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闺秀 作者:徐如笙

陆宝菱刚出生的时候,大伯父大伯母去世两年。

陆宝菱周岁的时候,父亲头七刚过,母亲自缢而亡,全了与父亲生死相随的誓言,祖父陆万林悲痛之下大病一场。

这一年,陆靖柔五岁,陆宛君四岁,陆宝菱一岁。

十二年后,显国公府没有男嗣,即将断了香火,而陆家的闺秀却渐渐锋芒毕露,难掩其华。

这一年,陆靖柔十七岁,陆宛君十六岁,陆宝菱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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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01.风起

端午节刚过便下了一场雨,四处湿漉漉的,越发显得石榴叶翠绿,石榴花明艳,陆宝菱提着裙子,顾不上新上脚的那双绣鞋,飞快的往芙蓉轩跑去。

途径紫竹轩的时候,正巧被背着手在廊下观景的陆万林瞧个正着,不由得喝道:“这是哪个屋里的丫头,这么不懂规矩,跑什么?”陆宝菱笑嘻嘻的停住了,转往陆万林这么跑:“祖父,是我。”

陆万林哪里瞧不出来是她,不过是逗她罢了,抚着胡须道:“我道是谁,要是哪个丫头们敢像你这么跑,我非得把人赶出去,亏你还是大家闺秀呢,跟着你的丫头呢,就由着你撒野?”

陆宝菱扮了个鬼脸,转身就跑,笑道:“大姐姐那儿有新出锅的栗子糕,去晚了可就没有了,等我回来再听您的教训。”话音没落,人早就跑的不见影儿了。

陆万林也不恼,呵呵的直笑,似是自言自语:“就两块栗子糕,至于么。”身后服侍着的是府里的于管家,垂着手笑道:“谁不知道大小姐那儿的点心做的最好,也难怪三小姐惦记着。”

陆万林道:“我记得五福斋的栗子糕做的也不错,你吩咐下去,叫五福斋的每日送两斤过来,我就不信她吃不腻。”于管家笑道:“我可不敢,您记得上回那绿豆糕的事吧,三小姐可恼了好几天呢。”

陆万林笑起来,道:“物以稀为贵,我送上门去,她倒是不稀罕了,既是这样,那你去大小姐那儿讨两块栗子糕来,我也尝尝。”于管家忙笑着应了。

结果陆靖柔亲自送来了一碟子栗子糕,笑道:“听说祖父要吃,我就先端来孝敬您呢,说起来,我亲自动手的时候也不多,偏偏每回您都没机会尝一尝,今儿可一定要赏脸。”

陆万林笑道:“你端了来,宝儿不跟你急了?”宝儿是陆宝菱的小名儿,陆靖柔亲自给陆万林斟了茶,悄悄道:“我唬她说那碟子红豆糕也是我亲手做的,她正在那吃红豆糕呢。”

陆万林笑道:“她的舌头可灵得很,你仔细她知道了回头找你算账。”说着拈了一块糕细细的品了品,赞扬道:“不错,甜而不腻,难怪宝儿喜欢吃。”

陆靖柔捂着嘴直笑:“您就别蒙我了,我知道您不爱吃甜的,这么说是给我面子,过两日等梅子下来了,我做一些酸梅糕来,那个只怕才对您的胃口。”

陆万林笑着拍了拍大孙女的手,转而道:“最近府里的那些传闻我都知道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陆靖柔抿着嘴没说话,陆万林却笑道:“你虽是姑娘家,可也十七岁了,又是我从小教养长大的,还害什么羞?只管说就是了。”

陆靖柔道:“我倒不是不好意思,只是这终身大事到底要慎重,我还没想好呢。”

说着扶了陆万林进了东次间:“按理说,镇国公府和咱们显国公府一样是国公府,门第高,身份尊贵,陈文宁又是镇国公世子,我嫁过去是世子夫人,执掌府中中馈,实在是没得挑,可我却有些瞧不上那陈文宁,和那么个窝窝囊囊的男人过一辈子,我可受不了,可我要是拒绝了,只怕叫人说我眼界高,以后也难再说好的亲事,对宛君和宝儿将来说亲也不好,可我要是答应了,又怕委屈了自己,您说我该怎么办啊。”

话音刚落,陆万林已经哈哈大笑起来,看向陆靖柔的眼神就多了几分赞赏和骄傲:“正是这个道理,你说的道理我也明白,和陈文宁要过一辈子的毕竟是你,只是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见过陈文宁,又怎么知道他窝囊呢?”

陆靖柔给陆万林斟了杯茶,道:“您还记得上回我和宛君,宝儿去庆云寺上香那回?路上正巧遇见两兄弟吵架,那做弟弟的气势汹汹,得理不饶人,那做哥哥的不仅不端出架子来训斥,还唯唯诺诺,真叫人看不上眼,后来那弟弟推了哥哥一把,径直走了,哥哥也不恼,自己爬起来拍拍土走了,你说天底下可有这样窝囊的人?我特地叫人打听了,那两个人就是镇国公世子陈文宁和镇国公府的二公子陈毅宁。”

陆万林沉吟片刻,道:“镇国公府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那都是老一辈的故事了,我也不方便和你说,陈毅宁还是位庶子呢,敢凌驾于兄长之上,看来是有几分本事的,你若是嫁过去,将来兄弟翻脸,你不能置身事外吧,只怕就要陷入风波诡谲中,你自己可要想好了。”

陆靖柔轻轻一笑:“豺狼虎豹,阴谋诡计,我向来是不怕的,我只怕日子过得太平淡,太索然无味。”陆万林大笑起来:“你既这么说,那镇国公府便是个好的选择了,陈文宁性子是有些软懦,可人品不错,虽不能给你带来荣耀,可也不会负了你就是,只是你若是真的不想嫁,我自然也有法子替你回绝。”

陆靖柔道:“府里人人都知道我和陈文宁是指腹为婚的,我如今拖到了十七岁还没出嫁,上下嚼舌根子的也不少了,哪怕我不愿意,别人不说,二叔能不答应?只怕镇国公府那儿也免不了一番说道,倒显得咱们陆家不守信用,我和您说这些话,也不过是我的抱怨罢了。”

陆万林皱眉道:“我还没死呢,你二叔敢说什么?他要是不服气只管来找我。”陆靖柔听语气不对,赶忙道:“得得得,只当我什么都没说,别又把您气着了,二叔如今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您总不能拿当年要求我爹和三叔那样要求二叔吧,那您可真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了。”

陆万林眉毛一瞪:“你一个晚辈怎么好说长辈的事?没规矩。”陆靖柔笑眯眯道:“我这不是和您才说的吗,对着二叔我可恭敬了呢…”

这话音还没落,就听见外头于管家的阻拦声:“大小姐正和国公爷说话呢,三小姐您好歹站一站,容我给您回禀一声。”陆靖柔忙打开了窗户,朝陆宝菱招手:“进来吧,别调皮了。”

陆宝菱一脸委屈的进了屋子,嘟着嘴:“祖父偏心,只和大姐姐说私房话,见了我就只是教训。”又对陆靖柔撅了嘴:“那红豆糕是你做的么?那么腻,还有渣子,难吃死了。”

陆万林笑道:“瞧瞧咱们家三小姐这张嘴,真不知以后哪家养得起。”陆靖柔也笑道:“过两日我做玫瑰松子糖给你吃,可别撅着嘴了。”

陆宝菱看到那碟子栗子糕,眼前一亮,别的却顾不上了,一手拿了一块,左右开弓,两腮鼓鼓的,和小松鼠一样,眼里也带了笑,陆万林和陆靖柔看来却只是暗暗摇头。

晚上陆令思,二夫人,陆宛君,陆如玉来给陆万林请安,陆万林照例问了陆令思两句外头的事,又问了二夫人两句府里的事,又问了陆宛君和陆如玉的功课,这才叫散了,几个女孩子各自回去休息,二夫人却和陆令思嘀咕起来了:“今儿大侄女三侄女又在国公爷这儿留的晚饭,嘴上说都是一样的孙女,可心里到底不同呐,这也太偏心了些。”

陆令思有些不耐烦:“你整日就知道计较这些小事,爹年纪大了,喜欢小辈儿陪着说话有什么?就你多心。”

二夫人顿时不依了:“这哪里是我多心,上回皇上赐了一整套青玉的文房四宝,按说,既是御赐的,就该好好地供起来,结果大侄女说了一句喜欢,国公爷就送给她了,怎么就没咱们如玉的事?还有上上回,三侄女说屋里人手不够用,国公爷一下子就赏了四个丫头,也没有如玉的份,这又怎么说?”

正文 002.云涌

陆令思道:“你嫁进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咱们这个家,爹最看重的就是靖柔,最怜惜的就是宝菱,爹是把靖柔当接班人一样培养的呢。”

二夫人提起这个就有些生气:“我何曾亏待过她们?吃的喝的玩的用的,我哪样不是挑最好的送过去?我也知道大哥三弟去得早,这两个孩子命苦,我心里也怜惜,我气的是国公爷太偏心了,一样的东西,她们有凭什么如玉没有?”

陆令思有些疲倦的捏捏鼻梁,道:“宛君不是一样也没有?你何曾见过她说什么?”二夫人更不服气了:“宛君是庶出,怎么能和我们如玉比?”

陆令思冷笑道:“那你别忘了,我也是庶出,宛君是大哥的庶女,我是我爹的庶子,如玉是我的女儿,说起来连宛君还不如呢。”

二夫人猛地拔高了声音:“你怎么这么贬低自己的闺女,我们这么些年也够委屈了,他还有什么不足?”陆令思急的直摆手:“不要说了,你想闹起来不成,叫爹知道了又免不了一顿教训。”

二夫人却捂着帕子哭起来:“我也不求别的,我命中无子,只得如玉一个闺女,我就想她找个好亲事,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出嫁,这有什么错儿。”陆令思听见哭声,却是越加烦躁,直接掀了帘子出去了,留下二夫人哭的越发厉害。

月光正好,陆靖柔正在陆宛君的竹意轩商议事情,陆宛君有些愕然:“这么说,你已经决定嫁到镇国公府了?”陆靖柔笑道:“难道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陆宛君犹豫道:“可你不也说了,陈文宁懦弱无能。”陆靖柔叹道:“懦弱有懦弱的不好,也有懦弱的好处,最起码我嫁过去后不用担心拿捏不住他。”

陆宛君和陆靖柔都是大房的女儿,二人的父亲陆令闻是陆万林长子,显国公府的世子爷,后来回杭州老家祭祖的时候,途径山东正好碰上了瘟疫,夫妻俩不幸染病身亡,陆宛君的娘沈姨娘原是大夫人身边开了脸的丫头,得知消息后就投了井,只留下陆靖柔和陆宛君一双女儿。

两年后,陆万林又请旨立陆宝菱的爹陆令望为世子,陆令望乃是嫡幼子,原本不要他袭爵,他又是个崇尚老庄向往自由的文人,因此一直在蜀中游历,得知消息后赶回京城,因贪慕甘肃敦煌那边的景致,绕道黄河回京城,那时候黄河正闹水灾,陆令望在银川丧命。

消息传来,陆万林大病一场,还未办完陆令望的丧事,自幼与陆令望青梅竹马,鹣鲽情深的三夫人投缳自尽,府里又多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陆宝菱,那时候陆宝菱才刚满两岁,哭着要娘,彷徨无依。

陆万林挣扎着起身,办完了这一系列丧事,请立了庶出的二子陆令思为世子,此时陆令思的夫人还是原配王夫人,一年后,王夫人因难产去世,母子俱亡,陆万林又给陆令思续弦了现在的二夫人项氏,项氏嫁过来十几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如玉,因此显国公府上下只有四个女儿,没有儿子,大家都说,显国公府要绝嗣了,到时候不知道这爵位该怎么办。

陆靖柔和陈文宁的婚事是在陆令闻还在的时候就定下来的,那时候,镇国公和陆令闻一样,都是国公府的世子,彼此交好,便定下了儿女亲事,如今一个早早的去了,一个成了镇国公,可那门亲事却依旧算数的。

陆靖柔及笄的时候镇国公便来说过这件事,陆万林说自己心疼孙女,要晚两年出嫁,镇国公看着偌大的显国公府只有寥寥几个子嗣,也就应允了,如今两年之期已满,镇国公虽没来亲自提亲,可却好几次派陈文宁上门拜访,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陆靖柔自幼被陆万林带在身边教养,不光琴棋书画,针黹女红优秀,就连朝堂之事陆万林也不避讳,一一的和她分析讲解,到了如今,竟比男子还要聪慧敏锐,别人不晓得,陆宛君却是知道,就陈文宁那样的人,真是委屈了这个姐姐。

陆靖柔道:“你如今也十六岁了,我一出嫁,就要说你的亲事了,我已经请祖父在祭祖的时候把你的名字记在我娘名下,这样的话你以嫡出的身份说亲,选择的余地也大些。”

陆宛君苦笑:“庶女就是庶女,改了族谱就变成嫡女不成了?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倒不在乎这些,再说,我要嫁了,宝儿还小,谁来照顾她和祖父呢?指望二叔二婶么?”

陆靖柔沉默半响,道:“祖父身边于管家那些人都是极忠心的,倒是不怕,宝儿今年十三岁,过两年及笄就能说亲事了,到时候我想必已经在镇国公府站稳脚跟了,也能帮一把,再不济,不还有柳姨娘么,请她帮着照顾也成。”

柳姨娘原名柳扶醉,本是青楼女子,因仰慕陆令望的人品才华,自赎从良,甘愿嫁给陆令望为妾,彼时陆令望已经娶了三夫人,夫妻恩爱,陆令望自然不愿意,最后还是三夫人欣赏她的痴情,亲自做主抬了她进门,虽是姨娘,可陆令望却不愿意和她圆房,有名无实,柳姨娘也不在意,和三夫人关系竟非常好。

后来有了宝菱,更是帮着精心照顾,陆令望去世的噩耗传来,三夫人禁不住悲痛,自尽而亡,全了生死相随的誓言,柳姨娘却坚强的活了下来,一直照顾陆宝菱,倒成了陆宝菱的半个奶娘。

陆万林感念她的忠贞,待她倒是很宽容。柳姨娘出身不好,因此性格坚毅,言语也有些泼辣,行事爽利,更是一般男子所不及,陆宝菱有她照顾,总不会吃亏。

陆宛君慢吞吞道:“姐姐可忘了,两年后便是选秀女的时候了。”陆靖柔一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宛君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家男丁少,祖父百年后,二叔那样的性子也不知守不守得住这个爵位,咱们家在皇上面前得有个说话的人才是。”

陆靖柔略微一思索,道:“虽说公卿之家的女儿也要照例参加选秀,可都是托了关系在第一道关卡便放回来自行婚配,我知道你想为这个家尽一份力,可也不必如此。”

陆宛君道:“皇上今年才三十四岁,正当盛年,也不算委屈了我,再说,我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的,也叫祖父忧心,索性进宫,一来省的麻烦,二来也是个助力。”

又道:“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了,姐姐你不要阻拦我。”她轻声道:“我忘不了三叔去世的时候,祖父脸上的表情,我一定要保住咱们家的爵位,祖父英明一世,总不能叫他临老叫人家笑话香火无继,我不如姐姐聪明能为祖父排忧解难,也不如宝儿活泼伶俐,能逗祖父开心,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陆靖柔看着对面的庶妹,灯光下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越发的柔和与坚毅,陆家四姐妹,其余三个加起来也不如陆宛君长得好,祖父常开玩笑说,陆宛君这样的容貌应该是在天上做仙女的,不过是偶落凡间罢了,可以想象,陆宛君只要进宫,容貌才情没的说,又是显国公的孙女,受宠是肯定的。

可宫里那样的地方是多么的危险,尔虞我诈,明枪暗箭,是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陆宛君才十六岁,她进宫,岂不把一生都葬送在了那里?

陆靖柔心情复杂难辨,她从未因陆宛君的庶出身份低看过她,也没有因为容貌不如她而嫉妒她,都是一样的父母双亡的亲姐妹,再斗来斗去岂不叫人笑话,她从小便以一个保护者自居,拼命地叫自己快些长大,好照顾祖父弱妹,因此她对陆宛君的婚事也十分上心,总想叫她一生如意平安,可她没有想到,陆宛君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正文 003.杏林

陆靖柔道:“这件事太大了,我要仔细考虑,还要和祖父商议一番才成。”陆宛君忙道:“不能叫祖父知道,祖父肯定不会答应的,姐姐,我求求你了,你就答应我吧,到时候我去参加选秀,你帮帮我,只让祖父以为是出了岔子我才进宫的就好了。”

陆靖柔道:“你可知道你选的是一条什么路?”陆宛君笑了起来,越发的明艳照人,令人不可直视:“我想过,正是因为想过,才更加坚定。”

陆靖柔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情还要再商量,如今先把我自己嫁出去吧,等我出嫁了,也好名正言顺的帮衬家里了。”陆宛君微微一笑:“姐姐定会如愿以偿。”

陆靖柔开口答应了亲事,陆万林便找来了镇国公商议婚事,镇国公自然满口答应,隔日镇国公夫人陈夫人便亲自上门求亲,二夫人是如今的显国公世子夫人,当家主母,自然由她接待,陆靖柔的婚事,也要仰仗她张罗。

因是早就说好的,如今只要将三媒六礼按着规矩走罢了,陆靖柔十七岁了,陈文宁也十九岁了,陈夫人急着抱孙子,便把婚期定在了下半年十月份。

二夫人拿着办婚事列的单子去回禀陆万林:“陈夫人把婚期定在了十月初九,要不是我说太急了,她恨不能中秋节前就要娶回去,因还有五个月,日子也宽裕,一应事情我自会打理,不用爹操心,只是这嫁妆是大头,还要爹拿主意才好。”

陆万林摩挲着一枚印章,道:“老大去的时候,我就把大房的产业都列了单子分出来了,按着那个单子一分为二,一份给靖柔,一份给宛君。”

二夫人脸色一变,当时大伯为世子爷,名下占了不少产业,如今就是一分为二,也是十分可观的,陆宛君只是个庶女…二夫人小心翼翼道:“爹,宛君到底是庶出…”

话还没说完,陆万林的目光便如鹰一般锐利,二夫人不敢再说,只得答应,陆万林道:“大房的产业不算,你大嫂的嫁妆也是有单子可循的,也都给了靖柔做嫁妆,另外,家里孩子不多,婚事要办的热闹,宫中出两万两银子置办嫁妆,靖柔是老大,开了这个头,以后宛君,宝菱,如玉都这么办。”

二夫人越听越心惊,大房的产业,大嫂的嫁妆,府里又出两万两银子,就是皇帝嫁女儿,只怕也没有这样的气派。可她却不敢反驳,只得诺诺答应,回去后便把礼单子摔了。

身边服侍的李妈妈是知情的,捡了礼单子,笑道:“夫人别生气,不过是嫁闺女罢了,就这么一回,这整个国公府,将来不还是世子和夫人的。”

二夫人气道:“当时大伯为世子,爹拨了不少公中产业给他,后来大伯去世,这笔产业原该收回来,爹却留给了大房的孩子,说是办亲事,三叔立世子时,爹又给了不少产业,三叔去世,产业照旧没收回来,这一来一去算起来,公中的产业竟少了一半,到我手里只是个空架子罢了,要是儿子娶媳妇也就罢了,产业仍旧是府里的,也没便宜了外人,不过是嫁孙女,大嫂的嫁妆陪送过去就罢了,怎么连公中的产业也给了她?这样算起来,如玉将来出嫁岂不要吃亏?”

李妈妈忙道:“夫人这笔账可算得不对了,如今国公爷只有四个孙女,这家里的产业不给孙女陪嫁了难道还扔了?等您生下小世子,国公爷自然知道该偏着谁,只怕三小姐出嫁就没有这样的场面了。”

二夫人闻言气略平了些,李妈妈说的没错,大房三房已经绝了嗣,能生儿子的也只有二房,只要她生下儿子,这显国公府还不都是她儿子的?

她舒了口气,摸了摸平坦的腹部,又有些感伤,药吃了不少,整日求神拜佛的,自从生了如玉,就再没怀上,难道是命中注定无子…

陆靖柔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自己的嫁妆规格,自打她及笄后,大房的产业便是她在打理,值多少银子她心里也清楚,这嫁妆太丰厚了,只怕要招人眼红,可祖父的性子最是护短,向他说只怕他不答应,陆靖柔苦恼极了…

陆靖柔的婚事在有条不紊的准备,转眼到了六月十九观音会,二夫人带着家里的四个女孩子去庆云寺上香。五辆大马车,二夫人一辆,四个姑娘一人一辆,另拉着丫头的青油小车五辆,跟车的婆子,护卫,浩浩荡荡的往庆云寺去。陆宝菱趴在窗口往外看,绿榕便在旁边劝:“姑娘别看了,仔细被人家瞧见。”

陆宝菱道:“没事儿,外面好多人,多热闹啊。”一旁的青荇抿着嘴直笑:“姑娘也不是头一回出门,怎么这么稀罕。”绿榕也笑了:“说起来,自从元宵节出来看了一回花灯,咱们还没出过门呢。”

青荇,绿榕都是陆宝菱身边的大丫头,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四岁,又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忠心耿耿自不必说,和陆宝菱关系也好,三个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很快到了庆云寺。

庆云寺是京城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又赶上观音会,人山人海的,山门外人声鼎沸,摆小摊的,耍杂耍的,竟比庙会时还热闹。显国公府是公卿之家,住持亲自来迎了,陪着二夫人并四个女孩子上了香,拜了佛。

二夫人跟着住持去听大师讲经论道,陆宝菱便说去寺里逛逛,陆宛君拦住了:“今儿也不光咱们一家人来,仔细被人瞧见了。”看了看青荇和绿榕,道:“怎么静槐没跟着来?柳姨娘也是担心你,你仔细她知道了生气。”

静槐虽是陆宝菱身边服侍的,却是柳姨娘的人,陆宝菱怕她告诉柳姨娘,先防的便是她,这次上香自然也没带着。陆宝菱道:“我不过是走走罢了,姐姐和我一起吧,要不真是闷人。”

陆宛君有些犹豫,因为容貌的关系,她很少出门,也很少见人,如今这么大大剌剌的去逛…陆宛君拒绝了:“不成,你也别去了,咱们去禅房休息吧,仔细二婶知道了。”

说着拉着陆宝菱便要去休息,陆宝菱自然不应允,挣脱了飞快的往外跑:“我去去就来。”陆宛君气的只是跺脚,又吩咐青荇和绿榕:“还不跟着,仔细磕着碰着了。”青荇和绿榕拔腿就追。

陆宝菱去了山后的杏子林,那儿有一千多株杏树,全都是来这儿祈福的人种下的,如今六月份,杏子熟了,沉甸甸的挂在树上格外喜人,说实话,今儿陆宝菱来庆云寺的目的多半是为了这些杏子。

她自幼调皮惯了的,身手也敏捷,爬到树上,挑那向阳枝头生长的杏子摘了,放到一早准备好的布囊中,一连摘了好一会,越走越深,陆宝菱竟全然没有注意,等到布囊沉甸甸的挂在身上,她才觉得累,这时候再看四周,已经是树深不知处了。

她也不怕,转了一圈,倒来到一个宽阔之处,草地上摆了五张桌子,上面摆着各色吃食,另有桌子上放置着笔墨纸砚,看来是有人在此宴请,倒也雅致。

陆宝菱兴趣盎然的看了两圈,忽听有脚步声传来,赶忙躲到不远处的杏树后头,悄悄地往外瞧,却发现来了四五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并好几个小厮打扮的人谈笑风生而来,俱是陆宝菱没见过的。

陆宝菱暗暗叫苦,想踮着脚悄悄溜走,却被人一声大喝:“谁在那儿?”

陆宝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揪住了往外一拉,不禁摔倒在地上,布囊里的杏子也滚落一地,陆宝菱猝不及防,望着散落在绿地上的澄黄的杏子,哇的大哭起来:“你赔我的杏子,你赔我的杏子。”

正文 004.姐夫

那些人也不防竟是个少女,一时间也呆住了。这时一个穿蓝色锦服的青年道:“你是哪家的姑娘?”陆宝菱捂着眼睛哭道:“我是显国公陆家的人。”

另一个绿色锦袍的人笑起来:“文宁,那就是你的亲戚了。”那个蓝色锦服青年便是镇国公世子陈文宁,闻言也有些诧异,陆宝菱更是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你就是大姐夫么?”

众人一愣,俱都大笑起来,陈文宁也有些尴尬,讪讪道:“正是正是,你是?”陆宝菱喜笑颜开:“大姐夫,我是宝菱,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呢,不过我可知道你。”

又撇嘴道:“我摘了好长时间的杏子呢,都弄脏了,你赔我的。”陈文宁见陆宝菱娇憨可爱,面上也带了笑,道:“你怎么一个人往这边来了?跟着你的丫头呢?要不我送你回去?”

陆宝菱有些畏惧的看了看另外几个面上带笑,可明显不是善主儿的人,连忙点头:“多谢大姐夫。”又悄悄道:“我会在大姐姐面前替你说好话的。”

众人都笑起来,陈文宁越发的不好意思,吩咐小厮将那些杏子捡了起来:“这些你先拿回去,回头我再叫人送些上好的给你。”陆宝菱忙应了,陈文宁朝余下的人拱拱手:“我先行一步,待会再过来相陪。”

两个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树林中,诚郡王笑了起来:“没想到陆家的姑娘这么有意思,只不知是哪一位。”诚郡王是皇上的幼弟,今年才十八岁,很受太后喜欢,另一个乃是先皇的幼弟端王爷,今年三十多岁了,可看着年轻,虽是诚郡王的叔叔,站在一起却跟亲兄弟似的,闻言笑道:“你没听她说她叫宝菱么?这丫头也有意思,看来定是陆家三小姐了。”

诚郡王笑道:“早就听说陆家四个姐妹个个与众不同,偏生显国公捂得严实,竟一个也没见过,如今看这三小姐,想来其余的也不会差,文宁有福气了。”

端王爷笑起来:“今儿是来请我吃酒还是谈论陆家姑娘的?好酒再不端上来我可就走了。”另一个乃是定国公世子程怀玉,闻言忙吩咐小厮上酒,笑道:“是新酿的杏子酒,知道王爷对各色酒都有心得,请王爷尝尝,指点一二…”

出了杏子林,陈文宁便道:“你现在认识路了吧?赶紧回去吧?别叫你家里人担心。”陆宝菱道:“二伯母也在呢,你不去请安么?”

陈文宁道:“今儿这事还是不要惊动旁人了,对你的名声也不好,你快些回去吧,以后出去要带个丫头才成。”陆宝菱点点头:“大姐夫,谢谢你,你的好我会记住的。”

陈文宁微微一笑,看着陆宝菱的身影消失在寺里的屋舍后,这才按原路折了回去,回去后自然又受了一番取笑,陈文宁也不在意,只是一笑置之。

青荇和绿榕已经找人快找疯了,见了陆宝菱回来俱是松了一口气,陆宝菱把布囊递给她们:“回去交给大姐姐,请她酿酒给祖父喝。”

青荇有些惊讶:“小姐是去摘杏子了,我们只当您是去山门外看热闹去了,难怪怎么找也找不到。”陆宝菱白了一眼,嘟哝道:“跑到山门外去?那我还不被拐子拐走了?”

又去找陆靖柔和陆宛君,两个人正在禅房下棋打发时间,一旁桌子上放了一篓子杏子,陆宝菱惊讶道:“这么快就送来了。”陆靖柔敏锐的抓住了这个破绽,道:“什么这么快?你去哪儿了?”

陆宝菱想起陈文宁的嘱咐立刻闭紧了嘴巴不说话,陆靖柔还不把她这点道行放在眼里,直接道:“不说的话回去做八珍糕可没有你的份。”陆宝菱忙道:“我说我说,我遇见大姐夫了。”

说着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陆靖柔不禁扶额:“你丢不丢人,我还没嫁过去呢,你瞎叫什么,叫人看笑话,看我回去告诉祖父打你。”

陆宝菱委屈极了:“我也是想摘杏子给祖父酿酒,没想到会遇上人,叫大姐夫也没错,反正姐姐会嫁过去嘛。”陆宛君笑道:“这篓子杏是住持送与我们尝鲜的,可不是你的大姐夫送来的。”

陆宝菱道:“我倒觉得大姐夫温文尔雅,是个很好的人。”陆靖柔叹了口气,道:“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这件事陆靖柔和陆宛君自然不会告诉二夫人,等回去后,陆靖柔果真叫人将那些杏子洗干净了,亲自动手一部分用来酿酒,一部分用来做八珍糕,一部分做成了果脯,只高兴了陆宝菱,整日围着跟着转悠,到把那日在庆云寺的尴尬全都忘却了。

过了观音会,七月初七又是乞巧节,陆家姐妹四个聚在一处乞巧,陆靖柔对这些东西不怎么感兴趣,陆宛君也不甚在意,倒是陆宝菱和陆如玉互相不服气。

陆宝菱十三岁,陆如玉也才十一岁,平日里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经常吵架,不过因年龄相近,两个人也爱一处玩,此时你一句我一句争吵起来,清脆的声音飘荡在寂静的院子上空。

陆靖柔吃着杏脯和陆宛君对有关月亮的诗句,陆宛君看着陆靖柔漫不经心的样子,又看她很是喜欢杏脯,不由得一笑,主持送的那篓杏子吃完了,如今的杏脯便是用陈文宁送来的做的。

陈文宁也很会来事,送来的俱是上好的,陈文宁忽不喇的来送东西,旁人都说是看重陆靖柔的缘故,都羡慕的不得了,倒是阴差阳错了。

过两日便是中元节,陆万林带着儿子孙女去给去世的两对儿子媳妇放河灯,回来的路上正好遇见了宁远伯沈家的人,沈家是陆靖柔的外祖家,陆靖柔的母亲又是宁远伯家的嫡长女,因此两家关系一向亲近。

今儿又是宁远伯沈照亲自带着子女出门放河灯,见了陆万林赶忙下车行礼,两下寒暄了,沈照看了陆靖柔笑道:“老太太这两日念叨你呢,你什么时候去看看。”

陆靖柔笑道:“舅舅,我也很想念外祖母,只是这两天太忙了,舅舅既这么说了,我明日就去。”沈照知道她这是忙婚事呢,也不说破,只是私下里和陆万林说:“老太太想着我那去世的姐姐,就心疼起靖柔起来了,她又快要出嫁了,不是我说失礼的话,有些事情到底老太太说更妥当些。”

陆万林点头:“我也知道,过两天我就叫靖柔过去住一阵子。”沈照自然十分感激。

陆靖柔去了宁远伯家,身后还跟着陆宝菱这个小拖油瓶,沈家只有四个儿子,没有女儿,沈老太太特别喜欢陆靖柔和陆宝菱,就是沈夫人见了也是亲亲热热的。

沈家四个儿子,长子沈青已经娶亲,又封为世子,妻子林氏是翰林院林翰林的长女,温婉贤淑,次子沈白,已经十八岁了,正在说亲事,谦恭有礼,温润如玉,三子沈朱只有十五岁,爱好武艺,四子沈墨,比陆宝菱大一岁,十四岁,因是幼子,格外娇宠些,很是活泼,和陆宝菱的关系也很好。

听说表妹来了,除了忙着府里庶务的沈青,其余三个都赶来相见,沈墨见了陆宝菱就挤眉弄眼的,悄悄道:“我都听说了,你在庆云寺杏子林的事。”

陆宝菱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的?”沈墨道:“那日我原也要去的,只是临时有事去晚了,听诚郡王说的。”又笑道:“真是丢人。”

陆宝菱嘟着嘴瞪她,向沈夫人告状:“沈伯母,四哥哥欺负我,说我的坏话。”沈夫人笑吟吟的:“你等我打他,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我这儿有新鲜的荔枝,单给你留的。”

陆宝菱喜欢吃甜的点心,水果也最爱吃荔枝,闻言眼前一亮,欢快的跑过去吃荔枝。

正文 005.竹马

陆靖柔一直陪着沈老太太说闲话,陆宝菱便跟着沈墨跑来跑去的闲逛,一会去钓鱼,一会去摘莲蓬,一会去划船,两个人顶着大太阳,也不怕热,沈夫人瞧着陆宝菱被晒得通红的小脸,有些心疼,道:“你仔细晒黑了,瞧瞧这脸,晒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宝菱平时在家只是姐妹一起,如今好容易有个比自己大的哥哥,又和自己一样爱玩,岂不要玩个痛快,听了沈夫人的话也不在意,匆匆一抹脸,又跟着沈墨出门逛去了。

陆宝菱换上沈墨小时候的衣裳,扮成个小子,跟着沈墨去天香楼就着冰镇的酸梅汤吃羊肉火锅,天香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接待的全是达官贵人,整个酒楼呈回字形,四周是雅间,中间种了桂花树,如今正是桂子飘香的时候,天香楼的生意更火,一半是来吃酒,一半是来赏桂。

沈墨看着对面吃的大汗淋漓的陆宝菱,道:“羊肉本是燥热之物,我叫人加了几味药材,就很滋补了,正适合现在吃,怎么样?味道还好么?”

陆宝菱想了想,道:“没有我们家姨娘做的鹿肉火锅好吃。”沈墨气结:“不好吃你还吃了那么多。”陆宝菱给他扮鬼脸,她吃的满头满脸的汗,也不在乎,因穿了男装,也没带帕子,直接用袖子去擦。

沈墨看不下去了,拿出帕子给她擦汗,道:“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儿?竟然这么粗鲁。”陆宝菱伶牙俐齿的回嘴:“祖父说我这叫巾帼不让须眉。”沈墨嗤笑:“你还当是夸你的么?”

正说着,只听门外传来一声调笑:“我竟不知道沈四少爷竟还有这个爱好。”二人转头一看,沈墨先皱了眉头,是定远侯爷的幼子韩舟,正倚着门,眼里满是玩味,沈墨慢腾腾收回了手,冷冷道:“我记得我并没有邀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