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跃上墙头,就见眼前浓雾已然消散不少,透过薄雾,看见地上一动不动趴着个男人,从身形及衣着上来看,显见得是王世钊。

他衣裳已脱至一半,怀中虚空地抱着某个看不见的物体,口中咂摸作响,似乎在狂热地亲吻什么人,更让人不忍直观的是,他手脚不停乱动,动作下流不堪,神情如痴如醉,不住低喘道:“美人,美人。”看样子已被媚药弄得走火入魔,一时半会都无法醒转。

平煜自然知道他对着何人行此下流之态,顿时心头火起,可一转眼,便见王世钊身旁立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做着傅兰芽的打扮,却任凭身后的柳副帮主在身后重掌相击,被击中时眉头微蹙,脸色铁青,显是在拼命以内力抵挡柳副帮主的攻击,因功夫了得,身形岿然不动。

更诡异地是,她手中的弯刀已对着王世钊连续捅了好几刀,可王世钊却似乎毫无所觉。

平煜等人一见此人的功力,便知她定是左护法无疑了,无暇再细究王世钊的古怪,敛声屏息从墙头一跃而下,朝左护法刺去。

左护法听头顶刀锋逼至,再不在王世钊身上浪费功夫,猛的一把将刀抽出,身形往旁一闪,啐一口王世钊道:“看来布日古德已将不少好本事传给你这假侄子,不过,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造化能克化得了这邪门功夫。”

说完,并不抬头,扬刀一挥,隔住平煜的绣春刀,又抬起一脚,往后踢向柳副帮主的小腿。

众人见她身形快捷如电,底盘极稳,想起秦勇之前曾言其乃当世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全力迎敌。李攸一立定身形,便和李由俭使出浑身解数,一左一右夹击左护法。

平煜与人近身搏斗时,向来讲究兵不厌诈,当下立于其身前,右手持刀,作势狠狠刺向她腹部,因他招式和目光都做得真切无比,左护法不敢冒险,面色一阴,化掌为拳,做出抵挡之态。

平煜见她中计,牵牵嘴角,旋即出手如电,又劈出左掌,直直拍向她胸口,左护法本就还要分神对付其他三人,被平煜虚晃一枪,当下闪避不及,硬生生挨了这一掌。

这时她身后的柳副帮主也已使出全部内力,与平煜一前一后,将她抵在当中不动。

左护法脸色渐渐转为铁青,虽未露出不能抵挡之态,却也被四人困在当中,暂时无力逃脱。

众人心中渐定,左护法真身已找到,只待守在外面那层的吴长老、程散人从外面包抄而来,定能将其拿下。

谁知这时,院墙内传来秦晏殊断断续续的声音:“傅小姐,快逃!”

诸人皆是一怔,秦晏殊的声音虚弱低沉,分明是身受重伤之相,且根据他话里的意思,不难猜出秦晏殊很有可能未能抵挡住镇摩教女教徒的媚术,着了那女子的道,此时已然醒悟,在拼命向傅兰芽示警。

当下众人心思都浮动起来,柳副帮主和李由俭自然忧心秦晏殊的状况,而平煜心知若那女教徒潜入院中,傅兰芽必定会被其掳走,心神不宁,完全无法再全神贯注对付左护法。

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左护法暗觉李由俭招式见缓,立即瞅准破绽,屈掌如勾,硬生生握住他的剑刃,将其一把扯到身前,随后抬起一脚,狠狠将其踢开。

经此一遭,她总算空出了一只手,片刻不停,随手一扬,空中瞬时间弥漫开一阵轻烟,直朝众人袭来,柳副帮主见状,面色大变,嚷道:“当心,这烟有毒!”

平煜本就已无心恋战,见状,立刻退开两步,撇开左护法,跃回墙头,回到院中。

余人亦为躲避那毒烟,不得不暂时闪退一旁。

左护法见身边再无阻碍,得意至极地笑了笑,抬头往墙头一看,伸出一臂,一跃而起,搭上墙头,紧跟在平煜身后而去。

平煜一进院子,便见一名女子身形如燕,正从正门一路飞檐走壁奔向傅兰芽的门前,到了门口,破门而入。

她身后走廊上,有名男子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追在其身后,赫然正是秦晏殊,转眼间,也跟着进了房中。

平煜心中猛的直跳,铁青着脸,疾奔几步到了廊檐下,单臂撑在围栏上,一跃而入。

还未进门,便听傅兰芽惊叫一声。

林嬷嬷亦抖抖瑟瑟地嚷道:“什么、什么怪物,为何扮作小姐的样子!”

等他进到房中,便见那名女教徒已经拽住傅兰芽的胳膊,不顾她的挣扎,铁腕丝毫不松,拖着她便往外跑。

傅兰芽拼命摇头,抵死不从,可怎堪抵挡那女子的身手,眼看便要被她拖到门外。

秦晏殊就在她两步开外,从背影上来看,他不知是身受重伤或是剧毒,身形晃动不已,连抬剑都有些吃力。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那女子显然已不将他放在眼里,到了近前一把推开他,拉着傅兰芽往外跑,口中讥笑道:“秦公子,你已经身重剧毒,我劝你少运内力,要不然的话,当心会死得太快。”

话未说完,只见身前人影一闪,刀锋已然逼至身前,悚然抬眼一看,却是那名锦衣卫的平大人,他眸中已然杀机尽显,一出手便是杀招。

她后背汗毛一竖,正要全力还击,背上却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剑尖已然透胸而出。

秦晏殊被毒素所累,眼睛已然昏花,只见眼前人影憧憧,根本无从辨认具体是何人。

只记得那女子穿着绿裳,怕她将傅兰芽掳走,不顾毒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女子刺死,未及将剑柄从那女子背后抽出,手臂便颓然落至身侧,身子向后连跌几步,倒在傅兰芽身边。

平煜不料秦晏殊突作此举,见傅兰芽怔怔地盯着秦晏殊,似乎吓得不轻,不免更添一分躁郁。可左护法已尾随而至,他眼下根本无暇再管秦晏殊,无论如何,都需先将傅兰芽带离此处再说,眼见这女子已死,便要上前拉拽傅兰芽,哪知刚上前一步,便听身后传来一股劲风,掌风雄厚,来势汹汹,直朝自己袭来。

他面色微变,猛的一俯身,险险躲开那凌厉至极的杀招,掉转刀柄,转而向身后刺去,果是左护法,两人立时缠斗在一处。

傅兰芽听打斗激烈,心中突突乱跳,正要转头看向平煜,脚下的秦晏殊忽然低咳一声,嘶声道:“傅小姐。”

低头见他面若金纸,显然已中毒至深,想他中毒跟自己脱不了干系,心下不免愧疚,担忧地蹲下身子,对他道:“秦公子,你莫要说话,毒素顺血气而行,你静息片刻,一会等秦当家他们来了,定会有法子救你。”

秦晏殊睁开眼,辨认了一会,见上方的脸庞模模糊糊,无法看清她的眉眼,想起刚才在院外,自己因为一份对她的龌龊心思被人暗算,不但累她差点被掳走,极有可能还会影响到柳副帮主等人,心中又愧又悔,无力地摇摇头,自嘲道:“我这是咎由自取,好在未……连累到你。”

说着,想起什么,吃力地抬起手,缓慢的、艰难的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事,握在手中,抬手欲要递给傅兰芽,可还未伸到她面前,便因后续无力,又颓然跌回地上。

那东西亦从掌中跌出,掉在他手掌旁。

傅兰芽定睛一看,见是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外面的油纸已然散开,里面是一块黝黑的膏药。

“傅小姐,这是给你治脚伤的药。”秦晏殊吃力地挤出一丝笑容,茫然地看着眼睛上空,因毒素已然入眼,视线无法聚焦,“本来早就想给你,奈何、奈何一直没找到机会。”

傅兰芽错愕地看着那块药膏,好半晌不知该如何接话,少顷之后,到底将那膏药拿在手中,对他低声道:“多谢。”

眼见他面色越来越差,气息越来越微弱,心里早前还只是浮泛的担忧骤然加重起来,抬眼一看,见门外虽然已陆陆续续涌来几人,但到了房中之后,众人见左护法厉害,怕她继续放毒,俱全力以赴在对付左护法,一时无人有瑕过来察看秦晏殊的情形。

她担心秦晏殊就此殒命,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起一直藏在身上的那包解毒丸,脑中白光一闪。

对啊,怎么忘了这东西,记得母亲曾对她说过那药能解百毒,早在曲靖时,她亦曾用此药解了自己的梦魇之毒,药效之快,几乎是立竿见影。

虽然秦晏殊身上所中之毒显见得远比周总管对她下的慢性毒|药来得烈性,但秦晏殊已然是弥留状态,何妨一试?

便从怀中掏出那包解毒丸,匆匆取出一粒,让林嬷嬷将秦晏殊的头扶起,捏着药丸送入他口中。

她知道那药丸一遇唾沫便会化开,不担心秦晏殊克化不了,送进后,又让林嬷嬷牢牢托住秦晏殊的下巴,免得药丸跟唾液混作一处,从他口中溢出。

平煜虽然正忙着对付左护法,却时刻不忘留意傅兰芽这边的情形,见此情形,胸口仿佛突然被压了一块重石,说不出的不痛快。

那左护法似乎亦瞧见这边情形,百忙之中怪笑一声道:“不愧是你娘的女儿,你娘果然给你留了不少好宝贝。”

第41章

服下药丸后, 秦晏殊的面色稍有好转, 傅兰芽看在眼里, 松了口气,可一转念, 免不了对那药丸的来历生出疑惑。

她原以为这药丸顶多解解普通毒|药的药性, 没想到竟连镇摩教的剧|毒都能对付, 也不知母亲究竟从何处所得。

联想到那本小书和这一路的凶险,尽管她不愿承认, 仍不免对母亲的来历起了丝疑心。

正思量间, 忽听得左护法提到母亲,语气带着几分挑衅, 听在耳里,心中没来由的一刺, 抬眼冷冷看向左护法,看来这女人果然认识母亲,而她屡次三番来找自己的麻烦,不知是不是因为母亲的缘故。

奇怪的是,林嬷嬷亦一反常态, 出奇的沉默不说, 目光更是如生了根一般,始终紧紧追随左护法。

未过多久,左护法为躲避李攸刺到前胸的一剑,侧身一躲,因躲避得太险太急,一时不防,被平煜斜刺里一掌劈到面门,脸上的面具随之被扯落。

林嬷嬷看清她的面容,顿时身子一僵,怔忪了片刻,转过头,一把揪住傅兰芽的衣袖,神色紧张道:“是她!上回在穆王府嬷嬷只匆忙一眼,不敢混说,可这回嬷嬷看得真着的了,十年前,这女人的的确确曾在京城出现过。

“记得有一回,夫人外出跟几位老爷的同僚夫人饮茶,在茶楼窗口,不小心撞见老爷跟这女人一道从首饰楼里出来,记得当时夫人脸都白了。其他同僚夫人也甚觉尴尬。不过奇怪的是,许是老爷平日与夫人颇为恩爱,夫人回去后竟连问都未问老爷,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当时嬷嬷怕夫人和老爷落下心结,还劝夫人说,老爷向来不近女色,这里头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夫妻间最忌讳猜忌,若能当面说清楚最好,夫人却笑着宽慰奴婢说,她心里都有数,叫奴婢不必担心,嬷嬷见夫人似乎早有了主意,只好作罢。

“接下来那段时日,夫人无事便会出府,有时说是去跟同僚夫人置衣裳首饰,有时是去听曲,大多时候都不让嬷嬷跟随,嬷嬷心里琢磨,夫人莫不是去查探那女人的底细。再过些日子,嬷嬷见夫人和老爷相处时仍跟往日一般和和美美,便只当夫人已跟老爷消除了芥蒂,也就未再细琢磨。上回在穆府见到那女人时,嬷嬷一来怕自己认错了人,二来怕小姐你胡思乱想,所以才没敢说实话。”

傅兰芽听得此话,心中激荡,越发肯定左护法跟母亲有渊源,眼见左护法被众人困住,心知机会难得,忍不住站起身,冲左护法喊道:“你认识我母亲?”

左护法忙于应对众人,耳力却丝毫未受折损,闻言,百忙之中,竟还放声一笑道:“何止认识,我跟你娘可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傅兰芽一怔,“那你屡次三番找我麻烦,可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

左护法牵牵嘴角,避而不答,傅兰芽不肯罢休,还要再问,可左护法却因被众人越逼越紧,再也无暇回她问题。

众人越战越勇,渐渐觉得屋内狭窄,施展不开,便将主意打到了院子里,彼此使了个眼色,忽然身形一动,极有默契地合力使出一掌,将左护法劈向门外。

左护法早已堪破众人打算,然而她素来狂妄,对在何处比划毫不挑拣,竟硬生生顶了这一掌,借着这股力,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飞出门外。

然而她内力何等浑厚,到了院中,竟趁势在半空中一拧身,化去那股外力,只趔趄两步,便稳稳当当立在当地,整个过程,动作丝毫不见滞缓。

恰在这时,府门外的部分秦门中人及行意宗人涌至。

因镇摩教教众已被暂时抵挡在外,秦勇便抽拨了部分人手来内院增援,见左护法已被揪出,顿时各就各位,将其团团围在当中。

左护法其实早在前些时日被东厂人马缠斗时便受了极重的内伤,因急于掳走傅兰芽,未事休整,自入府后,又被众人拼死缠住,身上毒|药已悉数用尽,饶是她有一身不世出的神功,奈何寡不敌众,在挡开数轮夹攻后,渐渐有些后继无力,如今秦勇等人又纷纷加入战局,鏖战一番后,她免不了更现颓势,终于在躲避李由俭斜刺里刺过来的一剑时,一时未察,被程散人及刘长老前后一道劈中了她的心脉。

她只觉一股腥辣至极的怪力沿着自己心脉袭向全身,怪力所过之处,原本温热的脉息寸寸转凉,大有油尽灯枯之势,心中大骇,忙收回已使出的招式,不敢再运内力,然而终是晚了一步,刚收回掌,便觉眼前一花,胸中血气翻涌,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秦勇见状,怕她自尽,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扣住左护法的下巴,俯身一看,见她口中并未藏毒,便转而用剑架在她的脖颈上,面色透着急惶,喝道:“你内力已然全失,全身秘术已亦散尽,是生是死全在我等一念之间,若是识相,速将解药交出来!”

她早在院外时,便听得秦晏殊身中剧毒的消息,心知除了左护法,旁人无法可解,一时间五内俱焚,情急之下,未来得及进房中去察看,便向左护法逼问解药。

左护法抬手试了试嘴角的血,斜眼看着她,少顷,低低地笑了起来,诓她道:“你将傅兰芽交出来,我就把解药给你。”

先前众人虽然在房中曾见傅兰芽喂了药丸给秦晏殊,然而对药效如何却并无把握,听了此话,当下都心思浮动,尤其秦门中几位忠心耿耿的长老,知道这左护法性情古怪,却极为惜命,为求脱身,说不得真会将解药交出。

如今秦晏殊命在旦夕,若当真无法可想时,为了救掌门人,也就只好将傅兰芽交出。

平煜将众人脸色看在眼里,冷笑一声,蹲下身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明显是用女子绢帕包着的物事,不紧不慢当着左护法的面打开,里面却是几根银针,正是上回傅兰芽曾用来对付夷人又被他所没收的那堆毒针。

他拿起一根银针,瞥一眼那在灯光下闪着幽暗光芒的针尖,抬眼看向左护法,似笑非笑道:“左护法记性这么好,应该认得出这毒针正是你镇摩教之物,上一回,你们一位教徒被罪眷暗算,中了此针上的毒,为了将其救出,你们可是不惜使出了引蛇术,可见此毒虽不一定能即刻要人性命,却也最怕耽误解毒时间,眼下护法大人既已成了我等的瓮中之鳖,在下委实好奇,不知这毒针若扎到左护法自己身上会如何。”

左护法早已认出那东西的模样,面色微微变了变。

平煜看在眼里,眸中笑意加深,“不如现在便试试?”

左护法眼见他的针尖越逼越近,面色说不出的难看,忽然低喝一声:“慢着!”

平煜讥讽一笑,道:“左护法是聪明人,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左护法咳了一声,没好气道:“刚才傅兰芽不是已给那人服过药了?何需再问我拿解药?”

秦勇一听,怔了片刻,旋即提剑朝房内奔去。李由俭忙也提步追上。

到了房中,秦勇一眼看见秦晏殊躺在傅兰芽脚边,虽仍未醒转,面色亦稍差,但气息丝毫不见紊乱虚弱,显见得已无性命之虞。

她大松了口气,奔上前,蹲下身子,先看了一会秦晏殊,随后抬眼看向傅兰芽,诚恳道:“多谢傅小姐。”

傅兰芽救秦晏殊时,存的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万没想到那药丸竟真能解秦晏殊的毒,眼下听秦勇如此说,便对秦勇笑了笑道:“我也未能想到这药能解秦公子的毒,不过是误打误撞,能救下秦掌门的性命,我心中亦十分高兴,秦公子不必作此语。”

说话间,听外面已经消停下来,心知那位左护法已然被擒,她急于知道她为何要几次三番找自己麻烦,又见秦晏殊身边已有秦勇等人,便扶着林嬷嬷起了身,往门外走去。

秦勇和李由俭先留在原地,探了探秦勇的脉息,又观察了一番他的面色,见他比第一眼见时又有所好转,越发松了口气,见傅兰芽欲出门察看,秦勇不免担心镇摩教会再有旁人闯入,届时会对傅兰芽不利,便也忙跟着起身,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院中平煜等人因担心情况有变,早已将左护法捆住,搜检她身上物品,谁知她身上除了几件暗器外,再无他物。

李攸立在平煜身旁,摸着下巴看了看地上那些暗器,回头看向左护法,道:“左护法十年未出关,为了一介罪眷,不但出了关,竟还不惜跟朝廷命官作对,当真奇怪,你倒是说说看,你们为何要缠着罪眷?为了物,亦或是人?”

左护法不知出于何故,似乎颇有谈话的兴致,闻言道:“她一个被抄家之人,身上能有东西值得我们穷追不舍?我们所冲的自然是她这个人了。而且不只我们,东厂那个死太监亦是如此。”

说完,倏而抬眼看着平煜,低声道:“平大人,不如我们来谈笔交易如何?你放了我,我帮你对付东厂那个太监,等那太监下了马,你想知道的一切不就都能知道了?”

平煜却知道她狡诈无常,此话听听便罢,嗤笑一声,蹲下身子,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帮我对付东厂?若我没料错,左护法正是因为先在东厂手下吃了大亏,今夜才会落得个内力尽失的下场,可见左护法也清楚王令委实不好对付,若是聪明的话,你不妨早些将你和王令的过节一一交代清楚,我自会帮你报一箭之仇。”

说完,神色转为凝重道:“刚才在西墙时,我曾听你对王世钊提到布日古德这个名字,若没猜错,这名字指的可是王令?难道他也是夷人?”

“夷人?”左护法惊讶地扬了扬眉,“谁告诉你他是夷人?我们夷人里可没有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平煜见她一味地避重就轻,显见得根本未打算吐露半个字,再不废话,起了身,笑了笑道:“左护法远在夷疆,可能还不清楚咱们锦衣卫的手段,但凡是我们想知道的东西,就算是死人,我们也有的是法子叫他开口。”

说着,招手令许赫他们近前,将手中那包毒针交给他们,面无表情道:“好好伺候伺候这位左护法。”

左护法听得此话,面色微僵,死命地盯着平煜。

许赫等人应了,上前将左护法拖起来,预备将她领到院中空着的一间厢房好好拷问。

秦门及行意宗之人心知到了此时此刻,他们已无插手余地,论到逼供之术,普天之下无人敢跟锦衣卫叫板,听说只要犯人进了诏狱,无论是怎样有血性的铮铮铁汉,到最后都会被逼得无路可退,不得不将所知的统统交代出来。

平煜目送许赫等人的背影消失在厢房门口,抬头看向院外,满心防备,今夜从镇摩教露面至今,东厂之人一无动静,若如他之前所料,东厂用傅兰芽作饵,目的是为了引出猎物,既然好不容易将镇摩教的左护法打伤,断不会放任看着猎物落入自己手中。

便对秦勇等人道:“秦当家,外面虽有刘长老等人,但为防镇其余帮派前来劫人,尔等最好将余人仍派回原位,以免旁的帮派闯入府中。”

秦勇既已确认了秦晏殊暂无大碍,心中石头落了地,听平煜这么说,极言有理,仍立在傅兰芽身旁,令程散人等人回府外候命。

众人出去后,院中静得可怕。

傅兰芽静静立在廊下,有心想跟在许赫等人身后进那间厢房,好听听左护法都说些什么,可也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平煜等人的眼睛,此事顶多在心里打个转,根本无法成行。

想起平煜所言东厂之人可能蛰伏左右,抬眼暗暗看向平煜,见他立于院中,似乎正听那位李将军说话,可他手中握着的绣春刀,却片刻未放下,显见得始终处于戒备状态。

见他如临大敌,她担心东厂之人会当真前来掳人,不敢再留在廊下,便要回房,谁知刚一转身,就听院墙上传来一阵衣袂声,抬眼一看,便见不知何时,院墙上已多了十余名黑衣人,俱手持利刃,出现得无声无息。

这群人立在墙头片刻,待看清了院内情形,齐刷刷一挥长剑,俯身朝众人袭来。

与此同时,李珉和陈尔升忽然也出现在墙头,见那群黑衣人已然杀入院中,忙也跃入墙中,一边上前缠斗,一边大声对平煜道:“平大人,外面又来了两队人马,除了院中这些黑衣人,另一队驱着蛇,那蛇的数量及毒性前所未见,秦当家和余长老都说,怕是那位镇摩教右护法又重出江湖了!”

平煜一见那些黑衣人露面,便已知他们的来历,当下二话不说,提刀应战。

过了几招之后,转头对傅兰芽喝道:“还站在那做什么!快回房!”

秦勇见状,忙护着傅兰芽回房,关好门后,回到廊下,就见平煜身边围了三四名黑衣人,当下面色一变,一个起纵跳上围栏,旋即一抖剑身,刺向平煜身边那名离围栏最近的黑衣人。

傅兰芽进了房后,背仍靠在门上,心中怦怦跳个不停。

林嬷嬷听外面骤然生变,亦吓了一跳,从秦晏殊身旁起来,快步走到门边搀住傅兰芽,惶惶不安道:“那个什么左护法不是已被擒住了吗?”

傅兰芽疲累地往房内走,摇了摇头道:“这回多半是东厂的人。”

到了秦晏殊身旁,蹲下身子察看他的情况,见他脸色虽已恢复正常,却依然没有醒转的迹象,想着他长久躺在冰凉的地上,就算毒素褪尽醒来,恐怕也免不了着凉,便让林嬷嬷将床上被子拿下,给秦晏殊盖上。

安顿好后,她扶着林嬷嬷的手起了身,在桌旁坐下,主仆二人惴惴不安地留神外面动静,初始时,外面混战激烈,刀剑相击声不绝于耳,可没过多久,就听院中不时传来锵的一声,似乎什么兵器落地的声音,而先前那股让人胆战心惊的交战声亦渐渐转位平缓,半盏茶功夫过去,终于恢复寂静。

她不知战况为何,心神不宁地挪到窗前,凝神静听,便听李珉在外道:“大人,全数已死,想来来时便服了毒。”

傅兰芽微松了口气,看来东厂之人并未得逞。

可还未听到平煜答言,外面忽有人惊叫起来:“蛇!”

接下来,院外传来如海浪般涌来的嘶嘶声,仿佛有什么细微的东西在空气中齐齐抖动。

这声音太过骇人,傅兰芽听过一回便永生难忘,正是那回在竹林中听过的蛇群袭来时的动静。

她心如遭猛锤,惶惑地转身,急声道:“嬷嬷,蛇来了,快扶我到床边去。”

林嬷嬷不明就里,见小姐吓得面无人色,忙过来扶她,大惑不解道:“蛇?什么蛇?”

外面交杂着各种声响,比之刚才应对东厂之人时,更添几分喧腾和急惶。脚步声朝四面八方散开,混乱不堪,听得出众人亦被那蛇群弄得错手不不及,恍惚间,那位秦门中的余长老洪亮的声音响起,虽勉力维持沉稳,却仍透着几份慌乱:“大当家,这蛇群断不是普通教众所为,多半是那位右护法重又现世了。”

就听秦勇喝道:“不管其他,先用老法子对付再说!”

没过多久,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一层薄薄的轻烟,房中空气里忽然多了些浓烈的药味。

林嬷嬷嗅了嗅,怔道:“雄黄?”

不止如此,屋顶上突然金戈声大作,一下一下,如雷贯耳,刺耳至极。像是有人在击打什么东西,听着似钹,又似是锣,

傅兰芽对那引蛇术心有余悸,头紧紧埋在在林嬷嬷怀里,唯恐那些蛇如潮水般从门缝或窗缝中钻进来,听着这怪声,错愕了一下,暗忖,莫非这也是用作驱蛇之用?

也不知这些法子管不管用,总之半柱香时间过去,外面亦未有稍停。

忽听许赫大声道:“不好!平大人!犯人被人劫走了!”

傅兰芽心漏跳了两拍,静了片刻,暗忖道,是了,无论东厂还是所谓的右护法,他们来此的目的,明明白白都是那位左护法,黑衣人也好,蛇群也罢,他们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看情形,最后还是那位所谓的右护法得了手。

就听秦勇急声道:“平大人,勿再往前追,那蛇群太过骇人,此前从未见过,大人若此时追去,难保不会被蛇群所噬!”

平煜怒意道:“让开!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跑了不成。”声音里蕴含着风雷之势,明明白白不肯罢休。

秦勇声音放柔少许,却仍十分坚定:“左护法已然功力尽失,即便被右护法掳走,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而那位右护法既然重出江湖,多半还会再来滋扰,往后咱们还有机会与其碰面,大人与其此时毫无准备地前去追袭,弄得损兵折将,何不想法子提前做好准备,应对右护法下一次的突袭?”

片刻,那位李将军的声音传来,“是啊,平煜,那蛇太吓人,与其此时跟他们硬碰硬,不如再想别的辄。”

院中一片寂静。

傅兰芽虽然并不在院中,可依照她对平煜脾性的了解,可以想象他此时的脸色一定不会好看。

正想着,忽然有人在外敲门,林嬷嬷战战兢兢上前启开,却是秦勇,身后还跟着秦门几位长老。

她面色颇疲惫,看得出刚经历一场激战。

在秦勇进屋后,林嬷嬷立在门口,探头往院中一看,就见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好些粗大的黑色蛇尸,好不骇人。

秦勇一进门便看见弟弟身上盖了薄被,感激地对傅兰芽一拱手,道:“多谢傅小姐。”

傅兰芽起了身道:“不必客气,秦公子躺在地上久了,恐会着凉,秦当家不如早些将他移回房中,好生调养,看秦公子面色,先前所中之毒显然已无大碍。”

秦勇早已知道此事,闻言,又好生致了一番谢,那几位长老却诧异于那解毒丸的效用,暗暗将探究的目光投向傅兰芽。

几人正要将地上的秦晏殊抬起,平煜跟李攸从外面进来了,他二人已重新部署府中防务,又令人将院中蛇尸留下几条,待秦门中人取了齿中毒液,好研制驱蛇之法。

一进门,平煜便瞥见秦晏殊身上的被子,怔了一下,旋即抬头看向傅兰芽身后的床,见床上只剩一床衾被,不用想,秦勇身上的定是傅兰芽所盖。

他脸色顿时又阴了一分,转身便往外走。

李攸不明就里,忙提步跟上,“哎?你走什么?不是要跟秦大当家议事么?”

经过半晚酣战,天色已微露曙光,平煜快步从院中走过,李攸直追到门口才追上,拍了拍他肩,宽慰他道:“左护法虽然被劫走了,但未劫走时,你属下不是也问出了几个问题么,七拼八凑,也够扒扒王令的底细了。”

平煜不语。

李攸见他不接茬,只当他仍对左护法被劫走之时心存芥蒂,便也闭嘴不语,两人一路到了外书房,坐下后,下人呈了早膳,二人相对而坐。

少顷,到底是李攸没忍住,将粥碗放至一旁,拿起帕子擦了擦嘴,丢到一旁,看着平煜,笑道:“要我说,镇摩教的引蛇术还是其次,厉害的还是那媚术,你看昨夜守在院外的几人,李少庄主、

秦掌门、王世钊都中了招,王世钊那东西也就不提了,但李少庄主和秦掌门可都不像耽于女色之人,没想到竟也能被迷惑住。”

说罢,又自得地眯了眯眼:“还是你我二人靠谱啊。”

平煜无心用膳,一味在饮茶,闻言,突然呛了一口。

李攸微怔,抬眼见他神色透着几分不自在,盯着他看了片刻,狐疑道:“你别告诉我,你也中了招?”

平煜本就说不出的烦郁,听得李攸此话,猛的起身,怒极反笑道:“笑话。”

说完,将放在桌上的刀握在手中,抬步便往外走。

李攸唤道:“你又要去哪?”

见平煜头也不回,不得不起了身,追上几步,坏笑道:“该不会被我说中了?你有了心悦之人?”

平煜面色一黑,冷笑道:“看来你是太闲了,天天在我这胡说八道。”

将他撇在原地,一径怒出去,到了院中,听后面未有脚步声跟来,莫名松了口气。

可刚一转弯,又见迎面走来秦勇等人。

见到平煜,秦勇忙道:“正好在下正要找平大人议事。”

平煜停步,平复了心中芜杂的情绪,道:“好,就去议事厅说吧。”

秦勇见他脸色不好看,犹豫了下,含着歉意道:“平大人可是乏了?可要去歇息一晌再跟我等议事。”

平煜已经头也不回往前走了,道:“无妨。”

秦勇只得跟上,道:“昨夜一战,当真凶险万分,诸人都战得精疲力尽不说,晏殊还险些丢了性命,幸得傅小姐给晏殊服了解药——”

他话未说完,平煜猛的止步,顿了片刻,转过身,淡淡看着秦勇道:“我刚刚才想起来,我还有旁的急事需处置,恕我失陪片刻。”

说完,越过秦勇,匆匆往前走去。

秦勇目送着他的背影,见他分明是往傅兰芽所住宅院而去,倏而明白了几分,默了片刻,转过身,若无其事对余长老等人道:“既如此,不如先行回院稍事歇息,等平大人忙完了,我等再来找他议事。”

平煜到傅兰芽的院落时,院中蛇尸已悉数被秦门中人清理干净。

他心里揣着火,一路穿过庭院,到了傅兰芽门前,本想由着性子径直推门而入,到了门边,握了握拳,到底忍了下来,抬手敲门。

房中傅兰芽和林嬷嬷疲乏不堪,见外面无事,便梳洗了一番,准备歇息片刻,正铺着床,听得门响,动作停下,相觑了一眼。

林嬷嬷到门边,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