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正中收到两方面的急报后与莫文明商量,说:“如今南北都有事,但我以为北边的事情比南边急。而升龙的国中之患又比北边更急。黎氏再凶狠,阮信再愚鲁,也不如李哲阴险狡诈来得可怕!如今姓李的虽然没来动我们。但明军这么多人,长枪大炮地放在这里,又在城外扩建军营,看这势态是不准备走了。阮信虽然与我们不和,但他手头那支大军是我安南最强的兵力了,若是覆灭,我们安南三年五载之内对大明就全无还手之力了!不如先安抚住他,保住了这支力量,待安南一统。之后慢慢夺他权力,把那支兵力搞到手以后,再慢慢争取自主自立。你以为如何?”

莫文明以为正该如此,便跟莫正中去求见李彦直,请大明的军队南下增援,解决黎氏这个“外患”,李彦直眼角扫了他一眼问:“那北边阮信怎么办?”

下官已经想好了。”莫文明说:“阮信是阮敬的堂弟,他如今起事,担心的是我们清算他。眼下安南大势已定,不宜再起刀兵,为生民计。不如且安抚他,给他丹书铁券让他放心,我莫氏也愿意与他阮氏共守安南,如此则生民无涂炭之罪,安南也免却一场大祸。”

他说到“莫氏愿与阮氏共守安南”时极为动情,那意思就是说我们莫氏为了安南的黎明百姓,愿意自己吃亏,和阮家平分天下。

李彦直却冷笑起来。道:“什么丹书铁券!这是你们发得地?我奉朝廷命令。吊民伐罪。巡抚安南。阮信小小一个地方豪强。也敢抗拒?就冲这个我就容不得他!不用说了。你这就下命给他。限他三日之内解甲。十日之内到升龙来请罪。那样我还可奏请朝廷。放他一条生路。否则地话。就等着阵前受死吧!”

莫正中莫文明没想到这几日对安南大小政务都未加干涉地李彦直。在这件事情上会这么强硬。眉头都皱了起来。可他们手头并无兵权。该怎么做根本就没话语权。莫文明道:“可是黎氏那边…”

那边我也会下令给他。”李彦直道:“黎氏最好是乖乖听话。撤回清华去。若敢犯我虎威。我也会叫他知道代价!”挥手送客。道:“就这样吧。你们尽管安心办理政务。怎么对付阮家和黎家。我自有主张。”竟不容他二人对此事再置一语!

第二日。升龙方面便在李彦直地授意下谴责阮信起兵害民。又以极强硬地态度呵斥黎氏。要他赶紧退到清华去。等待升龙这边地处分!

哪个地方地老百姓都一样。喜欢政府对外采取强硬态度。升龙地区地士民对黎氏感情已淡。听说他们来犯边都极为愤怒。见升龙政府态度坚决却又多了几分好感。

阮信气得哇哇大叫。他反口责骂莫家兄弟引狼入室。但他这么一个莽夫。打舆论战如何是李彦直地对手?

这段时间李彦直极力约束兵将不得外出,除了帮忙维持治安之外,尽量使老百姓和士林感觉不到大明军队地存在,对各种和士林最贴身的民生事务他又全不插手,任莫氏折腾去,做了好事有他一份背后支持的功劳,出了问题则由莫氏去背黑锅。他本人却巡回于升龙城内各处学校讲学,或到城郊宴请乡村父老,极尽亲民之能事。蒋逸凡在旁组织安南有名地诗人士子,把这些事迹都写成诗文,传播了开去,使李彦直到达升龙虽只短短半月,但其文名已是深入人心,士阶级也好,老百姓也罢,都把他看作一代儒宗,都道大明是来了一个大宗师,却多忘了这位“宗师”背后还有一支强大的军队。

与之相对的,阮信的种种荒淫无耻却安南的官员被揭发了出来,如克扣军饷,如残杀百姓,如侮辱文士,如奸淫妇女----这些也都是确有其事,只是蒋逸凡一系将之加以强化传播而已,百姓士子本就不喜欢阮敬,又听说过一些阮信飞扬跋扈的事迹,厌乌及乌,在蒋逸凡的宣传攻势之下无不将阮信视为虎狼一般的恐怖分子,至于这头虎狼说的话,传到升龙地区能起到地作用自然就微乎其微了。

这也就罢了,在确立儒家信义的同时,李彦直又嘱咐莫氏将阮信的粮饷供应断了!

安南的国本乃是洮河三角洲的农业带,北部山区边关并不产粮,一切供给全靠升龙调配。由于三角洲是平原地带,无天险可守,北部边关又是面向大明,精兵强将历来聚集于此,无论是黎氏莫氏还是阮氏,捏紧粮饷供应都是其控制北部边关军力的不二法门。

莫正中心里虽不愿意现在就将阮信逼上绝路,但面对李彦直这样“堂堂正正”的要求却毫无还手之力。是啊,阮信眼下是在对抗升龙啊,那升龙断他粮饷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若是不断,反而显得莫正中心中有猫腻呢。

莫正中是安南的老派官僚,控制朝政以后早把产粮州县地官吏都换了,他玩起政务倒也得心应手,这粮饷他说断就断,这一来可就把阮信逼上绝路了!

将军,我们还有一个月的蓄积,”阮信的参军禀告说,“可是我们不能再等一个月了啊!”

若等到粮饷将尽,那大军就乱了,那时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其实阮信对李彦直的大军也颇为忌惮,毕竟那是威震四海的精锐部队啊,在升龙又是以逸待劳----可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了,要么是束手就擒,要么是等着饿死,再要么,就只有铤而走险了!以阮信的脑袋,在现在的局势下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了。

杀吧!杀回升龙去!夺回安南!驱逐明寇!”

跟着便不顾北面俞大猷的虎视眈眈,直接扑往升龙。

阮信叫响了“驱逐明寇”口号,还真引得十余个地方群起响应,且那十几个地方所在地位置,刚好有将升龙包围起来地趋势。一时间安南境内硝烟四起,莫正中、莫文明都甚是担忧。

李彦直却稳如泰山,笑谓众人道:“他来得正好!”

命唐举在城北小七里湾驻防,准备迎敌,“且守他一守,不用急着决战。”

又命殷正茂率领偏师,由莫家的人引着,先把周围那十几支响应叛乱地地方势力给平了。

蒋逸凡问李彦直将以何计对付阮信,李彦直道:“阮信手里的粮饷,怕只有一月的份吧。”

北部边关有多少存粮,升龙这边的兵部是有数的,而升龙这边的家底,蒋逸凡殷正茂等早就到有司翻阅过了。

对。”蒋逸凡回答说。

如果他守住边关不动,那么那粮饷就能支持一个月,可是大军一动,一个月的粮饷最多就只能敷用半个月,也就是说,唐举只要扛住他半个月…”

蒋逸凡接口道:“那阮信就玩完了!”

不是阮信完了。”李彦直道:“他不会那样就玩完的,我估计以他这样人的性格,一到平原地区,军中又缺粮多半就会纵兵劫掠乡村,以劫养兵了!”

蒋逸凡醒悟过来:“若他真这么做,虽能苟延残喘,但结局只会更惨!一旦民心厌战,恨贪官污吏甚于抵触大明,就不止是阮信完了,而是安南完了!”

胡说八道!”李彦直骂了他一句,说:“安南不是完了!而是去蛮夷而进于中华!你跟了我这么久了,怎么说话还这么没分寸?”

蒋逸凡哈哈大笑,连道:“对,对,都督教训的是,那时候安南便去蛮夷而进于中华了!进于中华,进于中华!”

之六十一 七里湾

时当夏季。安南位于热带。在这个季节里实在不是人过的日子。

唐举在升龙东北的小七里湾排布防线。他手下有一万三千多人。其中六千人是广西新军。四千五百多人来自江浙。剩下的多来自闽南。此外。还有一支七千人的安南部队也归他指挥。广西人对安南的这种天气最适应。闽南人也还好。江浙籍的就有些受不了了。尤其是部分来自苏北的士兵。在连日的湿热酷暑中已病倒了一片。

蒲伊啊母啊!”唐举敞开了衣服散热。已经有点发福的肚皮露在外头。看起来有些奇怪。他是闽南人。又常在山地行走。自认为对湿、热本都耐得。可来到这里还是不习惯。这里的天比福建更毒辣。这里的水也让他喝的不习惯。

但怎么不习惯。他也还得撑下去。作为升龙北部防线的最高将领。在开战以后他就奔跑得比普通士兵还辛苦。

小七里湾是一条半椭圆形的曲线河湾。面对东北刚好有个凹处。洮河的一条支流在此经过。连带着方圆二十里内的湖泊。连成一片水乡。河流与江心岛交错存在。有些江心岛已经开发成了沙田。有些则还是原始森林。真是一片极好的战场。

唐举将自己的部下分为鸟铳团、火炮团、近战三部、水军三部、冲击大队。鸟铳团和火炮团是不用说的了。近战三部是卫护部队。水军三部都是海军转为内陆水师。冲击大队是五百二十名经过严格训练的荆楚刀手。乃是精锐中的精锐。这里是没有骑兵地。就算北方有马运到这里。很快也就会脱毛。跟着病死。根本不能存活。取而代之的。是从附近征集到地上百艘小船。水军三部驾驶着这些小船在小七里湾来回穿梭。在本地渔人的指点下熟悉这里的水势、地势、搁浅处等等。

此外还有郑屈所率领地七千名安南士兵。唐举将之安排在了边角上作为配合兵力。并不太倚重他们。

诸战斗部队各就各位。唐举却得处处跑。这头看看火炮团、鸟铳团安置的地点对不对。根据他的作战经验随时调整。那边看看近战部队有无懈怠。跟着又驾驶小船巡检水军三部。在这酷暑之下这么奔波。让他连战甲都穿不上了。一开始是只穿短衣。后来短衣都穿不了干脆赤膊。没两天下来全身就晒得黝黑如铁。军士望见。非但不觉得长官不够庄重。反而为长官如此卖力而自我激励振作。

李彦直不是被局势牵着鼻子走。而是以大战略布局来一步步推动局势的发展。所以早于阮信南下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布置了小七里湾的攻防。所以唐举地时间其实很足。殷正茂曾质疑过若阮信不走小七里湾怎么办。但看看地图。没等李彦直反驳他就自己推翻了自己的质疑----阮信要想绕过小七里湾。他就必须多走好长地路才能到达升龙。在粮饷不够的情况下这么做很危险。而且升龙和小飞龙岗也还有兵马。明军又位于整个大战场的圆心。要是阮信绕走迂行。他们仍然有足够的时间调整应付。

天气虽然不好。但这种不利的状况对双方来说是同等的。唐举唯一担心的是会下大雨。使明军地火器无所用其长。那事情就不好办了。可这里是安南啊。在热带雨林气候区域。要想连续十天半月的都晴空万里实在是太奢望了。唐举也只好让鸟铳部队和炮兵部队都将火药保护好。将枪炮包好。同时没人都准备好刀剑、弓矢。万一阮信是在雨天到达。这些部队就要作为辅助队伍投入战斗!

很显然。阮信在谋略上根本就不是李彦直的对手。他果然带领大军。直扑升龙。也没绕行。就朝小七里湾开来。他的行动。在蒋逸凡看来就像他也是李彦直的手下。一步步地按照李彦直的安排行事一般。

但是。运气对明军来说似乎不是特别好。阮信的前锋距离小七里湾还有半日路程时。鸟铳团和火炮团的军官抬头望天。只见一片乌云随风飘来。赶紧下令收了枪炮。准备好肉搏的家伙。

水师部的军官则密切留意水势地动向。以备出击。

阮信是个凶猛而粗鲁地大将。局势又逼得他不得不拼命。所以他行军的速度相当地快。一路不断有安南情节浓郁的民壮在“驱逐明寇”的口号下聚集到他麾下。阮信从北部出发时只带来了三万两千多人。结果一路附骊而来的人竟超过了出发部队。虽然莫氏向各地州县发布了抵抗阮信的命令。但这些命令都没有得到遵从。就像当初莫文明带着唐举进击升龙一般。阮信这一路竟也做到了兵不留行!

随着越来越多人的加入。阮信全军都为之士气大振。参军们和部将们都说道:“这是民心所向啊!只要将军到达升龙。振臂一呼。升龙十余万军民一定会倒戈而为将军前驱的!”

阮信也深以为然。

他和他的参军、部属们的这种看法。倒也不是盲目的乐观。至少有远、近两个前车之鉴在:远的是仁宣年间。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大明的军力虽然强大。但由于吏治腐败。一有安南豪杰揭竿而起。留守官兵便左支右绌。后来安南方面形成了一支正规的常备部队。很快就把大明的势力逐步排挤出去;近的就是唐举对升龙的攻击。既然唐举能够借由莫文明这个傀儡的向导。以不多的兵力迅速夺取升龙。那么手握重兵、又作为更能代表的安南、更有自主能力的大将。有什么理由打不赢这场仗呢?

到中午时分。阮信的前锋就抵达了小七里湾。非常不幸。第一个遭遇到他们的是郑屈!

郑屈以前做的是宫廷侍卫。因为第一个变节拥护莫氏而官升三级。可他本人并不擅长打野战。这支部队又被派到这个有些危险又不甚重要的地方。全军上下不免情绪低落。认为明军并不打算重用自己。所以就更加懈怠了。

当有人传言说主将唐举赤膊巡检诸军时。郑屈也有样学样脱光了膀子。只不过唐举脱光了膀子是冒着酷晒四出检阅。郑屈却是弄了张靠背长竹椅。找了片河风习习的林荫。让手下拿大蒲扇给他扇凉。将领如此。手下的士兵就可想而知了。

李彦直对此战颇费心思。从北部边关到升龙一路都安排了探子。郑屈进军的方向速度等讯息其实也没太脱离明军的掌控。唐举早上就派人说阮信的前锋很可能已在十里之内。但郑屈等了半天没见动静。竟然就没太放在心上。到了中午酷热时便纳他的凉睡他的午觉。恰好这时有块大乌云飘了过来。罩住了小七里湾。天气忽而变得阴凉。郑屈这个午梦也就越发的好了。

可惜战争之下。好梦不长。到了未时三刻。忽有一支小分队从林木间窜了出来。这支小分队是阮信的前锋。他们闯到这里时也只是打探消息。并非突袭。看到正在纳凉的郑屈都愣了一下。郑屈没穿官服战袍。这支小分队一时也没看出他是敌方大将。以为是附近的一个地主。还准备跑过来探问情况呢----他们这一路进军。沿途遇到的百姓多肯合作。

可是郑屈的人见到他们跑过来。却以为他们是来袭击主将!高叫几声:“将军!有刺客!”

敌军来了!”

郑屈从梦中惊醒。叫道:“什么!这么快!”从竹椅中跳了起来就逃。他一逃。在他身边卫护、侍候的手下自然也就跟着逃。几千人从将官到士兵。你逃我也逃。没多久就变成一滩散沙。

阮信的前锋本来只是来打探消息。看见郑屈他们逃跑就本能地追赶。郑屈的败退就像骨牌倒下。一队接着一队。一营接着一营。阮信前锋的追击也是先追的牵动后追。前面开始追逐。后面若不跟上就容易使前面的同袍成为孤军。

两支军队。一支是散漫地往小七里湾逃。另外一支则以一队队出现在败兵后面。若是小七里湾不是河岛相间而是一片平川。只怕光是这批败兵涌回来就会冲动唐举的阵脚!

蠢材!饭桶!”

郑屈的表现。比唐举的预期还要糟糕得多!

不许救援!所有人准备好!如果为敌前驱为冲阵脚。就当敌人对付!”而埋伏在河岛的小船则已蓄势待发。

唐举这边惴惴不安。阮信那边却欣喜若狂。看着郑屈部如见了猫的老鼠一般四出乱串。这突如其来的胜利让阮信更加坚信此行必能直捣升龙。

这样的兵马。不是我们的对手!”

冲啊!给我冲过去!升龙就在前面了!”

没能及时抢到船渡河的郑屈部。有的就直接跳入水中凫水求生。有的却倒转戈矛。投降了阮信的先锋。

敌军已经溃败。”阮信的参军道:“我昨日打听到明军在这里安排了重兵。谁知道却是这样的货色!”

另外一个参军说:“这会不会是假败呢?”

假不了!”虽然不算一代名将。但阮信对行军打仗还是在行的。他看得出郑屈部的溃败并不是装的。要不然代价就太大了。因为只靠前锋一冲。郑屈那七千人已有三成跳水逃生。三成被追截到。剩下三成则死伤于阮氏旗下。

阮信对小七里湾的进击。本来另有一套安排。但现在前锋既然跑得比他的命令还快。又取得了不俗的战果。阮信就下令前锋继续前进。他自己率领中军四万人。准备尾随来收战果

之六十二 河心岛

阮信的前锋赶着郑屈的部队挺进小七里湾,七里湾北河停泊有十几艘小船,郑屈带着人跳了上去就逃走,阮信的前锋赶上,夺了其中七八艘贴尾追来。

七里湾北河的这一段被一座河心岛分成两截,两截河水南面不过五六仗阔,南面更窄,不过三四丈阔,没顶处不过两丈,阮氏将领知道这一节,那些没夺到船的便直接泅水过来,他们带的都是冷兵器,在这大热天的下河游泳追击只当是洗澡,竟半点未受阻滞!

这河心岛有明军的一支伏兵,唐举在战况爆发之时刚好巡视到北河的河心岛,对岸仗一打响,他就趁势留在这里指挥,他望见郑屈一部溃败,还带着几十个人逃回来,这么一闯,多半没起到奇袭的作用就先把埋伏给撞破了。

这个混账!这头猪!”

唐举暗骂着,还盼着郑屈有几分机灵,将人引到陷阱中来,不想郑屈虽是个将军,却是个只会在宫廷训人,却没经过战阵的将军!败逃之下心慌意乱,哪里还会想到把人引到陷阱中去?上岸之后竟然大叫:“卢千户!快出来增援啊!”

卢千户就是埋伏在河心岛上这支部队的将领,唐举一听气得差点就要拿把刀出去把郑屈给宰了!

有埋伏!有埋伏!”

跟着郑屈上岸的阮氏兵将听到郑屈的叫嚷后惊呼起来,跟着聚在一起,严防突袭,同时后面的士兵泅水而至。渐渐在小小的岸边聚了三百多人,这才挥刀斩草木前进----斩草木,乃是要防草里有人。

这草里偏偏就有人,埋伏在最靠岸边地长草丛里有五个明军将士当场就牺牲了。剩下的二十余人因没奉到命令还忍着---这些都是受过俞大猷与唐举严格训练的后生,没多少兵油子的习性,真把军律当成铁一般了!刀已临头,还忍着不动!

树林里唐举可忍不住了,知道再这么下去剩下二十几个兄弟都得白白送命。他在卢千户之前举刀高叫:“不藏了!兄弟们!杀!”

草丛里地二十几条后生听到声音这才吼叫着冲了出来,哇哇大叫嚷着广西方言。报仇,报仇!他们要报仇!

河心岛地方不大。岛中心有一片树林。里头藏了两百员明军。岸边却有三百多安南阮氏地部队。这时奇袭已告不可能。唐举便高举长刀跳了出来。领头杀敌!

当此狭路相逢之际。之前地排兵布阵多不管用了。大家只是按照各自地服饰。看见异己者就把刀捅过去!

河心岛地北边。阮信望见了下令命后续部队冒水游过去。河心岛地南边。唐举地副将也派遣士兵摇小船增援。

本来。这个河心小岛无论对唐举来说还是对阮信来说都只是一个偏僻地、不甚重要地战场。但战斗在这个小小岛屿上被郑屈地一句话引爆。跟着双方便都朝这里投入兵力。其它地方一时竟都顾不上了。

南边河面较宽。但明军有船。北面河面较窄。但阮氏地兵将因缺乏渡河工具却只是泅水过来。不一顿饭功夫。竟有将近两千人同时挤在这个小岛上。此外尚有后援络绎不绝地赶来。

天色越来越黑了。盖顶地乌云摩擦起来。擦出了霹雳。擦出了闪电!

整个世界在暗下来后又因那道要撕裂天空般的闪电而亮了起来,而在乌云闪电之下,却是几千个男人不顾性命的肉搏!

大雨来了!

杀,杀!杀!”

唐举用的是荆楚击剑术,猛劈直击,竟然全是只攻不防的架势,因他力大势猛,又是只攻不守,攻如闪电,势如猛虎,在大雨落下之前竟然已连杀了十二人!在正面战场,就个人战绩来说,这是极已是很恐怖的数字了。那些安南士兵看见全身浴血的唐举,就像见到鬼似地!

可唐举身上地血却都不是他自己地血,十二条性命被他夺取,但他身上却还连一道伤口都没有。

这不仅是因为幸运,更因为有两名近卫死命地用盾牌替他拦截,唐举在进攻,他的手下在替他防守,虽在混战之中,但这种三位一体地小型攻防组合竟发挥了强大的作用,只是陷身于千人乱战之中,两块盾牌又能防得住多少明枪暗箭?

终于有一把长矛捅过来时,两块盾牌都正在拦阻其它兵刃,唐举地刀正卡在第十三个敌人的脖子里一时抽不回来,再说他也没想到要回刀防卫,而那柄长矛已经刺到他小腹的一尺之内了!

保护唐将军!”

旁边冲过来一个十**岁广西后生,想也没想就朝那柄长矛扑去,长矛刺破了他的小腹,割烂了他的肚肠,他犹自在那里大叫:“保护…唐…”

唐举呆了呆,但只持续了那么一瞬,就放开长刀拔出断刃大吼着杀了那名长矛手!

雨泼了下来,打在他的脸上,也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部下们能看见的只是他没有停顿,就在那名广西青年战士的尸体边继续厮杀!

大战之中,谁有哀悼的空呢?或许这会连思想也停顿了吧,有的,只是手脚在杀人或者在挣扎的动作而已。

唐将军?”

唐举死命搏杀的时候,对方一个站得比较近的将领却留意到了这句话,唐举是赤膊作战,但他刚才连杀十四人的猛厉已把所有登岛安南士兵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所有人都想那肯定不是个普通人!那将领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叫起来:“这里有一个明寇大将!这里有一个明寇大将!”

战场之中有时候一些话怎么也传不出去,但有时候一些话却传得很快,事情就是这么奇怪---那个将领的那句话。也是很快地往后面传。

前面有一个明寇大将!”后面的安南士兵说。

岛上有一个明寇大将!”河里正游过来的士兵说。

对面岛有一个明寇大将!”一炷香之后,阮信竟然也听到了这句话。

明寇大将?不会是李哲吧?”阮信心里涌出这么个让人心情激荡地念头来,在突袭的情况下,地方主帅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地方。这种事情战争史上不知发生过多少!

这个猜测让阮信莫名兴奋起来,他几乎是带着癫狂地大叫:“下河!下河!给我冲过去!挤过去!把这个岛给我填平了!所有人给我杀光!”

由于下大雨,河水已经开始涨了,水流也急了许多,参军叫道:“将军。现在驱士兵下水,只怕…”

怕什么!再派一万个下去!就算死个九千个。只要能有一千个上去,我们就赢了!”

这时河心岛上已挤了约两千人,其中四成是明军,六成是安南军。因是混战,明军的组织优势未能发挥,即便如此也还是靠着勇猛与训练强度微占上风,但阮信这边要是再有一千人冒险上岸,那么战况就会逆转!

这个河心岛其实不具备什么战略意义,可是李哲可能在岛上地诱惑却叫阮信愿意付出一万名将士的代价去赌博!

真的有数千安南士兵下水了,在小七里湾这个战场上。尽管阮信的人马未曾到齐。可也有将近三万多人,而明军在这里的军队总数也不过一万三千多。就军队数量对比来说阮信是占优地,阮信愿意付出万名将士的代价来换李彦直地命。而明军的总数也不过如此。

电闪雷鸣,风大雨大!

这时的水势,别说游泳,就是渡船也有些危险了。

唐举的副将和监军卢复礼商量是否要加派援军上岛,因天色黑,又有一座小岛隔着,卢复礼未能及时察觉到阮氏地异常动态,他虽是止戈馆毕业,学的本业是武道兵学,但学校出来的人,毕竟有几分学子气,不似直接从战场中杀出来的莽夫那么狠辣,看看河水凶猛,顾虑到士兵的安全,就说:“且等等。对方没船,这会一定也停止渡河了,我们已经登岸的士兵就算不能取胜,至少应该可以自保。这小岛容不下那么多的人地,再派人过去是徒添混乱。”

他地这个判断,按照常理应该说是没错的,这个河心岛绝对容不下五千人以上同时作战,就是两三千人在那里厮杀也嫌太狭窄了,然而卢复礼毕竟不是神仙,他没能料到阮信因为误以为李彦直在河心岛而没命地增兵!

在督战刀手地驱赶下,真的就有三千多名安南士兵下了水,其中有几百人下水后被冲得不知去处,有一千多人被冲回此岸,但还是有将近七八百人被冲到了对岸!

这些人一站稳脚跟,河心岛上阮氏兵马与明军地对比登时接近二比一,这时随着水势越来越急,这个小岛竟被湍流所隔绝!整个战场,变成了岛上七百多大明将士对一千七百多名安南士兵的战场!

没有援军了!在河水平缓之前,这两千四百多人必须自己解决这场战斗!

大雨之中,很多人眼睛都睁不开了,连杀声都叫不出来了,只是本能地挥剑厮杀,要么是自己倒下,要么是敌人倒下!

激流,孤岛,血腥味被大雨洗去,却因风雨太大而未能染红北河,只是一股死气却从岛上升了起来,令隔岸观战者也心生恐怖。

阮信还在那里催促着士兵下水渡河,这时连参军也看不下去了:“将军,现在没法再下水了,再下水也不过是让士兵们去送死!”

可是这话扭转不了阮信的心意,他仿佛也被对面的那股死亡之气所侵染,脑子竟有些执拗地认为李彦直就在岛上一般,直到有部将跑来说:

有船!有船!”

真的?”阮信眼睛一亮:“快给我取来!”

这时用船渡河也是很危险的,不然卢复礼也不会停止追加兵力。只是用船的话,渡过对岸地成功性毕竟高得多。

河的下游真有一批船,就绑在北岸,只是上面堆满了牛粪杂物。要用得先清理。这批船却是唐举故意留在这里的,当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更不是由于疏忽。明军这次布置了两批火炮,其中一批布置在河心岛的南岸,就对准了河心岛。另外一批却藏在在停船这一带地对岸,这批船只本是诱饵。只等安南人来取就开炮!河心岛的对岸那边也有火炮对准了河心岛的北半部。

然而老天爷有时候也真喜欢开玩笑,偏偏在这时候大雨下得如同在泼,因此这个陷阱也就失去了作用。只是那满载的牛粪杂物毕竟增加了安南人取用船只的难度。

花了好大地功夫,阮信的手下终于将船只清理干净。冒雨冒风拖到河心岛对岸,又往上游拖出七八步----以这时地风势水势,用这种小船要笔直渡到对岸也是不大可能的,所以要往上游拖,这样被风一吹刚好就能登岸。

给我渡河!”

小船有四十余艘,载了五百多人,但所有人都心怀惴惴。因为这一趟能否平安过去全看老天爷了…

上天是在开明军的玩笑吗?上天是在眷顾阮信吗?

就在安南军准备渡河的时候。风雨忽然小了。

五岭以南地天气,风雨来的快。去的时候也就快,只那么一会子功夫。天气忽然放晴了!

哈哈!”阮信大叫:“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风雨停了,水流的减缓却有些迟延,那些安南士兵便拖拉着,要再等一等,等河水减缓到安全时才渡河。

就在这时,有人惊叫:“看!”

不是阮信这边惊叫,是两岸的人都惊叫起来!

乌云敛去后,风雨停歇后,原本笼罩在风雨云色中的河心岛便陡然明亮了起来,被风雨暂时掩盖的血腥弥漫过了对岸!

这哪里还是一座河心岛啊,这分明已变成了一座死人岛!

当狂风暴雨以及急湍流水把这座隔绝小岛地时候,这上面地战斗可不曾停止!

在天昏地暗之中,双方甚至连讲和的希冀都断绝了,有地只是厮杀,有的只是你死我活!有地只是同归于尽!

树边、草地、河滩…

到处都是尸体!或者是蠕蠕而动的将死者!

不知死了多少人,也不知还有多少人活着,一眼望过去,只能隐约估摸到明军已被逼到了西南部的角落里正负隅顽抗着!

卢复礼后悔了!他忽然发现自己也许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虽然如果时间轴调转而他仍然可能会下同样的决定,但这一刻他真是后悔了!

河心岛上,可能已经死剩下不到一千人了!其中明军又还有多少呢?

快准备渡船!”唐举的副将大叫着。

而阮信的动作却更快!他的人已经在渡河了!

但就在这时,河心岛上竟传来了数十人的齐声大叫:

开炮!开炮!”

唐将军有令!开炮!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