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越长大,母亲就越不愿带她出门。偶尔出门,也会万分谨慎,要么用帏帽遮盖她的容貌,要么将她寸步不离地带在身旁。

可她却因为自己该死的好奇心,任性地背着母亲跟着哥哥出去听曲。

去了一次还不够,还去了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在流杯苑遇到王令。

怪不得就在那一年,素来康健的母亲会好端端患了怪病,不过短短数月,便撒手人寰。

怪不得母亲一句话都来不及交代,自起病便陷入昏迷。

她只要一闭眼,便能想起当日王令在流杯苑外见到她时那如获至宝的眼神,心痛得仿佛被人狠狠揪住,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直到脚下传来冰冷的湿意,她这才发觉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湖水中。

“娘。”她痛得弯下腰,对着幽暗湖畔哀哀哭了起来,“我听话,求求您回来好不好。”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追了上来。

下一刻,那人将她扯到怀中紧紧搂住。

“傅兰芽。“

她泪眼模糊地回头,见是平煜,透过泪雾,清晰可见他神情焦灼,脸色不比她好看多少。

泪水顺着她脸颊磅礴而下,

一直以来支撑她的意志力更是化为流沙,瞬间崩塌。

她下意识地奋力挣扎起来。

平煜沉默异常,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抵死也不松手。

作者有话要说:兰芽的身世没有任何狗血……她爹就是傅冰,她娘就是她娘,她哥还是她哥……

第73章 第 73 章

哀恸和绝望,如同潮水一般将傅兰芽湮没。

她一贯的理智和自持再也无力维系, 哭得肝肠寸断。

而她每哭一声, 平煜就觉得心上有刀狠狠剜过,痛的程度, 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来得尖锐。

除了用自己的力量支撑她、不让她倒下去之外, 他没有旁的法子可以安抚她。

到最后,她哭得脱了力,在他怀中厥了过去。

他俯身将她背到背上,沉默地朝帐篷走。

她的痛苦和悲悔, 通过她的泪水, 深深沁进了他心上的纹理,叫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感同身受的滋味。

他也知道, 这一路上,她独自承受的东西已然太多,多到几乎压垮她的脊梁。

而今晚这重重一击, 无疑将她生生逼到了绝境。

他扪心自问, 她的喜怒哀乐, 他永远也做不到置之不理。她的命运和归宿,他更不想让旁人来摆布。

既然躲不过去, 那就承担吧。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前路会有多艰险,但脚下的步伐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就这样吧,往后的风风雨雨,都自有他来替她遮挡,再也不会放任她孤零零去面对。

到了帐前,他无视李珉等人错愕的目光,背着傅兰芽进了帐。

又吩咐一脸焦躁的林嬷嬷取了水来,轻轻替她搓揉冰冷的手脚。

为了替她取暖,帐前升起了篝火,所能搜罗到的被褥,也悉数搬到她的帐中。

然而经过这半晚的摧残,傅兰芽已到了身心煎熬的极限,虽然平煜竭尽全力避免她的病症发作出来,可睡下去半个时辰后,她终究还是发起了高热。

平煜心知她这病因心病而起,一旦起病,来势汹汹,绝不可能短时间内便能痊愈,再在林中耽误下去,病情势必会愈发不可收拾。

于是吩咐立刻拔营,连夜往岳州城而去。

所幸经过刚才的几轮夹攻,东厂的人马暂且被击退,无暇再来滋扰,一路算得太平无事。

一进城,平煜一边让李珉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一边带领众人用最快速度在城中一座宅邸安置下来。

李攸和秦勇见平煜前所未有的焦心,都极有默契地保持沉默。

刚才审问林之诚时,他二人就在一旁旁听,傅兰芽在帐外偷听发出异响时,他们也都曾跟随平煜出帐查看。

接下来湖畔发生的事,他们都看在眼里。

傅兰芽的遭遇,他们自然是万分同情。

而平煜的态度,更是前所未有的明朗。

二人心下虽然各有滋味,但见到傅兰芽起病,均不约而同帮着出谋划策。

李攸在湖广一带混迹了半年之久,知道湖广辈出能人异士,认识不少三教九流,听得平煜让李珉去请大夫,只说在岳州城认识一位善针灸的能士,自告奋勇去请那位高人。

而秦晏殊虽然因为东厂来袭时,正带领众门人在林外阻挡刺客,对今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见秦勇命白长老找寻疏寒散郁的方子,也连夜派门人去取了秦门门下药铺中最上等的药材,令速速做了药丸,给傅兰芽送去。

平煜将傅兰芽主仆安置在宅中一处僻静院落,直到大夫开了方子熬好药后,看着林嬷嬷给傅兰芽喂下去,这才默默下去安排旁事。

傅兰芽病了几日,起初,无论施针还是服药,病情都毫无起色。

好不容易施针将热压下去,到了半夜,热度势必又起来。

到最后,连那位施针的能人都宣告无策。

到第四日晚上,傅兰芽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她虽然病得睁不开眼睛,意识却还留着一丝清明。

听到林嬷嬷在一旁压抑着的小声啜泣,她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再下一刻,听见房门外传来的低声交谈声,房门吱呀一声,似乎有人进来了。

林嬷嬷含含糊糊地唤那人:“平大人。”

那人却低声说了句什么,林嬷嬷迟疑地应了一声,片刻,传来脚步声离去的声音,房门关闭,屋内重新归于寂静。

她忽然想起小时生病时,母亲也是如林嬷嬷这般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念头一起,涩痛的滋味毫无防备地在胸膛里蔓延开来,她沉寂了呼吸,无心再理会外界的动静,正要放任自己的意识重新堕入无边的深渊中,忽然有人走到床旁,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个人的手指修长干燥,掌心却有茧子,绝不会是林嬷嬷。

她察觉到上方注视自己的目光,微有触动,吃力地试图睁开眼睛,那人却轻轻抚上了她的额头,默了许久,哑声道:“傅兰芽,你母亲的死也许另有隐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就再继续这么自责自毁下去,别说查明真相,永远都见不到你的父亲和哥哥了。”

仿佛黑暗了许久的屋子刹那间涌入一缕阳光,傅兰芽呼吸静了一瞬,可那人不等她细细品读这句话,突然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他的呼吸灼热不稳,动作却带着几分压抑的苦涩意味,

未几,又倏的起身,开了门出去。

她闭目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忽然眼眶一热,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沁湿了耳畔。

第二日早上,大夫再来给傅兰芽诊视,听林嬷嬷惊喜地汇报说小姐昨夜热度低了好多,到了第三日清晨,傅兰芽总算睁开了眼睛,精神依旧恹恹的,却不再水米不进,总算能在林嬷嬷的帮助下地饮药和用粥了。

等用完粥,她虚弱地靠在床头,转头朝窗外看去,见夜色散去,曙光乍现,天空显出一种拂晓特有的鸭蛋青色。

正沉静地想着心事,突然听外头廊下传来脚步声,细听之下,可发现那脚步声带着迫切的意味,她仿佛有感应似的,转头朝门口看去。

开了门,果然是平煜。

他面色疲惫,神情却含着几分期盼,似是一得了消息,便赶来看她。

两个人目光相碰,傅兰芽心骤然一暖。

似乎什么也不必说,一瞬间,她已明白了他目光里的所有含义。她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轻唤他:“平大人”。

第74章 第 74 章

平煜见傅兰芽好端端坐在床头,喉头都有些发涩, 沉默地立在门旁看着傅兰芽, 一时忘了往房内走。

短短几日,她的脸庞清瘦了不少, 面色略有些苍白, 说话也显得有气无力。但她身上的沉沉暮气已然消失不见,目光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平静。

她的坚强远远超过他的想象,她的通透更叫他分外动容,他一时间百味杂陈, 浑然不觉自己的目光透着几分怜惜意味。

两个人正默然相对, 林嬷嬷突然走到桌旁,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浓浓药汁端起, 笑着对平煜道:“这是今日要服的第二道方子,刚熬好,再不用就要凉了, 平大人, 您请自便, 奴婢这就给小姐喂药。”

平煜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其实他外头还有一堆要紧的事要处理,而且按理说, 她如今已经好转,人又尚且躺在床上,他来看她一眼就该知足,接下来就该自觉回避。

可他好不容易见她醒转,怎么也舍不得就这么草草看她一眼就走,杵了一会,索性走到桌旁坐下,将绣春刀解下,一边若无其事端着茶盅饮茶,一边看着林嬷嬷给傅兰芽用药。

经过这些时日,林嬷嬷早已不将平煜当外人,加上小姐醒转,她心情大好,不过喂个药而已,平大人愿看便看吧,也不管他。

谁知前几日平煜一度担心傅兰芽活不下去,煎熬得连个囫囵觉都未睡过,此时见傅兰芽好端端坐在床上,心竟激荡得怎么也静不下来。

见林嬷嬷给傅兰芽喂药前,连个凉热也不试,第一勺送到傅兰芽嘴边时,烫得她往后一缩,忍不住不满地蹙起了眉。

其实这真是冤枉了林嬷嬷,傅兰芽几日水米不进,嘴唇都干得裂了细微的口子,那药的确已经不烫,但温热的液体骤然碰到伤口,难免有些刺痛。

可惜平煜离得远,并未看见其中缘故,只觉今日看林嬷嬷说不出的不顺眼,不说别的,光喂药这一项,若是由他来做,绝不至于烫到傅兰芽。

傅兰芽默默饮了半碗药,见平煜出奇的安静,忍不住悄悄瞥他一眼,却发现他正皱眉看着林嬷嬷,目光里透着几分不满。

她微怔,不明白林嬷嬷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平煜。

林嬷嬷虽然未回头,却也能时时感觉到一旁射来的不善目光,不用想也知道是平煜,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想不出自己怎么就好端端碍上了平大人的眼。

屋子里的氛围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所幸未过多久,李珉便在外敲门,说有急事找。

平煜不得不起身,往外走了。

傅兰芽看着他出了门,微微松了口气,她自然愿意他来看她,可说实话,刚才他在一旁看着她用药时,她还是免不了有些难为情。

而且一想到他刚才对林嬷嬷莫名其妙的不满,就觉得颇古怪。

接下来两日,傅兰芽一日比一日见好,不但能下地走动,且胃口也比从前见好,只不过几位大夫给傅兰芽诊过脉后,说傅兰芽病根虽去,病气仍在,都拘着不让傅兰芽恢复往日的饮食。

于是傅兰芽日日粥汤不断,清淡得不能再清淡。

许是考虑到傅兰芽身子尚未复原,平煜这几日都未提离开岳州城之事,只是日日都忙得很,虽说一早一午,势必会来看望傅兰芽,然而跟她说不上几句话,便会被李珉等人叫走。

到了晚上他过来歇息时,傅兰芽因为身子的缘故,不敢熬得太晚,多半时候都已经睡下,两人连面都见不上。

所以傅兰芽虽盼着见他,实际上这几日见他的次数少得可怜。

所幸她们主仆所住的小院算得幽静别致,院中种满清桂,正是花季,枝头缀满金黄花蕊,秋风爽朗,不时送来馥郁暗香。

林嬷嬷在廊下扶着傅兰芽,陪着她打量院中景致,感叹道:“平大人虽然脾气不好,这一路上,于食宿上可从未委屈过小姐,嬷嬷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犯妇或罪眷被押送时,路上能遇到不知多少糟心事,遇到那等行为不检的官吏,哪怕受了委屈,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可见平大人路上当真关照小姐,只不过平大人性情刚硬,不肯让旁人知道罢了。”

傅兰芽忙不动声色侧过身子,免得让林嬷嬷看到她微热的脸颊,忽然一抬手,指了指院中道:“咦,嬷嬷你瞧,有两只雀儿在打架呢。”

林嬷嬷知道小姐这是害臊了,故意拿别的话岔开呢,笑眯眯看她侧脸一眼,见她肌肤雪腻,目光皎皎,又因每日燕窝汤水不断,苍白脸颊又重新有了血色,此时在秋日暖阳照映下,当真美若天人。

她暗叹,若是小姐没有这份容貌,也不知平大人还能不能对小姐这么上心。

念头一起,又想起这几日小姐病中平大人的所做所为,自觉这念头当真多余。忙又笑着摇摇头。

傅兰芽在院中四处走动一番,想起平煜前所未有的忙碌,也不知是为了林之诚的事在忙,抑或有了旁事。

忆及林之诚那日所说供词,她脸上笑意一淡,立了许久,直到胸口那种生扯般的痛感好转些许,才木然对林嬷嬷道:“嬷嬷,身上有些凉,我们回屋吧。”

对她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让自己速速好起来,身子养好了,她才能有精力查清当年真相。

那日平煜点醒她后,她虽知他许是为了让她醒转,这才故意在话里留了三分引人细想的余地,但她事后回想,依然觉得当年之事和林之诚所说的供词有几处连不上。

一想到母亲之事处处透着疑点,她就怎么也静不下来,只是,平煜这几日许是怕她胡思乱想,哪怕偶尔跟她说话,也从不肯在她面前提起林之诚之事。

一味逃避不是办法,眼看日色渐暮,她一边提裙往台阶上走,一边暗忖,也不知平煜今日傍晚能否过来一趟,若能见上他一面,务必跟他再探讨探讨林之诚的供词。但若他深夜才来,此事恐怕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

平煜既不愿意将林之诚交出去,又需防备东厂明里暗里的挑衅,这几日当真是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

那晚他们一进岳州城,王世钊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纵马到了他跟前,连声说:“平大人好不地道,将我独自一人撇在竹城,自己却率人来了岳州。”

众人都知道他这一路上都跟东厂的人混在一处,此时反倒倒打一耙,也懒得戳破他的谎言。

平煜忧心傅兰芽的病情,更是连敷衍他的心情也无。

只想起他和王令所练怪功夫毫无二致,而林之诚曾跟王令交过手,好不容易王世钊出现,倒是个对付王世钊的绝佳机会。

如此想着,便皮笑肉不笑让王世钊归队,暗中另派两名身手一流的江湖高手日夜盯住王世钊,将他练功时的招式比划给林之诚看。

林之诚是百年难见的武学奇才,将王世钊的招式拆开研究一番后,就算想不出克制王世钊的法子,至少可以找出王世钊的破绽。

李攸想起前些时日还曾将林之诚视为心腹大患,怎么也想不到不过短短几日,平煜竟会想到利用林之诚对王令的恨意,转而去克制王世钊。

骂他狡诈之余,却也不得不生出几分佩服。

到了今日,平煜发出的密信有了回音,中午过后,便跟李攸一道去岳州知府处。

等从岳州知府出来,二人缓缓纵马从街道走过,想起信上所言,一时都有些寡言。

忽然迎风送来一阵浓香,二人一抬头,却是街旁有人在卖糕点,热气腾腾的,隐约透着桂花香味,不知是何物,看得出颇受欢迎,货摊前围了不少孩童,全都吮着手指,眼巴巴看着货郎。

平煜素来对这些街头小食没有兴趣,正要一纵而过,忽然想起上回在竹城时傅兰芽垂涎蒿子糕时的模样,心中一动,犹豫了半晌,到底厚着脸皮下了马。

少顷,平煜将那包热腾腾的桂花糖新栗粉糕放入怀中,若无其事上了马,李攸忍得肚子都疼了,终于没崩住,一指平煜,哈哈大笑道:“说出来谁能信,谁能想到在京城威风凛凛的平大人,竟能亲自在街头买小食!”

平煜不由暗悔,方才明明一个人去岳州知府也就足够了,怎么就把这厮也带出来了?

被李攸打趣了一路,等到进府,到底耐性告罄,使出蒙古人的摔跤把式,出其不意招呼了李攸一顿,直到打得出了一身汗,这才去正房换了衣裳,自去找傅兰芽。

这几日在岳州城,林之诚断断续续吐露出不少东西,如今坦儿珠的其中一块已落入他手中,其余上路事宜也已安排妥帖,只等这两日傅兰芽身子再稳固几分,便要启程,取道运河,往京城而去了。

一进院子,他就发现傅兰芽房门紧闭,敲了半晌,未见应门,想着这才日暮时分,有些吃惊,不知她主仆二人在房里做什么。

过了许久林嬷嬷才来开门,一进门,就见傅兰芽好端端坐在窗前榻上,小几上放着药碗,已经饮了一小半。

再一打量,就见她身上衣裳齐齐整整,只发丝上沾了些许水意,一双眸子湿漉漉的,脸颊氤氲着粉色,如海棠般绽开,红唇更是娇润无比,猛然恍悟过来,原来她刚才在净房中沐浴,脸一烫,忙若无其事咳了两声。

“平大人。”傅兰芽万没想到平煜会在傍晚过来找她,不由莞尔,笑盈盈从榻上起来。

林嬷嬷笑着请平煜落座,又奉了茶,趁那药碗中的药未凉透,忙不迭坐到榻上,端了药碗,继续给傅兰芽喂药。

平煜耐着性子饮了口茶,抬眼看傅兰芽,见小勺每送到傅兰芽唇边时,她樱唇便微微张开,随后药汁便顺着她饱满的唇瓣滑入,说不出的旖旎诱人,一时竟有些失神。

他忙定住心神,强行将注意力放到林嬷嬷身上,看了一会,只觉林嬷嬷的动作前所未有的粗鲁,一会担心她的勺子会碰到傅兰芽的牙齿,一会又担心她端不稳茶碗,会不小心洒落药汁,继而将傅兰芽身上的粉色裙裳给弄污。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起身,淡淡道:“嬷嬷,你去净房洗衣裳吧,我有要紧的话要跟你家小姐说。”

傅兰芽和林嬷嬷同时怔住,满脸错愕地看着平煜。

“可是,平大人,小姐的药——”林嬷嬷见平煜透着几分不耐,越发惊讶,可话一出口,骤然回过味来,忙放下药碗,二话不说起身就往净房走,一边走一边不忘给平煜找台阶下,“是了,小姐的衣裳刚换下来,正该洗了,免得明日上路时还未干 。”

平煜僵了片刻,在傅兰芽不解的目光中走到榻前,顺理成章接过林嬷嬷做了一大半的活,端起那药碗,红着脸给傅兰芽喂药,嘴里却镇定自若道:“她喂得太慢,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

傅兰芽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抬眸看他一眼,咬了咬唇,嗔道:“你就不能好好跟嬷嬷说么。”

见他并不接话,手中汤匙已送到唇边,不忍拂逆他,只好忍着羞臊,乖乖张嘴,任他喂药。

作者有话要说:要进入下一卷了,按照预定计划,平芽在这一卷卷末定情(已get)。全文还有两卷,大概一百四十多章吧。

关于平平的大作,作者改了细纲,因为我觉得芽芽已经够苦了,所以我将平平的作的力度减轻了很多,也因为改细纲的缘故,前几天才特别卡文……

第75章 第 75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平煜借故将林嬷嬷赶走后,顺利接手人生中第一份伺候人的活。

原以为自己定能比林嬷嬷做得妥帖,谁知因着一份紧张和生疏,喂了一晌下来,速度竟一点也不比林嬷嬷来得快。

期间,还因为心猿意马,几度走神,险些在药凉透之前都未喂完。

所幸傅兰芽极沉得住气,知道他一番苦心,任他磨磨蹭蹭,并不催促他。

只是她难得有机会跟平煜好好坐在一处,吃药时,忍不住抬眸悄悄打量他,见他双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双眸亮如皓星,当真耐看,身上穿件霜色袍子,布料和针脚都是上等,寻常衣裳铺子轻易买不到,看得出,多半是西平侯府有手艺的绣娘所做。

其实这颜色的衣裳,父亲也曾穿过,却因父亲肤色较黧黑,穿在身上本并不打眼,而此刻穿在平煜身上,却觉得说不出的出众。

她仔细瞟一眼他领口的精致底纹,揣摩了一番西平侯府如今的景况,默了默,目光上移,落在平煜的唇上。

过了这些时日,他下唇上的血痂已脱落,一眼望去,看不出半点痕迹,可一想到那晚的事,依然有些难为情,心一热,脸颊出于本能偏了偏,因着这动作,平煜手中的小勺失了准头,不小心全撒到了她嘴边。

所幸的是,药碗里的药总算喂完了,撒出这几滴也无所谓。

平煜却觉得,哪怕就剩一滴药未喂到傅兰芽嘴里,对她的病情也有挂碍似的,懊恼了片刻,想起自己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喂傅兰芽时断不会如此了,脸色又稍缓。

既喂完了药,便从怀中掏出那包点心,推到傅兰芽面前。

又趁傅兰芽朝他看过来之前,不自在地偏过头,看着窗外道:“里头有点心,看着还不差,刚才已问过大夫,吃了不至于损伤脾胃,趁还未凉透,便吃了吧。”

傅兰芽刚刚才生受了一回平煜的服侍,正用帕子轻轻拭嘴,见状,惊讶地抬头看向平煜,少顷,想起上回那蒿子糕,红着脸甜甜一笑,接到手中。

打开那包得厚厚的油纸包,见是两块桂花糖新栗粉糕,一块只有半个鸡蛋大小,做得尤为精巧,且一打开纸包,便闻扑面而来桂花香味。

用帕子包起其中一块放入口中,只觉糕体软糯却不粘牙,香甜却不腻人,加之随着咀嚼,桂花香在口中慢慢溢开,当真齿颊留香。

她素爱吃点心,却因从小到大见过无数佳馔,口味不可谓不挑剔,此时却不得不承认,这点心味道当真算得上佳。

她在心底满足地轻叹一声,一抬眼,却见平煜不知何时已转过头望着自己,目光里除了一份专注,竟还有些缱绻意味,心中一暖,将剩下那块也高高兴兴吃完,笑道:“病了这些时日,许久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平煜镇定地轻咳一声,心中却想,明日还会在岳州城滞留一日,她既喜欢吃,大不了明日再去买些便是了,这么想着,便道:“你这两日好生休憩,后日我们便要出发前往金陵了。”

傅兰芽难得见他流露出留下来跟自己好好说话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林之诚这几日是不是吐露了很多东西?他有没有说过那块坦儿珠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说出这话她很坦然,平煜心中却掠过一抹担忧,这几日他为着不想惹她伤心的缘故,一直有意避免在她面前谈及此事,没料到她此事竟主动提起林之诚。

抬眼细细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踟蹰了下,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打开系绳,掏出那块坦儿珠,放到她面前,道:“这是林之诚身上的坦儿珠,共有五块,这是其中一块。”

“据他所说,当初这东西本在蒙古人手中,当年太|祖皇帝驱赶蒙古人时,一位北元太妃跟随蒙古皇帝从宫中逃出,身边夹带了一堆宫中密物,逃亡途中无意中跟皇帝冲散,又不慎撞见镇摩教的教主。镇摩教教主猜出太妃的身份,见财起意,杀死太妃及她身边的仆从,将一众宝物夺走。他潜回夷疆后,琢磨了坦儿珠多年,却始终猜不出坦儿珠的用途,只得当作宝物供起。谁知当年太妃身边有位仆人并未死成,回到蒙古,将此事泄露出去,布日古德得知后,便扮作中原人,千里迢迢赶往夷疆,试图从镇摩教手中夺取坦儿珠。

“当时他们一行人中有不少人习练某种不知名的邪术,因尚在练功初阶,为了快速滋养功力,生吃蛇虫毒蚁还不够,竟还偷了当地百姓家的婴儿来食。

“当时林之诚刚好从蜀山参加武林大会下来,无意中听得一对夫妇哭着四处找寻丢失的孩儿,便带领教众顺着那群贼匪的踪迹追踪,后在一处密林内,终于发现了布日古德一行人,他本就深恨鞑子,没想到亡国之后,他们竟还敢在中原境内为虎作伥,便二话不说使出御琴术,将那群败类如数杀死,不料唯独漏了布日古德,这才酿成了日后的大祸。”

傅兰芽听完,静了一会,垂眸看向桌上那块坦儿珠。

见那东西似铜又似铁,状若三角,颜色乌黑油亮,无论正面还是侧边,都画有无数奇怪暗纹符号。

拿在手中,沉甸甸的,从形状上来看,的确像是从五棱镜中分出的一块,末端还有个扇形凹陷处,可以想见,若五块拼在一起,坦儿珠中间应该有个圆溜溜的盛放东西的地方,颇有些墨砚的意味,只不知那圆坑里需要盛放什么。

她看了一会,胸膛里忽然生出一种心悸般的感觉,忙抚着胸口将那东西放下,抬眼看向平煜,含着嗔意道:“我母亲那本书呢?事到如今,你还不给我?怎么着也得让我比对比对那书上的图腾。“

平煜见她双目晶莹、语气低柔,话里明明有不满的意思,却又透露出撒娇意味,心上竟仿佛拂过轻柳一般,生出种酥麻之意,忙移开目光,不肯再看她,只从怀中取出那书,递给她。

傅兰芽见他虽然神色淡淡,难得肯这般老实,瞟他一眼,暂且饶过他当日在蝙蝠洞中对她唐突之罪,接过书,翻到画着图腾的那页,比对着坦儿珠一看,果然是山下众小人叩拜的那图腾的一部分。

她目光瞬间沉寂下去,想起母亲于二十年前便随身藏着这本书,死时却未有半句交代,会不会母亲根本不只是所谓的药引?而父亲身为母亲的夫君,又是否知道母亲身上藏着这么腥风血雨的秘密呢。

此题暂时无解,她蹙眉想了一会,又问平煜:“林之诚既然当年曾参与抢夺坦儿珠,想必该知道剩下四块都在哪些人手中,为何不肯透露其他人的消息?”

平煜顺手接过坦儿珠和那书,比对着细看,口中却道:“当年一众江湖门派去镇摩教抢夺东西时,为防被旁派认出,除了掩住脸面之外,连武功招式都有意做了改动,故而虽经一番混战,彼此却都不知对方来路,也因这个缘故,王令查不到当年都有何人抢走了坦儿珠,不得不利用你做诱饵,设下这个局。因他知道,单单有了药引无用,还需将其余四块坦儿珠凑齐才行。”

傅兰芽听得心中一刺,怪不得王令发现她可做药引后,仍暗中蛰伏了这么多年,想来他也知道,将她成功掳到手中还只是第一步,而要从其他武功高强的四派手中抢夺宝物,又谈何容易?