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尼拉湾的战役,是一场对耗的战役,每过一天,哪怕没开仗,双方也都在忍受着伤害---实际上从胡宗宪决定用“坚壁清海”的战术来对付佛郎机人开始,大明方面就开始蒙受严重的经济损失。如果单是计算这场战争的经济损失的话,那么大明所遭受的肯定比葡萄牙人更大!

只不过,中国乃是政治利益为最高导向的社会,所以胡宗宪比索萨更能忍受这种伤害。

这时候西班牙的洛佩兹赶到了,看到了葡萄牙人的遭遇,洛佩兹决定不去趟马尼拉湾这坑浑水。

这个愚蠢的索萨!”洛佩兹暗地里冷笑着:“吕宋打不下,不会去打大员吗?”

海盗出身的他深信,在大海上,流动作战才是王道啊!

而听说洛佩兹转身前往大员方向去后,索萨也在冷笑,这段时间里,他也尝试过派遣船队骚扰粤东和闽南,但派出去的部队却大都有去无回!

结果,洛佩兹的船队没开出多远便回来了!因为前哨船只回报:澎湖那边竖起了一面大旗---那是属于那个男人的旗帜制式,整个东海都曾畏服于这面旗帜之下,只不过这面旗帜绣的不再是双头锦鲤,而是----双头巨龙!

李彦直!

这面旗帜出现以后,所有的人,无论是信基督的还是信回教的,无论是海商海事还道,都明白过来----

那个可怕的男人,复出了!

之五十七 两逢源

即使去除掉所任职位与所握兵权,李彦直在东海和南海也享有相当高的威望,这种威望是逐步积累的,从下澎湖击海贼开始,到东渡日本,到开发吕宋,大明帝国近十年来的向外拓展,几乎都是在这个人的名义下进行。

早在王直北上之前,李彦直的势力就已成为问鼎东海王者的几大势力之一,王直被他击败以后,更是确立了他唯我独尊的地位,如今从渤海直到新加坡,从官方到民间,从军务到政务,处处都有他的影子,哪怕他没有官职,一句话放出来也依然能产生重大影响----有这种超越所任职位影响力的人物,才是真正的大人物啊!

满南海的外国商人、海盗,之所以敢随索萨、洛佩兹攻新加坡取婆罗袭巴拉望打马尼拉,胆大妄为地侵犯大明,李彦直去官下野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而如今,这条“靠陆而收海”的“双头龙”却复出了,重新执掌大明海军都督府,他的旗帜更飘扬在了澎湖的海面上,消息传出,整个南海都为之耸动!

中国人这方面就不用说了,那些回回、土著等本地势力也暂且不提,便是佛郎机人那边,受到的冲击也相当的大!

索萨在胡宗宪手头吃了这么个哑巴亏,心里已经开始修订对大明军事力量的评估,可他口头还不肯服输,仍然强嘴:“那个什么李元帅,来了又怎么样?就算他来了。也无法扭转中国在南海的败局!”

但是他地手下却没这么乐观,尤其是那些“胁从”的商人、海盗,一听说双头龙旗出现,心里便都摇摆起来。

这个李元帅,当初可是打过海盗,征过日本,灭了王直的啊!”

就是我们欧洲人,在他手里也曾吃过亏!”

当然,在李彦直手下吃亏的是一帮佛郎机海盗。不是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正规军,不过在南海的这帮佛郎机商人、海盗眼里,索萨和洛佩兹麾下的正规军战斗力也不见得比海盗强。

这是一个野蛮人纵横四海的时代,那些真有野心真有力量的人,未必肯老老实实呆在军队里服役,在外海遭遇最凶悍地海盗。西班牙的皇家海上卫队也未必能占上风。

商盗起家的洛佩兹,对这一点认识尤深,他听说李彦直到了澎湖,联想到索萨在马尼拉进兵不顺,马上掉转船头。在马尼拉湾的湾口停泊,派人来找索萨,认为在这个时候,在“远东”的欧洲人应该联起手来,先对付“土著”,等胜利以后再决定蛋糕怎么分。

索萨听了洛佩兹的提议后,在部下面前大声嘲笑洛佩兹地怯懦,他说:“洛佩兹这种半路出家的西班牙人。和我们这些正规军毕竟是没法比的。”洛佩兹本是远航探险者,因为立了功劳才被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授为麻逸总督,总管西班牙在东方的军事和航路,所以索萨素来看不起他,认为他的身份不够“纯

不过。看不起归看不起。嘲笑归嘲笑,对于洛佩兹地提议他并没有回绝。纵然保持着较为傲慢的态度,却还是积极地回应洛佩兹伸出的橄榄枝。他说:“虽然洛佩兹没什么了不起的,但看在彼此都崇信基督的份上,我就帮帮他吧。”

对索萨的这种言行,他的部属们自然各有各的看法。

你怎么看啊,弗兰。”这时已经成为一支五百人船队总船长地冒险商人弗洛伊德?托莱多问他的表哥,另外一个大商人弗兰西斯可?托斯坎诺。

索萨没什么信心了。”托斯坎诺说道:“看来中国人毕竟不是美洲那群印第安人可比啊。”

那我们怎么办?”

呵呵。就按照第二个计划行事吧。”

托斯坎诺曾帮助索萨购廉价地买到许多中国货物,而且在对大明开战这件事情上他又出了大力,所以在这支侵略军中颇有影响力。当天在托斯坎诺的安排下,托莱多告别了马尼拉湾,借口要筹集物资回到了新加坡,在这里他找到了詹进。

大明在南海军事力量的构成有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张琏、沈门等拓海先行者,这部分人是李彦直掌权后由私兵转化为官兵;第二部分是李彦直建立海军都督府以后,派人在南海各地就地征募的新军;第三部分则是当初被李彦直借口搜捕王直从江浙闽粤调到这里来地卫所官兵。

詹进就是当初南下地卫所官兵中的一个百户,经过数年适者生存地淘汰,南洋的卫所官兵总人数已由原来地六万五千多人,锐减到如今的三万人,但能留下来的这些人,要么本就是卫所体系中的强者,要么就是在生存考验之中重新由狗变狼,长出了奸诈狠辣的獠牙来。比如在安南、占城交界处开疆拓土的张希孟,就已脱颖而出蜕变为一个震慑暹罗、占城的区域霸者,与张琏合称“二张”,名扬东南半岛。

而詹进的成就虽没张希孟那么大,却也有他自己的生存发展之道。自从勾搭上托斯坎诺、托莱多两人以后,这对华夷组合暗中互相帮忙,通透消息以谋私利。

新加坡沦陷之时,托斯坎诺曾暗示如果詹进投诚,他会保举他做新加坡的副市长,“你将成为以后南海所有华人的最高领袖。”托斯坎诺说。

但詹进却拒绝了,拒绝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忠君爱国,而是因为他从种种迹象推测,认为新加坡的这次陷落是暂时地,“甚至是故意的!”詹进想。所以他决定再观望一段时间。

这这段期间他主动向沈门请缨。担任了一千多名卫所系官兵的隐藏工作,在他的主持下,也多亏了托斯坎诺和托莱多这对表兄弟的帮忙,他将那一千多名卫所系官兵很好地在新加坡的农村藏了起来,这个脚踏两只船的家伙以自己左右逢源的能力,既讨好了新加坡的新主人----那个佛郎机市长,又利用他地特殊身份为大明帝国留在新加坡的地下力量立下了汗马功劳。

从这个角度来说,詹进和托斯坎诺、托莱多这对表兄弟实在是同类人。

托莱多回到新加坡的时候,詹进已经升了官。成了一名千户,华人留在新加坡农村将近三分之一的力量都归他掌握了。

他见到托莱多后,对他说:“好朋友啊,你最好准备后路吧。”

准备后路?”托莱多心中一凛,心想这个中国朋友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我不能告诉你太多,”詹进说。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只是靠着以往的经验认为大明要反攻了,“我们地这位都督岂是好惹的人?蒙古的十万铁骑也被他一扫之下就灰飞烟灭,更别说你们这点人马了。我看啊,他既然来了。你们那个什么总督肯定要倒霉。所以啊,你最好预备一下后路。”

这算是一种忠告,可实质性的内容却啥都没有。

嘿嘿,”托莱多对欧洲的军事力量还是有一定地自信的:“别吹得你们的元帅那么神,这里离葡萄牙比较远,离你们中国比较近,也许你们能占据上风,不过啊。要说你们能取得颠覆性性的胜利,我觉得未必有可能。”

两人各执一词,但彼此又都有些底气不足,詹进毕竟地位不够,没法接触到最高层的消息。而托莱多则因为索萨在马尼拉陷入僵局而觉得葡萄牙恐怕难以继续取胜。但两人却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认为这次战争欧洲方面很可能会失败,他们的分歧只在于葡萄牙会败退到什么程度罢了。

詹进是中国人。经历过李彦直在国内的种种手腕,心里坚信李彦直一定能够取胜。而且是大胜,“或许都督会带着人马打到你们佛郎机去呢。”

托莱多则认为詹进这说法乃是妄想,他的判断是:就算葡萄牙失败,那也只是被大明海军收回巴拉望、婆罗和新加坡,“若我们退到马六甲地话,估计你们大明的海军就没法再进一步了。”

这是他和托斯坎诺商量过后得出的判断,到了那时,马六甲海峡势必被封锁,海峡以西的国家要进入南海前往中国的道路将被隔绝,届时香料、陶瓷、丝绸在欧洲地价格势必飙升,而这正是托莱多与托斯坎诺最愿意看到地结果。

詹进笑了:“不管是你对也好,我对也好,总之只要我们按照原先的约定行事,就一定能各保富贵平安。”

托莱多也笑了起来:“那当然。”

他们双方原先地约定就是:如果大明得势,则詹进确保托莱多和托斯坎诺的安全,反之,若欧洲人占了上风,则由托斯坎诺和托莱多来保护詹进。这是一个对双方来说都互惠互利地约定。

还有,”托莱多说道:“我和托斯坎诺都认为,这次大明的海军应该会反扑,而且收复新加坡的机会很大。”

嗯,那当然,我们都督是何许人也!他肯定会取胜的。”

托莱多听詹进在那里“吹擂”李彦直,一笑置之,道:“不过要是到了那时候,马六甲海峡只怕就会被隔绝,那我们以后的生意…”

生意照做啊。”詹进笑道:“我会设法给你们运货过去的。现在新加坡有一半的兵马都归我调动,我说的话弟兄们都听。将来如果都督收复新加坡,一定会重用我的,那时候我设法运些货物出去,一点也不难。”托莱多大喜:“那就好!只要到时候你能运出货物来,价钱方面我们一定从优。管他们谁胜谁负呢,总之最后只要大家一起发财就好,你说是不是,詹进兄弟?”

之五十八 洮河口

窃据了安南大权的阮敬自与佛郎机人勾搭上以后,听到的便都是好消息:索萨袭新加坡、夺婆罗、攻马尼拉,大明一退再退,再往中原一打听,更妙了,听说自庙堂到地方都乱了!

这时北边俞大猷似乎也受到了朝政的牵掣,兵力北缩,只是南边形势有些不好,占城国王沙古卜洛联合了清华黎氏,在南边蠢蠢欲动,其中似乎有华人的身影,阮敬命北疆严防死守,又派遣重兵南下防范占城、黎氏,数月无事,阮敬自以为得计,自此日日与武氏寻欢淫乐,不复忧愁。

那安南的版图,形状若三角形,北面与云南、广西接壤,南面经过一道下场的海边低地通占城,西边隔群山与老挝相邻,东南则面南海,全境的精华地带即洮江(红河)冲击出来的三角洲,都城所在的升龙(河内)就在洮江边上。所以这个地区传统的国防压力,也是一在北,一在南,面东的海岸线,倒成了一个安全稳定的大后方。

俞大猷刚刚到达钦州时,参军卢复礼曾经献策绕过十万山与分茅岭,走海路从洮江三角洲登陆,然后逆流而上直扑升龙,但俞大猷当初却只是很淡淡地说了一句:“再说吧。”就没了下文。

而如今,吕宋战况方炽,索萨和洛佩兹正防备着李彦直从澎湖扑下,他们已在马尼拉湾一带做好了准备,只要一发现挡不住李彦直的攻势马上会撤回巴拉望。

但在欧洲人还没发现大明海军有南下迹象之前,李彦直那艘硕大无朋、飘扬着双龙旗的主舰还逡巡于澎湖时,南海的西岸---洮江的入海口就有驻防的官兵发现海面驶来了一支不对头的船队。

咦,那是什么?被海风打偏了的商船吗?”

风浪之中,四五艘尾舵高如城楼的四桅大福船出现在海平线上,又过了片刻,四五艘变成了六七艘,当最领先那艘福船靠近洮河口时,在视觉所能望见的海域已涌至十二艘大福船、七艘大广船和三艘佛郎机式大海船!这支惊人地船队把洮河口的安南官兵都惊呆了!

驻防于此的安南部队。人数只有五百,是根据升龙方面的命令从附近点出来的民兵,武器是很刀剑,简单的盔甲,虽也有海船,但吨位最高不过五百料。平时地主要任务是治安巡逻,遇到有漂流到此的船只即以安南的律令捕掠上报。

而此刻,那二十二艘巨舰却犹如二十二座海山一般压了过来,最小的一艘也有一千五百料的吨位,更有数十艘海沧舟环列护航,而且每一艘都有精良的装备与炮火,这样,就绝不是洮河口这点驻防官兵所能抵敌的!

不妙!快上报!告急!”

这支大船队地动作极为迅速。大船靠近后。放炮轰击洮河口驻防碉楼。以绝对优势地火力控制了洮河入海口。同时又有三十多艘小船穿梭直岸边。把大船上地兵员迅速运送到海岸上来。每艘小船运兵二十到二十五人。几个来回就将数千人运送上岸。洮河口驻防军惊讶地发现:走在最前面地部队装束十分眼熟----竟不像来自海外地敌人。而就像安南莫氏政权地部队。

他们地判断没错。这支部队正是安南莫氏地部队。由莫正中率领着。人数虽只四百多人。但作为向导却足够了。大明地官兵才是真正地主力!冲在明军中最前面地。竟然是俞大猷地副将唐举。

洮河口驻防部队地将领才智平平。主将怯懦。就要率众逃走。结果出了碉楼没多久便被赶上包围住。副将见势不妙慌忙闭紧碉楼。却被一阵火炮轰塌了一侧围墙。唐举带人冲了进去。他地官位此刻已经不低。但李良钦教授学生。素来不主武将学运筹帷幄地从容而主以勇服众。这次登岸战唐举是主将。他持刀跳入。慌得左右士兵忙举盾牌卫护。士兵们眼看大将冲锋在前。哪里还敢惜命?乱吼着也跟着冲了进去。不片刻里头就传来惊呼声。

莫正中是个老滑头。生平临战都要谋定而后夺。若觉有危险他就先跑到安全地地方。他本想将碉楼围了起来在慢慢围困攻心。没想到。见到明军不但炮火猛烈、兵器精良。而且敢死敢战。他和跟随他地莫氏旧部都生了畏惧之心。

此战本来是他求明军出手。现在他倒像成了旁观者。

这是一场以多攻少、以强击弱。没有一点悬念地战斗。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唐举就占据了这个碉楼。跳到碉楼上挥舞大旗。向船队传达已经胜利地消息。这时二十余艘巨舰都已经下锚停泊。而二十余艘大船之后。居然还有船只逐步靠拢----这究竟是来了多少人啊!

岸边水浅,主舰离岸十五丈就没法再近前,二十余艘小船搭成海上浮桥,连接了海岸与主舰,便见一千二百名鸟铳手列队踏着浮桥小跑上来,跟着是近战士兵,再跟着才是十余名指挥使级别以上的战将和指挥使同知级别以上的参谋,再接下来才见一个人踏着浮桥走上岸来,殷正茂上前禀奏道:“都督,洮河口拿下了。”

竟然是本该在澎湖的李彦直!

原来李彦直在上海点齐兵船后南下,到了澎湖却不马上增援吕宋,而是把自己那艘挂着“四海来朝”大旗的巨舰留下,吓得探访地佛郎机船只都以为他人在闽南,李彦直却留吴平镇守,自己率领三十余艘大福船、大广船构成的庞大船队,夜行晓止,绕过广东海面,直奔合浦。

到了合浦以后,他向俞大猷问明西南战况,然后便采纳了参军卢复礼的建议,汇合留在合浦港的八艘大海船,运了俞大猷手下的一万五千名官兵,从合浦出发,直扑洮河口!

这洮河口虽有些安南水军,但哪里是李彦直的对手?吹一口气就灭了,登岸以后,莫正中跪下贺喜。道:“恭喜侯爷旗开得胜。”

李彦直哪里把这么个小小的胜利放在心上,挥了挥手,不置可否,殷正茂问是否就岸安营,李彦直道:“安什么营!要安,到升龙去安!”

此言一出。周围武将士气大振,都叫:“不错,到升龙去安!”

莫正中被这股气势压住,头缩了缩,取出一幅安南的地图来,指着地图上离洮河口最近的州县说取这里,取这里,而后大明水师就能立定脚跟了。

李彦直却问:“这里离升龙还有多远?道路难走不?沿途可有要塞?平常可有重兵把守?”

莫正中一一答道:“这里离升龙有三百二十里路,沿河而上。路倒也不难走。沿途都是村落州县,并无要塞。我安南地重兵,一般都布置在南边、北边。面东这一路一般没什么重兵。”

李彦直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带路吧,逆河而上,取了升龙再回来报捷莫正中惊道:“现在就去?”

兵贵神速!”李彦直道:“现在不去,什么时候去?”

卢复礼也来了,插口道:“都督,不如先往凭祥州、分茅岭一带,与俞都司前后夹击,把安南北路大军解决了。然后再南下升龙,不是更保险?”

殷正茂则道:“还可派一队兵马向南,骚扰安南南路重兵,与黎氏、占城里应外合,那时安南南北俱失,升龙可不战而下。”

李彦直却道:“分兵两路,不如集中为一部。我这次来就是算准了安南中部空虚,阮敬地要害都已在我们眼前了,为何不直接插上一刀。这才是最快捷地战法----还理什么南军北军?就算万一我所料不中,咱们这支人马,就是在百万大军包围中也突得围出来,无须有太多顾虑。勇往直前!取升龙去!”

便命莫正中派他弟弟莫文明带旧部百人为向导,唐举以西南系兵马八千人在前面做先锋,殷正茂监五千人为第二拨,莫正中随行,喝降沿途州县,卢复礼监五千人为第三拨。李彦直率领大军两万人为中军继进。四支部队,相距为半日路程。留林道乾在洮河口掌管水师。

三万五千人以急行军向西北进发,唐举所带地八千桂系兵马,是俞大猷到广西后募集的,兵源都是广西全境千挑万选的好汉,再经过俞大猷魔鬼式的训练,配上海军都督府发下的精武器,其战斗力可想而知。广西与越南地形与生态环境相似,所以这批士兵到了这里有了类乎本地作战地适应性。

这洮河三角洲一马平川,又都已开发成了农村,不再是密林状态,莫氏旧部又熟悉道路,因此进军甚快,沿途州县乡村,见到有一支军队匆匆往都城方向赶去,都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这里乃是安南腹地了,地方官员手里都没有重兵,见到了都无力阻挡,甚至反应不过来。

莫正中在第二拨部队里,所到之处便宣称:“莫氏大军来复国倒阮了!”

莫家在安南虽然算不得仁圣之主,但阮敬为政倒行逆施,所以安南境内士民多念莫氏,竟有不少州县闻讯易帜,出粮犒军,待得问明白军队的主体是大明的人,要再反悔时已来不及了。再则明军虽然入境,却也并不扰民,只是让莫正中派遣亲莫氏的士绅官临沿途州县,安南士民见大明军队果有些救民于倒悬的意思,加上强弱悬殊,缺乏组织,便都没有贸贸然起来反抗。

洮河口守军向升龙告急的使者,到升龙竟然只比唐举快了不到一天,阮敬听说大明军队已在洮河口登陆,吓得屁滚尿流,这时他手里只有几千兵马,哪里还顾得南北边疆可能不稳?急急派人出城去调南北两支大军回援,并号召临近州县出人出力来“勤王”

之五十九 斩首脑

阮敬的命令发出时是黄昏,这时东面的州县屡传异报,但阮敬计议未定,一时也还不敢全面公开。

到第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就有一支约二百余人的部队先行到达南门,自称是寮南县弓兵奉命来援,升龙和平得久了,官民戒心甚浅,这时明军在洮河口登陆的消息还只是高层知道,中下层军官只是听到一些不确切的“谣传”而已。城门官见下面那二百多人穿的都是安南官兵服装,又拿着寮南县的关防,不虞有他,竟然就开了城门,要放他们进城。门才开了一隙,那两百多人就呼喝着闯了进来。

原来寮南县的知县却是莫家的人,昨晚唐举一部抵达后,那知县便接应进城,听说阮敬征调临近兵马入升龙助防,唐举便取了那里的官兵服装以及关防,趁着清晨升龙城门官兵尚在迷糊当中,前来夺城。

城门官再要阻拦,哪里拦得住?藏在远处的兵马一起发作,趁势夺了城门。

升龙城内只有几千近卫部队,其中大多又是仪仗队,平时对付百姓、打文臣屁股可以,真要上战场或者巷战,这批人无论如何靠不住。

唐举进城之后,莫文明叫道:“先夺宫城!待宫城一得,找到了少主,大势便定!”

唐举道:“我给你五百人,你去办这事。”

升龙的百姓都还没弄明白出了什么事情,莫文明熟门熟路,已带人冲到了王宫----安南对大明称臣为都统使,对内却还是作威作福,自立为王,所以其主居住处,仍称王宫。

阮敬昨日听说大明逼临洮河口。彻夜难眠,正入宫和武氏商量要不要到西边暂避,武氏也赞成,说:“咱们先避一避他们的锋芒,等消息传开,举国震惊。一起排斥大明的大军,我们再号召全境坚壁清野,仍如上次那样,慢慢把明军挤出去!”

计议将定,就听宫门杀声大作,阮敬骇然叫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便听宫女叫着:“莫家杀进来了!”

阮敬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明军来得如此之快。还以为是莫家留在升龙地什么人。惊道:“莫家哪个畜生这么大胆?”

却听宫门喊杀之声越来越大。正门地守卫不过一百多人。来地部队却一一队队地怕不有上千?宫门正门地守将郑屈眼见不善。又瞥见是莫文明带队。心想:“莫家哪里找来地大军?”自知抗拒不得。这时莫氏地少主莫宏就在宫中。只要被莫文明找到。他以王叔祖地身份辅政。那么整个安南就变天了。

郑屈一念及此。马上就决定投降。叫道:“王叔啊!你怎么才来!郑屈等了你好久了!”

莫文明一呆。心想:“你不是阮敬地人么?”但这时他真正掌握地人马并不多。郑屈打开宫门来投奔。自己也乐得接纳。就对他说:“带我去找阮敬那贼子和武氏那淫妇!”又问:“少主在哪里?”

郑屈叫道:“王叔你随我来!”

正逢阮敬带十几个人冲了出来。望见莫文明和郑屈合兵一出,那十几个近卫哄一声全散了,阮敬吓得软倒在地,莫文明哈哈大笑,跑过去钢刀架住他脖子大笑:“姓阮的,你也有今天!”

便听一声尖叫,原来武氏也跑了出来看,一见到莫文明制住了阮敬魂都没了,阮敬怒道:“淫妇!你来得正好!少主呢?”

武氏双股战栗。无法回答,便听宫中有人叫道:“找到少主了,找到少主了!”莫文明大喜,心想找到了少主,你们的性命就没用了,挥刀就向武氏斩落,却听一个雄壮地声音喝道:“住手!”

却是唐举到了,莫文明对唐举叫道:“唐将军!这个淫妇乱我朝纲,虽万死不足赎其罪…”

他还没说完。唐举已冷冷道:“有罪没罪。等都督来了再说!这等事情,是你们自己能决定的么?”

这等事情。是你们自己能决定的么?”

只这么轻轻一句话,就把莫文明和郑屈等都说得呆了,莫文明胸口如遭石撞,猛地想起:“是啊,这次我们是取了升龙,可是…以后安南还会是莫家的吗?”

郑屈也忽然发现,就算让莫文明找到了莫宏,做了辅政王叔祖,安南也未必会成为他的天下。

变天了,变天了…”郑屈喃喃自语,他忽然想起明成祖时期的事情来,心道:“也许不是莫、阮的交替了,难道…以后我安南之主,真要成为大明的都统使了?”

救命,救命----”武氏反应了过来,挣脱了莫文明,狂奔着逃向唐举,滚在他胯间一边蹭一边哭道:“将军,救命!哀家并无过失,请天朝千万不要相信莫文明的片面之词…”

唐举毕竟是年轻人,少年得志,易动轻浮之心,先前他没看清武氏地相貌,见她扑过来抱住自己的大腿,忍不住想看看这个能祸乱安南朝政的女人,是怎么样一个艳冠六宫地绝色徐娘,这时低头一看,却见这女人年纪也不小了,皮肤又黑又皱,不由得大倒胃口,哪里还有兴趣?一脚将她踢开,骂道:“滚开!中华是礼仪之邦,见不得你这丑态!”

武氏哎哟一声,跌在一旁,甚是失落。

升龙便因被斩首而迅速平定,莫文明当即召集百官,扶少主莫宏登座,“商议国事”,唐举按照李彦直的嘱咐,也不干涉,只是带兵在旁监视。因有他在,安南百官参见莫宏的礼仪便不敢称王,而只称“都统使”。

百官中有胆子大一点的清流便问莫文明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天朝大军”出现在升龙,莫文明道:“天朝听说我朝政乱。故派大军威临,吊民伐罪,清侧定鼎,要使我安南朝政,重归正道。”

众臣都想:“你这说的是废话,我们担心的是大明的人来了之后还走不走。”

那老臣也真是大胆。竟然又转头问在一边旁听的唐举:“那么请问将军,如今阮敬已除,我安南已定,将军是不是该带兵回去了呢?”

唐举哼了一声,说:“我只是前锋,之前领导的军令是夺取升龙,现在地职责是守护升龙,你想知道地事情,等我们都督来了再问吧。”

他一下子推得一干二净。安南众臣便都无法再问下去,心中不免忐忑,但莫文明控制朝政却已成定局。当下由升龙府尹发出安民告示,大开四门,以示无事,却又派官兵守卫,以防有变。城中百姓,虽则人人心中七上八下,但见明军进城之后未曾骚扰劫掠,一时间却也就没闹出什么事情来。

第二日殷正茂莫正中到,第三日卢复礼到。到第四日,才报:“都督的大军到城下了!”

莫宏慌忙率领百官出城相迎。按朝廷官位排列,安南都统使是从二品,掌银印,李彦直却是从一品,位在莫宏之上,莫宏又是败国之主,见到了李彦直的华盖就望尘下拜,李彦直坐在车上。问道:“这是何故?”

莫宏跪在地上哭道:“败国之君,不敢仰望天朝神将。”

李彦直叹息一声,脸现怜悯之色,唤李义久将莫宏扶起,又责莫正中、莫文明道:“我和莫都统相差只是一品,大臣相见,用的是这等礼节吗?莫都统年少,不知这一点情有可原,你们却是耄耋老臣了。怎么也这样糊涂!”

他这几句话。表面听来是替莫宏抱不平,又是尊重安南少主。其实内中隐含玄机---因这几句话完全是按照大明朝内部官员礼仪来说,把这次见面说成是朝中“两大臣相见”,而不是国际交往,也就是把这件事情当做域内之事来看待了。这几句话的微妙区别,所传达的信息,在场却只有寥寥数人能够体会。那些仪仗、父老听见,还都在赞这位李都督宽厚知礼呢。

进了城,莫宏请李彦直进府居住----这几日在殷正茂地监视下,升龙城内所有违制的名称如“王宫”、“金殿”都改了名字,叫做“都统使府”、“外府”等等。李彦直不肯进去,说道:“哪有客夺主居地道理?”

对于安南的朝政,也不多作干涉,只是要求他们“一切以方便百姓为上。”

消息传出,百官都感心安,心道:“大明来的这个都督,威名虽重,但居然并不跋扈,倒像一个文臣,真是难得。”

又有许多本来就亲华的士子心生仰慕,心想:“天朝大国果然不同凡响,我安南哪有这等气派的大臣?就是主子,也没这等气象。”

莫文明却将自己的旧时府邸空出来,请李彦直居住,唐举先领兵把屋子清理了个干净,李彦直才进来安歇,太阳下山之后,莫正中亲自到后宫挑选了二十五名佳丽,请李彦直翻牌,李彦直笑着问:“这升龙城中,能款待我的,就是这些?”

莫家兄弟都感尴尬,莫文明不知如何回答,莫正中脸含羞态道:“安南女子,确实没中原女子娇艳多姿,还请镇海侯包含一

蒋逸凡在旁边笑嘻嘻问唐举:“听说那个武氏倒是颠倒众生,你见过没?”

唐举皱眉嘘了一声,说:“什么颠倒众生,一个皮又黑又皱地老太婆而已,你要?我这就抓她来陪你。”

蒋逸凡连忙摇手:“那算了,那算了。”

莫正中干笑着,莫文明右手微微发抖,李彦直看见,骂唐举道:“武氏虽然**,毕竟是莫家的人,不可胡说。”又命唐举向莫家道歉。

唐举老不情愿地,却也不敢违命。李彦直见这二十几个宫女姿色不对胃口,便意兴阑珊,没了兴致,对莫氏兄弟说道:“方才我问这升龙城能款待我地就是这些?不是嫌这些女子不够漂亮,而是说你们不该拿她们来款待我。”

莫氏兄弟忙问该用什么宝贝来款待,李彦直道:“我中华的圣贤礼法,传到安南也有千年了,道术积之千载,朝堂民间必有饱学之士。所谓贤贤易色,你们不以贤人相荐,叫我见识见识百越之南地学士风流,却献上来宫女佳丽,这叫贤色而易贤---你们这样做,是认为我李哲是爱女色轻道德的小器之徒,还是认为安南全境,并无一二杰出之士可代这二十五名佳丽?”

莫家兄弟听了这话,羞愧难当,半晌做不得半声来。

蒋逸凡暗中偷笑,回头却去准备宣传事宜,把这一夜的场景通过各种途径传扬出去,升龙城中的士子听说,在钦佩李彦直的高风亮节之余,都大骂莫家兄弟无耻辱国。

不过那二十五名宫女也没回去,李彦直让唐举从军中选出二十五名尚未婚娶的有功将士,作主将这二十五名宫女许配给了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增进宗主国与附属国地友谊。驻越兵将闻讯士气大振,安南士子亦以为镇海侯此举,颇合古法

至于李彦直和蒋逸凡、唐举等在安南是否另有风流快活之事,史籍无考,也就不得而知了

之六十 去蛮夷

李彦直在升龙虽然不扰民,可唐举进城之后却马上就先占据了粮仓,又到城西小飞龙岗上安了营----那里是升龙附近的一处要紧地势所在。安营之后,又将升龙储备粮仓中的大批粮食搬运过去,且与莫氏约定,每月给小飞龙岗的明军军营输送粮饷若干,犒军歌舞团若干,一开始只是权宜之计,后来竟成定制。

唐举奉了李彦直的命令,约束兵将不得随意出营,又定期安排游骑兵巡逻升龙近畿,附近盗贼因此泯迹,民生因此而安。

安南的有识之士见大明来了兵马,占了险要,取了粮食,虽然暂时没有扰民,却也有些担心,因为这样一来,大明军队是否离开,主动权就不在他们手里了。

数日之中,升龙逐步安定,各地方暂时也没发生暴乱,可就在这时,南北忽又传来战报,却是北部大将阮信对升龙发出的招安命令拒不服从,反而拥军南下要“勤王保驾”,并公开骂莫家矮化安南、“卖国求荣”。

而南边却传来加急求援战报,原来黎家听说升龙易主,竟从清华发兵来攻。李彦直进入之前,安南本来已经分裂为两部分:北为升龙莫氏,南为清华黎氏,莫氏强大,几乎已经统一了安南故有的疆土,黎氏微弱,只是蜷曲在清华负隅顽抗而已。但近年来莫氏屡生内乱,黎氏却靠着和飞龙的贸易沟通而财货渐广,并买到了若干火器武装军队,因此双方的军事力量对比逐渐扭转过来。

最近安南南部边关的官兵因升龙易主而士气低落,黎氏趁机突袭,重创了莫氏在南部的守军,莫氏守军损失惨重。眼见是难以支持了,赶紧向莫正中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