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珉跟在平煜身后走了一路,见他板着脸不说话,便道:”大人,你若没别的吩咐,我就不陪你走动了,我还得给傅小姐烤药去。“

说完,便欲转身,打算快点弄完药膏的事,好去篝火旁跟大家喝两口酒。

刚走两步,便听平煜在身后道:“站住!”

李珉讶然回头:“怎么了,大人?”

平煜走近,只当没看到李珉错愕的目光,从他手中接过膏药。

过了一会,见李珉仍在看着自己,咳了一声,故作随意对李珉道:“你自管去饮你的酒,我正好还有几件要事要审问罪眷。”

李珉哦了一声,转过身,快步走了两步,又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对啊,平大人问傅小姐话,把药膏接过去做甚?

平煜走过一处篝火,见左右无人,犹豫了一会,解下绣春刀,拔刀出鞘,随后盘腿在火旁坐下,将膏药放在刀刃上,冷着脸烤膏药。

烤了一会,只觉莫名其妙,凭什么自己要给傅兰芽烤膏药?心中无名火起,便想起身,可眼看膏药已然开始化开,不过一会功夫便告完事,又压着火坐下。

眼看烤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欲往傅兰芽的帐篷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他神色一凛,回头喝道:“什么人?”

就见身后不远处立着一名身着黄裳的窈窕女子,头上未戴帏帽,姣好的脸庞在月光下暴露无遗。

平煜看清那人,暗哧一声,转身便走。

谁知那女子很快便追上两步,含着羞意道:“平煜!”

第30章

邓文莹提裙快步追了几步,见平煜没有缓下来的意思,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背影,语气转冷道:“平煜,我有要紧的话要跟你说,你若是不想听也可以,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最好别再管傅兰芽的闲事,当心被她连累得性命不保。”

平煜向来不肯受言语要挟,听到这话,冷笑一声,只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邓文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怎肯就此放走平煜,快步追了几步,咬咬牙道:“你可知道,傅兰芽她是个妖女!”

平煜心头犹如掠过一阵狂风,疑窦顿起,不由得停下脚步。

邓文莹见状,既高兴又懊悔,高兴的是,不管用的什么法子,总算留住了平煜,懊悔的是,情急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

见平煜仍停在原地,显然有往下听的打算,反倒不急了,缓步走到他面前,抬头细细端详他一番,缓声道:“当年之事,是我永安侯府对不起西平侯府,但此事细究起来,我又何其无辜,你何苦每回见到我都冷言相对?你就算记不住别的,总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两家交好时,时常彼此走动,旁的哥哥都不大理会我,只有你会耐着性子陪我玩。如今你不过去了宣府几年,性情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可你可知道,当时的事,桩桩件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要我把你当作陌生人,我怎么也办不到。”

说到后面,声音已满是委屈之意。

平煜本就懒得听她瞎扯,听她将宣府那几年的岁月说得这般云淡风轻,更觉说不出的烦腻,横眉道:“邓小姐怕是过惯了金莼玉粒的生活,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了,我忙得很,实在没空听你废话。”

邓文莹目光落在平煜手中那包药上,心中一酸,不等他走过,便冷冷道:“你既然那么忙,为何有空在此处帮人烤药?”

她一看便知这药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膏药,这几日,她在客栈中出入时,没发现锦衣卫中有谁行动不便,只除了那位一瘸一拐的傅小姐。

平煜脚步一顿,瞪向邓文莹,他爱给谁烤膏药就给谁烤,轮得到她来质问?将药收入怀中,越过她拔步便走,他真是闲的,竟为了一句妖女的无稽之谈,平白跟姓邓的在此处盘桓这么久。

邓文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整颗心如同泡在盐水中般又酸又胀,她自小到大,处处顺遂,唯独在跟平煜的亲事上屡胜波折。

记得平家未出事时,他性情跟现在判若两人,爱说爱笑,模样又出挑,论起骑射学问,更是在京城一众勋贵子弟中出类拔萃。

虽说自大了之后,因着避嫌,她见他的机会远不如幼时多,但偶尔远远瞧他一眼,见他一日比一日俊朗,能甜丝丝地回味许久。

平家出事时,她在家中哭过闹过,曾不止一次对母亲说,除了平煜,她谁也不嫁,可眼看西平侯府罪名落实,平家发配去了宣府,她除了在家中哭闹几场之外,别无他法。

一年之后,父母背着她给她又订了一门亲事,她当时以为平家再无起复的希望,闹了几天别扭,只好认了命。

谁知没过多久,跟她订亲的那人在西郊骑马狩猎时,不小心从马上跌落下来,当场摔折了脖子。

记得二哥当时也跟那人在一处,回来后,说起那人天不假年,还扼腕叹息了许久。

她在一旁听了,丝毫不觉难过,反倒暗暗松了口气,对她来说,除了让她哭过笑过的平煜之外,嫁谁还不是一样。

其后母亲上清凉寺烧香时,替她卜得一卦,算得她两年内不宜谈婚论嫁,她的亲事这才搁置下来。

平家恢复爵位时,她喜出望外,不敢向父母吐露自己的心事,便去缠磨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大姐,遮遮掩掩表明心迹后,求大姐想法子给平家和邓家牵线。

可惜当时因着宁王势大,太子在朝中式微,大姐的处境一度极为艰难。跟臣子家眷来往时,大姐顾虑重重,更遑论帮她议亲。好不容易宁王倒台,太子顺利登基,姐姐这才名正言顺借用皇后的权利,出面缓和两家的关系。

可哪怕西平侯爷和夫人在大姐的劝说下已有了松动之意,平煜依然冷硬如石,怎么也不肯点头。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从头到尾,她做错了什么?平家遭难,她一日不曾好过过。为何无论她怎么补救,平煜就是不肯再理她。

她想起刚才他坐在火前烤着膏药时的情景,火光柔和了他原本就俊美的眉眼,神情那般专注。

还有那晚客栈遇袭时,他拉着傅兰芽走过长长的走廊,耐着性子帮她找寻失了踪的嬷嬷。

她自矜身份,原本断不至于主动来吃他的冷言冷语,可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傅兰芽让她彻底乱了方寸。

她越想越觉得酸涩难言,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低声道:“结亲之事,不过是我父母和姐姐一厢情愿,既你不愿,我绝不会缠着你。只是我劝你一句,不管你信不信,那位傅小姐是个妖女,任谁沾上她都不会有好下场。”

说完之后,咬唇站在原处,看平煜如何应答,谁知他根本未做理会,往前径直走了。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目光渐渐转冷,浑然不知有人悄无声息地走近,又悄无声息地停步,站在暗处看着她。

良久之后,邓文莹终于转过身,缓缓朝永安侯府的帐篷处走去,那人幽幽叹了口气,不远不近地跟上。

——————————————————

傅兰芽吃完饭,左右无事,便跟嬷嬷整理床褥。主仆二人所有能翻出来的衣裳都已翻出来,但床褥依然太过单薄,睡在上面既不舒服,又担心会染上地底的潮气。

傅兰芽想来想去,把随身带着的几个包袱皮都用上了,仍觉地上硌得慌,正暗暗想法子,忽听门口传来陈尔升等人的问安声,帐帘一掀,平煜弯腰进来了。

“平大人。”她半跪在地铺上,回头望向他。

平煜瞥她一眼,从怀中掏出那包药,不冷不热道:“李珉替你烤的药。”

傅兰芽接过,发现药包仍温着,弯了弯唇,谢道:“多谢。”

说完,见平煜转身便走,忍不住唤他道:“平大人,能否稍留片刻,一会换完药,我有话想跟你说。”

平煜回头,见她头梳垂髻,乌黑的双眸仿佛盈着水光,嘴角弯弯,带着抹笑意,心知她定是有话想向自己打听,而且看得出,她并没有掩饰自己想法的打算。

他不知为何,想起刚才邓文莹所说的“妖女”二字,目光收回,淡淡回绝道:“没空。”

可掀开帘幔,脚步仿佛绊住了似的,静了一会,告诉自己,正好要向她打听王世钊和周总管的事,听她说说也无妨,便没好气道:“你先换药再说。”

第31章

傅兰芽怕平煜临时又变卦,一等平煜出了帐,便让林嬷嬷帮着脱下鞋袜,用最快速度换药。

收拾好之后,林嬷嬷便走到帐前,往外探身,笑着请平煜道:“平大人久等了,小姐已换好药了,还请进帐吧。”

平煜早已在外面立了好一会,因夜色渐深,雾霭露重,阴凉山风徐徐拂来,既吹散了他身上的燥热,也浇熄了他心头那股无名郁火。

他浑然不觉身旁陈尔升和许赫探询的目光,只目光淡淡地看着远处的群山,沉吟不语。

妖女?听起来多么荒唐,然而根据他这些年对邓氏兄妹的了解,邓文莹也许有头脑发昏的时候,邓安宜却绝不是冲动之人。

他们之所以一路紧紧跟随,绝不是为了所谓的向他拉拢和示好,明明白白是冲着傅兰芽而来。

那晚东蛟帮夜袭客栈时他虽不在场,但后来从李珉等人的口中,不难知道当时的情形。

邓安宜看似危难之中拔刀相助,但因急于驳得傅兰芽的信任,不小心露出了破绽。

比如他只顾追赶傅兰芽,却将邓文莹撇在三楼不管。

又比如那晚情况那般凶险,他永安侯府的护卫却从头到尾一无损伤。

饶是如此,整桩事依然一环套一环,陷阱重重。

邓安宜为求做得滴水不漏,既需借用东蛟帮的人力,又需掐准自己当晚离开客栈去找秦门的时机,可见他从来云南后没多久,就已经着手部署此事。

倘若傅兰芽真是那等天真没头脑的小姑娘,于险境中被邓安宜救出,说不定从此会将邓安宜视作侠肝义胆之人,对他托付全盘的信任。

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涩了一下,随即又冷哼一声,负手往前走了两步。

可惜邓安宜千算万算,没能算到傅兰芽年纪虽小,心思却转得极快,宁愿从三楼遁门跳窗而出,也不肯承他所谓的“救命之恩”。

想到那晚在地窖中看到她时脸上那种义无反顾的表情,他心底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下,脚步不由得缓了下来。等回过神,又硬生生将心思转到刚才邓文莹的那番话上。

不知邓文莹是不是被邓家娇养的缘故,这些年她年纪虽见长,心智却半点不见成熟。

刚才她贸贸然来找他,纵然是一时冲动,又何尝不是知道一点她二哥为何要盯上傅兰芽的内情,否则所谓“妖女”一说,又从何而来?

妖女……他拧着眉头,反复咀嚼这两个字。

妖女之说,到底从何而来?

思忖片刻,生出几分后悔,刚才不该因着一股无名火,连邓文莹的话都未听全。

可真要他耐着性子跟邓文莹周旋,他自问怎么也办不到。

这一路上,东厂和江湖势力已经足够让他头痛,没想到的是,如今连永安侯府都跳出来插一脚,也不知傅兰芽到底背负着什么样的秘密,能引得这些人前赴后继。

耳边又传来林嬷嬷的声音,像是已在身后等了许久,“平大人?”

他身子微侧,默了片刻,转身往帐内走。

无论这些人所图为何,既然他们都冲着傅兰芽而来,想要深挖真相,只能从傅家入手。

傅兰芽心思机敏,很有几分见微知巨的本事,对于王令收买周总管却迟迟不动她的原因,说不定早已猜到一点内情。

她为了向自己打听消息,作为交换,定向自己吐露一二。

而且这一路上虽然危机四伏,难得她还很懂得自保,既然他已答应她暂时不会弃她不管,有些东西让她知道也无妨。

至少,以她的玲珑心肠,不至于关键时刻拖后腿。

————————————————————

傅兰芽半跪在原地,看着平煜进来,因他身形高挑,走到近前居高临下看她时,莫名有种巍巍然的倾轧之势。

她略微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与他拉开些距离。

林嬷嬷见气氛不对,忙悄悄退到一旁。

平煜目光在傅兰芽脸上停了片刻,盘腿坐下,脸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绪,道:“想说什么?”

傅兰芽暗暗观察他的神情,只觉他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在客栈夜谈时的模样,冷静,精明,高高在上。

而且看得出来,他态度虽然依旧不冷不热,却并未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她深觉这是一个沟通的好机会,微微一笑,开口道:“这些日子平大人辛苦了。不过,以平大人的深谋远虑,对这些时日咱们路上遇到的匪贼的来历,想必早已有了头绪……”

平煜静静看着她,眉梢都未动一下。

前两日,她在自己面前连个笑模样都没有,今晚为了在自己面前套话,笑的次数竟比以往加起来都多。

傅兰芽抿了抿唇,继续道:“平大人想来跟我有同样的疑惑,为何这些人在我被困在曲靖时不出手,非得在我被押解上路时再来掳人。如此作为,岂非舍易求难?我想来想去,只猜到了一个可能,就是不知平大人所知道的内情跟我心中的猜想是否一致……”

她有意缓下语调,留意着平煜的反应。

可惜平煜虽然终于动了动身子,却只是双臂环抱,意味深长地注目她,那目光太过古怪,像是明知她会说什么,却有意等着她往下说似的。

她自然不愿意被人这样打量,可她没有如今任何立场去要求平煜如何应对她,只能尽量想法子从他的反应中捕捉到一点真相。

于是只当没看出他眼中的讥讽之意,莞尔道:“我有个猜测,这些人之所以之前未曾出现过,是因为早前并不知道我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而等我上路后,那幕后之人故意四处散布消息,这才引得这些人纷纷出动来对付我。”

平煜墨玉般的眸子里终于起了一丝微澜,他早知道她可能猜到了一点内情,没想到竟如此接近真相。可见傅冰虽然为人专横倨傲,却着实养了个好女儿。

她说的半点不差,先是傅家倒台、周总管被收买,之后她身为罪臣之女被押解上路,在此期间,东厂一边尾随一边散布消息,最后终于引得正邪两派纷纷出马。

几桩事情看似复杂,但其实纵观起来看,可以无比清晰地串联成一条线。

他忽然起了跟她详谈的兴趣,冷不丁开口道:“你当时为何要杀周总管?”

说话时,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处表情变化。

她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要矢口否认,可下一刻,却又抬眸坦荡地看进他眼里,看得出并不打算再继续抵赖。

他面色稍霁,她倒很识时务,知道想要从他口里得到消息,先得将他想知道的告诉他。

“他断绝外界消息,下毒致我梦魇,将我困于府中足足一月。”傅兰芽淡淡道,“我不想让一条毒蛇继续蛰伏在我身旁,也不想留着他到京城跳出来污蔑我父亲,所以……”

平煜见她说话时面色不自觉变白了几分,也不知是后怕还是仍怀着恨意,他看见眼里,忽然觉得心里极不舒服,原本绷着的脸也不由得松动了几分。

可一想到王令收买周总管的目的还未明了,只得硬着心肠道:“这人死之前,可曾透露他为何要这么做?”

傅兰芽回视他道:“平大人不是知道周总管是被何人所收买吗?为何反过来问我?”

平煜见她脸上笑意敛去,语气也不像之前那般娇软,像是因提到不痛快的事,失去了往下深谈的兴致,默了一瞬,决定后退一步,也免得她对他彻底起了防备,以后什么也不肯跟他说,便不咸不淡道:“枉你父亲在朝中为官做宰这么多年,心思估计都放到争权夺利上了,连家中管事被人收买都不知道,既你问起,告诉你也无妨,收买周总管的人极有可能是王令。”

“王令?”傅兰芽自动忽略了平煜对她父亲的讥讽,只错愕地看着平煜,她虽然从未见过王令,但以往没少从父兄口里听到此人的名字,因他在东宫时便跟随新帝,颇得圣心,又向能在新帝面前进谗言,父亲这两年被他打压得厉害,先是被挤出内阁,此后又连遭贬谪。

可是,父亲已然锒铛入狱,她亦很快会沦为罪眷,王令为何还要处心积虑收买周总管?

她极力回想当夜的情形,记得当夜她得知周总管是内奸后,为防有变,当机立断下了手,根本没给周总管上路进京的机会,平煜又是如何猜出周总管是被王令所收买的?

抬眼见平煜仍盯着她,显见得还有继续谈话的*,便抓住这难得的机会,继续追问平煜,“平大人,周总管死前并未来得及透露只字片语,你是怎么得知猜出收买他的人是王令的?”

平煜不语,他自觉今晚跟她说得已经够多了,一点也不想再给她机会追问,可眼见她剪水般的双瞳定定地看着自己,睫毛因不安而微微颤动,拒绝的话竟然卡在了喉咙里,哑了片刻,没好气道:“你没有功夫在身,自然看不出端倪。可当夜院中情形一目了然,只要稍细心些,不难看出不妥之处。”

傅兰芽一怔,咬唇回忆当夜的情形,因她已在脑中回想过太多遍,当晚每个人的表情和动作几乎都历历在目,想了一晌,忽然忆起那晚周总管中毒发疯后,第一个挥刀冲到周总管身边的人就是王世钊,如今想来,他当时杀气腾腾,似乎比她还想立时置周总管于死地。

诚如平煜所言,她对武功一窍不通,不敢就此断定王世钊跟周总管有关联,犹豫了片刻道:“难道说王同知是王令的人?见他发疯,怕他在你面前说出不该说的话,所以想先下手为强?”她问得丝毫没有底气。

“他们二人是叔侄。”平煜淡淡道。

吐露完最后一个信息,他决定重新掌握主动权,便道:“你父亲以往可曾跟江湖上的人有过往来?可曾跟来历不明的人结过仇?”

傅兰芽仍暗自惊讶王世钊跟王令的叔侄关系,听得平煜这么问,配合地摇摇头道:“父亲甚忙,往来都是朝中官员,家中亦从未跟江湖上的人有过来往。”

平煜对这个答案并不奇怪,以傅兰芽的机智,若知道这些人为了什么而来,怎还会让自己这般狼狈。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一个已被抄了家的罪官之女,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这些江湖门派争来抢去。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念头一转,目光缓缓往她身上滑去,那晚抄家时,傅家所有下人均已被搜身,只除了傅兰芽,记得他在查出她是下毒的凶手后,因想利用她对付王令,并未仔细搜她的身,会不会她抓住这机会私自藏了傅家什么宝贝?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要知道那晚她被夷人掳走时,还曾用藏下来的毒针进行反击,以她的心眼,若存心想背地里昧下什么东西,不见得做不到。

他目光在她身上游移,因夏裳轻薄,她玲珑曲线一览无余,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腰腹处衣料平整贴合,怎么看也不像藏了东西。

他停留了片刻,目光上移,落在她的胸前,因知道自己目的纯正,自觉心如止水,可视线刚一触及她微微隆起的丰盈上,想起那日抱着的娇软身子,心仍然无可避免的一撞,烫着了般的迅速移开目光,喉头也不受控制地干渴起来。

傅兰芽早已察觉他放肆的目光,先是大觉奇怪,转念想起他先前的话,心中一惊,难道他开始怀疑自己私藏母亲遗物的事了,僵了一瞬,不动声色微微侧过身子。

那边林嬷嬷见此情形,一阵心惊肉跳,惶惶不安地想,平大大之前虽冷热无常,可从未打过下流主意,难道刚才外面喝了不少酒,起了什么歪心思。

平煜虽然不肯再盯着傅兰芽瞧,但余光却未漏过她微微闪躲的动作,心下越发起疑,暗想一会一定要好好搜搜她才行。

此事交给旁人断不可能,只能由他来搜,可是,她那般娇气,若再弄得哭哭啼啼的,没得让人心烦,该怎么搜才好?

第32章

傅兰芽的心暗暗地撞起,余光留意平煜的一举一动。

刚才他的目光太过古怪,两个人的谈话又终止得那般突兀,由不得她不起防备。

如果他当真心血来潮要搜检她的物品,她该如何是好?

平煜的底细她暂且看不透,母亲那本遗物又处处透着怪异,若贸然被他从手中夺走,对她的处境究竟是利是弊,她完全没有把握。

平煜依然在打量她,那目光太过审慎锐利,让她如坐针毡。

在平煜面前,她不敢流露出任何心虚的迹象,只得硬着头皮暗想应对之计,左思右想,余光触及帐篷入口,忽然想起早前看到王世钊时的惊骇,心中一动,也不知到底管不管用,但王世钊身上的异事应该勉强算个转移平煜注意力的好机会,便转眸看向平煜,欲要借借此事化解窘境。

不料刚一开口,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人到了门前,在外急唤道:“平大人!”正是李珉的声音。

平煜听李珉声音急迫,瞥一眼傅兰芽,倏的起身,往外走去,掀开帐帘问:“何事?”

李珉似乎在考虑怎么措辞,语结了片刻,放弃般地摇摇头道:“王同知有些古怪,属下也不知该怎么说,总之大人过去看看就明白了。”

平煜见他面色极古怪,心中微讶,倒也不再多问,只转头对陈尔升和许赫道:“将此处看牢,莫让罪眷出入。”

等他回来时,再想法子逼傅兰芽将东西乖乖地交出来。

傅兰芽听得平煜和李珉匆匆离去的脚步声,松了口气,回想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不免有些好奇,也不知那个王世钊又出了什么古怪,能引得李珉如此急迫地来找平煜。

她顾不上多想,将那本小书从小衣中取出,目光快速在帐中扫过,欲要找个妥当之处将书藏起来。

她如今连行动都不自由,没指望能将书藏到平煜找不到的地方,只是一会平煜返转时,若仍铁了心要搜查她的随身物品,她不希望此书是从小衣中被狼狈地搜检出来。

林嬷嬷见状,陡然明白过来,从袖中摸索着取出那包解毒丸,走到傅兰芽身旁,焦声道:“小姐,平大人是不是已经起了疑心?再这样下去,这书和这药怕是藏不住了,咱们该如何是好?”

傅兰芽目光四处找寻了一番,只觉得无论将这两样东西藏在哪处都不安全,最后到底决定还是放在她睡觉垫褥的最下面一层,全当枕头用了。盖好后,看着林嬷嬷低声道:“能藏得一刻是一刻。说不定刚才是我想岔了,也许平大人并没有要搜检咱们的意思。”

口里安慰着林嬷嬷,心底不免有些挣扎,若一会真被平煜将书搜出来,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其实那书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就算真被他搜到亦无妨,上面的文字太过古怪,她既看不懂,旁人也未必能看懂,实在不行,大不了毁之一炬,也免得后患无穷。

平煜和李珉还未走到湖边众人烤火饮酒处,便已察觉不对。

早先围坐在篝火旁的众人都已经四散开来,各自手持兵器,远远站在一旁,除了秦门的秦勇等人,邓安宜也留在原地,诸人脸上神色各异,全都紧紧盯着当中一名男子。

那男子仿佛喝醉了酒,跌跌撞撞,东倒西歪,走动间,脖颈及双臂不受控制地痉挛扭曲,发出的声音冻裂般嘶哑,从他的动作来看,似乎正忍受极大的痛苦。

平煜一眼认出那人是王世钊,蹙了蹙眉,快步走上前。

刚走两步,王世钊身子猛然一抽动,如同木桩般极其僵硬地转过来,整张脸暴露出在他视线之下。

平煜看清他的脸庞,错愕地停下脚步,就见他相貌已跟平日判若两人,脸上五官如石块般僵住,面色一阵潮热一阵发白,嘴角更是如同被缝住似的死死抿着,最怪异的是,他原本黑色的瞳仁变成了猩红色,那红太过触目惊心,仿佛能沁出血来。

余人都惊愕地静立在一旁,无人敢近前,整座山谷中除了呜咽不停的山风及王世钊的低吼声,再无其他动静。

“他怎么了?”平煜诧异莫名。

“谁知道。”李珉含着几分惧意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刚才还好好地喝酒来着,突然就发作起来。”

这时,那边有几人看见平煜,急匆匆走来,“平大人。”却是秦勇和秦门的几位长老。

到了近前,秦勇正要开口,却听王世钊忽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极其变异的低吼声,仿佛从胸腔中硬挤出来似的,吼完,便挣扎着往一旁的灌木丛奔去,他踉踉跄跄,四肢关节僵硬如木,行走间,连屈膝都异常困难。

平煜和秦勇怔住,错愕地用目光追随他。

好不容易挣扎到了一处灌木前,王世钊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硬生生收住脚步,整个身子如同石块般直挺挺往前一倒,重重砸到地上,扬起一片地面上的浮尘。

李珉见他久久不动,一时没忍住,正要近前查看王世钊的情况,平煜为防生变,拦道:“不知他到底要如何,未免伤到你,最好先静观其变。”

蛰伏了一会之后,王世钊忽然强行挣扎着从身下抽出被压着的一只胳膊,再然后,仿佛在跟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角力一般,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盯着手中之物看了一瞬,忽然红眸一厉,在众目睽睽之下,梗着脖子去啃咬手中之物。

猝然间,有条细细的东西从他掌中掉落出来,晃悠悠在他腕间扭动,并且随着王世钊的动作,扭动得得愈发剧烈,到最后,那条细尾摆动的幅度已接近痉挛。

众人看清那王世钊手中那活物,先是震惊,随后便是一阵恶寒,就见那东西黄黑相间,身躯如细绳,竟是一条蛇。

王世钊浑然不觉身后众人惊惧的目光,如同品尝这世间最美味的东西一般,死死嘬住那条蛇的细细脖颈,嘴中咂摸有声,到后来,部分未来得及吞咽的蛇血从他嘴角溢出,缓缓顺着他的颌角,一路滑落到脖颈,加之他急不可耐的神情,状若恶鬼。

可最让觉得诧异的是,待他将那条蛇的血慢慢吸净,眸中的血红之色竟有了退散之色,怪异至极的脸色也渐渐恢复如常,不再那般骇人。

饶是在场不少人都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也被这诡异的场面给震得久久说不出来。

平煜定定地看着王世钊,心中惊疑不定,这人以往虽然阴险毒辣,至少一路从京城行来,行止还算正常,今夜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这般疯疯癫癫。

想起他那只花了两日功夫便恢复如常的腹伤,闪过一个念头,目光落在他腹上,难道他今夜的异常跟他前日伤愈的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