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说完,李彦直脸色已是一变,原本因为见到俞大猷而暖洋洋的,一下子就变成凌厉冰冷:“卢镗?你就是攻打双屿的卢镗?”

是。”卢镗亦是东南名将,当日朱纨攻打双屿,便是以他为主将,后来朝廷政争一起,夏言弃市,朱纨自杀,卢镗也被打入死牢,只是拖延着尚未行刑。这次李彦直南下征讨海盗,也不忘派人将他从大牢里提了出来,卢镗久在东南,擅长海战,心想他是要征倭的,必然重用于我,所以路上也颇怀希望,不意这时李彦直这时听到他的名字却马上拉下了脸,不顾诸将错愕,便指着卢镗喝道:“来啊,将此人拖下去斩了!”

之十三 释旧怨

李彦直命手下将卢镗推出斩了,诸将皆愕然,俞大猷慌忙劝阻,李彦直怒气不解,卢镗挣扎上前,道:“都督如今权倾东南,卢镗为一待罪之将,都督莫杀一个卢镗,就是杀十个也无人敢二话。只是卢镗虽死,也希望死个明白,还请都督示下,为何要杀我?”

李彦直恨恨地指着双屿方向,说道:“双屿一战,你可还记得清楚?”

记得。”卢镗答道。

那你可知道李光头?”

卢镗怔住了,李光头?他如何会不晓得李光头呢?却见李彦直从怀中取出一包眉毛来,喉音若哀若怒:“李光头是我叔叔!”

此言一出,张岳等几个知道根底的心里都忖道:“都督也真是大胆,竟然当众承认这层关系。”但转念又想:“不过此事现在让人知道也无妨了。”

俞大猷对这件事情也不清楚,卢镗却马上就恍然大悟了,满头白发低垂了下来,叹道:“原来那传言是真的,李家和海外果然大有联系。”

李彦直但冷笑而已,但卢镗旋即又抬起头来,道:“可令叔之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彦直怒道:“兵是你带的,人是你杀的,还说和你没关系?”

没错,兵是我带的,人也可以算是我杀的。”卢镗道:“可是我当时任都指挥使,已故朱巡抚命我进兵,都督你说,我是该听命,还是不听命?朱巡抚命我杀贼,都督你说,我是该杀,还是不杀?双屿该不该攻。令叔该不该杀,自是公卿们的决断,我辈身为武人,只知道带兵打仗以报效国家而已。人家两国相争,各为其主。互杀父子,也只算是公仇、不是私怨。何况都督与我同属大明。都督若为其它事情杀我,我没话说,若是为此事杀我,我到了阎罗殿前,也要喊一句冤!喊都督你公报私仇!”

李彦直听完哼了一声,他对李光头自有一股特殊的感情,朱纨、卢镗杀了李光头,他理智上虽知朱、卢办的是公事。但人毕竟是感情动物,心中便不能无恨,朱纨已死。他就迁怒到卢镗头上去了。但卢镗这番话合情合理,又牵涉到李彦直治军的理念,若李彦直这时再杀了卢镗,于他的威望损害甚大。李彦直并非一味感情用事之人,至此杀意大减。

俞大猷也来劝他。说道:“卢镗说得没错。彼时他奉令杀敌。并非有心。卢镗是老将了。只是命运乖蹇。若都督给他个机会。必有用武之地。”

李彦直斜了卢镗一眼。冷笑道:“我这次调他来。可没打算用他。”他究竟不够跋扈。没说出那句“我就是要公报私仇”地话来。“用不着我?那可未必!”卢镗知道自己地生死就在李彦直一念之间。因力下说辞:“都督。我虽出狱不久。但也知道如今浙东地战况。都督手掌大权。以强压弱。这仗最终还是能打赢地。只是眼前地局面。只怕不是很顺利吧?”

李彦直道:“那关你什么事!”

卢镗道:“卑职观都督这几日地用兵。平海大略是对地。在风浪中横冲直撞地战将也有。可惜都督以下、将上之将。好像却少了一环。只有说善打海战又熟悉浙海海情地人…”他眼睛从诸将脸上扫过:“都督如今。怕连找个商量地人都难吧。”

此言一出。诸将无不大怒。李彦直却也不否认。但哼了一声。说:“你莫贬别人抬自己。如今俞大哥一到。我便无忧。总之用你不着!”

卢镗不与他做口舌之争。只问:“那都督准备如何攻打诸贼呢?”

李彦直笑着一挥手:“陈思盼等贼人虽然狡猾,但只要我大军到了普陀,彼自然土崩瓦解。”因俞大猷才来,形势不熟,所以李彦直还是打算亲自率军出战。

原来都督是打算亲自率领船队作战啊,可都督能确保必胜么?”卢镗道:“都督的战舰虽有百艘,军士虽有数万,但放到大海之中,与一粟何异?舟山群岛可以藏身藏船的洞**何异万千?诸海贼驾小船藏匿于其内,官兵势大则隐匿,官兵懈怠则出击,都督的军械纵然犀利,但只要有一次不小心,被海贼以小船欺近袭击,一次伏击或者一场大浪就能毁了都督的不败声名!”

他说的却非危言耸听,这个时代海上作战不似陆地作战,由于技术所限,胜败受偶然因素的左右甚大,宇字号、宙字号私掠队也不是兵力太弱,只因在普陀山遇到陈思盼地伏击,结果便是一个全军覆没,一个投降敌人。海府军虽然威震东海,但真入海剿盗时却还是不能完全确保没有意外。

海府军此刻并不具备压制全浙的水师力量,否则李彦直也不用在上海做了那么长的前期工作了,李彦直至今为止作战顺利,很大程度是建立在他地开海政策和不败声名上,因为有这两点才保证了大量的归附海贼为其所用,又致使绝大部分的中间派向海府军倾斜。但要是李彦直的主力部队遭到挫败,所引起的恶果就将不是一次,这也是李彦直一直不肯轻动主力舰队的原因。

李彦直虽然因李光头的缘故对卢镗心怀恶感,但他的理智素来远胜其情感,心里既承认他有道理,便不故意抬杠。

卢镗又道:“就算都督小心谨慎,能保无恙,但又准备用多少时间来平定这群盗呢?一年?两年?”

那按照你说,却该如何?”李彦直道:“难道还怕意外就不出击了么?”

不然,要出击的。”卢镗道:“但必须用偏师去打,动偏师而不用主力,则偏师胜则增都督之威,偏师偶败,亦不能损都督英名,都督地主舰则不能动,都督坐镇后方,比亲上前线作用要大得多!东海诸贼,其实并非外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有乡井在大陆,甚至还有亲人、朋友,因此对付诸贼,以攻心为上。以抚夹战,则速而无祸,一味强攻,则有不测之虞。这一点,都督应该比卢镗清楚。”

这几句话,可真打到李彦直心里去了,可以说和李彦直的设想是不谋而合!只是李彦直虽知如此,过去一段时间却知之而不能行,为的就是少了一员大将,这时和卢镗一场谈论,已再难动杀他之心,只是方才发狠发得过了,这时难下台阶,俞大猷虽然爽直,却不是笨蛋,看这情景便力劝李彦直留下卢镗效力。

李彦直虽然仍没给卢镗好脸色看,却道:“罢了,算你说的有理吧,且留着听用吧。”

当日便从主力舰队中抽组出七成船只兵员,交给俞大猷指挥,而以卢镗为副官,挥师攻击普陀山。命徐元亮集结私掠船队,集中攻打金塘、大谢山、小谢山一带,他自己的旗舰则进入岑港。

俞大猷和卢镗所率领的这支“偏师”,就兵力来说实际上已超过李彦直手头的船队,但海贼们却不测深浅,但见李彦直的帅旗还在岑港飘扬,却又有一支装备精锐地大船队奔赴战场,心中都感骇然:“朝廷的力量,果然深不见底!”畏惧之心又深了几分。

于七在定海迎击,卢镗便劝俞大猷狠打,俞大猷道:“你我方统此军,兵将互相不熟,不可造次。”

卢镗却道:“兵将不熟,打一场胜仗就熟了。这定海本来建有卫所,只是近年废弃才成了海盗巢**,官府对这一带有详细的地形图,我当年攻双屿时曾仔细看过,记在心里,攻下双屿后又曾四处踏勘,熟知此处地形。”

俞大猷呀了一声,道:“若是如此,你敢以小船与他们肉搏作战么?”

卢镗称敢,俞大猷道:“若是这样,那倒可以一战!”就把大部分的肉搏兵力都交给了他,一共四千余人,给他海沧舟、渔船、喇叭虎等小船三百多艘,又从观海卫、昌国卫调来官军五千人供卢镗指挥。

俞大猷、卢镗此刻带领的实际上是李彦直主力船队,而李彦直的这支主力船队又是鸡笼寨水师与王直带上北方的部分船队的结合,这两部船只乃是东海私兵中的精华,无论船只地规模制式还是枪炮火力都远胜浙东海贼,若在大海相遇,俞大猷地五桅巨舰都不用肉搏,甚至不用开炮,直接压上去就能将海贼们的船只碾碎。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但凡李彦直主力船队到处,海贼纷纷走避,不愿正面受其冲击,而打算在普陀山、大磨山、小磨山、乱礁洋一带利用复杂地地形打骚扰战,要将李彦直困死在这里。

这时众海贼听说李彦直的一支偏师沿着海岸线来攻,从定海直趋沈家门,各自欢喜,于七笑道:“这回官军可要倒霉了。”便纷纷出**,准备收取胜利。

之十四 沈家门

俞大猷归李彦直后的第一场仗,发生在舟山。

舟山是浙东海面上最大的一座岛屿,岛势由西北向东南作不规则长方形,李彦直所在的岑港位于西北,于七出没的沈家门位于舟山东南,从沈家门出发,只隔着一道浅浅的水道就是普陀山,以于七为首的上万海贼就聚集在这里----在眼下的浙海,这是仍然在抵抗李彦直的两大盗伙之一了。而那已经被填毁了的双屿,离舟山也不甚远。可以说,这一带乃是浙东海路、岛势最复杂的区域之一。

在舟山岛的中部,明处曾设有定海中左所,如今却已废弃,只存旧址----那里就是俞大猷进军的地方。

在这种地方打海盗,与其说是打海战,不如说是打岸战。船队摆开、炮火对轰的场面基本是不会有的,海贼驾驶小船在港口、河湾出没,官兵进剿,也需循同样的道路。

俞大猷部离岑港不远,因此战报回传甚快,便有部将来跟李彦直报说俞大猷冒进,李彦直却未因此就干预,殷正茂请令说:“不如下官去看看。”

李彦直不许,说:“俞大哥和卢镗都是百战之将,不是马谡,你们守好这岑港就好。”

第二日,观海卫、昌国卫下辖的定海后所、龙山所、大嵩所官兵共一千五百人到达定海中左所,三所联军,本当有三千多人,这时全部出动才不到一半,空饷吃得有多严重可想而知,而且大多老弱,卢镗叹道:“当日破双屿后本想整顿整顿这卫所,不料…”说到这里想起这事多谈无益,就闭嘴了。

俞大猷部属人马进击沈家门,以那一千五百官军为先锋。消息传回岑港口,张岳在双屿呆过很长一段时间,素知那些定海后所、龙山所、大嵩所官兵都不是什么好货,不免有些担忧吃惊,心想:“姓俞的和姓卢的都是官军出身。所以就想用官兵,却不知如今官兵都没用!这回只怕要误事。”但见李彦直仍不着急,也没干涉的意思,就不好开口,只是祈祷着:“妈祖保佑,那群官兵死绝了也不要紧,可别把我们的家底打丢了就好。”

不出张岳所料,没隔多久,就有战报传来。说先锋在接近沈家门时遇到伏击,一千多官兵望见海盗,仗都没打。纷纷丢下兵器就跑,哭爹喊娘的,贼军驾小船走滩涂掩袭过来,殷正茂骂道:“丢脸,丢脸!”

付远就问李彦直要不要前往援救,李彦直说不用:“俞大哥的主力军都还没出场呢。”

前方战报不断传来,却是败兵退到中左所,俞大猷却已率众撤退了,船只也没留下。败兵无奈,只好躲进中左所旧址负隅顽抗,还有部分败兵直接朝岑港跑来了。李彦直脸色一沉,对付远说:“派督战队出去,将那些不战而溃退着,阵前行军法!若有海贼蹑败军冲营寨,不管兵贼,鸟铳伺候!”

又过半个多时辰。眼见已经黄昏。张岳和殷正茂已经有些着急。殷正茂说:“我去巡港。可别让海贼趁势冲到这里。”李彦直却甚镇定。问了一句:“俞大哥地船队去哪里了?”却没人知道。这时岑港旧主罗老八奉上鱼汤竹筒饭。李彦直道:“先吃饭吧。”便与诸将一起用膳。

诸将忐忑不安。只恐海贼忽然杀到。吃到一半。又有消息传来。说海贼大乱了。忽然往回朝沈家门涌。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诸将愕然。李彦直道:“吃饭。吃饭。”

张岳殷正茂等风卷残云地把晚饭吃完了。战报传来。说沈家门杀声震天。倒像海贼在攻打一般。殷正茂抚掌笑道:“妙!妙!原来那帮没用地官兵竟是诱饵。那必是俞同知派遣精兵绕到其后夺了沈家门。”

张岳等听了都是一愕。随即觉得大有可能。

这时天色已黑。沈家门那边地战况传到岑港有所延迟。想必飞夺沈家门一战必是在下午发生地。

舟山是个大岛,腹地不浅,俞大猷带去的部队中有五百倭刀手,又有鸟铳二千多支,若是其中一支精锐绕开海贼扑入沈家门,断了海贼的后路以逸待劳,安好鸟铳树立盾牌以待海贼回巢…

众人想象着海贼听说后路被断,匆匆赶回沈家门,却听上千把鸟铳一起鸣放,倭刀拦道,当者立毙,沟壑烂泥中扑倒无数尸体地情景,都忍不住唏嘘。

而实际的情况,和岑港诸将的想象也大同小异。

这日下午,在海贼被三所官兵吸引住时,卢镗率领精锐,从舟山岛东北绕了过来,奔袭沈家门。

沈家门是舟山通往普陀的据点,立有一个寨子,这时前面正打仗,人员进进出出,卢镗陡然袭来,防守的海贼措手不及,竟被长枪手抢进了进去,卢镗大叫:“东海首功,就在今日!冲!”

兵将虽然与他不熟,但来到了这里哪里还有半分犹豫?列队跟他冲了进去,寨子里的海贼有的还没反应过来,纷纷叫着:“谁?”“什么人?”“啊!官军!”“快叫前面的人回来!”

五百名久经战阵的倭刀手已经冲了进来,一路犹如劈瓜砍菜一般,散在寨外地海贼有的赶来救援,但大部分却都逃跑了。后面继进部队占据了沈家门寨的寨门、望塔,安放好了鸟铳、盾牌,倭刀手继续清剿寨内余贼,卢镗则率五百人去夺取船坞,寨子里剩下地海贼见状不妙,已有数百人逃上了船不顾一切冲了出去,但开走的多是小船,双桅以上帆船启动较慢,一艘也没逃出去。

卢镗取了沈家门后,转攻为守,才布置妥当,大批海贼便涌了回来。

放铳!”

早已舂好火药的鸟铳一起鸣放,船队停泊在小谢山与崎头之间海面的俞大猷听到枪声便起锚来会。

于七若有几分名将素质,在听说后路被截时不回来救援而直奔岑港去。或许还有几分反败为胜的机会,可惜李彦直的大旗就插在那里,他如何有那胆量去?听说沈家门被攻占,匆匆忙忙赶了回来,却又中了卢镗的包围圈。

冲在最前面的海贼在第一轮鸟铳响起时就倒下了一片。这批海贼,于七的直系只占三成,其它地都是各岛各寨的乌合,就是于七的手下,纪律也一般,他们人数其实还有一万多,若是就势一冲,死个千八百人的也许还有机会踩着自己弟兄的尸体闯到寨门,但这群松散地海贼哪里有这勇气与觉悟?但见寨子已经被夺。心里已经慌了,再听枪响,慌中便带乱。再看前面的人不断倒下,鲜血涂了小河边泥巴,尸体填了水寨前沟壑,慌乱便转为惊惶恐惧,有一大半的人叫着“妈呀”就往后逃。

后面的还在冲,前面地已经转身逃,整个回援队伍就全乱套了,于七大叫:“别乱!”却有海贼首脑带头乱,有的看见岸边不远处停着先前从船坞内抢出来的船只。就高叫着:“还有船!快上船回普陀山!”

一听说有了退路,众海贼更没了战意,数千人蚂蚁一般朝海边涌去,卢镗在寨内看看已有部分人登船,而贼阵已经大乱,就下令倭刀手、长枪手一起出击,这时海贼已经无心作战,只是想着逃跑,周文豹带人一路砍杀过去。这会都不用讲究倭刀之锋芒了,因海贼已完全失去战意,就是用木棍敲打也成了。

周文豹追击到岸边时,已经有约二千多人登上了船,有七八艘船因为超载在岸边就搁浅了,又有三四艘开出不远就沉没,剩下的船只望见追兵赶到,不敢停留,不顾后来着的哭诉求饶。硬生生将那些攀着船舷地手指都砍断了。片刻之间,这片海面上就多了几百根断指。鲜血点点犹如涟漪,哭号怒骂之声不绝于耳。

追兵在周文豹的命令下一起喝令:“弃械投降者免死!弃械投降者免死!”

海贼们眼看前是大海,后有追兵,都绝了望,纷纷弃械投降。

于七却不在岸上,他眼看收拾不住局势,就逃上了一艘海沧舟,驾船出海,要回普陀山和陈思盼商量,想起这一仗损失惨重真是后悔的不得了:“早知道宁可去做私掠舰队去,当李双头地前锋未必就死,当初怎么就听了叶宗满地啊。”不过看看岸上投降待押地同行,又暗自庆幸。

不想走出没多久,要绕过海角转普陀山时,忽然海浪有倒涌之势,于七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便听部下纷纷叫道:“船!船!大船!”

不是从沈家门船坞追出来的船,而是从海角绕过来地船!却是俞大猷赶来收拾海面战场的舰队,当头的便是两艘四桅大福船!

这些逃跑的海贼此刻驾驶的都是小船,又都没有战意,见到这大福船就像猫儿见到老虎,一声声“不要过来!我们投降了---”地声音中,那两艘大福船已经碾了过来,海贼们所驾驶的喇叭虎、渔船之类被撞到不是粉碎就是翻船,于七惊惶地让舵手转舵,却已经来不及了,前面一艘渔船往回撤撤得太快,船橹卡到了于七所在的海沧舟,两艘船登时在海面打转,于七怒吼高叫着让手下将船弄直,还没搞定,便觉眼前一黑,好像有乌云盖顶一般!

四桅帆船动如移城,前头又装了撞角,压将下来,只听呀呀声响,于七所在的海沧舟已经断为两截。

报----捉住贼头于七了!”

战报传到岑港时,天色已经全黑了。诸将纷纷来贺,张岳问道:“都督,明天是等候俞同知来报功,还是我们前往会师?”他要在今晚做好准备工作。

等他们来报功吧。”李彦直微笑道:“这次没用错人,咱们就不和他们抢功劳了。”

之十五 胡宗宪

俞大猷和卢镗平定舟山之后,浙东群盗大震,金塘水寨士气崩溃,听到消息当天就被攻破,大谢山、小谢山也不战而降。ΖuiLu.ΠET

所有海商至此再不敢有异心,就连最顽固的奸猾之辈也纷纷准备了礼物要来岑港向李都督输诚。若是陈羽霆在此,多半坚持廉洁,半文不收,李彦直却不管谁来都照单全纳。他对张岳、殷正茂等道:“全靠武力是没法迅速平定浙海的,如今我若不收这礼物,这些海商势必心怀畏惧,以为我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到时候他们聚在一处,就算不酿成大祸,也会阻碍我们南下的进程。”

张岳、殷正茂等深以为然。

果然李彦直收下礼物之后,来岑港投诚者不绝于路,李彦直又传出号令,让俞大猷、卢镗暂停进攻,宣扬说:“在浙东,我只惩治陈思盼、叶宗满二人,其他胁从者都可放过。但我令既下,若还执迷不悟者,我就再不客气了。”

消息一传出,普陀山千帆竞起,不过这次不是朝普陀山来,而是背离普陀山而去,只一夕之间,陈思盼虽还不是孤家寡人,却也走了大批的追随者,最后只剩下随他打天下的四五百名海贼,他心中恐慌,听了手下的话,当场杀了叶宗满,将他的头封在匣子里,送到岑港,这时再不敢提什么割据一岛之类的要求了,只是求李彦直放他一条生路。

叶宗满的头送来以后,李彦直将之传示诸舰,又问属下意见,张岳说道:“陈思盼如今已不成气候,留之无益。”

殷正茂却说:“但他究竟是向我们示好,现在再去攻打,似有鸡肋之嫌。不如且等一等,让别人也将他的头送来。”

李彦直笑道:“有理。”就命卢镗、徐元亮、殷正茂各率一支船队,分三个方向抚略浙东诸岛,由俞大猷居中指挥。

与此同时。还有两支陆上队伍进入了宁波府境内,第一支就是海军都督府衙门那七千部队陆战部队,第二支则是戚继光在浙西募集到的新军。

那支陆战部队沿途经海宁卫、杭州府、临山卫以及其下属卫所,一边接掌其兵权,一边平灭岸上的海盗团伙,这几年海患虽剧。但海盗尚不敢深入内陆,大多数盗伙只是劫掠一番便回到海岛,如今李彦直从水路直断他们的老巢,陆战队伍再配合南下,一路自然就势如破竹,到隆庆元年一月中,整个杭州湾沿海便再无一千人以上的海盗团伙,还剩下的就全是些小虾米,只是地方上的治安问题了。

与此同时。戚继光也用李彦直拨给的军饷,在浙江募到了约六千兵丁,这些人还只是接受了初步地集训。但也拉到了宁波来,准备在这里继续训练。

这新旧两支人马进入宁波府后。李彦直便收回俞大猷地海军兵权。让他去接掌那支七千人部队。驻观海卫。负责解决浙江地治安问题。而令戚继光带领新军进驻象山湾出口地钱仓所。通过实战来练兵。两支军队地粮饷。都由海军都督府衙门配给。俞大猷建议将止戈堂体系纳入正规军地训练当中来。李彦直深以为然。批复说让他和戚继光商议着办。

李彦直地这次南下浙东。除了平定了海盗之患外。连同浙东诸卫所也瓦解得七七八八。他早已打算建立新军来代替这朽木般地卫所官兵。俞、戚所部就是新血。可这旧肉要割掉。仍然得费一番功夫。

要灭海盗。最激烈地手段可以直接杀了。可要解散这批卫所官兵。却还得一个有手段地人来做。”

因卫所官兵别说将领。甚至每一个军户都有数十年、上百年地传承。当兵就是他们地世袭身份。也是他们地饭碗。这时要改他们地身份、砸他们地饭碗。一个处理不好。这些人非造反不可。这些卫所官兵杀贼御敌时战斗力不高。可他们加上家眷、亲戚。牵连着全浙数十万人。而浙江一动。全国卫所也会跟着响应。若全国上下几百万人一起闹事。谁也对付不了——这些人既是兵。也是民。他们地问题乃是国家地内部问题。要解决得靠政治智慧而不能靠屠

李彦直细想身边诸人。一时竟找不到一个能办这事地人来。心道:“羽霆太柔。奸诈不足。本身做不来这事。风启要帮我盯着南京。他们也都分不开身。六艺堂其他弟子也多无这等魄力。逸凡…嗯。他还在大员那边。再说他怕也干不来。俞大哥么?戚继光么?卢镗么?这几个打仗可以。解决这事还不行。张岳?也不成。”

他心想这事莫非又要自己来操刀?可这时他要赶着南下大员海峡去对付王直。忖道:“要不就且放一放吧。”

正琢磨着,有下属来报说浙江巡按御史胡宗宪求见。

胡宗宪?”

这个名字李彦直隐约有些印象,可也不大想得起来他是谁,但一个文官渡海来岑港求见自己,便且见一见吧。

这巡按和巡抚只一字之差,却有天地之别。巡抚是方面大臣,类于省长,在明代有时候甚至还可以兼为军区司令,巡按御史却只是个代表中央巡察地方地小官,李彦直还兼着左都御史的职衔,论起来还是众巡按御史的顶头上司呢。更何况他此刻大权在握,威名远扬,胡宗宪进来时弯着背脊,捧着一个盒子,柔眉善笑,步步趋近,跪下磕头行礼:“下官浙江巡按御史胡宗宪,叩见都督。”

李彦直细眼打量着他,见他柔眉善笑,眼睛中却藏着锋锐,心想:“这人或不是无能之辈。”口中冷笑道:“你可知我是何官衔?”

胡宗宪心想你是什么官衔天下皆知,我哪里会不懂?口中却老老实实答道:“大人是海军都督府左都督。”临了忙又加了一句:“此外,都督还是镇海侯,都督年不及三十,便已封侯拜将,此事情古今罕有。而且大功彪炳,假以时日,便是封王也不在话下啊,青史之上…”

行了行了。”李彦直是在北京混过的人,对这些谀辞并不感冒:“我没问你这么多,只是我还兼着左都御史呢,你就忘了?”

胡宗宪忙道:“是,是。”心想海军都督府是新开的大衙门,既有统兵权又有领兵权,此事开国所未有,比起这个官职来,左都御史就太普通了,何必特意提起?一时猜不透这个上官的用意,只是暗暗后悔自己刚才应该把李彦直所有的官衔全报上了才对。

李彦直却又问:“那这左都御史是干什么的?”

胡宗宪本身就是御史,这是他的本行,哪里会不知道这个,就答道:“御史为监察官,隶属督察院,左都御史即为御史之头领,督察院之长官,职责便是监察百官行径。”说到这里赔笑道:“所以论起来,大人也正是下官地顶头上司。”

李彦直一笑:“那么左都御史监察百官,可管不管贪污?”

管,管…”说了两个管之后,胡宗宪看看还捧在手里的盒子,忽然背脊冷汗直下,心想:“难道我收错了消息?他不是连强盗的贿赂都收吗?还是最近正在做样子?那我岂不是撞到了刀口上?”登时后悔不迭。

李彦直看看他脸色也变得青了,心想你倒也聪明,哼了一声,道:“知道就好,我这次南下,主要是平灭海盗,吏治的事情暂时还不想理会,你回去老老实实做官去吧,别乱动心思。”

就要将茶碗端起送客,胡宗宪暗暗着急,心想要就这么回去,这趟不止白来,还埋下个祸根,却听外面有喜报传入:“启禀都督!陈思盼的部属令狐喜杀了陈思盼,夺了他的部属,拿他的人头连同普陀山来献。”

李彦直听了哈哈一笑,说:“陈思盼的这颗人头,来得也快。”

胡宗宪这时脑袋就像开水在滚一般,***得厉害,只是千方百计像扭转自己所处的尴尬局面,听到此报灵机一动,心想:“他能驱逐鞑虏,平灭海盗,必是一个有真本事地人。有真本事的人,或许会惜英雄。”官场之上,在上官面前有时候是很忌露才的,因为可能会惹上官的嫉妒,但胡宗宪这时既转到此念,便想不如露点才能出来,若李彦直是个肯用能人不用奴才的上官,或许自己的事情还有转机,他在浙江当御史,对海上的事情也有了解,这时就冒着奇险,脱口道:“这头来得好!可将之送到王五峰处,王贼、倭寇见到此头就知浙海已平,人心必定大乱。”

这话可说得有些唐突了,李彦直听到却咦了一声,道:“你还懂这个?”

胡宗宪躬身道:“下官胡言乱语,请都督恕罪。”

李彦直一琢磨,心想:“这人能说出这句话来,怕真有些能耐,而且脑子转得也好快,他的名字我也老觉得似曾听过,或许还真是个人物。且留在身边看看他的深浅,或许有用。”就道:“把礼物放下吧。我要移师普陀山,你若大陆那边没什么要紧政务,就跟我去普陀山走走吧。”

胡宗宪一听就知道自己很可能押对了,心头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平平淡淡地道了句:“下官遵命。”

之十六 流冗兵

陈思盼授首以后,浙江海面再没有能够抵抗李彦直的力量,他移师普陀山,要在这里检阅三

这普陀山对李彦直来说却是旧游之地,抵岛之后仍到普济寺下榻----当初李彦直就是在这普济寺中与陆尔容相识的,时隔两年旧地重游,寺中僧侣大多还在,见到李彦直纷纷合十定礼,这个说:“李都督果然是罗汉下凡。醉-露-网\\\\”那个道:“李都督乃是金刚转世。”比昔日更多了十二分的奉承。

主持亲自为镇海侯的夫人、公子都立了长生牌位,声称将日夜诵经祝福,李彦直见他们奉承周到,也就不好不捐点香油钱。又说:“你们放心好了,从今往后,观音大士的道场不会再乱了,经过这一次之后,这里至少太平一百年。”心念一转,觉得将来自己的妻儿到普陀山来游玩的机会很大,就让和尚们给伊儿母女也点长生灯,免得将来家眷来上香时问起生吵闹。

第二日各部军队到达完毕,李彦直就带了张岳、殷正茂、戚继光、胡宗宪等人在港口阅兵。军队分为四部,第一部是海府军本部,这部军队以鸡笼寨机兵为底子,在实战中吸收了大量的精兵悍将,全军精神抖擞,军备精良,纪律严明,虽只万人,却已气概不凡。李彦直指着这部军队说:“开平王(常遇春)曾说,能统帅十万之众,则足以横行天下。像这样的军队,若有十万,确实足以横行天下了。可惜眼下只有一万人。”

张岳殷正茂等都只是附和称是,胡宗宪跟了李彦直两天,对他的脾气稍微摸到了一点门道,知道他并不喜欢应声虫,而且似乎不忌手下张扬,就指着第二部人马说:“这支军队人数也不多,可假以时日,亦是一支精兵。可成都督的左右手。”

这第二部乃是戚继光所部的新军,训练未足,军械未齐,可精神面貌也都是上上之选,胡宗宪这句话既讨好了戚继光,李彦直也颔首称是。赞他有眼光。

看到第三部军队时,这一部人数最多,约有五万,分作二十列,站了半个海滩,却是投诚之海盗归入私掠舰队者,这一部良莠不齐,品流复杂,双手沾满鲜血的大盗。不守戒规的和尚道士,渡海西来的倭岛浪人,甚至还有身材矮小的黑人。高鼻深目的白人----也不知是阿拉伯还是佛郎机。这五万人多有凶悍之辈,但队伍站得有些松散,显然纪律不明。

李彦直问胡宗宪:“这部人马如何?”

胡宗宪见他问自己,心中窃喜,他也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答道:“这数万人可以为福,也可以为祸。全用是不行地,从中挑出一万人来,也是一支精兵。只训练统兵者却须得其人。否则就会适得其反。”

李彦直心中却早有打算:“等到达大员,取了王牧民回来,就将这一万人交给他折磨。”笑了笑:“那剩下的呢?”

不可用的降兵如何安置乃是古往今来最麻烦的问题,若处理不当便会如宋朝一般称为国家最大的恶瘤。

胡宗宪心想:“这话可难回答。我心中虽有计较。但眼下这场合。也不合适说这个。”可李彦直既问。就不好不回答。沉吟了一下答道:“怎么处理剩下地人。只能做。不能说。”

张岳听了眉头微皱。觉得他是在故弄玄虚。李彦直却听得心头一悦。想道:“这人不但颇为知兵。而且懂权谋。说话知道分寸。难得!难得!”

看到第四部军队时。这下包括李彦直在内。所有人都皱起了眉毛。因为这部人马实在太不像话----第三部人马虽不太守规矩。但一眼望过去还让人心中颇生畏惧之心。就像看着一把没有刀柄地双刃剑。怕它伤人。而这第四部人马却是让人生厌。就像看到一大堆蠕蠕而动地寄生蛔虫。两三万人地脸上。几乎个个都是一种入骨地皮。入骨地痞。这是一种沉淀了上百年地油滑----乃是一群祖祖辈辈传下来地兵油子。

这第四部军队。就是浙东沿海卫所奉命前来地卫所官军了。他们虽是正规军。但却全无半点正规军地样子。显然不但身体条件大多不过关。而且平时也未训练。

李彦直叹了一口气。对诸将道:“我明日就要南下大员去捉王直。可这帮只会扰民、不会打贼地家伙实在让人烦恼。你们谁能帮我整顿整顿他们?”

这句话出来。殷正茂头伸了一伸。想揽下来。但想到此事地困难程度。终于忍住了----他和李彦直是同科进士。渊源深厚。不需要在这种吃力不讨好地事情上搏出位。

戚继光善于练兵,可他本人就是卫所世将出身,对这些卫所兵地底子那是熟得不能再熟,心中早判定这帮人是无可救药---否则他何必选择另练新兵?

徐元亮是海贼出身,刚出海时没少吃过他们的亏,对这些人厌恨入骨,心想若能当这些官兵老爷的头儿折磨折磨他们那也是件痛快好玩的事,可是爽是爽,爽完了怎么办他却没主意,所以他也不敢揽上身。

其他诸将如卢镗、张岳等或有所保留,或资历不够,也都不敢出声,只有胡宗宪想:“这里就我跟都督的时日最浅,这事虽然难办,但别人既然都不敢接,就是我的机会。”所以等到李彦直的眼光移到自己身上时,竟出口问:“不知都督打算整顿成什么结果来?”

李彦直听他不负自己的期望,果然开口有接手之意,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我也不盼把他们整成一支精兵,只求他们不要成为国家的负担就是了。”

不成为国家地负担?那勒令他们无事不得出营,不就行了?”胡宗宪说。

不是这意思。”李彦直悠悠道:“我是说…嗯,国家现在很困顿,怕没钱养没用的人了。”

这句话出来,张岳、徐元亮等都大觉痛快,戚继光却脸色微变,为何他脸色会变?因为李彦直这句话的意思分明已有废除卫所供给的暗示。断掉卫所体系的供给,那就等于是要斩断卫所制度的根。

戚继光是卫所体制的既得利益者。由于其祖先的战功,他拥有山东登州卫正四品指挥佥事地继承权。他自北京一战以来连续得到李彦直地提拔,如今已位列从三品,高出了他从祖上继承下来的官职,以他的战功和年纪,将来积功累进。就是做到一品武官也毫不稀奇,但是按照大明的体制,这些功勋都是及身而止,山东登州卫的才是他地户籍所在,是他真正的根,只要大明的户籍制度与武官体系不变,戚继光一生的俸禄,以及他子孙地俸禄都会在登州卫支领,他正常地继承特权都应用于登州卫。从整个家族延续的角度考虑,相较于他在登州卫地继承权,宦海巅峰十年二十年的风光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如今明眼人都已看出:李彦直一系已有颠覆天下地趋势。戚继光又已进入李彦直团体的核心,只要把握得好,在新体系内他也能获得巨大的利益。绕是如此,在涉及到卫所制度变更一事上,戚继光心里还是浮起了一个疙瘩,产生了一点犹豫,则其它没有从李氏这里得益地卫所官兵会有多么强烈的抵触就可想而知了。

戚继光的眉头只是微微一皱,但李彦直却已留意到了,这件事情的难处心中深知。因此未得其人、未得其策之前,一直不敢妄动。

阅兵结束之后他回答普济寺,胡宗宪跟了过来,李彦直也没阻止,入东厢后,李彦直才对胡宗宪道:“汝贞,怎么处理卫所那帮冗兵的事,你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汝贞是胡宗宪的字,胡宗宪见李彦直竟然能记得自己的字。而且如此称呼,大见亲热,看来又栽培自己的意思了,心头一喜,答道:“这事也急不得。”

我不是现在就要完成,”李彦直说:“但也差不多要开始做了。只是我现在要先对付王直、破山,维护东海商路的畅通,其它事情必须靠后,所以希望其它事情在做地同时。不能干扰了这两件大事。”

他这句话里透露了一点他的既定策略。对胡宗宪这种刚刚跑来投靠的官员来说,那更是难得的信任了。胡宗宪虽然心里明知这是一种拉拢手段,却还是十分受用,脸上就露出士为知己者死的神色来,说道:“都督!下官虽然不才,却也愿意为都督冒天下之大不韪!都督若有什么想法就尽管吩咐吧,下官纵然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他话虽说得慷慨激昂,但其实是知道既然要投靠李彦直,那么为李彦直付出的越多,得到的信任就越大,将来收益才会越高,危险反而越低。至于这个体系外的人说什么,怎么看待他,就不需要计较了。

我要你肝脑涂地做什么?”李彦直笑道:“我是希望大伙儿都能发财,发正路的财,发长久地财。”

啊,是,是。”

李彦直又说:“再说,能为我背黑锅、肯为我背黑锅的人多了去,我选了你,却是希望你能把事情干好。”

那么…”胡宗宪在很短的时间内将这件事的利害得失梳理了一遍,觉得此事若做成了不但利国利民,不负自己平生之志向,而且取得李彦直的信任之后,只要李氏不倒,往后自己的前程就一片光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