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罪自杀?”高拱怒道:“他们是否畏罪自杀,此事天知地知、你也知!我虽没有证据,可也猜到了**分!一刀下去,万马齐喑!这个代价,你说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道:“你猜错了!这件事情…”便说不去了。

长亭内陡然静了下来,许久,许久,张居正忽然指着夕阳下的马车,说:“肃卿,时日不早了,我在这里就借一杯薄酒,祝你一路平安。”

送走了高拱之后,张居正便往李彦直在京师的府邸中来,张管家正张罗着要换牌匾呢。

李彦直见到了张居正,便问他高拱“走得如何?”临走之前“有什么话说没?”

张居正道:“走得倒也平安,临走之前满腹牢骚,那也是人情之常。”

李彦直哈哈一笑,张居正又拿出了要册封他为王的票拟,请他过目。李彦直道:“这我不该看,不合规矩。”

张居正一笑,就把票你收了起来,看看左右无人,又道:“这些细微末节的事情,倒也不要紧,不过等王爷即王位以后,有些事情,可就得进行了,否则拖久了

忧。”

李彦直问:“哪些隐忧?”

张居正道:“王爷你进京阅兵,垂拱而得天下,众多武将皆自认有拥立之功,近来在京师颇露骄意,虽不至于公然凌辱百姓,但也有些不好地苗头出来了。

边疆之上,亦有边将跋扈之传闻,这些将领虽都是跟随王爷出生入死,一路走来没功劳也有苦劳,但所谓防微杜渐,报其功劳苦劳,可以通过正道与之富贵,不可放纵以成隐忧啊!”

李彦直对于张居正所说之事亦稍有耳闻,颔首道:“叔大所言有理。”

张居正又道:“之国是未定,国家兵马,公私不分。如今国是既定,国家兵马就当收归大公,以成一统,以避免五代那种士兵拥立将领、将领窥伺九鼎的乱局!”

他这句话说得委婉,其实指李系部有“私兵”性质,听李彦直地不听政府地,如今李彦直既掌握了这个国家,由篡位嫌疑人变成执政者,名分逐步摆正,那么就该逐步将“私兵”转变为“公兵”,这样对李彦直来说也是有利地。

李彦直心想:“在的形势,军队内部确实也该整一整风了。”对张居正道:“放心,这事我早有打算。”

张居正又说:“日本、大员,武将、商人执事,武将无识、商人无义,开拓时期如此并无不妥,但若因循不改,却非利于国家地长治久安。如今王爷既即王位,将来或将更继大统,将领之事若定,则边疆重臣的行省、海外领地亦宜纳入中央集权当中。”

彦直道:“这件大事,我思考了许久了,长久来说,国家还是得外靠武威,内靠文治。只是如今科举取士,所取中者多是只懂得八股文的废物,要他们到海外去,又畏首畏尾,怕风怕浪,去了之后也是每天都念叨着如何升官、回朝——如此怎么做得好事情?倒不如那些军将、商家,利字当头,勇猛精进,为求给子孙留下基业,又会把事情都当做自己的事业来干,非如此,国家如何有力量开拓到日本、南洋?”

正说道:“但要让他们深根本土,数十年后,只怕也会离心。所以这收边权地事还是得办,只是怎么办呢?我心里琢磨着,王爷当日提出要改革科举,其实已为这事埋下了伏笔。改革科举,多途取士,便是要学子们将功夫多放在有用之学上,同时还要重视教育,使士人明理,将来这批人学成之后,或至边疆,或入中枢,都胜过只通八股文的腐儒。至于边郡政制该如何改,我以为莫如先从大员改起,大员与福建只是隔着一道海峡,风俗情况都与闽浙相似,大员若是改好了,将来便可将这改制的经验放之于日本、朝鲜、暹罗、安南、以及南洋诸岛,穷三十年之功,渐次改定。到了那时,科举与教育的改革也当已见效。”

李直大喜道:“叔大所言,最合我地意!我心中其实是作此打算,只是生性疏懒,不耐庶务,一直寻不到个能配合我的人,本来对肃卿颇有期待,可惜他终究不能与我同心。今天有叔大与我配合,你我又正当盛年,我掌大略、开疆土,叔大掌内政、安国家,内外和合,定能为中华奠定千年不移之基业!”

张居正脸上显出欣然神色来,道:“为国家为天下为万民——敢不尽力!”

两人商讨起国家大略来,真个是言语投契、乐极忘餐。京师地事情告一段落后,李彦直仍到天津居住,国家之事,大体上按照他与张居正的协议进行。

到秋风起时,李彦直忽尔不乐,陆尔容问他怎么了,李彦直不答,陆尔容暗自思疑了一会,忽然不悦道:“你做了王爷了,是否要多纳妾侍?”嘴巴鼓鼓,就像吵架。

李彦直哧了一:“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个月,你可有九天不在家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面做什么吗?”

李彦直也怒道:“我去日本那会,还大半年没回来呢,也不见你嗦,现在几天不在家就念叨个没完!”

陆尔容大怒:“你去日本那是办公事!现在回来了,又不用你去打仗,好好的不呆在家里出去鬼混,成什么事!”

谁去鬼混了?”李彦直大怒:“我是去办事!”

公事?”陆尔容冷笑:“你敢说你在外面没女人吗!”

李彦直哼了一声,不答,陆尔容冷笑道:“我看你就是在外头看多了脂粉娃,如今回到家来对着我这个黄脸婆,觉得厌倦了是不是?所以就不高兴了是不是?既然如此,我看还是把那些狐狸精接回来吧!也免得整天惦记着,在家里就没好心情!反正你现在是迟早要登上九五大位的人了,哼,冯保那太监都带回来了,三宫六院,总要置办地。”

李彦直烦躁道:“我让冯保进府是因为他能办事,你…不知所谓,不知所谓!”

伊儿察言观色,对陆尔容道:“姐姐啊,莫生气,我看啊,王爷他不是这个意思。”又对李彦直道:“王爷,最近秋风起,你忽而不乐,莫非是想家了?”

李彦直大喜,转怒为笑:“你小妮子,真个是蒽质兰心。”

陆尔容嘟哝道:“想家,想家,这里不是家吗!

不是这个意思。”伊儿道:“这个家,是老家地家,是家乡地家。秋风起乡愁,就是这个意思。”

陆尔容便不说话了,李彦直也就不和她吵,日子依旧平静地过。

过了有两个多月,已经改称张大总管的张管家,和冯保一起笑嘻嘻进来说:“王爷,大伙儿送您一份礼物呢!您移金趾,去瞧瞧?”

李彦直笑道:“什么礼物?”

冯保道:“主子,你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一行人到了郊,在一片树林之后,忽听鸡鸭鹅叫,又见猪狗猫跑,茅舍瓦屋,小溪池塘——这京畿附近,竟忽然冒出一个福建乡村来!

李彦直见了又惊又喜,说:“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却就拥过来帮乡亲,陈风吴牛、陈老康等都在其中,李彦直眼眶一热,道:“诸位,诸位…唉,为了李三一点思乡之念,奔波到此,可真是罪过啊罪过。”心里一个恍惚,便如忽然回到了童年。

李彦直回顾张管家道:“是你地主张?你的能耐?”

管家一时不好回答,旁边冯保忙说:“这时王妃地意思,张管家督建有方。”

彦直一听,便知道这里头冯保起了很大的作用,心想这个小子,真是贴心贴意。

这子地筹谋着真是不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立起了这么一个似模似样的附件乡村,真不知花了多大的人力物力,他随行漫步,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座社学旁边,见上面有两块石壁,一块刻着《大学》,是一块从别处移来地旧壁,另一块却刻着他在金水桥上的训示,乃是一块新墙,几个不到十岁地孩童正在墙壁下划沙为字。

李彦直走到旁边,见他们划的正是《大学》,笑问道:“你们懂得这《大学》说的是什么意思么?”

几个孩童都摇了摇头,冯保在旁边凑趣道:“这几个孩子虽然也都聪颖,可又不是天纵英才,小小年纪,哪里能懂得圣贤之道的意思啊?天底下不足十岁就能无师自通、读懂《大学》的孩子,那是百年难逢啊。”

李彦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多半是从哪里打听到了我儿童时的事,所以拿来奉承我。”不过还是笑逐颜开。

忽有一个孩子站了起来,丢了树枝,说:“谁说地,我就懂!”

李彦直一奇,道:“你懂?那可要说来听。”

那孩子不过六七岁的年纪,看看周围地形势,眼睛一转,闪出一丝狡黠的光芒来,忽又蹲了下来,说:“其实我不懂。我只是描着这些字,照着样子画。”

众人大笑,纷纷:“这个孩子,就会自夸。”

李彦直离开了,要去祠堂看看,走出十余步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那孩童也正抬头望着他们地背影,一大一小四目相对,那子赶紧把头低下了。

将到祠堂时,忽有锦衣卫来报,说城中有人谋反,李彦直眉头微皱,张管家看了那密报后道:“这么小的事情,也报上来?”要将人喝退时,李彦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锦衣卫头目将事情报上,却是有张姓老者、许姓女子、杨姓青年以及一未知名书生四人,正在一小客栈中筹谋非常之事,这四个人似乎都与金水桥下那些畏罪自杀者有关。

李彦直成为朝政执掌者,冒出些反对他地人那是正常事,尧舜都还有人造他们的反呢!他看了这份密报之后笑道:“这些民间草根之士啊,但有一腔热血,可惜不知为政之难。”就交给张管家说:“酌情处理。”

他也没透露自己的态度,张管家甚是为难,不知该如何处理,事后找冯保私下里商量,冯保道:“如今王爷初登大位,以后还要更上层楼。在大典之前,万万不可有意外发生!就是一丁点微小的火头,也得给他扑灭了!”

扑灭?”张管家皱眉道:“王爷没说要下横手吧?对这些读书人,他素来优容,若是…”

冯保一声冷笑,说:“王爷的雅量仁慈,天底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不过王爷要建立的是千秋大业,古今凡欲成大事者,哪能有白无黑、有善无恶?贤圣之名是王爷的,至于那些污浊昏黑之事,咱们这些底下的人不做,难道还叫王爷亲自动手?”

张管家道:“可要咱们…咱们把这火给扑灭了,万一王爷不是这个意思,回头问起来…”

所以要做得妥帖好看!”冯保道:“就弄一场意外之事,神不知、鬼不觉,叫天底下的人都忘了有过这么一些人、这么一件事。其实王爷日理万机,脑子里装着多少事情啊!只要此事不再被捅出来,他不会记得有过这么一回事的。”

他回到李彦直身边时,李彦直正躺在一条竹躺椅上,眼前是两条小溪汇流处,背后是一处老屋,李彦直正看着溪流发怔,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虽然不言不语,身上却自有一股领袖风范。冯保和一众亲随,不敢上前打扰,立于十余步外,就仿佛是他的影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