”

之十九 岛内行

大员防卫战虽然将安平镇以北的沿海村落打了个稀巴烂,可沿海民众内撤到内陆,在离岸十里的地区开荒辟林,立壁立垒,却又加速了大员岛的纵深度开发。

陈羽霆虽然被王牧民等嫌弃为“软弱”,但在他执政大员期间,安平镇政权对大员早期的移民以及本地土著采取怀柔政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他们许多好处,和内陆各部的酋长都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这些都为战争期间难民向大员内陆地区迁徙创造了好条件。

这些失去村落的难民再次成为移民,只是这次不用渡过海峡,只是从沿海迁徙到了更深入的内陆。他们的到来,给这片未开发的土地带来了新的作物、新的农具和新的生产模式,在李介等人的努力下,许多早先的移民以及土著也都加入了安平守卫战中来。

王牧民为人喜动不喜静,用兵喜攻不喜守,早在对王直破山的军事对峙还处于弱势时他就想着如何反守为攻、以攻为守。当时他兵力较弱,便想要想进攻必须以己之长,克敌之短。

在长达一个月以上的南大员攻防战中,海贼们虽然步步南逼,可是战场却一直局限在沿海,这个时代的南大员基本上是从原始森林中烧伐出一个个的村落,村落与村落之间由河流、小路乃至林间蹊径沟通,在缺乏本地向导的情况下,海贼们离开海岸五里以上就感到两眼一抹黑,攻势便遭到了遏制。离开海岸十里以后所有海贼便都丧失了安全感---林木间的声响,是鸟叫还是人语?是兽过还是人踪?海贼们不知道。他们的总人数虽有几万,但几万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而几百个人乃至上千个人进入大员深处却如泥牛入海,随时都会被淹没。

王直和破山都知道。他们地兵力虽然占据优势,可真要把大员的内陆地区也征服所需要的时间绝不会是一个月、两个月。至少也得三五年,在安平镇的攻防战进入僵持状态以后。大员安平镇以北地西部海岸以及大员海峡澎湖以北海域虽被海贼们所控制,但在大员的内陆地区,李介和他地手下却能自由活动。

李介是李彦直的二哥,在大员本来以他地地位最高,后来因李光头一事。陈羽霆褫夺了他的所有权力,他也就由大员的最高领袖变成一个闲人。待得王直、破山来袭,李介才振作起来,自愿负责起移民的内迁工作并组织村民、山民骚扰敌后,由于大员的防务由王牧民总领,所以在权职上他倒变成要听王牧民地安排了。李介自从被在棺材中被囚禁了上百个日夜以后性格越变越沉,陈羽霆褫夺他权力时他是有意忍让,王牧民职凌其上他竟然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既临其事,便守其职。

王牧民眼光毒辣,在山民几次以不足百人是少数兵力取得超乎预料地大胜后。他就看出这是可乘之机。有好几次李介想亲自率领山地部队去骚扰海贼在大员的第二大本营许村。以减轻安平镇方面的压力,但王牧民在确定自己仍能守住之后却请李介暂且莫动。他给李介传话说:“这支奇兵有更大的用处呢,去打许村浪费了。”

比打许村更大的用处是什么呢?

王牧民因怕消息泄露没有明说,可李介也已经猜到了:“难道他想用这支人马去攻取鸡笼?”

时大员被人为地分为南北,但南北并非以地理长度平分---北方的开发区域较为有限,主要是围绕鸡笼辐射开去,开发了北部那个盆地,南方的开发区域则远为广阔,以安平镇为中心,向南达到宝岛末端,向北延伸得更远,最北的村落许村其实已位于大员西海岸中部偏北,吴平等诸将在澎湖聚议大事时,李介已经带领着三千多人在许村东北二十余里的地方驻扎,从这里不但可以绕到许村背后,也可以袭击鸡笼,因为他们已经在土著的帮助下找到了一条从这里通往鸡笼地小路。

王牧民地性子,只要他认为是对的就不怕先斩后奏,他不是在与吴平等商议妥当之后才下令让这支部队北进,而是一开始就派人对李介说:“二公子你尽管去,我这边一定说服大伙儿起兵响应。”实际上他是决定了如果“说服”不了其他人就告诉大伙儿“二公子已经北上了”,看他们响应不响应。

李介虽然勇猛坚毅,多历战阵,可这次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素来忠心地王牧民摆了一道,由于消息的迟延,他甚至也不是很清楚外界的局势发展到什么地步,他只是还只是想着偷袭鸡笼能减轻安平镇方面遭受的压力,而不知在当前的形势下若偷袭成功将不是一场辅助战而是一场决胜战。

在许村与鸡笼之间,虽然丛林密布,却也不是全无人烟,这一带分布着大大小小三十多个部族村落,李家本身就是打山地战出身的,闽西的山贼匪患也大都藏身于重山密林之中,又与山地少数民族互为依靠,因此翻山越岭、跨越丛林乃至如何与本地土著打交道对李家子弟来说都是拿手本事。而他们所率领的也都是擅长走山宿林的岛民。这些都不怕大员地区的热林蚊虫,几千人凑在一起,遇到了猛兽非但不怕,反而高兴----因为可以捉了当口粮。

饶是如此,在走到第三天之后他们还是有些晕了。

我们会不会迷路了啊。”蔡三水有些抱怨起来,在这个队伍中他是一个渔民,不是很习惯这种行军。

放心,不会迷路的。”另外一名偏将吴牛经验很足,很有信心地说:“当年我和大公子、三公子在福建、江西、广东之间交界的山路里一逛就是一两个月,那边那种地势深入数百里,也没什么事情,这个岛能有多大?还怕迷路!”

一个土著将领苏里说:“是啊,不怕的,一定能走出去。”

李介嘿了一声说:“走出去是一定能走出去,就怕误了战期。”

不想到了第二天,他们就看见了一片不小的营寨,小将李义弘兴冲冲跑来说:“又看见一个部落了,我们去打听打听这里已经到了哪里!”走得近些,才看清那个营寨依地势用篱笆围出了直径三十几步的一片靠山寨子,寨子里有草屋,还有望台,李介望见了说:“这个部落不小,看来怕不有一二百人。”

一二百人其实很少,但在大员这样的村落却又不算小了。

就要派人前去交涉,李义弘忽咦了一声,说:“不对啊!大家看那个屋子…”他指着一件茅屋,屋顶上竟飘着一支旗帜,上面写着个“周”字:“怎么有个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