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定后,陈尔升往他身后的秦勇等人瞥瞥,嘴抿得紧紧的。

秦勇素来识趣,见状,微微一笑,对平煜道:“在下去清点行装,免得耽误上路的功夫。”

说罢,转身跟那位长老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陈尔升这才低声对平煜道:“永安侯府的人未听说有人受伤或是中毒,那位邓小姐似乎从头到尾都藏在帐中,刚才属下远远看到她和邓公子从帐中出来,两个人都安然无恙。”

平煜未接茬,邓安宜既然敢一路跟随,想来对镇摩教的路数多少有些了解,不至于蠢到还未得手,便先让自己人受伤。

但先前那蝙蝠那般诡异,永安侯府上上下下数十号人,竟连个婢子都未折损,未免太不合常理,怎么看都像是邓安宜早有准备,或是跟镇摩教暗通款曲。

可就他所知,邓安宜自小长在京城,连出京随军打仗都从未有过,怎会跟远在云南的百年邪|教惹上瓜葛?

此事一时无解,他决定暂时搁置,又问:“王世钊呢?”

“刚才属下去王同知帐中看过,他亦未中毒或受伤,而且精神看着似乎比先前发病时还要好上几分。”陈尔升平直地回道。

话音刚落,王世钊便已朝这个方向走来,平煜抬眼一看,何止是精神不错,王世钊简直可以用容光焕发来形容,目光明亮,面色极佳,而且从他行走姿态来看,内力似乎比之前还有所精进。

平煜和陈尔升都是常年习武之人,看在眼里,不禁疑窦丛生,要知道外家功夫也许能在名师指导下短期内有所提升,但是内力却只能靠长年累月积累,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走到近前,王同知停步,似笑非笑道:“平大人,难为你惦记属下,刚才还让陈千户他们来探询我病情,不过实不相瞒,我这病纯粹是被小时候中过的蛇毒所累,来得快去得更快,眼下已然全好,断不至于拖大家伙的后腿。”

“那就好。”平煜早敛了眸中异色,和颜悦色道,“出京一趟,王同知没少受苦,刀伤刚愈,不料又旧毒复发,当真不易,等回到京之后,我准你几日休沐,王同知也好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笑面虎。王世钊干笑两声,在心里暗啐一句。

既已将两大心腹大患的情况摸清,平煜无暇再理会王世钊,对陈尔升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盯紧王世钊,自己则回帐中换衣裳。

另一帐中,傅兰芽换下弄脏的裳裙,帮着林嬷嬷将地上的垫褥都收拾了起来,一一装进行囊。

林嬷嬷后怕道:“昨晚真是九死一生,也不知这些人到底从哪来的,为什么总盯着咱们不放。不过照嬷嬷说,平大人虽然脾气古怪,但这一路上还真就多亏了他,要不然小姐你恐怕早就被人给掳走了。”

傅兰芽眼下最关心平煜会如何处置母亲那本小书,对林嬷嬷的话充耳不闻。

林嬷嬷说完话,见小姐心事重重,忽然想起先前在平大人身后见到她时,她脸上有泪痕,眼圈也有些红肿,当时只当她是吓的,这时想来,小姐向来坚忍,甚少在人前啼哭,也不知之前出了何事,竟会在平大人面前失了控制。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看着傅兰芽道:“小姐,平大人没疑心咱们私藏东西吧?”

傅兰芽抬眼看向林嬷嬷,见她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默了片刻,将洞中情形隐去不提,只道:“先前逃跑时,母亲那本书不小心掉了出来,被平大人给抢走了。”

林嬷嬷嘴无声地张了张,半晌不知如何接话,她不是不知道小姐有多看重夫人留下来的遗物,为了此事,一路殚精竭虑,就连逃命时,都时刻不忘随身带着那几样东西,没想到千防万防,到底还是被平大人给搜走了,不怪小姐从刚才起,便神情泱泱。

傅兰芽却不觉得一味的长吁短叹有何用处,书已被平煜拿走,她固然心痛,但也不等于天就塌下来了。

一来,平煜未必能从书里看出什么玄机。二来,说不定那书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前朝古籍,就跟父亲和哥哥书房里收藏的那些一样,除了用来考古,并无其他用处。

虽这么安慰自己,但她知道平煜手中既有人又有权,不比她如今身陷困境,处处施展不开,他若真存了心思要弄明白,说不定真能看出那书的玄机。

不过,这都是她眼下根本无力干涉的事,担忧也无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收拾好后,主仆二人不等催促,从帐中出来。

一抬眼,刚好遇到平煜从对面出来。

他脸上一无表情,身边跟着李珉等人,走了两步,复又停步,似乎正在听他们回事。

林嬷嬷见他脸上先前溅到的血迹已然拭净,身上换了件赤色暗纹锦袍,腰间配着绣春刀,整个人修长利落,十分出众,暗叹一句,这平大人当真是个美男子,只可惜性情太过冷热无常,不好接近,要不然的话,怕是极讨姑娘欢喜。

傅兰芽瞥平煜一眼,想起洞中之事,仍觉一阵胸闷,少顷,深吸口气,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他至少遵守承诺,一直在尽力周全她们主仆。

而且他许是因为她父亲的缘故,从来不掩饰对她的嫌恶,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可见那件事虽然令她万分狼狈,他却并非存心而为。

虽如此想,她仍不明白为何推开刀柄会让他突然发那么大的火。想了一回,毫无头绪,这人太怪,时常发些无名火,不见得是单冲着她而来。便调整情绪,尽量让自己不再纠缠此事,往前走去。

平煜向来敏锐,察觉林嬷嬷的注视,转头一看,就见傅兰芽已从帐篷中出来,脸上已不见之前的伤心愤怒,神情恬静,正扶着林嬷嬷的手慢慢走。

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忽然意识到她并未戴帏帽,忆起刚才秦晏殊看她的眼神,面色沉了沉,左右一顾,周围果然已有不少秦门及行意宗的人在注目傅兰芽。

他滯了片刻,索性眼不见为净,撇过头往前走。

走了两步,忽而想起罪眷被押解期间,为免横生枝节,本就不该暴露面目,他身为押解她的官员,为何不能过问?便停下脚步,回过头,横着眉,欲命令林嬷嬷替傅兰芽戴上帏帽。

不料刚回头,林嬷嬷像突然记起什么似的,慌慌张张从包袱里翻出帏帽,替傅兰芽戴上。她主仆俩昨夜疲于奔命,大半夜未睡,精神不济,根本未记起此事。

平煜这才冷眼看一眼傅兰芽,转过身,往前走,迎面见秦门及行意宗等帮派已然都准备停当,正陆陆续续往林外走,四下里一看,未见永安侯府的人马,也不知是已经出发,还是去了旁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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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兰芽一上马车就昏睡了过去。

马车辚辚声中,听见那些江湖人士兴致颇高,一路说说笑笑,似乎不知愁为何物。

她虽在半睡半醒间,仍生出些许羡意。

天气明朗,流民稀疏,路上行得顺。

到侗阳时,不过晌午时分,傅兰芽酣睡一觉醒来,虽然因厚厚车帘遮盖,无法窥得车外情形,但心知侗阳隶属贵州,自古官道畅通,交通便利,城中人烟阜盛,颇为繁华。

一进城,平煜便令往城东而去,越往东走,行人越发络绎不绝,买卖吆喝声不绝于耳,论起热闹,倒也不输江南一带城埠。

好不容易停马,傅兰芽主仆下车,却见到了一处宽敞宅邸,门前早有管事等下人等候。

傅兰芽刚欲仔细端详,便有一位老仆得了平煜的指示,过来领着她主仆往内走。

余下秦门及行意宗等一众江湖人士,因并无离去之意,平煜也令领进府中,好生安排。

这宅院极大,三进三出,且布置得简练幽静,傅兰芽主仆一路穿花拂柳,到得一座小小院落,进院之后,那仆人将她们领到一处厢房门前,便行告退,从头到尾未置一词。

主仆二人进了房,立在房中打量一圈,见厢房明亮洁净,处处妥帖,显见得常有人打理。

林嬷嬷刚扶着傅兰芽在床旁坐下,便有下人送了热水来。除此之外,另呈了午膳,粥点俱全,份量十足,

傅兰芽在山谷里摸爬滚打了一夜,早已觉满身尘土,既送了浴汤来,直如久旱逢甘霖,顾不上用膳,先进净房好生沐浴了一番。

沐浴完,主仆二人坐在桌前用膳,林嬷嬷问傅兰芽道:“这宅子怕是咱们这一路上住过最宽敞的宿处了,看那秦公子兄弟好生气派,莫不是他们的私宅?”

傅兰芽眨眨眼,回道:“未见得。”

昨夜山谷一劫,平煜被那蝙蝠弄得好生狼狈,以他的性子,多半不肯再让旁人安排住处,之所以在这宅子下榻,要么就是主人极得他的信任,要么这宅子根本就是西平侯府或是他本人的私产。

接下来一整日,平煜不曾露面。

到了晚间,林嬷嬷见平煜久久不至,渐生忐忑,想起那蝙蝠那般怪异,唯恐平煜将她主仆二人撇下不管。

她主仆手无缚鸡之力,万一夜间有人潜来劫掳小姐该如何是好。

傅兰芽倒还算镇定,照那晚平煜所透露的信息来看,他分明是在知道收买周总管的人是王令之后,才决定放她一马,以便利用她来对付王令。

如今从曲靖一路行来,东厂和镇摩教屡生滋扰,虽始终未能得手,但平煜一直处于被动防御状态,尤其照前夜情形来看,他很有可能连事情真相都未有头绪,更遑论抓住王令的把柄,

要知道锦衣卫跟东厂历来水火不容,平煜光冲着“东厂”这两个字,也暂时不会将她弃之不管。

想到此处,她安下心来,宽慰林嬷嬷几句,想想左右无事,便问林嬷嬷可曾知道父亲跟王令有什么私仇,可惜林嬷嬷不过一介内宅妇人,何曾知道外头的事?问了半天,也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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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勇等人虽然更想在城中秦门的私产中随意找出宅子下榻,但又怕镇摩教临时突袭,他们赶赴不及,商议片刻,不得不在平煜指定的这处宅邸歇下。

行意宗和秦门大多是青壮年男子,历来有酒直需醉,到了晚间用膳时,便在花厅喝酒划拳热闹起来,直喝到亥时方才散席。

平煜在外院跟李珉等人议事,任他们胡闹。

不料等议完事,他从外院回来,路过花厅时,被李由俭一把拖住,不由分说灌了几杯酒。

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平煜回正房换衣裳,李珉跟在后面,低声道:“傅小姐的院落外现在是许赫他们在把守,不知后半夜大人打算安排谁去接替?”

平煜默了片刻道:“这所宅子外面另有人把守,不必再专门安排人看守罪眷,尔等随意,自行回房歇息。”

李珉哦了一声,看一眼平煜,忍不住道:“平大哥,我二哥这两日真会来侗阳吗?”

因着二哥这层关系,他跟平煜颇为熟稔,四下无人时,从来都是称呼平煜做平大哥。

平煜停步,似笑非笑道:“怎么,怕你二哥一来就试你功夫长没长进,不想让他来?”

李珉挠着头笑了笑,不接话。

他知道平大哥为了对付东厂和镇摩教,早在六安时,便已在暗中调兵遣将。其中虽然未必有他二哥,但一来二哥跟平煜是生死之交,二来二哥自两月前来到贵州后,不知在当地忙些什么,久未回京。惹得祖母在家中暴跳如雷,没事就逼着他们给二哥写信,催他回来。

如今平大哥既已到了贵州,二哥定会第一个赶来。

说起来,自从二哥前年中了武举被授了武德将军,二哥便在先皇面前自称要为朝廷搜罗民间异士,没事就出门游历一番,一年到头,总有几个月不在京城。

他跟在平煜身后往前走,感叹道:“我好些日子未见到二哥了,有些想他。”

平煜回头看一他一眼,笑了笑道:“过两日就能见到你二哥了。”

说完,见到了正房,便道:“昨夜一夜未睡,你去跟许赫他们说一声,大家今夜都早些回房歇息。”

李珉哎了一声,高高兴兴走了。

傅兰芽在房中等了许久,不见平煜过来,知他另有安排,索性不再等他,上了床,钻进被子便睡,哪知刚闭上眼,门外便有敲门的声音。

林嬷嬷跟傅兰芽对视一眼,忙起身帮傅兰芽穿好衣裳,下地,到得门边,低声问:“谁?”

便听平煜没好气低声道:“我。”他这一路,为了傅兰芽,不是翻窗便是翻墙,正没好气。

林嬷嬷大喜,忙开了门,果然是平煜立在门外。

第36章

平煜一进来,林嬷嬷便忙活开来,翻箱倒柜,将被褥一一搬出来。

傅兰芽立在床旁,见平煜进来后,看都不看她,只杵在桌前候着林嬷嬷准备地铺,神情透着几分不耐。

她猛然想起母亲那本书,睡意醒了几分,暗暗端详一番平煜的神色,见他似乎并没有要讨论那书的打算,估计他今日事忙,暂时未抽出空来去研究那本书。

虽然有心打探一二,但也知道欲速则不达,便含笑唤了一声平大人,打算探探他口风。

平煜听见傅兰芽唤他,连眉毛都未动,只冷冷嗯了一声,再无下文。

傅兰芽见他并不怎么想理会她,想试探的话又憋回了肚里,其实若不是昨晚整夜未眠,她倒不会因此便知难而退,只是她此时实在太过困乏,无论如何也打不起精神。

平煜立了一会,想起怀中那本书,眸光一动,便要向傅兰芽打听那书的来历,目光扫去,却见她睡眼惺忪,看得出已疲倦到了极点,他冷着脸移开视线,算了,她最善强辩,就算此时问她,她精神不济,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明晚再好好审她。

这时林嬷嬷已将铺褥准备好,走过来,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对他道:“平大人,都收拾好了,可以歇下了。”

说完,见平煜没有别的表示,便走到床旁,扶着傅兰芽上了床,将帘幔放下。

平煜默了片刻,熄了灯,解了外裳躺到地铺上,闭上眼睛,因疲乏得很,很快便睡着了。

可没过多久,某些东西便如幽影般滑入他的意识。

梦境如暗流,潮来潮去,颠簸起伏,他仿佛躺在漂浮的海浪上,一路被牵引到未知的幽暗中。

眼前幻影憧憧,无数人走马灯般一纵而过,前一刻,他眼前还是瓦剌那黑丝绒般缀满星星的夜空,一转眼,耳旁突兀地响起一个中年女人的低笑声,那声音明明粗嘎无比,却还透着一丝媚意。

他满心愤懑,目呲欲裂,拼了命地挣扎,可身上却仿佛失去了力量,丝毫无法挪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团肥腻晃动的东西离他越来越近。

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湿冷粘腻,在他脸上反复摩挲游移,像是在品鉴猎物,片刻之后,又缓缓游向喉结,稍停,又再往下,似乎还打算一路往下游移而去。

他恶心得直打颤,激烈的挣扎之下,力量终于回到身上,猛的冲破禁锢,挥拳朝那具恶心至极的酮体打去。

耳旁回荡着那女人的声声惨叫,可他却觉得如论如何都无法消弭心里那股猛兽出笼般的愤怒和屈辱,正自拼力发泄,忽然眼前一闪,又到了另一处地方,那地方分外逼仄、阴暗,头顶有莹白的月光洒下来。

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温软娇小,让他舍不得放手,恍惚间分辨一会,就看见一双盈盈双目正看着自己,嘴唇如同花瓣般微微张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邀请,他忍不住,想低头吻住,一低头,猝不及防看见她胸前那目眩神迷的美景。

耳边有个声音告诉他,不一样,他喉结动了动,终于,黑暗中抬起手,想要伸手触碰,可一晃眼的功夫,眼前却幻化成了让他毕生难忘的恶心场景。

他一个激灵,猛的睁开眼睛,浓烈的黑暗沉沉压下,近旁是缓而轻的呼吸声。

他喘息了片刻,直到那种湿滑冷腻的恶心感退去,才冷冷抬手拭了拭汗,转身重又将眼睛闭上。

早上傅兰芽醒来时,平煜早已走了。

她坐在床前,怔怔看着地上那平平整整的被褥,忽然意识到平煜似乎很懂得照顾自己。

相形之下,哥哥也跟平煜差不多年纪,但哥哥虽在外面历练稳重,回到家时,从来都是衣裳伸手饭来张口。

细节往往能反映出一个人过去的经历,如今想来,当年西平侯府发配去宣府那几年,平煜从一介侯门公子沦为充军苦力,肯定没少吃苦,否则何至于起居时这般利落干净。

正想着,林嬷嬷已经穿好衣裳下地,将被褥拾掇起来,重新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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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侗阳天气不错,不似前些时日那般暑热,街上行人如织,一位老妪揽着一个篮筐,在街上走走停停,每到一处货郎担前,就饶有兴趣停下,拿起东西左看右看。

走到一座首饰楼前,老妪抬头看了看,颤颤巍巍地进去,进得店内,眯着眼睛看了会首饰,见无人理会她,便吃力地往二楼而去。

好不容易上了楼,摸到一处暗室前,她缓下脚步,左右看看,忽然一个闪身,没进了门口。

进门后,老妪原本佝偻的身子立即变得挺直,头上发套亦被她一把扯下,然后,是脸上人|皮面具,等她撕下丢到了竹篮里,便露出一张极为明丽妩媚的脸庞。

走到桌旁,她疲累地抚了抚后颈,将那竹篮放在桌上,随后坐下,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笑容,从竹篮中取出几张薄如蝉翼的□□并一捆用布包着的物事,展开来,慢条斯理挑了一支极细的笔,提起笔,细细在那面具上描摹起来。

忽然,屋角屏风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那女子听在耳里,细长媚眼朝那边一溜,旋即启唇含笑道:“来了就来了,干吗还藏着掖着。”

便听有人低低笑了两声,慢慢从暗处走了出来,等他整张面庞显露在灯光之下,赫然正是邓安宜。

走到近前,邓安宜瞥见那女子手上功夫,朝那女子笑道:“左护法当真是志在必得,身上内伤未愈,就已经开始准备下一波了。扮成老太婆可是怕东厂的人发现你的行踪?”

那女子莞尔道:“你今日很闲么,不做你的侯门公子,跑我这来做什么?”

邓安宜牵牵嘴角,一撩衣摆在女子对面坐下道:“来看看你功力恢复得如何,用不用我帮着续力。”

女子扬扬秀眉,娇笑道:“求之不得。”

又道:“难得你在京中厮混了这么些年,功力倒还未退,只不知道你除了引蛇术,这些年可还有别的进益?”

邓安宜状似惆怅地叹口气道:“你该知道,那年我为了寻人,连日追袭到京城,盘桓数月,那人依然杳无音讯,我为了找处下角处,不得不想办法找处活计,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混进了永安侯府当家丁,好巧不巧就在侯爷身边听差,过了几年,他那五岁的二公子需要常随,又派了我去跟随二公子,没想到这一跟就是九年,每日听汉人唧唧呱呱,真苦得我,哪有功夫再钻研别的秘术”

“所以你跟得不耐烦了,便索性将二公子杀了,取而代之?”女子睨他一眼,语气轻松。

邓安宜摇头道:“我跟了邓安宜足足九年,别说读书骑马,就连他上茅厕我都在外头守着,他平日怎么说话,怎么笑,我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我不扮他扮谁?何况,扮作了侯府公子,办起事来也比以往方便很多。”

女子听了这话,忽然想起什么,放下手中活计,似笑非笑看着他道:“那日我见你跟那邓家女娃娃在一处相处,没想到你当她哥哥当得那般情真意切,旁人不清楚你的底细,我可清楚,你别告诉我你真把她当做妹妹看待,没有旁的心思?照我看,你该不会是看上那个邓文莹了吧?”

邓安宜朗声大笑:“为何不可?这女娃娃生得不差,又整日跟在我后头二哥长二哥短的,喊得人心都化了,我又不是石头心肠,怎么就不能喜欢了?”

女子嘴角高高翘起,重新拿起那面具在手中描画,不以为然道:“那个邓文莹漂亮是漂亮,却并不怎么机灵,可见你这些年在京中变化委实不少,以前的你可不见得会喜欢这种女子。”

邓安宜挑挑眉,含笑道:“以前是以前,谁没有个心高气傲的时候?可我如今觉得,女子若是太聪明,一点也不讨喜,还是天真烂漫些来得好。说实话,邓文莹模样性情都极合我心意,我喜欢得紧,恨不得她从此不嫁人,日日守在娘家才好。可惜这傻丫头心里眼里都只有平煜那臭小子,真叫人头疼。那晚我故意透露几句关于傅兰芽的口风,本意是想让她去用言语迷惑平煜,谁知道平煜没中招,她自己倒伤了一场心,回来后哭哭啼啼个没够,叫我哄了好久。”

女子动作一顿,抬眼看他道:“我可是听说这邓小姐两次亲事都无疾而终,这里头该不会有你的功劳吧?”

邓安宜笑而不答,只看着女子手中那面具道:“我劝你别瞎费功夫,照我看来,平煜不见得对傅兰芽有什么兴趣。”

“你懂什么?”女子嫌弃地瞥他一眼,“傅兰芽这样的绝色,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何况我跟他们一路,那回在穆王爷府又亲手跟他们交过手,平煜对那丫头有没有意思,我心里明镜似的。”

说完,全神贯注地在那张面具上天上极精细的一笔,一道蛾眉便惟妙惟肖地勾勒出来。

“那你做这么多面具做什么?”邓安宜往篮子里瞥瞥,那里面叠着一层面具,显见得也是用来描摹五官的。“除了一个平煜,你还打算对付谁?”

“当然是多做几张面具,给我那些徒弟用。”女子胸有成竹地一笑,“到那时候,等真施展开手脚,不怕他们不中招。”

“他们?”邓安宜难得露出疑惑的神情。

女子笑道:“所以说你们这些男人心粗得跟什么似的,我懒得跟你一一解释,你且看着吧,这一回,傅兰芽必定手到擒来。”

第37章

用过早膳,林嬷嬷给傅兰芽换好药,便去净房清洗昨夜主仆俩换下的衣裳。

傅兰芽则起身,慢慢挪到窗前,推开窗屉,探身往外看,就见院子里除了几株开得正好的茶花,一个人影都不见。

她凝神听了听,外面寂静非常,除了偶有风拂过花丛枝头发出轻轻的摇曳声,便只剩墙头雀鸟啾啾喳喳声,

她心中一动,扶着桌沿慢慢蹭到门口,开了门,往看一看,果见门外无人看守。

“嬷嬷。”她回头唤了声,扶着门框,挪到了廊下,望着空荡荡的院子,暗忖,真是怪事,平煜竟未派人在院中看守她。

她静立了会,心里渐渐泛出一点近似喜悦的轻松感,无论如何,虽然仍被困在笼中,但笼子总算不再那么逼仄,不像以往,不是困在房中便是困在马车上。

明知是自我麻痹,她仍生出某种重获自由的错觉,在廊下再立不住,摸着廊柱走到台阶前,艰难的,一步一步下了台阶,院中宽敞,茶花甚美,就算不能去旁处,在院子里四处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这时林嬷嬷已从净房出来了,手上还沾着刚才洗衣服时留下的皂沫,见状,双手在裙上擦了擦,快步走来扶住傅兰芽,随后满心讶异地四下里一望,奇道:“真怪,为何没人看着咱们?李大人他们呢?”

傅兰芽摇摇头:“许是在忙,又或是这宅子外头防守严密,故而平大人觉得没有必要再添一层防卫……”

可主仆俩刚走到院落门口,就知道自己想多了,院门旁一左一右,分明杵着陈尔升和许赫。

尤其是陈尔升,本就面黑,配上一张不苟言笑的脸,简直跟画上的门神一模一样。

“罪眷止步。”他看见傅兰芽,手握刀柄,绷着脸道。

傅兰芽免不了有些失望,旋即心念一转,莞尔道:“陈大人辛苦了。”

陈尔升一板一眼道:“职责所在。”

傅兰芽抿了抿嘴,试探道:“不知平大人此时是否在府中,能否请大人帮着平大人转告一句,关于那件东西,我有几句话想请教他。”

陈尔升见傅兰芽言辞恳切,目光柔和,默了一下,转过身重新立好,眼睛看着前方道:“一会若见到平大人,我会记得转告。”

“那便有劳陈大人了。”傅兰芽道了谢,转过身,扶着林嬷嬷的手慢慢转回院中,上了台阶,回头一看,见陈尔升并没有逼她回房中待着的意思,便在廊檐下坐了下来,扶着围栏望着那几株雪白的茶花,默默想着心事,那本书是母亲留给她的,若真有秘密,肯定跟母亲脱不了干系,她一方面盼望平煜能早日勘破那本书的玄机,另一方面,出于某种未知的恐惧,又希望他永远也不要发现母亲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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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煜天未亮就从院中出来了,出来时,天空还透着拂晓时特有的淡淡鸭蛋青色。

他之所以起得这么早,不是因为有什么迫在眉睫的急事,而是因为他被亵裤上冰凉黏腻的怪异感觉弄得无法再继续睡下去。

他初醒时,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何事,等他察觉那清晰无比的冰凉触感意味着什么时,猛然回过神,立刻如着了火一般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既羞耻又尴尬,一边用最快的速度穿外裳,一边做贼心虚地住朝床上看,所幸帘幔里静悄悄的,主仆二人都没有醒转的迹象。

好不容易穿上衣裳,他没忘记往地上瞥一眼,确认万幸未曾沾到垫褥上,便一刻也不敢停留,匆匆拉开门出去,快步回到正房。

仆人送来冲凉的水时,他立在净房中,一把抄起水桶便兜头淋下。

冰凉的井水冲刷着他每一寸仍滚烫的肌肤,一桶不够,他一口气浇了好几桶,这才觉得那种窘迫不已的燥热感缓解了些许。

放下水桶后,他任凭水流顺着自己的脸庞往下滑落,胸膛里那把烧着的火却久久无法平息。

直到门外有仆人出声提醒他,说已将他的换洗衣裳备妥,他这才愤愤将擦完身上水珠的帕子扔到一旁,胡乱在腰间系了条巾帕,踩着地上的水渍出了净房。

去往床旁的路上,他告诉自己,昨夜他之所以整夜怪梦不断,绝不是因为傅兰芽,如果不是她莫名其妙说什么刀柄不刀柄的话,他何至于会如此。

刀柄?他脚步猛的顿住,脸可耻的红了起来,忍了片刻,恼羞成怒地走到床旁,极力忽略心底那种隐秘的羞耻感,冷着脸将仆人准备好的衣裳一件件穿到身上。

这时外头李珉来找他,敲了敲门,见平煜应了,便推门进来。

进了内室,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平煜的神色,便笑道:“平大哥,秦门和行意宗几位大长老请你过去商议对付镇摩教左护法之事。”

走得近了,才发现平煜立在床旁穿衣裳,浑身上下都自发一股冰山般的煞气,不免诧异道:“平大哥,出什么事了?”

平煜不语,将腰封系上,默了片刻,这才面色见缓道:“无事。”

说罢,握刀在手,往外走去,问:“他们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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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秦勇等人议完事,已近晌午。

仆人在外回话,说膳食已备好,请各位大人移驾前往小花厅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