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公难道疯了、迷了、糊涂了?竟而忠奸不分!”

可是严嵩的恶名虽大,当初徐阶执政时为了稳定的考虑并没有将他完全抹黑,从他的资历上讲,严嵩于大明所有在世大臣中还真是“天字第一号”国老呢!连徐阶都要让他一肩。而且抛开道德品质不说(大明大臣哪个道德品质又够干净了?),严嵩本人的政治见识那也是第一流的,邀请他来“共商国是”也是应有之义。既然内阁已许徐阶、欧阳德等进京,那么偏偏不许严嵩来,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好吧,我就看看李哲到底想搞什么鬼!”

如果说徐阶和李彦直之间还只是“有公仇而无私怨”,那么严嵩和李彦直就是公仇私仇都有了,而且怨怼更重,就让严嵩来,想必他再糊涂也不至于会帮李彦直!

然而蒋逸凡一拿到批文,马上又笑嘻嘻地递上另外一份请奏,这一回高拱看到以后真是整个人都僵住了!

李彦直还要请一个人进京!而这个人,竟是幽居在天津的太上皇嘉靖!

若说当今世上,谁和李彦直的仇最深最重,那绝不是严嵩,更不是已经死掉的破山,而是嘉靖!李彦直之于嘉靖,不但有废立之私仇,有夺权之家仇,甚至有鼎革嫌疑——这便是国仇!三重大仇加在一起,对嘉靖来说,那何止是不共戴天?简直要传之子孙,“虽百世亦当报复”了!对这样一个人,李彦直就算不将他暗杀,至少也该进行极其严密的防范与软禁——这几年来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可如今他却偏偏要请嘉靖入朝,“共商国是”!

到了这时,高拱已确信李彦直请这些人进京,绝不是为了要他们来给自己助威的——嘉靖怎么可能会帮李彦直呢!

这个福建子,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是为了“行禅让”么?但那也不通啊,要行个禅让之礼,有隆庆皇帝做傀儡就够了,何必再找嘉靖来?

不通,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可是嘉靖是做了几十年皇位的老皇帝,如今要“共商国是”,邀请上他是顺理成章。而且李彦直这次让老皇帝进京还提出了这样一个理由:“想上皇与今上以父子之亲,分居京津,相望而不能相见长达数载,人伦之悲莫过于此!”因此让老皇帝进京,和小皇帝团聚一下,也正符合儒家所提倡的孝道!

到了这个地步,高拱已知道自己完全无法阻止李彦直了!

可是李哲为何要做这些犯尽权术之忌的事情呢?”

高拱心中先闪过一个可笑的念头,那就是李彦直幡然醒悟,决定放弃眼前的一切,包括权位,来个人之将去、其行也善!但他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在宦海翻腾了这么多年,高拱深知巨宦之途有进无退,到了李彦直这个地步,已绝难顺利归隐,安养林泉了!他一退,就得死,而且还不是自己死,而是整个家族乃至他所代表的势力被连根拔起!所以高拱认定李彦直绝不可能发善心!

可是,他为什么又要这么做呢?”

不但高拱,所有被李彦直“邀请”到京师来的皇帝、大臣个个心中忐忑,没人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

镇海公许诺进京的日子终于到了,嘉靖、隆庆、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几乎个个通宵难眠,全部都在等候着这一刻了!而镇海公也没有食言,他就在这一天进京了——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来!

之一一四 国是定

海公进城了!

尚未五更,大学士张居正便带着兵部、礼部官员出城迎接,破晓以后,晨曦之中便见好盛大的仪仗从东南开来,朝阳门的守将举目眺望,对手下道:“镇海公真个位高权重,在京师用这等仪仗,人臣中也就他敢!”

副将讨好地道:“等公爷进城时,咱们可得好好伺候才是。/首/发”

守将一声冷笑:“要巴结?只怕轮不到你!”

城门下早聚集了数千人,分立道旁,以在京散官为首——那些有职司的京官都已接到高拱“今日不得无故出缺”的戒令,官方组织的欢迎队伍只有刚刚出去的张居正一行,此外就没其他人了,京官之外就是千余名学子,学子之外则是商人。如今在京的海派商人虽只数百家,但他们生意做开,广西网几乎把京师上上下下、内内外外都涉及到了,一个大掌柜来到,他的伙计、亲朋、生意伙伴便都会受其影响。

忽然,副将叫了起来:“哎哟!不对路!”

什么不对路?”

你看!你看!仪仗队后面!”

这时北京九门大开,镇海公、左柱国、六军都督府唯一有调兵权的左都督李哲骑马入门,在他左边是奉命到城外迎接他的张居正,而右边赫然是本当驻守于西山、掌控京师十二营的胡宗宪!

三人走过以后,又有数十名身经百战的大将拥簇其后,数十名战将之后,才是二百余人地仪仗队伍,但仪仗队伍之后,则赫然是三千铁甲骑兵!铁甲骑兵后面,更有长刀步兵,长刀步兵后面,更有刀牌兵、弓箭兵、火枪兵,火枪兵后面还似乎有重炮部队!

这次李彦直虽然是奉命进京。可兵部发下来地文书可没说让他带兵进京!更何况是这样装备精良地数万大军呢!

朝阳门守卫兵将吓得魂飞魄散。看看看领头地乃是两位大学士。其中一个掌管大明绝大部分精锐部队。另外一个分管兵部。再望望后面陆续开来地重兵。却哪里有胆子下令阻拦?只是赶紧派人往兵部问这次镇海公回京是否是带兵进城。可兵部归张居正分管。而张居正就在李彦直旁边。他去问这番话分明只是推卸责任!

变天了。变天了。要变天了…”守将喃喃自语。

李彦直和他地部队行进得很慢。消息却传得比飞还快!

镇海公带兵进城了!带兵进城了!”

京师地老百姓听到消息。在外地赶紧跑回家。在家地赶紧闭上了大门窗户。男人摸椅凳搬水缸顶门。女人转佛珠念阿弥陀佛。只盼京师地这次大难赶紧过去。别祸及他们家门才好。

陆尔容在家里听到为之愕然,相公要带兵进京?这事连她也不知道!张管家则在那里手之足之,舞之蹈之,笑眯眯地对一个心腹说:“这北京城啊,就要换主子了!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也早在等着这一天!”

至于在京大臣则十有**无不惶然,尤其是那些弹劾过李彦直的官员,那些公开骂过李彦直地在京士子——大明立国百年,可从来没有外姓武将敢拥兵入京啊!正是“算准”了李彦直不敢如此,他们才会贪图一时口舌之快,上书弹劾,破口大骂。而如今,李彦直却偏偏让他们“算不准”!偏偏就带兵进京了!在明晃晃的钢刀面前,书生的脊梁又能有多硬?

就连高拱,听说之后也僵在那里,脸皮不断抽搐,似乎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他反了…他真的要反了…”忽然放声大哭:“大明的百年基业,百年基业啊!李哲啊李哲!国家好不容易走到这个地步,你为什么就不能相忍为国呢!”高拱痛哭,不止在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失败而痛哭,更在为他心目中的政治秩序而痛哭!

忽然之间,高拱完全明白了过来:“李哲啊李哲,我说你怎么把所有反对过你的人全部找来,原来你就是要来个一网打尽。看来今天敢反对你的,只怕都将不得好死了!若不想死,就只有不吭声了!”

成祖皇帝金陵一刀杀下去,灭了‘读书种子’!仁宣以来,士林前仆后继,才算争来这点斯文骨,如今你竟要犯天下之大不韪,要堵塞士人的悠悠之口——李哲啊李哲,纵然你今天赢了,你也将是千载罪人!”

李彦直这时却还没有听见高拱地痛骂,他的部队径往承天门(承天门即**的前身)来,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便不断有在京将领派人来宣示投诚,李彦直在马上哈哈大笑,笑骂道:“投诚什么!我又不是发动叛乱、攻打北京,你们投诚什么!”

他说自己没发动叛但这些旧军人却没人信他,见李彦直带兵进京,便都认定他要行曹操王莽之事,所以个个都赶紧来向新主子投诚。李彦直却也没怪罪他们,反而抚慰了他们几句,劝他们“好好守岗,不可生乱,否则定处以军法不饶!”

又走数十步,却有一大帮的文臣提着官袍,跪于马前,口呼万岁,为头的叫道:“户部左侍郎魏良弼,率领一众臣工,恭迎大都督凯旋归来!”

魏良弼本来是密谋反李的人,这时识时务者为俊杰,最先拉下脸皮来投靠的也是他。

李彦直笑道:“我是左都督,怎么变成大都督了?”

魏良弼道:“六军都督府,除海军都督府衙门外,其它五个都督都名存实亡,早该废掉了!镇海公正该统领六军,正名为大都督,统领天下兵马。

李彦直回顾张居正道:“这

倒也不错。”张居正颔首称是。挥手让这些文臣,魏良弼见李彦直没赶自己走,那显然是已经接纳了自己,带着那些文官高高兴兴地跟在张居正后面,步行相随。

又走了许久,来到了外金水河附近。外金水河乃引护城河西面水流,自紫禁城西南隅流经承天门,往南注入御河的这一段,看看抵达时,跑前前面引路地旗手报说前面有“扑通扑通”地怪声,胡宗宪慌忙让队伍停止前进,一边派人去探查个究竟。

过了一会探骑回来道:“禀都督,前面是有一干的文臣在外金水河跳河,有的已经淹死了,尸体塞满了金水桥桥拱。有的还没死,正在挣扎!”

李彦直淡淡哦了一声,脸上并无意外之色,魏良弼道:“我去看看。”飞步前往,到了外金水桥边一张望,认得底下几张脸孔,便跑回来道:“都是一些弹劾过大都督地官员。这些人啊,是畏罪自杀!”

其实大明官员弹劾长官,甚至弹劾皇帝都没罪,这一个“畏罪自杀”地“罪”却是魏良弼自己给定的。

李彦直骂道:“胡闹!胡闹!我不过按约进京,他们无端端地跳什么河!”又吩咐李义久:“带一队人马去,没死的给我救起来,穿上官袍准备参加朝会廷议。死了地也给我捞起来!把尸体送回家去!”

魏良弼等听了,无不背脊一阵冰凉,怕得厉害。

张居正道:“大都督,似乎该发个通令告知全城,免得人心慌乱。”这“大都督”本是魏良弼拍马屁杜撰,但该管兵部地张居正此刻却直接给叫了出来。

李彦直点头道:“正该如此,我此次入京并无恶意,但大家好像误会了。”

魏良弼等文官在旁听了心想:“误会个什么?难道你这次进来,不是要来谋朝篡位?”

张居正便传下命令去,派一部分往京师各大街告知百姓,说大都督此番进京,只是准备请皇帝阁老阅兵,并非拥军作乱,京师上下无需惊慌,亦欢迎百姓前来观看。

通令传出,哪家百姓肯信?人人都缩在家里,不敢出来。

只有那数千新学学子,以及开海派地商家、伙计及其家人朋友,听到通令后从京师各处涌了出来,口呼“都督”、“公爷”,夹道欢迎。胡宗宪早有安排,已派出部队维持秩序,李彦直命部队暂时停驻,在马上不断向拥护自己的学子商人挥手示意。

一日之前,京师还是反李派占上风,只一日之间,明晃晃的刀剑一亮,反对的声音便消失得几乎一干二净,承天门前、外金水桥对面,尽是拥护李彦直的呼声。

与此同时,风启已安排人去“邀请”在京文武百官以及退休“国老”,李彦直可不是王直,京城的官员权位如何,职司如何,住在哪里,自有风启、张管家一干人打听得清清楚楚,几队骑兵发出去,不久便将要害部门还没跳河死的京官请了个十之**,却还有十之一二闭门不肯出来,则由张居正酌情处置。

蒋逸凡更亲入宫中,邀请皇帝以及内阁大学士出宫。

高拱见蒋逸凡入阁,怒道:“镇海公奉命进京,怎么现在还不来?却在外面聚众喧闹,是何道理?”

蒋逸凡暗中咋舌,心想:“这小老儿,到现在还这么强项,他是骨头真硬,还是自知已败,破罐子破摔?”也不敢在这里得罪他,反正话已带到,就退了下去,再去请皇帝。不想走到半路就遇上了龙驾——原来冯保收到风声,已经提前一步把皇帝请来了。

高拱听说皇帝也被“劫持”了,心中发苦,痛声道:“百年基业,就此沦丧了!”

李春芳上前道:“高阁老,你当真还要为朱家守节么?”

这十余年下来,天下政权收归内阁,许多官员士子的观念都已大大改变,只知相尊,不知君恩了。

他们反对李彦直,争的更多是要以文压武,维护儒士地政治特权,并非要为朱家尽忠——比如李春芳,他和李彦直乃是同年,这份关系当真是铁得不能再铁,只要他肯靠过去,也无需多大的贡献,但求无过,将来便总能混个宰相、副宰相当当,因此心里虽不赞成李彦直用武力,对自己的前程性命倒也不太担心,对朱家则颇无留恋之意。

朱家,朱家…”高拱呢喃着,眉宇间地表情,似乎觉得李春芳也不能理解自己的痛苦,心想:“他是状元之才,尤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

本来他认为有一个人是可以理解自己的,但那个人现在却已经背叛了!

春芳…”高拱道:“本来,我也不是一定要为朱家守节,但如今,却逼得我不得不做这个忠臣了!李哲啊李哲,你错了,你错得厉害啊!你这一动兵,纵然给你一时得了天下,千古之后也难逃王莽之名啊!”

他昂起了头,翘起了胡子,掳起了官袍,怒冲冲向奉天门跑来。

明朝的奉天门,即清代的太和门,是紫禁城内最大地宫门,门外有内金水河护城,河上横架五座石桥,即内金水桥。

奉天门是大明皇帝“御门听政”之处,皇帝接收臣下的朝拜奏疏,以及办法诏令都在这里。

这时在张居正地主持下,奉天门朝鼓早已响起,文武百官被“邀请”了个齐整,在奉天门丹东西相向而立,奉天门上设两宝座,都是龙椅,只是却用珠帘围了起来,嘉靖和隆庆老少两个皇帝坐在里面,给百官的感觉就像他们是两尊土偶一般,只

拜,不用理会。皇帝之下是几张椅子——那是留给:阁老座位对面,则是徐阶等致仕国老的座位了。

李彦直在数十武将、数十文官地拥护下,骑马过了金水桥,且从最中间地“御路桥”走过来——这是只有天子才走得的路!众官员一望见心里便都亮堂了。

杨博忽然冷笑一声,对国老班子中地徐阶道:“徐相,你收的好徒弟啊!”

徐阶淡淡道:“岂敢岂敢?我哪里敢做他地师父?”

不片刻,便有两人同时撞了进来,一个是从外边来的李彦直,身上风尘仆仆,一个是从内阁跑来地高拱,一脸气喘吁吁。

两人在百官中间见了面,高拱就指着李彦直的鼻子道:“李哲!你骑马过御路桥,跑到这奉天门来,又召来文武百官、两朝天子,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百官听了,无不暗暗佩服,均想:“果然不愧是高拱!”对高拱有好印象地则无不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李彦直却半点没有动怒的意思,反而退了一步,脸上挂着温颜微笑,说:“肃卿,是你说要召开廷议议政的啊!我和叔大这不是照你的意思办么?”

他若是凶狠如曹操、残暴似董卓,却也在别人意料之中,但如此应答,却叫高拱为之一愣,随即拂袖道:“廷议是大臣的事,你把两朝天子、致仕国老都请来,也就算了,却带兵来做什么!”

李彦直微微一笑,说:“带他们来,正是要请两位陛下、诸国老、诸大学士阅兵!”

挥了挥手,蒋逸凡传下号令,李彦直道:“请陛下、诸国老、诸大学士以及文武同僚看好,这便是我中华威震四海的百战雄师!”跟着对高拱一揖,道:“肃卿,你是首辅,政府以你为头脑,我是都督,军方以我为魁首。这次率军远征,回来总得有个交代,这叫善始善终——你且上座观看,我下去检阅检阅这支军队的纪律,再回来交接虎符。”

说着便下去了,仍然骑马过金水桥,胡宗宪大声道:“诸军集结已毕,请都督下令阅兵!”数万将士在金水桥左侧一起喝道:“请都督下令阅兵!”这一齐声大喝吓得奉天门下那些文官双股战栗,这里头竟有不少兵部官员,张经看见心想:“这帮人自恃科举正途出身,平时驱遣兵将,如役犬马,却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战争,更不知道兵情兵心。这般不知兵情、不通军事的人窃据兵部,国家武事焉能不荒废?”

却听李彦直道:“传令,阅兵!”

传令官接言传令:“都督传令:阅兵!”

胡宗宪令旗挥动,三千铁骑兵先得得而进。李彦直掌管的是海军都督府,骑兵非其所长,但他有钱,有钱就好办事!他地辖地本有东北的几个港口,面向辽东、朝鲜,从这里既可以得到马匹,又有可供骑兵奔驰之地!麾下又有抗击蒙古时遗留下来地北方健儿——如此一来,钱、地、马、人就都齐了。加上南方锻造厂锻造锻造出来的好甲具、好兵器,这三千骑兵一亮相,真个是威风凛凛,气势如龙!

嘉靖、隆庆两朝强人数不胜数,朝中不但能臣辈出,而且名将如云,这时奉天门下庸庸碌碌之辈固然多,精通兵法的着实不少,见到了这三千铁骑,均想:“不意镇海公麾下有如此精锐骑兵,若是同等兵力,只怕草原大漠之上也难觅敌手!”

三千铁骑过后,就是长刀步兵!自唐以后,中国地长刀刀法日渐式微,三千铁骑后面的这五千长刀步兵,乃是李彦直从日本重新引入有唐刀遗踪地倭刀刀法以及倭刀锻造法,结合中国方面的新技术以及荆楚刀技击法,在军中逐渐形成了新地长刀体和新的长刀法,这已不是唐刀,也不是倭刀,而是华刀了!

华刀兵过后,便是刀牌方阵,刀牌方阵过后,便是强弓强弩队列——这两部都是传统兵种,但在这个时代地实战中仍然起到重要作用。

强弓强弩队列过后,便是火枪步兵,三千名鸟铳手来到奉天门正对面,列阵站好,分作三排,以三段击战法轮流向前,连发二十七响无弹枪声,砰砰之声连响不绝!杨博心中暗赞:“有此利器,以攻以守,何往而不利!”

火枪步兵之后,却是火枪骑兵!

两千五百名火枪骑兵在马上向奉天门方向致敬,跟着举枪向天鸣铙!朱载在后面望见也不禁心动,心想:“竟然还有这样的鸟铳骑兵!若用这支部队开往大漠,何愁蒙古不平!”

就连高拱,这时也忍不住走到城楼边上,望着这支精兵发呆。他乃是一代名臣,却没领过兵,军队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很抽象地概念,就如同棋盘上的棋子一般,但这场阅兵却冲击了他固有的观念,原本赖以支撑他与李彦直战斗的信念也开始动摇了。

然而火枪兵也还不是压轴,走在最后面的,乃是一百门令人战栗的大炮!炮车作响,足见这一百门大炮之沉重!开到金水桥边,炮口朝上,点燃了火药,猛然齐响!虽未放炮弹,但百炮齐鸣,声震京城!一些不明白怎么回事的百姓在家里听见都吓得钻到床底去,以为在开打了!奉天门下的文武百官胆子小点的更是吓得双腿发抖,甚至有人失禁!

这时奉天门对面聚集着数千新派学子与海派商人,此外还有一些大着胆子出来看热闹的京城市民,在听到炮声之后学子们轰然高呼:“万岁!万岁!”跟着海派商人和市民们受到感染也跟着叫了

万岁”之声有如浪潮一般此起彼伏,就像那百炮齐,盘绕在奉天门上空久久不绝!

火炮鸣响之后却没有像其它各部一样离开金水桥前御道,而是停留下来,先前的铁骑兵、长刀兵、刀牌兵、强攻强弩兵、火枪骑兵等则回绕过来,分列炮兵左右,列队候命。

胡宗宪道:“演兵结束!请都督训示!”

所有兵将一起大喝:“请都督训示!”

李彦直立于高处,道:“将士们,辛苦了!”

众兵将一起回答:“保家卫国,军人本分!”

徐阶、高拱听到心头都为之一震,李彦直高声道:“我李哲彦直,受国家所托,为大都督,掌兵于外,四海征战!众将士,应国家号召,为将为兵,冲锋陷阵,破浪乘风!今日凯旋归来,到此京师重地,特阅兵演练,以显我军威,让朝中宰制,知道国家有此长城之可贵!”

张居正看了高拱一眼,见他已经完全呆住,仿佛失魂落魄一般,嘴角一笑,却听李彦直继续道:“今日我有三句话作为训示,愿尔等铭记在心!”

诸军一起高呼:“聆听都督训示!”

一,我等军人,为华夏子弟,受国家俸禄,当保家保国保天下,此为我等天职!”

李彦直说到这里重重一顿,众将士听得热血***,一起高呼:“铭记都督训示!”

雄壮的声音散尽,李彦直才继续道:“二,国家之俸禄,出自万民百姓,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万民之天下!我等之保天下,非保一家一姓之天下,乃保天下人之天下!”

这回不止所有兵将,便是那数千学子也有忍不住跟着军队的口号节奏大呼:“铭记都督训示!”

李彦直停了停,待整个空间都静了下来,才说出最后一句话,道:“三,如今,我将与朝中良臣一起,共导国家以向大同,愿众将士随我一道,拥护良政,除残去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保华夏国祚,开万世太平!”

金水桥南所有人都叫了起来:“铭记都督训示!铭记都督训示!”

阅兵在山呼声中结束,李彦直策马返回奉天门,将虎符交给了高拱,高拱拿了却如接到一块烫手的烙铁!李彦直道:“高阁老,阅兵已毕,不如就进行廷议吧。”

他就走上去,坐在内阁第二张交椅上,只居次辅之位,张居正和李春芳坐在他下首,留着第一把交椅给高拱,高拱就像魂魄不全一般,毫无表情地坐了上去,只听李彦直道:“今日廷议,有几件事情,要和大家商量。”

群臣忙道:“镇海公请说。”

李彦直道:“第一件事,如今国家的财权审计,颇有漏洞,我以为当改革财权的审计制度,引入新的统计方法,对全国财政与土地进行一轮新的梳理,诸位以为如何?”

他讲的正是《报高阁老书》中地内容,半点不变,此论刚刚出世时被士林批了个体无完肤,这时群臣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出头反对。

张居正点头道:“好!此议好!”

李春芳也道:“正该如此!”

魏良弼叫道:“妙啊!”

文武两班一听齐道:“好,好!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李彦直微微一笑,又说:“国家司法,亦颇有弊,我以为司法体系亦当改革,得把地方上的政务权与司法权分离开来,在县令之外另设法官,专管一县之法务。中央之法官,亦当更加尊荣,使天子庶人,在法官面前,平等同罪,各位以为如何?”

张居正赞叹道:“天子庶人,犯法同罪,这可是千古未有之大公,好,好!”对帘幕内两个皇帝道:“二圣以为如何?”

嘉靖面如死灰,朱载谔谔道:“应该,应该…”

文武百官一起响应:“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李彦直大悦,又道:“如今首辅大学士有宰相之实权,而无宰相之正名,其权太大,而其名不正。我以为当限其权,正其名,诸位以为如何?”

诸官一起道:“应该如此,应该如此!”

李彦直又说了科举考试改革等议,诸官无不赞同。其时大嘴巴的言官谏臣大多已在金水河畏罪自杀,塞了桥拱,奉天门下,也不是没有铮铮铁骨之臣,如杨博,更有一般立场坚定之辈,如徐阶,但这些人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遇事定先斟酌利害,不会于时机不适合时作无谓冒失之危举。

再则李彦直所议,并无一言涉及私利,所论皆归于大功,徐阶杨博等自忖此时去触李彦直的霉头,就私而言讨不了好去,就公而论,千秋史书以下只怕也未必会以李彦直为非、以反李者为是。这些儒生或不怕死,却恶居下流(注),因此轻易不敢妄动。

至于嘉靖、严嵩之流,想想金水桥下地尸首,想想方才阅兵的威势,更是不敢有稍有动弹。

金水桥南山呼之声犹隐隐传来,廷议之上却只有乾纲一言。奉天门下慢慢热闹起来,百官都积极地进行着廷议,当然,由于中心思想已经明确,讨论地便只是细节问题。

万民既然拥护,百官既然一心,国是遂定!

注:恶居下流,语出《论语张》——“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尾声 居中正

拱致仕了。/首/发

李彦直在廷议上提出,要对内阁大学士进行“正名”与“限权”。

正名方面,是将“辅政大学士”改为“理政大学士”,辅政改为理政,虽只是一字之差,但意义却大不一样,此名一正,内阁将不再是皇帝的秘书机构,其决策不需要事事都经过皇帝这一道程序才能产生合法效力了。

限权方面,则是对内阁大学士的选举、任期与监督进行了明确的规定,其细节尚有待进一步商榷和完善,但这次廷议的重要结果之一,就是将高拱驱逐出了权力中心。

致仕的第二天,高拱便被锦衣卫勒令离京,比起徐阶的悠然,高拱的离去不免显得十分狼狈。

这次高拱致仕后,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新任的首席理政大学士的不是李彦直自己,而是张居正!

长亭边,大明第一任“阁政魁首”正在送别大明最后一任“内阁首辅”,尽管已虎落平阳,但高拱对张居正仍然没好脸色看。

肃卿,你这又必呢?”张居正叹息着,似乎很不愿意看见今日的这个场面。“其实延平王并无问鼎政魁之意,肃卿你在延平王心目中,也仍然是当世奇才,若肯低一低头,内阁之中,仍然会以你为魁首的。”

张居正接任内阁魁首的第一件事,就是提议册封李彦直为王,兼大都督,统领天下兵马,册封的仪式虽然还未正式举行,但满朝文武却都已经“王爷”“王爷”地叫个不停了。

高拱一声冷笑,遣散了老仆,“叔大,今日一别,你我恐怕再无相见之日,有一些话,也不用遮着掩着了。哼,没错,李哲不接任内阁魁首,倒也在我意料之中,但这只怕也是在你意料之中吧?不,应该说整件事情,都出自你地谋划,对吧?”

两句话词锋尖锐过于直白。但张居正却没有动气。他现在已经完全胜利了。已经没有动气地必要。

肃。我不知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摇了摇头。很无辜地说道。

你不知道?”高拱再一次冷笑:“你掌管兵部。但这次李哲带兵进京。居然搞到大军到了城下才被发觉。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该给我一个交代吧?”他顿了顿。便又自嘲般笑道:“是了。现在我只是戴着‘国老’香叶冠地一山野匹夫。已没资格要你来向我交代了。”

张居正仍然没有动气。高拱却还不肯就这样转移话题。

可是叔大。这次你究竟在做什么你知道吗!为了一己之私…”

谁为一己之私了?”张居正地眉毛忽然竖起。似乎高拱触碰到了他地底线:“肃卿你倒说说。延平王提议要改革地这些大政。哪一条不是于国家有利、于天下有利、于万民有利地?‘要让这大势更加地发扬光大。犹如山海永固。千秋万载!而不是如昙花一现。眨眼而灭’——这不也是你地心愿吗?但到头来。反而是你在做这路障!倒是你要来扼杀这即将走上正道地良政!你自己评评理。到底是谁在为国为家?谁在为一己之私!”

高拱略为语塞,张居正道:“你自己也知道这些变革于国有利,可你却做不来——你甚至都不敢做!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你不是皇帝!所以你不敢太逆士林,不敢太犯风评,束手缚脚,到头就是修修补补,看似手段强硬,其实却只是小打小闹!既然做不成这事,那就只有换一个人来做,为了国家,为了天下,为了万民,就要行这变革。威权不够就加之以威权,名位不正就为他正名!册封延平王,就是为了巩固他的威权,使他能够发出乾纲大令,独断变法!”

变法,变法…”拱颤着声道:“可你这等你为了给他正名位,叫天下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叫士林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金水河里地那些尸首,塞住的哪里是桥拱?塞住地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啊!”

张居正淡淡一笑:“金水桥下那些人,不过是一些只擅空谈、畏罪自杀之徒而已,何值得肃卿为他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