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钊将那条蛇身上的最后一滴血吸净,趴在地上缓缓喘息了一会,少顷,将蛇尸随手扔开,双臂吃力地撑在地上,慢慢起了身。

他行动时的僵硬已减缓了许多,膝盖及肘部也已能弯曲如常,摇摇晃晃站定之后,疲惫地在众人目光中转过身。

“对不住,吓到各位了。”他虚脱般地咳了一声,神情极不自然。脸色虽然还有些难看,但已经不再似刚才那般触目惊心,眼睛的血红也渐渐被正常的瞳仁颜色所取代。

见众人仍在神色各异地看着他,他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目光闪烁,解释道:“在下小时曾不慎被蛇咬伤过,虽救治及时,但那蛇毒性太大,在体内留下了残毒,一年到头免不得会发作个几回,唯有蛇血能方能以毒攻毒,不巧今夜余毒发作,才会如此失态,希望未吓到各位。”

说完,拱了拱手,晃晃悠悠往帐篷处走。

平煜冷眼看着他背影,刚要迈步跟上,忽听秦勇在身后唤道:“平大人。”

平煜停下脚步,回头一看,见是秦勇姐弟,身旁还有一位秦门年资颇老的长老,他扬了扬眉,问:“何事?”

秦勇面色凝重地看一眼王世钊消失的方向,低声道:“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说罢,做个请的姿势,跟平煜一前一后走到一处僻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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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嬷嬷在帐中等了许久,不见平煜回来,只当他被别的事给绊住,一想到平大人那般事忙,今夜未必会再想得起搜身之事,不由得松了口气。

傅兰芽却半点不敢放下戒备,只她目前亦无她法可想,就算能侥幸想法子将书藏到帐篷外去,谁知转眼又会被藏于暗处的什么人夺走?既然左右都是保不住,何不在平煜眼皮子底下赌一把。

主仆俩将薄薄的垫褥整理平整,两人挨在一处躺下,果如之前所料,虽隔了布料,地上仍又冷又硬,只躺了一小会,便觉一股湿寒之气丝丝缕缕侵入肌理。

林嬷嬷想起从六安来时陈大夫的嘱托,心内煎熬得厉害,怎么也无法入睡。小姐正处在用药调养身子的关键时节,要是在这阴凉至极的山谷地上躺上一晚,岂非会前功尽弃?

她窸窸窣窣在衾单中找到傅兰芽的手,攥着手里摸了摸,果然,小姐的手还不如她的手暖和,远没有在六安那两日调养得好。

她彻底躺不住了,在黑暗中摸索着起身,低声道:“小姐,嬷嬷去跟外头的两位大人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在外头生个火,好赖借着火堆传来的热气将地底的潮气烤一烤,再这样躺下去,小姐非得生病不可。”

傅兰芽并未拦阻,这地上确实太过冷硬了些,她此行被押进京,始终抱着父亲会翻案的希翼,在尘埃落定前,第一要务便是想方设法周全自己。可惜生火之事,说起来简单,实则颇麻烦,陈尔升等人未必肯答应。

听见林嬷嬷出去跟陈尔升,似乎陪着笑脸说了许久,可那木讷的陈尔升只道:“要生火需得离开此处去拿火料,但是平大人吩咐了,在他未回来前,我和许赫谁也不许离开帐篷半步。”

无论林嬷嬷好说歹说,他怎么都不肯答应。

林嬷嬷无法,只好郁郁地回了帐篷,摸到傅兰芽身旁躺下,叹口气道:“这孩子太死板,非得等平大人回来示下,可平大人那么个脾性,怎肯答应?”

默了一会,眼睛一亮道:“要不等那位好说话的李大人来了,咱们再试试?”

傅兰芽不置可否,李珉的确要比平煜好说话得多,可惜不知一会在哪个帐篷安寝,是否还会路过她们帐前,多半希望不大,不过,不试一试怎知不行。

一边想,一边将身子蜷成一团。

地上虽不暖和,林嬷嬷的怀抱却很温暖,她疲乏得紧,渐渐有了些睡意。

等平煜回来时,傅兰芽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

“平大人。”陈尔升和许赫见平煜过来,齐齐出声道。

平煜心不在焉地走到帐篷前,刚要掀开而入,忽然想起夜已深,傅兰芽怕会有不便之处,只好停步,轻咳了一声,权当提醒。

可帐篷内却静悄悄的,完全没有动静。

他错愕,他这才离开多久,还未想法子让她乖乖将东西交出来,她竟连招呼都不打就睡了?

“平大人。”陈尔升见平煜脸上隐约透着不悦,想了想道,“刚才那位嬷嬷跟属下商量,说傅小姐在调养身子,怕寒湿之气,问属下能不能在帐前给生上篝火,属下不敢离开,就没答应她。”

平煜未接茬,只暗想,若她身上真藏了东西,不过一个晚上,料她也藏不到别处去,正好他还有旁事要跟手下吩咐,估且先放她一马。

便道:“这山谷有些不对劲,传令下去,除了王同知,今夜大家莫要各自回帐歇息,一律到此处候令。”

陈尔升哦了一声,转头便走,刚走两步,平煜忽又唤住他,默了一会,道:“若是整夜无歇,在这等山谷中坐得久了,难保会觉得寒凉,你跟李珉去弄些柴料来。”

陈尔升丝毫未觉不妥,应了走了。

没过多久,李珉等人说笑着取了柴料过来,七手八脚在傅兰芽主仆的帐前生上火,围坐在一起。

平煜接过李珉递来的酒壶饮了一口,目光始终未离开前方某处帐篷,等了一会,没等到王世钊出来,心知不对,按照往常,就算自己有意将他单独撇下,他为了监视自己,也一定会想法设法凑到跟前,之所以毫无动静,多半跟之前那场“发作”有些关系。

他放下酒壶,垂眸无意识看着斓袍上的纹路,暗忖刚才秦勇所说的话,照秦门长老所说,百年前,曾有一门邪教秘|术,这秘术能使人刀枪不入,有延年益寿之功效,只是一旦开始研习,必得用某些法子来供养,若是断了供养或是对操练秘术尚不娴熟,极有可能被反噬,发作起来起来的情形,倒跟刚才的王世钊有些相似。

可惜这秘术早已灭绝,当今世上几乎少有人知道此术的渊源,故而那长老也不敢断定。

要是王世钊真为了伤口快速痊愈习了这秘术,只可能是从王令手中习得,可王令……又是从何处得知这早在百年前就灭绝了秘术呢。

他这边一刻不停地想着心事,里面傅兰芽却睡得极香。

半梦半醒间,听到外面传来低低说话声,她嫌这声音扰她酣梦,不耐地蹙了蹙眉,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觉得地面虽然仍旧硬邦邦的,却似乎比刚才暖和了些许。

身旁林嬷嬷似乎亦醒了,伸过来胳膊,帮她悄悄盖了盖衾单,像对待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越发让她觉得舒暖,她不肯睁开眼,荡荡悠悠堕入幽沉梦乡。

正睡得香,忽然一股腥浓的气息直钻鼻间,耳旁仿佛潮水般袭来铺天盖地的扑棱声,她心突突一条,意识陡然间变得清醒过来,仓皇睁开眼,抬眼一看,便见帐篷外光亮忽明忽暗,有无数的黑影直扑帐篷而来,撞到帐面上,发出密集的砰砰之声。

她惊住,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诡异场面,正要分辨外面那些黑影到底是何物,身旁早已惊醒的林嬷嬷却嚇得惊呼起来:“蝙蝠!是蝙蝠!”

傅兰芽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一把从被褥中摸出那两样东西放入怀中,一骨碌爬了起来,立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眼看那些黑影越来越密集,仿佛有黑云压城之势,头一回生出不知所措之感。

怔忪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弯下腰,将衾单拾在手中,林嬷嬷见状,眼睛一亮,也跟着如法炮制。

那些黑影撞击的力量越来越强,终于有黑影冲破藩篱,强力地从帐帘中一冲而入,尖啸着朝傅兰芽直冲而来。

傅兰芽生平最怕这等蛇虫鼠蚁,更何况还是这等大若蒲扇的蝙蝠,当即吓得惊叫一声,胡乱煽动手中的衾单,连连躲闪,可那蝙蝠个头太大,冲过来的速度太快,根本不足以抵挡。

正在这时,帐帘忽然被人从外一把扯落,随后闯进来一人,眼见前面那支蝙蝠已飞到傅兰芽跟前,面色一变,快速辟出一刀,只听吱吱一声乱叫,一道腥浓的血汁溅起,那蝙蝠已被锋利的刀锋一劈两半。

“平大人。”傅兰芽带着几分哭意道,心头一松。

平煜面色前所未有的冷峻,大步走来,顾不上擦拭脸上溅到的血迹,一把扯住傅兰芽的胳膊便往外走。

傅兰芽仓皇回头道:“嬷嬷。”

林嬷嬷哪等这声招呼,忙寸步不离地跟上。

到了帐外,傅兰芽才知道外面早已成了修罗地狱,整个山谷上空都是这种蒲扇大小的蝙蝠,状若密网,遮天蔽月,不知究竟从何而来。

李珉等人杀得眼红,几乎一刀一个,奈何这蝙蝠来势太多太凶,他们好不容易杀掉一批,又飞来新的一批,无穷无尽,让人疲于应对。

平煜一边拉着傅兰芽,一边挥刀砍杀蝙蝠,眼看杀出一条血路,就见前方不远处有不少秦门中人亦正在对付漫天遍野的蝙蝠,只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手中的剑一碰到那蝙蝠的身体,便会化作块块碎肉,根本不用费力厮杀,倒比起旁人来得轻松许多。

秦晏殊团团杀完一圈,回头一看,不防看见身后不远处便是平煜和傅兰芽,怔了下,刚要再细看几眼,忽听身后姐姐沉声道:“不好,碧眼鸠毒!”

又扬声对平煜道:“平大人,快叫你手下莫再硬拼,暂且躲避一二,这蝙蝠跟刚才那种不一样,血中有剧毒,一旦沾到脸上,必死无疑。”

平煜抬头一看,果见半空中又添了不少颜色发红的蝙蝠,体积虽略小,却生着碧瞳,叫声凄厉,恍若婴啼,着实瘆人。

一时间,山谷人人自危,连一向自诩是镇摩教克星的秦门中人,亦四处奔逃。

平煜面色一变,回头对李珉等人喝道:“勿再硬挡,先躲再说。”

说完,拉着傅兰芽往一旁山坡急奔而去,找寻暂避之处。

正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傅兰芽回头对落后几步的林嬷嬷,急声道:“嬷嬷快来啊。”

平煜憋了一肚子火,却又不得不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照拂已跑得气喘吁吁的林嬷嬷。

谁知那边秦晏殊见状,抢先一步奔到到了林嬷嬷跟前,道:“嬷嬷,跟我来。”拉着她跑开几步,左右张望一番,两人一道跳到一旁的灌木丛中。

傅兰芽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平煜却腹诽秦晏殊当真多事,可无论如何,总算少了个拖累,又自觉轻松不少。

目光扫过,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圆土坡,里面有个凹陷处,似乎是山民用来狩猎用的陷阱,平煜拉着傅兰芽奔到近前,见里面光溜溜的,一无利器,耳旁扑棱作响,腥臭扑鼻,心知碧眼蝙蝠已然杀到,不敢再耽搁,一把将傅兰芽搂在怀里,纵身跳下。

那碧眼蝙蝠虽然凶猛,却最怕落单,见平煜和傅兰芽在眼前消失,不肯离开半空中成群结队的同伴,只在洞口处扑棱两下,怪啼两声,不甘心地飞走。

傅兰芽喘息了好一会才惊魂甫定,抬眼打量四周,这才发现因这洞穴太过狭小,她和平煜落在洞底后,几乎是面对面贴在一处,连转身都吃力得很,有心想拉开距离,却根本没有富余空间,除了僵着身子靠在他怀中,别无他法。

平煜早比她难过一万倍,她在他怀中转动脑袋打量四周时,因靠得太紧,气息偶尔拂过他唇畔,他呼吸都变得艰难滞重。

所幸这回她胸膛未跟他贴在一起,不像上回,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胸膛的起伏和娇软的曲线。

饶是如此,他仍竭力想要跟她拉开距离,可惜背后却是坚硬的泥墙,根本无处可躲。

片刻之后,那种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滋味又来了,他咬牙往后将头贴在墙上,尽量不跟她的呼吸缠作一处,没好气道:“你为何总要乱动!”

傅兰芽自从打量完环境后,便绷紧着身子一动不动,连个手指都不敢动弹,听了这话好生冤枉,脸微微一热,抬眼瞪他道:“我又何时乱动了?”

平煜噎了下,睁开眼睛瞪向她,谁知目光所及,刚好映进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从眼睛形状到瞳仁的颜色,每一处都漂亮得让人心悸。

垂眸跟她对视了片刻,他目光情不自禁寸寸下移,直到掠过她挺直俏丽的鼻梁,落到她唇上,如同被粘住了一般,怎么也无法离开。许是刚才太过惊慌,她饱满红润的唇上有些干涸的痕迹,远不如往常水润,却意外让人有想要品尝的冲动。

他咬牙重新闭上眼睛,将头往后靠在墙壁上。

可她在怀中的感觉如此清晰,就算不睁开眼睛,也无法忽视身体深处那种越来越强烈的躁动。

片刻的寂静之后,傅兰芽不舒服地挪动了下身子,低声嗔道:“你能不能把你的刀拿开些,抵在我身上,好不舒服。”

第33章

平煜心猛的一撞,脸上仿佛泼了滚水一般,一路直烫到脖颈深处,简直无地自容。

万般狼狈之下,一边恨不得身后的泥墙能突然凹进去一块才好,一边慌忙握着傅兰芽的胳膊,竭力将她推远些。

可惜这陷阱挖得上宽下窄,他虽然已经想方设法将她抵向对墙,两个人仍不可避免地挨在一处。

傅兰芽被他胳膊上的力量推得后仰了几分,自觉那股逼仄之感有所缓解,略松了口气,可静下来之后,才发觉他的刀柄仍不屈不挠抵在自己身上,半点没有移开的意思,不满地侧了侧身子,再一次提醒他道:“平大人,能不能把你的刀挪开些。”

说完,见他一无反应,疑惑地抬眼看他,就见他双眸紧闭,额头上满是汗珠,脸色也比平日来得潮红,仿佛生了重病一般。

“平大人?“

她满心诧异,刚要开口,平煜便咬牙切齿打断她道:“不能!”

傅兰芽被他呛住,不明白为何不能将刀挪开,默了一瞬,只当他别扭劲又犯了,这才故意跟她作对,瞥他一眼,他既不肯动,只好自己动手了,便腾出一只手往下摸去,想悄悄把他的刀柄往旁边推一推。

谁知她刚一动弹,平煜似乎就已察觉了她的意图,猛的一把扣住她的手,瞪着她,几乎是用吼道:“叫你别乱动!听不懂吗?”

因这动作幅度太大,傅兰芽的整只胳膊都被他举高到头侧,前胸本就系得不大牢靠的襟扣猝不及防地松开来了,露出里面的小衣和大片凝脂般的白腻肌肤。

两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震住了。

傅兰芽脑中空了一瞬,待回过神来,忙狼狈不已地挣脱他的手,手忙脚乱地整理前襟,系衣裳时,心里既耻辱又窘迫,直想掉泪。

平煜目光错愕的在她前胸定了一会,旋即触电般的移开,可刚撇过头,就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虽然刚才只是匆匆一瞥,但她小衣的衣料并不平顺,形状太过方正突兀,显然藏了什么东西。

他极力忽略差点能跳出胸膛的剧烈心跳,转过头,重新抓住她整理衣裳的手,故作镇定道:“你衣裳里藏了什么?”

傅兰芽本就没指望能将母亲遗物一直藏下去,经过刚才那番变故,更是满心羞怒,闻言,寸步不让地回瞪着他道:“我藏了什么?怎么,平大人是打算还要像刚才那样再来一遭?”

平煜没想到她不但不慌,竟敢反过来质问他,眼见她在自己的瞪视下,眼中的泪珠越蓄越多,似乎已经委屈到了极点,心底忽生出一丝慌乱,舌头也打起了结,挣扎了片刻,嘴硬道:“你明知道我刚才并非故意。”

傅兰芽长长睫毛被泪珠压得不胜负荷,一眨眼,大颗大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默默抬手擦去颊边的泪,红着眼睛看向一旁。

平煜第一次见到她情绪如此失控,一时找不到话来说,仿佛哑了似的,沉默地看着她拭泪。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醒悟,她私藏东西,自己质问她有何不对?她胡搅蛮缠也就罢了,自己竟险些被她给糊弄过去。

想到此处,面色一黑,又重新扣住她的手腕,逼问她道:“傅兰芽,你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识相的话,趁早将东西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傅兰芽侧脸对着他,泪眼朦胧,不吭声。这一路上他就没对她客气过,尤其刚才他那番举动,虽是无意,但早已将“不客气”三个字发挥到了极点,她现在胸口发闷,一点也不想接他的茬,爱如何便如何吧。

平煜见她软硬不吃,破天荒生出种举棋不定之感,瞪了她一会,一横心,便要不管不顾将她藏在衣裳里头的东西搜出来,手都抬起来了,想起她刚才哭得那般伤心,僵了片刻,又悻悻然放下。

然而叫他就此作罢,断不可能,刚要用言语再震慑她几句,忽然听到头顶传来陈尔升等人的声音:“平大人!平大人!”似乎正在近处找寻他。

外面已不闻蝙蝠扑棱声,陈尔升的声音也不见半点慌乱,平煜凝神分辨了一会,心知那蝙蝠恐怕已经暂时退去,怕让陈尔升等人看到他和傅兰芽在洞中的情形,便搂住傅兰芽的腰肢,另一手攀墙,提着气,艰难地一步一步蹭了出去。

这一回两人依然贴得很紧,但许是傅兰芽胸前藏了东西的缘故,平煜未察觉到有两团娇软紧贴自己,相比头两回抱她时那种不适之感,减轻了不少。

出了洞口后,两人背上衣裳都被泥墙上的泥土蹭得极脏,顾不上拍打,抬头一看,果见半空中已不见半只蝙蝠,空气里刚才那股浓重的腥臭亦已消弭殆尽。

听陈尔升又唤了一声,平煜应道:“我在此处。”便要拉着傅兰芽下山坡,没想到刚走两步,便听啪的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平煜心中一凛,倏的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果见有东西掉落在傅兰芽的裙边。

傅兰芽心头一跳,忙要弯腰去捡,可平煜反应却远比她来得快,抢先一步将书捡起,拿在手中,瞥了一眼,淡淡看向她道:“这就是你藏的宝贝?”

傅兰芽咬了咬唇,默不做声。

平煜冷冷将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正要细看那书,忽听近旁有脚步声传来,眼神一凛,将书迅速纳入怀中,拉着傅兰芽往前走。

没走两步,便见陈尔升和李珉一行人迎面过来,见到他,李珉等人神色一松,“平大人。”

傅兰芽见来了许多人,便要将胳膊从平煜手中悄悄扯出。

平煜察觉她的动作,犹豫了片刻,虽仍怕那些蝙蝠骤然现身,到底还是松开了傅兰芽的胳膊,往前走道,问道:“可有人受伤?”说话时,目光扫过李珉等人。

李珉等人身上满是污垢,显然刚才为了躲避碧瞳蝙蝠时在藏身之处蹭的,闻言摇摇头道:“都无恙。”

平煜点点头,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刚才那些蝙蝠来势汹汹,连秦门中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为何会这么快便退去。

想起王世钊,便越过李珉往前走,口中道:“王同知呢?”

几人面面相觑,刚才大家先是忙于对付那胖大蝙蝠,其后又慌不择路地躲避碧瞳蝙蝠,哪有暇顾及王世钊,便异口同声道:“属下不知。”

平煜往前走了几步,见湖畔已经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人,唯独不见王世钊,正沉吟间,忽然想起身后的傅兰芽,回头一看,就见她似乎仍脚伤未愈,正颇为艰难地一步一步蹭着下坡。

他目光停了一瞬,很快便转过头,四处找寻林嬷嬷,下一刻,便见秦晏殊领着林嬷嬷往这边走来。

他二人刚才藏在灌木丛中,身上倒是还算干净,到了近前,秦晏殊先跟平煜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径直领着林嬷嬷往他身后的傅兰芽而去。

林嬷嬷见傅兰芽走得艰难,忙三步两步走到傅兰芽身边,扶住她道:“小姐。”

傅兰芽一见林嬷嬷,刚才各种压着的情绪便有些蠢蠢欲动,忍了一番,强行将胸腔里的涩意压了下去,轻声道:“嬷嬷。”

正要细看林嬷嬷有无受伤,察觉旁边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一看,就见一位年轻男子正低眉看着她,脸上微红,目光却十分友好。

她见他气宇轩昂,衣着亦十分体面,猜他多半是江湖名门子弟,想起曾在六安客栈门前见过他,刚才也是亏了他相助,林嬷嬷才得以脱离险境,便笑了笑,致谢道:“多谢这位公子相助。”

第34章

折腾了大半晚,天已快亮,晨曦穿过山雾撒向谷中万物,虫鸣啾啾,秦晏年轻的脸庞上映着淡淡的光。

他目不转睛看着傅兰芽,笑道:“傅小姐太客气,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话时语调柔和,眸子极亮。

傅兰芽听见他对自己的称呼,眸光闪了闪,转念一想,不管他是什么来路,既从六安一路随行,想必早已弄清她的底细,知道她姓傅一点也不奇怪。

秦晏殊说完,脸有些烫,看着傅兰芽,踟躇着还要跟她说些什么才好,忽然忆起她行走时的姿态,目光往她裙角上扫了扫,便要询问她是否脚受了伤。

刚要开口,身旁传来平煜冷冰冰的声音道:“李珉,此地不宜久留,送罪眷回帐收拾行李。”

回头看,见平煜这话虽是对下属所说,眼睛却分明看着自己,脸上一无表情,眸子乌沉沉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不痛快。

秦晏殊正自心中纳罕,李珉早已走到他身旁,对傅兰芽道:“傅小姐,先去歇息一下吧。”

傅兰芽正是求之不得,她经历刚才那一连串变故,脚伤复发,站着好生疲累,若不在此处盘桓,能回到马车上休息片刻也是好的,便扶着林嬷嬷的手慢慢下了小坡,跟在李珉身后往前走。

走了两步,秦勇等人刚好迎面走来。

擦身而过时,秦勇对她含笑点了点头,傅兰芽回以一笑。她见过这清秀男子几回,见他无论走至何处,都前呼后拥、威望极高,料他多半是掌门之类的人物,诧异于他的年轻,对他印象颇深。

平煜看着傅兰芽走远,默了片刻,转过头,负手看向秦晏殊,牵牵唇角道:“秦掌门不愧是江湖中人,当真侠肝义胆,不过,我提醒你一句,罪眷被押解期间,任何人不得借故接近,否则均可视作有意劫囚,可问连坐之罪。”

秦晏殊见平煜脸上虽带着淡淡笑意,但眸光却冰冷至极,且口吻带着严厉的警告之意,错愕了一瞬,随即生出几分恼意。

他身为秦门嫡系长房长孙,自小被当作接班人来培养,从未受过这等冷言冷语,更何况那晚在六安扮作老叟时,在平煜手中吃过一回亏,心里本就憋着口气,听了这话,心下火起,欲要回敬几句,可平煜的话占着明理,他就算想辩驳都不知从何处着手。

恰在这时,秦勇走来,将平煜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见他脸色阴阴看着弟弟,显见得心情不佳,思绪掠过那位出落得沉鱼落雁的傅小姐,隐约明白了几分。

缓住脚步,先是对弟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意气用事,随后对平煜正色道:“平大人,刚才我等已在山谷外确认无疑,镇摩教的人不在左右,亦不见其他帮派人马,估计刚才蝙蝠退散时,那帮人已经一道遁走。”

平煜疑心王世钊及邓安宜,正要去察看二人情形,闻言,停下脚步,沉吟了片刻,招了陈尔升近前,交代几句。

等陈尔升等人走了,看着秦勇道:“秦公子,刚才那群蝙蝠若是镇摩教所为,既然来势这般凶猛,为何又退散得那般突兀,你可知道当中的缘故?”

秦勇道:“在下正是要跟平大人商议此事。”

抬头看一眼天色,对平煜道:“天已快亮,那碧瞳蝙蝠最怕日光,一时不敢返转,我们不如趁此功夫从速商议接下来如何对付镇摩教的左护法。”

“左护法?”

“正是。”秦勇身旁跟着一位秦门长老,面色凝重,跟平煜并肩而行,往湖畔走,“镇摩教缘起大理国,除了教主外,旗下另有两名大护法,这两位护法各有神通,右护法一手引蛇术使得出神入化,如今早已失踪多年,但因镇摩教中有数名大弟子在他手下受教过引蛇术,故而虽然这右护法早已不在教中,这邪术依然代代传习。”

“二十年前,□□皇帝派兰将军及穆将军来云南镇压大理叛乱,当时便是这位右护法用引蛇术为祸军中,毒害不少士兵。当时我派老掌门听得此事,忧心如焚,为了帮忙对付蛇蛊,特率领门下子弟到军中自荐,也正是在那场战事中,老掌门跟穆王爷结为了莫逆之交。”

说罢,她转头看了看平煜,笑道:“听闻当时平大人的祖父西平侯爷曾任平叛大军的右军都督,可惜来云南不足三月,便因蓟州边防告急,连夜被招回蓟州对付鞑靼。”

平煜笑笑,当年那场收复云南的战事持续数年,其中腥风血雨自不必提,他祖父虽因临时去蓟州未能从头到尾参与此战,但偶尔说起戎马生涯时,亦会提及当年在云南所遇异事。

他小时太过顽劣,并不耐烦听这些老古董,但在祖父耳提面命之下,也被迫听进耳里不少。

其实除了秦勇所提到的穆王爷和祖父,当年参与镇压云南叛乱的,还有一位老熟人,就是傅冰。他因在曲靖守城有功,为穆王爷所保举,此后升为云南布政使司右参议,奉命在云南驻守三年。

也不知傅兰芽如今所遇到的麻烦跟傅冰二十年前的这段经历有无关联。

正思忖间,耳旁又传来秦勇的声音:“除了这位曾用蛇蛊对付平西大军的右护法,镇摩教还另有一位左护法,据闻其生得相貌标致,心思又灵透,颇得教主器重,除了将教主手中几门极阴毒的秘术一一习得外,又因悟性奇高,另研习了几样极诡毒的秘术,这碧瞳蝙蝠便是其中之一。这种蝙蝠用百毒及鲜血喂养而成,毒性极烈,人若不慎沾到其血液,神仙无救。亏得每回驱动这蝙蝠需耗费大量功力,且这蝙蝠怕日光,只能夜间驱动,否则的话,二十年前那场战事,怕是还会生出好多波折。”

平煜皱了皱眉,心念一转,转头看向秦勇道:“既然驱动碧眼蝙蝠需要大量内力,若是续力不上时,是不是有半途而废之虞?”

秦勇暗赞平煜聪明,莞尔道:“不错,在下正要说起此事,驱动碧眼蝙蝠不止需耗内力,另有不少古怪讲究,譬如需在月圆时分驱蛊,否则更要耗费双倍内力。这位左护法为着这些顾虑,轻易不肯驱动碧眼蝙蝠,但一旦驱蛊,势必不会半途而废。然而昨夜并非月圆,这位左护法却强行施法,且刚起了个头便被打断,处处透着古怪。照在下看来,这位左护法一来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急于掳走傅小姐,故而虽非月圆时分,依然兵行险招。我等始料未及,才会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再一个,便是如平大人所说,左护法之所以半途而废,要么就是受了伤,所以内力不济,要么便是突然被人所扰,不得不中断驱蛊。”

平煜眼睛看着被晨光波光粼粼的湖面,想起这一路上如影随形的东厂人马,忽然冒出个前所未有的猜测,有没有可能王令用傅兰芽身上的秘密将这群人引出来,就是为了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把戏?

王令想“捕猎”,但因猎物蛰伏在暗处,行踪不定,找寻起来太过棘手,但如果有诱饵在手,“猎物”自然会一一闻风而至,根本不用再去费心搜寻。

镇摩教、东蛟帮乃至邓安宜等,都是闻风而至的“猎物”。

而傅兰芽,则是“饵”。

很显然,王令在下棋,诸人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他眯了眯眼,这法子当真一石二鸟,若是他有此意图,没准也会采取这个事半功倍的法子。

秦勇默了片刻,想继续刚才的谈话,转过头,不提防看见平煜正皱眉想事,侧脸线条在淡金色晨光下照耀下,显得异样的英俊流利。

她怔下,旋即移开视线,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平大人,还有一事,我需跟你商议。”

平煜回过神,转头看着秦勇,道:“但说无妨。”

秦勇点点头,缓声道:“刚才在林外,我等并未看到有人受伤或流血的迹象,显然刚才那位左护法在外施法时,虽被人临时打断,却已顺利逃脱,她如此心急要对付傅小姐,想来过不多久,定会再次找上门来,据我们老掌门所言,左护法每施法一次,大约需三日可完全恢复功力,照我估计,再隔三日,她会再次现身。到时候,我们事先布好局,想办法将其俘虏,届时,也许能从她嘴里知道些许内情。只是,她估计一时半会都无法驱动碧瞳蝙蝠,转而会用旁的法子。”

“什么法子?”平煜头一回见秦勇似乎有些不知如何措辞的模样,起了兴趣。

秦勇正踟蹰间,她身后长老爽朗一笑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就是那位左护法手下有不少懂媚术的教徒,均极精易容之术,常用这法子迷惑男人,让人防不胜防。若是让她易容成心悦之人,再被她使些媚术,便是再有定力之人,怕是也容易中招。”

媚术?心悦之人?平煜嗤之以鼻,穆承彬定力不足,不代表旁人也会如此。若是因此而中招,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已经天亮了,先离开这山谷再说。”

秦勇跟上几步,建议道:“前方不远便是侗阳城,甚为繁华,城中有几处我秦门中的客栈及庄子,宅子虽不大,但收拾得还算舒服干净,若平大人不介意,不如一会先挑处庄子下榻。”

平煜止步,笑了笑道:“不必,到了侗阳,另有下榻之处,若秦公子及诸位不介怀,不妨跟我等一道同往安歇。”

说完,不顾秦勇和那长老微讶的神色,负手便往回走,心中嗤笑,昨夜事急从权,听任旁人做了安排,结果如他所料,整夜未有消停。

如果这些江湖门派仍打算要一路跟随,那么接下来每一站,全都都得听他的安排。

第35章

平煜刚走几步,就见陈尔升迎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